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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凰合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沈羲遥“哦”了一声惊讶道:“这不是?”
我点了点头:“皇上认出了?正是鸽子蛋。”说着夹一块到他盘中:“皇上尝一尝,是不是那个味?”
沈羲遥尝了一颗,连连点头,之后又疑道:“味道没错,只是鸽子蛋一定得刚出炉才好吃。你让他们从聚仙阁买回来,吃起来不会这般鲜嫩的。”
我与蕙菊相视一笑:“皇上喜欢就行,以后想吃了告诉臣妾。”
沈羲遥搁下筷子:“这个东西朕虽喜欢,但若常常要人从外面送来,难免兴师动众。”他隐含的意思我自然理解,沈羲遥甚少表示出自己偏爱什么,就是怕上行下效。
我端起面前一盏桂花羹道:“这点皇上倒不用担心。”
蕙菊在旁边解释道:“这是娘娘亲手做的,不是买的。”
沈羲遥一愣看向我,我只安静喝汤,回望他如氲氤秋水般温柔的目光。他仿佛不相信,又夹了一颗细细尝了,面上露出不解神色:“这鸽子蛋是聚仙阁秘法炮制的,朕当年曾让御厨试过,却怎么也做不出一样的味道。”
我淡淡道:“确实是秘方,不过正巧三哥与聚仙阁老板相熟,买下了秘方。”顿了顿又道:“至于御厨做不出,想来是没有聚仙阁的百年老汤。”
沈羲遥轻轻点了点头,我知他对御厨缘何做不出来并不感兴趣,便不再说,又夹了其他菜到他盘中:“别只吃那个,以后想吃了告诉臣妾,什么时候都有的。”
沈羲遥笑一笑,再夹一个送进嘴里:“这个东西啊,佐桂花蜜酿最好不过了。”
我朝蕙菊示意,她笑吟吟地为沈羲遥斟满清洌芬芳的美酒,我也端起一杯敬他:“臣妾愿皇上日日如此时般开怀。”
沈羲遥一怔,下一瞬已一饮而尽。
“怎么想起做这个?”他一面与用膳一面奇道:“你是皇后,不该亲自动手的。”
我垂下眼帘,流露出一点惋惜:“当日在聚仙阁因臣妾的事引来皇上与那些人的不快,本来好好的一天被人扫了兴致,实在惋惜。而皇上素日忙碌,那样的夜晚很难再有,这才让三哥要来秘方的。”
我起身再为他斟满一杯,如玉琼浆缓缓注满鎏金松鹤延年福寿杯中,再抬起头时一双眼睛微红,面上却是甜美笑容:“再说,为夫君洗手作羹汤,不是每个妻子该做的吗?”我稍敛了笑容,浮上一点担忧:“难道皇上不喜欢?”
沈羲遥被我的话打动,一时凝视着我,满眼都是浓浓深情。他拉过我的手,轻轻摩挲道:“我很欢喜,薇儿。”
有那么一瞬,仿佛这坤宁宫中象征皇后之尊的各种凤凰牡丹摆设全失去意义,天地间只剩下我与他二人,在摇摇烛光中深情对视。此刻,没有帝后,只有一对恩爱夫妻。
心被抽紧,说不清是被他那一个“我”字感动,还是被这样美满的气氛打动,我的眼角竟微有泪光。
沈羲遥站起身,轻轻亲吻我的面颊,他身上的龙涎香幽幽传入鼻尖,却令我打了个颤。这香气提醒我,他终究是皇帝,不是那个能与我厮守相伴,天底下只我二人的良人。
于是一点点冷静下来,将那份甜蜜的感动压回心中,重新与他对坐,闲话家常。其实今日,我只是要将他心中关于当日不快的回忆提起,这样,明日大哥同僚上书奏禀柳氏子弟在京中的罪行时,他会有先入为主的不佳印象。之后,我们会慢慢扯出柳大人卖官受贿的罪行,万春楼私下的勾当,以及,当年的“欺君之罪”。
如此,当我再见到柳妃时,已全不在乎她面上改不掉的傲慢不敬,只在想她这份骄傲能维持多久。
这天一早,妃嫔们请了安闲谈几句正要告辞,柳妃突然恭恭敬敬地起身施礼。
“皇后娘娘,”
她突然的谦逊令我不适应,当下只有微笑道:“怎么了?”
“回皇后娘娘,臣妾的风寒已好的差不多了。自当初因暂理后宫母女分别,一直十分思念玲珑。如今娘娘重掌后宫诸事,臣妾想接回玲珑。”她说的诚恳,面上也是一幅梨花带雨模样,我见犹怜。
我看一眼怡妃,只见她手一颤,杯中一点青碧茶水溅出来几点,落在樱花粉连珠银丝团花裥裙上,转瞬便消失了,就如她面上气恼无奈之色一般。毕竟柳妃是玲珑生母,她要回孩子也是情理之中。
我心中叹一声,但神色不变,轻轻笑道:“也是,当日劳烦妹妹打理后宫诸事,这才将玲珑暂交怡妃。如今……”
怡妃忙起身,朝我拜一拜道:“臣妾暂养公主是荣幸,如今姐姐病愈,自然该母女团圆的。”
我点点头:“毕竟柳妃是公主生母。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怡妃缓缓施礼:“臣妾暂养公主是皇上皇后的恩典,臣妾不敢辜负。何况公主确实十分可爱,臣妾喜欢得紧呢。”她说着,眼底泛上泪光来。
柳妃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姐姐我稍后就去接玲珑,妹妹看可好?”
怡妃自然不能有异议,只笑道:“玲珑的用具挺多,臣妾先让他们收拾好,姐姐午膳后再来不迟。”
柳妃冷淡道:“无妨的,本宫先接玲珑回去。东西你晚点送来就行。”
旁人听了自然以为她着急母女重聚,而我清楚,柳妃的风寒一个月前便好了,她此时才提接回玲珑,自然是因为沈羲遥对她弟弟心生不满,连带也冷落了她,她想借玲珑挽回君心。
只是,毕竟大势已去。我因心中那份把握,倒不在乎她将玲珑接回去,反正不会很久。可怡妃并不知情,我见她虽然举止得体,但眼中哀伤却实在掩饰不住。
如此众人便散了,怡妃落在最后,朝我深深望一眼,我只给了她一个平和笑容,抚一抚鬓间一朵重瓣黄色木芙蓉,扶着蕙菊的手回去侧殿。
午睡起来太阳正好,我抱了轩儿在御花园流芳榭散步,一丛丛木芙蓉开得正艳,更有芳香气息萦绕四周,轩儿十分开心,揪住一朵粉色大花“咯咯”笑着,又瞅我鬓间那朵。
我慈爱一笑,将鬓间花朵递给他,引来他开心笑声,我的心里仿佛被暖阳晒透了,热烘烘的。
“臣妾给娘娘请安。”怡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失了往日的闲适,稍稍有些沙哑,仿佛哭过。
我让芷兰带轩儿回去,转头看向怡妃,果然,她眼圈红红的,连带神情都不如往昔鲜活,好像被抽去灵魂一般。
“怎么这般模样?”我走到她面前问道。
“臣妾见娘娘与小皇子其乐融融,再想待会儿回去玲珑不会跑出来喊我母妃,心中难过……”她说着又涌出泪来。
我抽出绢帕为她擦一擦,玩笑道:“本宫素日觉得你不是这般小心眼的人啊。”
这样一说,怡妃更加伤心起来。
我拍拍她安慰道:“本宫知道,玲珑虽不是你亲生,但你对她比柳妃要好得多。只是柳妃毕竟是生母,地位又在你之上,不能急于一时。”
“臣妾清楚柳妃为什么接玲珑回去。”怡妃面上露出忿忿来,“若她真是对玲珑好,臣妾也不会如此。可今日臣妾收拾了玲珑常玩的玩具,又打算将她喜好一一告诉柳妃。不想柳妃十分不耐烦,没听了几句就带人走了。”她顿一顿再道:“臣妾让他们把玲珑的床抬去昭阳宫,柳妃说不必了。玲珑在臣妾身边近一年,那床和玩具都是用惯的,如今骤然回去,不适应可怎么好?”她露出担忧神色,如慈母挂念孩儿,事无巨细都在操心。
“今天玲珑并不愿跟她回去。”怡妃叹一口气,拿起帕子按一按眼角,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哭闹了一阵,她开始还好好哄,没多久便厉害起来。玲珑走时泪眼巴巴不停回头看臣妾,臣妾如今一想到她的眼神,就……就……”她的眼泪再度涌出来,几乎哽咽道:“臣妾以前听说,她当年一心认定自己怀的是皇子,不想却是公主,又恰逢娘娘专宠,十分不甘。便不喜欢玲珑,臣妾担心玲珑回去会过的不好。”
我用力按一按她的手,打断她的话沉声道:“昭阳宫里一应俱全,小孩子也不能惯,这世间不会有不喜欢孩子的母亲。柳妃一定会疼爱照顾好她的。”
怡妃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忙向我告罪。
我摇摇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只是这话千万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怡妃再叹一声,收回泪水,只是眼底哀戚难抑。我明白她此刻心情,想想若是自己恐怕也难压住悲伤,便劝道:“柳妃出身高门,又蒙宠多年,碍于身份也不会对玲珑不好。如今即使是为了皇宠将玲珑接回,自然也会在皇上面前做出慈母的样子,你就不用挂心了。你今日做的很好,不要与她争什么,后宫前朝盘根错节,不要为此连累家族。”
怡妃“嗯”一声,又叹一口气:“柳妃的父亲是正二品侍郎,臣妾父亲不过是个正六品岭南通判,还不是任他拿捏。”
我“哦”一声:“难道?”
怡妃点点头:“家父有风湿,岭南潮气重,每每阴雨便十分辛苦。当时家父做出点功绩,皇上便提出将他调来京城做个翰林院侍读,不想最后还是没成。”
我讶道:“皇上都有意了,怎会不成呢?”
怡妃不满道:“柳大人说,岭南蒙昧,好不容易出一个深受当地百姓爱戴的好官,就地升职才是最好。又说我封了昭容,若再提拔父亲进京,会令人觉得家父是靠我才升迁而不是实干。这本是小事,皇上就没再提了。”
“不想柳大人连容人的雅量都没有。”我轻蔑一笑。
怡妃哀哀道:“翰林院侍读不过是个闲职,之前我与柳妃发生了点龃龉,怕也是……”
“不可妄断。”我淡淡道。
其实怡妃为人素来云淡风轻,并不看重权势钱财,但她十分孝顺,不愿见父亲在岭南吃苦,为此才反常地介意此事吧。
怡妃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是我知道,她心底对柳妃的不满怕也是早早种下了。
我笑一笑:“你父亲的事本宫找机会跟皇上提一提。”之后折下一朵粉芙蓉为她戴上:“今夜皇上会去长春宫,你早点有自己的孩子,便谁都抢不走了。”
怡妃一愣,面上泛起淡淡绯红:“孩子,那是缘分呢。”
我“嗯”一声:“是啊,是缘分。你与玲珑也有缘,可惜柳妃仗着皇上宠爱,仗着家族势大,等闲人还是不要与她争锋的好。”
怡妃怔怔望着我,我只含笑。她仿佛明白什么,朝我深深一福道:“臣妾谢娘娘提点,臣妾这就回去准备侍奉皇上。”
我点点头,希望她是真正明白我的意思。
不过当晚沈羲遥并未去长春宫,傍晚时分收到奏报,连日来海上倭国总有船只擅闯海域,又有倭人在舟州城中滋事。沈羲遥召集群臣在御书房议事,众人认为这是倭国一次试探,应先观察再做决断。只有羲赫觉得倭国此举十分可疑,怕是侵犯的前兆,应该做好出战准备,并回以颜色试探倭国态度。
不想沈羲遥没有接受羲赫的建议,而是静观其变。倭国在故意越界几次后,又突然没了动作。众人仿佛松一口气,但我见沈羲遥眉头一刻不曾松懈,便知不会这样简单。
与此同时,大哥将所有证据备齐,一本将柳侍郎参到了沈羲遥面前,却只说受贿。沈羲遥震怒将柳侍郎下狱又严令彻查。柳妃闻讯带玲珑在御书房外跪了两天,时值秋雨连绵之际,任谁都劝不回去。
我心中恨恨,并不是恨沈羲遥网开一面,而是恨柳妃利用玲珑。稚子无辜,她竟用来做求情的工具。
怡妃比我更加心疼,玲珑淋雨着了风寒发热,惊动了沈羲遥去了好几次昭阳宫。我见她心急上火嘴上都起了燎泡,素日挂在面上的淡雅温和的笑容也被紧皱的眉头与幽怨的眼眸取代。可她只能像所有妃嫔一般,不能太过关心,不能日日去昭阳宫探望。
终于,柳侍郎从大狱里放出,不过从正二品降为正五品礼部郎中,没收受贿所得。可他依旧是京官,依旧有做宠妃的女儿,依旧能凭借这些再慢慢升官敛财。
半月后沈羲遥微服私访,由羲赫陪着去了一趟万春楼,回来后脸色并不好看。
两日后大哥同僚上奏,万春楼是柳家暗中经营的卖官之所。同时还有万春楼仗着柳家做靠山,强抢民女欺行霸市,甚至草菅人命。
这一晚,沈羲遥在长春宫留宿,无意中问起怡妃初进京时有何见闻,不想怡妃沉默良久,只道印象并不好。在沈羲遥追问下,才哀哀道出当年她入宫参选,柳家公子要抢她入府,即使亮明秀女身份也阻止不了,只好藏在远亲家中才避过。
当时她觉得京中达官贵人如天上星,数不胜数,一不小心便会得罪。身为臣子却不是每家都能以身作则严守法度,反而仗着贵戚身份嚣张跋扈,想来京中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
她素日与世无争,也从不说人闲话,此番见解反而令沈羲遥重视。再联想当日我的遭遇,对柳家一时压下的不满再度涌上来,甚至比先前更甚。
到如今,便只剩下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半月后,柳宅遭遇刺客,正巧被巡街的值勤官兵逮个正着,立即扭送官府。
这刺客是柔然人,严刑之下道出当年他受柳大人指使为其办事,不想事成之后不但没拿到报酬,反而被柳家追杀。他躲躲藏藏许多年,此时见柳家因获罪防守放松,想去报复。可再问柳大人指使他做了什么事,却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刺客在关押期间竟遭人灭口,好在守卫机警未能得逞。再顺着查下去,竟查出一桩惊天大案来。
初冬的寒风扫过紫禁城的金瓦高墙,吹落枝头最后几朵残花,怡妃一身雨过天青白梅初绽棉裙,钗环褪尽,跪在坤宁宫外的汉白玉台阶下。一张因冬日料峭冻得微微发红的面颊仿若初绽的雪海宫粉,一枝寒玉澹了春晖。
我坐在窗下赏一盆水仙,玉梅上前添了茶,关切地朝外望一眼,轻声道:“怡妃娘娘已跪了半个时辰了。”
我点点头:“还不够。”
玉梅忧道:“今日太阳虽好,可终究入了冬,别冻坏了。要不奴婢送件披风出去?”
我摇摇头:“你这样,还能说是本宫罚她么?”
玉梅垂了头不再说话,蕙菊捧来一碟瓜子薄脆,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咳一声,推开窗,对下面抬起头的怡妃道:“不是本宫不愿,可柳家犯了重罪,皇上未开口之前本宫也没办法。你跪也没有用,还是起来吧。”
“皇后娘娘,稚子无辜,臣妾只希望能去昭阳宫看一眼玲珑,还请娘娘成全!”怡妃洁白的额头重重磕在汉白玉地砖上,再抬起时已青紫一片。
我正要开口,只见坤宁宫外明黄仪仗一闪,沈羲遥已大步走进来。
他乍见怡妃跪在地上,眼中一抹诧异,再见怡妃青紫的额头,更闪过一丝心疼来。却不理会不询问,径直走进殿中。
我盈盈下拜,沈羲遥扶我起来又坐到窗下,仿佛是怕冬日的风吹着我,他亲手关了窗,却连怡妃看也不看一眼。我余光扫去,只见怡妃的脸霎时雪白一片。
“皇上,”我起身施了一礼道:“怡妃她……”
沈羲遥却打断了我的话,指着窗前一盆水仙道:“就说怎么这样香,原来是这个。”他的笑容淡淡如冬日薄薄日光,复道:“薇儿才华这般好,不如赋诗一首?”
我见他眼底有疲惫,想来定有什么不顺心。再飞速望一眼投在窗上怡妃的剪影,她已低下头去。我整理了心思开口道:“瓣疑是玉盏,根是谪瑶台。嫩白应欺雪,清香不让梅。皇上觉得可好?”
沈羲遥点点头,笑容中有难得的放松。“朕一直喜爱梅花,遗世独立,孤清高洁,如今听此诗,又觉得水仙也好,仙风道骨,清香自信,能与梅花相并,又更令人亲近。”
我笑一笑:“臣妾更喜欢梅花,也愿如梅花一般。”
沈羲遥点点头:“薇儿已如此。至于水仙,相较之下怡妃更似。”他看一眼外面,仿佛这才发现怡妃跪在那里,淡淡道:“怡妃惹你生气了?”
我这才明白为何他进来时不问,原来是以为怡妃触怒了我,所以先不理会,此时哄我展颜了才开口,一时不知他到底是在乎我,还是在乎怡妃。
我笑一笑:“怡妃妹妹没有令臣妾生气,她素来做的很好。如今跪在那里,是……”我小心觑一眼沈羲遥神色,仿佛有些担忧和犹豫,停了停才道:“她是为玲珑而来。”
果然上一瞬还挂着淡淡笑容的沈羲遥,面色一下子冷下去,好似平地起了阵冷风一般。
我却继续说下去:“怡妃妹妹与玲珑曾有母女缘分,据说前日她路过昭阳宫,见到宫中凄凉玲珑无人照拂,十分心疼,故今日求臣妾允她去探望。”我跪在地上,诚恳道:“臣妾知道,柳氏有欺君之罪,罪无可恕。但玲珑无辜,又是公主,不该一同禁在昭阳宫中。”
外面怡妃哀哀哭泣,求道:“皇上,您怎样责罚臣妾都行,求您让臣妾见一见玲珑。”
沈羲遥眉间有寂寥,他扶起我道:“不是朕狠心,只是……只是玲珑太像柳妃,朕不愿见到她就想起柳妃,想起她多年的欺骗,想起朕像个傻子。”
他的眼底闪过痛苦,令我的心微微抽紧。我拉过他的手,轻声安慰道:“皇上,柳妃当年也不过是为了得到您的青睐与宠爱,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有这样的私心,希望自己是特别的,是有意义的。”
沈羲遥冷哼一声:“是吗?朕以为,不过是为了她柳家的满门荣耀,加官进爵,巧取豪夺,骄横跋扈。”
我抿了唇,再度跪下沉声道:“再如何玲珑也是无辜的。她虽小可已经懂事了,不该见到生母被囚,父皇置之不理,这要她以后如何自处,别人又会如何看待?皇家的公主,应该尊贵骄傲,不该受到屈辱的。”
沈羲遥眉毛一挑:“皇后是在指责朕?”口气中有淡淡不悦。
我抬头直视他的目光,不畏惧地点点头,朗声道:“是!”
沈羲遥不怒反笑,扶起我道:“那你说如何?”
我朝窗外一指:“既然怡妃妹妹之前就与玲珑有缘,又时时挂念,皇上不如成全了她的慈母之心吧。”
沈羲遥沉默半晌,终点了点头。吩咐张德海带怡妃去接玲珑,从此玲珑生母为怡妃,而非犯下重罪的柳氏如絮。
次日怡妃带了穿戴一新的玲珑来坤宁宫谢恩,玲珑依旧可爱,望向怡妃的目光亦十分依恋,只是昔日清澈如甘泉的眼眸里多了些忧伤,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般。
我逗了她一会儿,见她终于露出小孩子的天真烂漫,这才打发嬷嬷带她去后殿玩,那里有精工坊送来的许多新奇玩具,想必也会让她开心。
怡妃起身朝我郑重跪拜道:“臣妾多谢娘娘!”
我关切望着她道:“昨天跪了那么久,膝盖怕是受不住,赶紧起来吧。”
怡妃柔和一笑:“算不得什么,只要能接玲珑出来臣妾怎么做都行。”说着朝我磕了三个头:“臣妾万分感激娘娘,若有哪里需要臣妾的,臣妾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亲手将她扶起:“你是真对玲珑好,本宫才肯成全你的。毕竟稚子无辜。”说罢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心事萦绕心头。
怡妃为我斟一杯茶:“娘娘可是有心事?”
我笑一笑,仿佛不在意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到孟庶人。”
怡妃一听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孟家通敌满门抄斩,沈羲遥顾念旧情还要留她一命。如今柳如絮虽然欺君在前,可毕竟这么多年皇帝待她都是真心,难免心软。
“娘娘是怕皇上念旧?”怡妃试探问道。
我面上浮上点点忧愁:“皇上是长情之人,柳如絮毕竟谨慎侍奉多年,如今柳家都关在刑部大牢里还未定罪,她甚至连品级都没降,仅仅禁足在昭阳宫中,本宫怕……”我深深看怡妃一眼:“万一哪日她东山再起,旁的不说,第一个便是一定要接玲珑回去的。”
怡妃轻轻打了个颤,眼中的温柔渐渐被狠厉替代。
我见她有所动,便也点到为止,淡淡笑道:“不说了,毕竟后宫三千,前朝百官,兴衰荣辱都依托在皇上身上。一切,还是都遵照皇上的意思吧。”
怡妃点了点头,但神情若有所思,不多会儿便告辞了。
约莫十日后,柳家被定罪,阖族无论男女老幼皆抄斩,禁足中的柳妃囚于昭阳宫,待三日后与家族同赴黄泉。
沈羲遥命我办此事,他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柳家的消息。于是,按照我的授意,没有人告诉柳妃她被赐死的消息。这样,头顶的利剑时刻悬着,她一定会时刻忐忑紧张,不安焦躁,或者,隐隐抱有希望。这样的心境最是磨人,我也要她尝一尝。
三日后,天不亮我便再睡不着,早早醒来只见外面明晃晃一片。蕙菊备了金盆栉巾侍立一旁,见我起来便伺候梳妆。
我指一指窗外:“今天天亮的这样早?”
蕙菊笑道:“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雪呢!没想到今年雪来的这样早。”
我一震,转瞬便压下心底一点愧意,不动声色由蕙菊为我梳妆。
馨兰走进来轻声道:“娘娘,前面来问,何时押送柳妃去刑场。”
我看着妆镜中那个女子,霞绯色事事如意蜀锦夹棉芙蓉裙上以五彩丝线绣出喜鹊报春,这件裙袍,像极了我在闺中的一件,不过材质稍有不同而已。当年穿着那件裙子的女子,眼神干净清澈,如空谷幽兰般超尘。而如今,镜中女子的眼睛却如无波古井,幽幽不见底,仿佛是温柔平和的,却又是无情寒冷的。眼波流转之间,也全无当年那份灵动出彩,只余淡然,还有稍许凌厉。
此刻,这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怜悯来。我沉默半晌道:“毕竟曾是宫妃,与犯人同赴刑场有失皇上颜面。”顿了顿又道:“传本宫懿旨,柳如絮侍奉皇上多年,留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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