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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凰合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我望着那只能出现在孤夜梦中的身影,登时就要流下久别重逢的激动的泪来。
鬼使神差般,我立即站起身来,几乎要迈开脚步扑进那魂牵梦萦的怀抱。可下一瞬却生生止住所有的情绪波动,不朝他投去一眼,而是朝着带了心虚笑容朝我走来的沈羲遥款款下拜,恭敬道:“臣妾恭迎皇上。”
沈羲遥亲手将我扶起,羲赫朝我行礼,惠妃怡妃再朝他行礼,如此才各归各位。
隔着屏风,我几乎不能自抑地不时小心朝他投去仿佛不经意的淡淡一瞥,再飞速收回眼神,将注意力集中在要进来的秀女中。
沈羲遥坐定后,朝羲赫投去兄长亲切关怀的笑容,语气也如和风下平静的大海般温柔。
“羲赫,你也老大不小,身边却连个知心人都没有。朕决定,这次选出十八名的秀女,你在其中挑一名喜欢的纳为侧妃。”
羲赫的笑容清淡,似乎早知道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多惊讶。他起身跪拜,向沈羲遥谢恩,接纳了他的好意。
我只觉得似乎吞进一大缸苦药,端起桌上一盏樱桃凝蜜露饮一口,本来的芬芳甘甜在口中却苦涩难咽,而这份苦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甚至连心都浸透了。却无人可说,无处可表,反而要做出皇后端庄得体的仪态,面带和煦大方的微笑,仿佛也为裕王能在此选到侧妃而开怀。
沈羲遥朝我投来满含深意的目光,我只做不见,对张德海道:“时辰到了,请秀女们进来吧。”
一时间,满目薄纱水袖,霞丝帔缎,银光烁烁,金光闪闪。尽是香露萦回,脂粉飘飞,檀扇轻摇,黛钗辉映,美妙艳绝。
连怡妃都在一旁小声赞叹道:“今年的秀女,都十分出众啊!”
可我却几近严苛,觉得若是充入后宫,那自然是有太多佳人令人难以取舍。可若是做裕王侧妃,却觉得不是性情不够温婉,便是容貌不够绝代,或者家世不足,或者才情不高,或者仪态稍逊,或者举止稍差,总之没一个能够配得起他。
可我不得不选,因为沈羲遥在盯着,即使心里像被塞满青梅,灌满黄连水,可我还是要大方地微笑,仔细地观察,认真与惠妃、怡妃商量,不时征询沈羲遥与羲赫的意见。这样的时刻,每一瞬都是煎熬。
最终还是择出十八名出色的秀女在侧殿等候。
“你们也帮羲赫挑一挑。”沈羲遥的笑容比微波荡漾的湖水更加温柔,眼中却有一道精光在看向我时投射过来。
我朝惠妃与怡妃笑道:“本宫觉得这十八位秀女个个都十分出众,你们也出出主意。”
怡妃翻着手上十八名秀女的出身册子,认真道:“若说出身最能与王爷相配的,自然是内阁大学士杨豪的孙女杨嫣。若说才情最好的,当属扬州将军苏沂山之女苏娉袅。可要论其容貌,工部侍郎张梓良之女张嘉妍无人能出其右。还有两江总督卢世帆的次女卢幽嫋……”
我接口道:“卢幽嫋的姐姐卢幽姌是忠义老王爷次子的正妃,算是皇室中人,身份尊贵。”
惠妃却不看册子,只轻轻打着扇子,面上一副欲笑不笑的神情,引起沈羲遥的注目。
“惠妃有何看法?”沈羲遥问道。
惠妃起身轻轻一福,朝羲赫那边投去一眼,这才掩口笑道:“依臣妾看,咱们说的都不算。左右是给王爷选妃,还得王爷自己拿主意。”她顿了顿,有意无意朝我看了一眼又道:“臣妾看王爷一直没说话,怕不是早有心上人了吧?”
沈羲遥脸色稍变,几乎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我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后背一阵阵发僵。
一直沉默坐在一边的羲赫终于起身,朝沈羲遥深深一揖道:“臣弟感激皇兄厚爱,也感谢三位娘娘的用心。这些秀女实在不错,可若问臣弟的意思,还是卢幽嫋各方面与臣弟更适合一些。”
沈羲遥想了想道:“两江总督之女出身也算说得过去,可若是嫡女自然最佳,她……”他朝张德海看一眼,对方立即明了的将卢幽嫋的画像高高举起。沈羲遥点点头:“容貌倒是不错,娴雅端庄又有些俏皮。你性子沉稳,身边该有个活泼的伴着才有趣。”之后看向我:“皇后觉得呢?”
我拈起一枚蜜枣吃了,好让这份浓烈的甘甜抚慰心底的苦涩,这才道:“臣妾与卢幽姌曾有些交情,卢家女儿们的教养都很好,略通文书雅擅音律。据说这位小姐在古琴上造诣不凡,与王爷倒也般配。”
沈羲遥还有一点犹豫:“可惜是庶出又是次女……”
怡妃与我对视一眼,盈盈道:“臣妾听说她母亲早亡,倒是一直养在正室身边的。再说,皇上为王爷选的是侧妃,庶出倒不是问题,毕竟门楣高贵。若是嫡女,将来选正妃倒不易了。”
惠妃却迟疑道:“生母早逝,是否不吉?”
怡妃苦笑道:“那就不知其他三位可还有王爷喜欢的了。”
沈羲遥环顾众人,突然爽朗大笑道:“这有何难?既然这四位秀女各有千秋,就都赐给羲赫做侧妃好了。”
他此言一出,不仅羲赫,连带着我三人都惊愕住。
羲赫抢先跪拜在地:“臣弟万万当不起皇兄这般盛情!这些本是皇兄的秀女,臣弟怎敢一次占去四位。”
沈羲遥大手一挥:“其他兄弟的侧妃何止四位,更别说侍妾通房。你那晏园是王公府邸中最大的,多几个侧妃有何妨,反而热闹。就这样定了!”他说完又转向我,目光中的温柔如四月芳菲的桃花海般令人沉醉,可我却在这样遣隽的目光中紧张起来。
“更何况这些秀女虽好,又如何能及得上皇后的万分之一。朕有皇后便足矣了。”
果然,羲赫的身子顿了顿,连声音中都透出些须僵硬来:“那臣弟谢过皇兄恩赐!”
惠妃虽笑着,那笑却虚浮在面上,好似经年的墙壁,轻轻一碰那朱粉便会落下般。怡妃登时便愣住,旋即勉强露出笑容,可眼底的哀戚却慢慢浮了上来。
“是啊,”惠妃用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团扇光滑的边缘,语气中无一丝感情:“无论出身才貌,普天下又有谁能与皇后娘娘相媲美呢。”
怡妃也挂起淡淡温婉笑容,“皇上与皇后情比金坚、龙凤和鸣,是我大羲之福!”
我心中泠泠一笑,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面上却堆起甜蜜笑容,福身施礼,仿佛不胜娇羞,“现放着新人呢,皇上此言真是折煞臣妾了。”
沈羲遥只是微笑,命人去传旨,除此四位为裕王侧妃,其他十四名秀女皆为正八品答应,择日入宫。
而这场选妃的整个过程里,羲赫没有与我对话,甚至,连须臾的一眼也无。
待新的秀女入宫,虽然引起各宫好奇,但沈羲遥却几乎不曾召幸,如此,这些花一般的女子,在这深宫中也沉寂下来。
倒不是沈羲遥真爱我如斯,而是入夏以来,倭国显出蠢蠢欲动之心。
倭国素来因海域之争与大羲水师偶有交锋,但不过小打小闹。先帝时期曾有过一次大规模海战,最终得胜而归,倭国也消停了几年。但前岁水师总督汪沧海病逝,水师将领再无出众之人,倭国的新任国主又十分好战,已将琉球并入疆域之中。如今,恐怕倭国是看中大羲无人,这才频频进犯的。
六月末,倭国三层高的战船十数艘齐齐越过两国交界的海域,直向大羲而来。大羲水师发出警告,却遭打击。
七月中,大羲水师虽奋力阻拦,却连连败退,挡不住倭国战船逐渐向舟州城靠近。
战报一日三封,如雪片般送进养心殿。沈羲遥的眉头越来越皱,眉间除了忧虑,更多的是愤怒。几乎每一日,他都召集朝中大臣在御书房商议,出战是在所难免的,可派谁去,却是问题。
我终日在后宫,并不能确切知晓朝中动静,沈羲遥也不愿透露分毫。我也只能维护后宫安定,不让他再为此分心伤神。还好,眼下唯一能与我稍稍抗衡的不过一个惠妃,她是聪明人,此时遭遇外敌,自然不会多生事端。甚至,因着前朝战事,我与她几次在御花园中相遇,也能和和气气聊几句,从她的语气中,能听出担忧来。
我又何尝不担心?舟州城是离京城最近的海防,素来都派了最强的水师镇守。一旦舟州城被破,再越过并不算高的燕山,敌军便能长驱直入,快马加鞭用不了三日即可抵达京城,对大羲构成深重的威胁。虽然我清楚大羲步兵举世无双,守护京畿的皇帝亲兵更是万里挑一的精兵,可只有将倭寇远远驱逐回海上才算得胜。因此,派哪位将军去才是关键。
午后在西侧殿里哄轩儿入睡,小宫女轻轻打着扇子,我也拿了一把一下下扇着,眼睛却时不时望向半开的窗外。只见明晃晃的日光将地面照的雪白,刺得人眼都花了。没有一点风,树木静立在沉闷而炎热的空气中,叶子耷拉着,显出一幅无精打采的模样。有几朵花被晒得边缘都出现了焦黑色,颓然开在枝头,却似抵不住那一阵阵热浪,失去了水分,不复初开时的娇艳。素日里扰人的蝉此时一声也无,仿佛被这巨大的日头晒干了一般。
后殿西侧殿里摆了巨大的童子攀荷戏鱼冰雕,倒还算凉爽,轩儿睡得很香,一动不动,身上的莨绸薄被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而圆圆可爱的小脸上偶尔露出一丝甜甜笑意,令人心都化。我守着这份祥和,只愿天长地久般这样沉醉下去,不再有担忧,不再有波澜。
一阵匆匆的脚步自院中响起。我凝神看去,只见蕙菊急急走来,满头是汗都顾不得擦一下。
我搁下扇子迎了出去,蕙菊施了一礼轻声道:“娘娘,奴婢打听到裕王已向皇上请命出征了。”
我一顿,心头涌上担忧,脚下却向前殿走去。短短几步路,却出了一身汗来。进去西暖阁,馨兰端来冰镇梅子汤,我与蕙菊一人饮下一碗,这才解了周身暑气。
“皇上可答应了?”我问道。
蕙菊摇摇头:“奴婢从三公子那听说,军队方面全都准备妥当,只差大将。朝中大小将领其实都上了请愿折子,但大家几番商议,还是觉得裕王爷最合适。不过皇上还在考虑,只是……”她停了下道:“只是凌大人的意思,这事拖不过三日,皇上一定会下决断的。”
我“唔”一声,战事迫在眉睫,沈羲遥不会为将领之事费太多功夫,只是,羲赫毕竟擅长陆上作战,水师却从未接触过,海战更是不曾涉及。而敌方还有大炮,实在凶险。但再细细一想,朝中眼下能用的将军、胜战最多的将军,也确实是羲赫了。
那么,沈羲遥是否会让他临危受命,去解决这次的战事呢?若真是他,此去又要多久,是否能平安归来呢?
我的心一下下揪紧,不愿去想那炮火连绵的血腥场面,只想着能不能有办法令沈羲遥改变主意。
思索的间隙里随口问蕙菊:“这次是三哥告诉你的?”
蕙菊面上闪过一丝红霞:“回娘娘,奴婢在点心铺子遇到三公子,是凌大人嘱咐他告诉奴婢的。”
我点点头,看着衣衫都汗湿的她柔声道:“赶紧去擦擦身换套干净衣服,天头热,你也辛苦了。”
蕙菊忙道:“奴婢不辛苦,娘娘千万别这样说,折煞奴婢了。”
我笑一笑:“你去歇一歇吧,本宫得想一想。”
这次却想不出什么计策,一来这关乎国家大事,后宫不得干政,我自然不能明知故犯。二来我不能对沈羲遥说任何关于羲赫的话,怕适得其反。最后,从各方面看,羲赫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国家安定自然是最重要的。
于是晚间沈羲遥来坤宁宫用晚膳时,他不说,我也只字未提,一句不问,悉心服侍,百般柔顺。只为他能稍稍放松一些,不那么辛苦。只是心底多少有些埋怨,那是他的亲弟弟,此战艰难,怎么就看着危险还让羲赫去?但转瞬我便也想明白,他们首先是君臣,然后才是兄弟。
之后两日是惠妃与怡妃侍寝,我没见到他,本想好的一些话便来不及说。
不想,三日后,前朝传来消息,此战沈羲遥要御驾亲征,亲自带领大羲精锐之师前去剿灭倭寇。而之前呼声最高的裕王羲赫,则留在京中监国,代皇帝处理一切政务。
此令一出,满朝皆惊,有大臣一力劝阻,但无奈沈羲遥心意已决,点选好其他将领,五日后启程。
当晚,沈羲遥在坤宁宫用晚膳,满满一桌饭菜摆上来,他却只拿了鎏金梨花酒壶一杯接一杯,半点不动那桌上菜肴。
我亲手盛了一碗龙井竹荪汤放在他面前,又轻轻将酒壶从他手中拿走,柔声道:“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话未完自己已叹道:“臣妾问错了,如今前方战事紧迫,皇上自然是忧心忡忡的。”
沈羲遥瞥一眼那酒壶,抬头看我,眼神晦暗不明,令我看不清他的心事。
“薇儿可怪朕之前未向你提起此事?”他握住我的手,目光却落在那酒壶上。
我摇摇头:“皇上心系社稷,况且后宫不得干政,皇上的决定无论是什么,臣妾都会支持。”
沈羲遥“哦”了一声,但眼中却没有一丝欢喜之意,反而有一点嘲讽。
我沉了沉心,后退一步跪在他面前:“臣妾有一事,还请皇上恩准!”
沈羲遥扶起我:“别动不动就跪的,你且说吧。”
我跪在他面前,抬头直直看进他眼中那点不放心,郑重道:“请皇上恩准臣妾陪伴皇上左右。”
沈羲遥脸色一变:“战场危险,朕怎能带你去?”
“就是因为战场凶险,臣妾才要陪伴皇上左右!”我的语气坚决。
沈羲遥摇摇头:“朕答应你一定平安无事得胜归来。”
“臣妾相信皇上一定能得胜归来,所以臣妾希望能够陪伴皇上……”我还不放弃。
他摆摆手:“此事不必再提,朕不会答应。你起来吧。”
我却依旧跪着,低声道:“那请皇上允许臣妾去护国寺为大羲平安诵经,为皇上平安祈福。”
沈羲遥定定看着我,我亦已坚决的眼神回望他。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他却突然笑了。那笑容如从枝头落进湖面的一滴露珠,引起淡淡涟漪般,逐渐绽放开去,却也只片刻,又归于平静。
“皇上笑什么?”我不解道。
“皇后为何执意不在宫中呢?”他含笑看着我,可那笑容却没有一点温情。
我抿唇道:“裕王监国。”
沈羲遥一愣,许是没想到我会这样直接,之后淡淡道:“裕王监国,皇后为何要出宫呢?”他眼中锋芒一闪,语气也冷下许多:“若是你们之间再无什么,又何必避嫌呢?”
我心中突然涌上一点不奈,这明明就是他在担忧之事,却来反问我。可当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若我与他之间再无纠葛,仅仅是皇后与臣子,嫂子与小叔的关系,又何必避而不见呢?
我淡淡笑一笑,仿佛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顺着他伸过来的手站起身,将汤捧在他面前,“皇上说的是,后宫诸事繁多,臣妾确实应该坐镇中宫的。”
沈羲遥深深看我一眼,眼中却没有完全的信任。
我只做不见,与他闲话家常,正巧乳母抱了轩儿来,轩儿已到了蹒跚学步的阶段,又会简单说些叠字,十分聪颖可爱。逗弄着孩子,自然气氛缓和许多。
夜晚服侍他入睡,我却辗转难眠,总觉得只有在这段期间出宫去才不会落得他人话柄,免去瓜田李下的嫌疑。可沈羲遥明明还在介意往日旧事,却又做出大度的表现不许我离宫。他是在试探我,还是真的放心了呢?
思来想去,帝王心深不可测,总之,只要我循规蹈矩不行差踏错,应该不会有事吧。
后两日沈羲遥一直在御书房与大臣商议战事,之后是怡妃侍寝,他又抽空去看了惠妃与辕儿。直到出征前一夜,他来了坤宁宫。
满室烛光摇摇曳曳,大红洒金龙凤呈祥的绡纱帐里一对鸳鸯交颈缠绵,他似压抑着什么,又似释放着什么,竟比往日猛烈许多,几番下来我再忍不住,不由哀呼道:“皇上……”
他低头看我,一点散发带了汗水黏在面颊上,眼睛似隔了层雾,全无往日注视着我时的温柔,反倒有些迷茫与恨。而这样的眼神,我只有一次在他眼中见过,便是在黄家村的那个夜晚。
他虽看着我,可身下却没有停,反而一下下更狠。我不由有些怕,再唤了他一声,他似终于听到,眼中迷雾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如旧温柔:“累了?”说着停下来,躺在我旁边,手上却不停游走,令我心神难定。
我喘了口气,只觉得身上汗津津的,肌肤相亲间黏黏的令人不舒服,而这样与他赤裸以对,不知为何又生出些尴尬来。
扯过一旁一件绡纱寝衣拢在身上道:“皇上今日是怎么了?”
他含住我的耳垂,轻声道:“怎么,你不喜欢?”
他的呼吸软软拂在耳畔,有温热的气息,痒痒的,令人浑身都颤栗起来。
“皇上……”我面上一红,嗔怪一声。
沈羲遥紧紧从后将我环抱住,久久不说话,只将头埋在我的发间。这样久了,身上的汗被风轮一吹反而觉得冷起来,唯有身后那具温热的躯体,带来一点温暖。
“你说,我能相信你们吗?”他的声音喃喃从身后传来,低低得,压抑了诸多情感。
我初初没有在意,正想拉过锦被盖在身上,再回过神来,已反应过来,只觉得浑身都凉透了,手堪堪停在被子上。
下一瞬,我翻身跪在地上。夏日里暖阁的地毯皆撤了,只余光可鉴人的金砖。沈羲遥并未拉起我,也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我,他的眼里有再不遮掩的怀疑、担忧、压迫。
跪的久了,只觉得膝盖处传来隐隐的疼,仿佛被细小的针扎过一般,细细密密缠绕上来。我的身上只披了薄而透的寝衣,更觉得那风轮一下下吹来的风冷而彻骨,寒到心底里去了。周身的气力如潮水般退去,唯有一处猛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可每跳动一下,都有深深的无力与浓浓的心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皇后,你说,朕能相信你们吗?”他此刻已改了对我的称呼,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我垂着头:“皇上若是信不过臣妾,大可将臣妾送去护国寺,或者让臣妾伴随左右。”我说着鼻子一酸,几欲掉下泪来。
一只手伸在我眼下,正巧有那么一滴没止住的泪水落在他掌心。他似被烫了般想缩回去,却只是紧握住那滴泪水,另一只手将我一揽,拥进怀中。
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用他温热的身子来温暖我此刻冰凉的身躯,又拉过被子来团在我身上。可即使身子暖回来了,心,却依旧是冰凉啊!
“薇儿,不要让我失望。”他说完,以唇封住我欲张开的嘴,深深吻了下去。
待我醒来,已是次日清晨,迷糊中前一晚的一切似梦般在脑中闪现,下一秒我已清醒过来,手触及处,只余空荡荡的床铺。心中一惊,今日是他御驾亲征之日,我必得去送一送。
披衣掀帘,只见沈羲遥正穿戴明黄缎绣平金龙云纹大阅甲,那耀目的明黄阅甲皆用黑绒镶边,由金钮扣袢联缀成一整体,绣五彩朵云、金龙纹,下为海水江崖图案,正中悬钢质护心镜,镜四周饰鋄金云龙纹。他侧身朝我微笑,露出里面月白绸里。
见我起来,蕙菊忙为我洗漱更衣。我在屏风后匆匆换上一件真红飞凤大衫霞帔,简单梳妆便来到前面。此刻沈羲遥正将凤翅盔戴在头上,盔上植缨,间金璎络纹,顶端是金累丝升龙托大东珠,缨管饰金蟠龙纹,四周垂大红片金、黑貂缨二十四条。
他见我已梳妆好出来,微笑向我伸出手来,那笑容比窗外初升的朝阳更灿烂夺目,令人目眩神迷。我惊忧一整晚的心在他这一笑中变得平和下来。低头处,只见金丝编制的袖子上金叶片、金帽钉、彩绣龙戏珠纹相间排列,华丽无匹。与自己袖上刺绣精巧缀以七彩宝石的牡丹花纹相得益彰。
两手交握处,他用力一捏,我亦紧紧回握,仿佛两心相依,没有嫌隙。
“薇儿……”他含情脉脉,却又决绝,满是对御驾亲征的跃跃而无害怕。
“羲遥……”我依依不舍,却不哀戚,仿佛是送他去接受万国朝拜,满眼期冀与荣耀。
他深深注视着我,我回报他温柔笑容,双手再紧一紧,不想松开。彼此凝望间,似希望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刹那,再不流转。
终于,清晨的日光从窗棱间洒下,落在他英气勃发踌躇满志的俊美面容上,胜过最明媚的春光。
“朕走了,你看顾好自己。”他终于松开了手。
“皇上,请多保重!”我点点头,眼中到底流露出些眷恋来,连带眼框都湿润起来。
他欲伸手,却终还是落下手臂,对张德海一点头。
“皇上起驾了!”
他大步走进那片璀璨阳光中,我盈盈下拜不能直视,恭谨道:“臣妾恭送皇上,愿皇上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坤宁宫正殿外院中,后宫得宠妃嫔整装敛容跪在两边,齐声与他送别。
而沈羲遥,却没有回头,没有旁顾,一步步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待那金黄的龙袍一摆尾,我紧绷的神经终于缓过来,整个人一松,正要歪在一边却被蕙菊稳稳扶起。我朝她感激一笑道:“跟她们说,今日不必请安了。”
蕙菊朝殿外朗声道:“皇后娘娘有令,诸位娘娘今日辛苦,还请早早回宫歇息。”
众人朝坤宁宫正殿一拜,这才退下。
回到西侧殿,换上一身松软的鹅黄刺绣兰花蝴蝶江稠襦裙,又用一根金镂空嵌翡翠芙蓉兰花大簪将头发挽起,坐在风轮下一面吹着凉风一面用点心。
玉梅端一碟荷叶莲子红枣糯米糕上来,笑盈盈道:“皇上离宫了,这下娘娘可不用再为妃嫔间争风吃醋的小事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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