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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凰合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我揉一揉眉心道:“是啊,她们可以安静些日子了。”
侍立一旁的蕙菊道:“只是娘娘却要忧心皇上在战场上的安危,怕是更费神呢。”
我不说话,理一理鬓边碎发道:“玉梅,本宫想吃点咸的,你去小厨房看看。”
玉梅闻言下去了,蕙菊走上来为我斟满茶水:“娘娘愁眉不展,是在担心皇上吗?”
“皇上即然出战,此战必胜,本宫倒不那么担心。只是……”我的目光落在窗外隐隐露出檐角的太和殿上:“本宫总觉得心里不安定,仿佛会出什么事。”
蕙菊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似明白了什么,忧心道:“裕王监国,月贵人知道您与王爷的旧事,想来惠妃也知道了。娘娘得小心。”
“自然是要小心,虽然她自从柳妃的事后消停了,但不代表她放弃了。”我再看一眼后殿,对蕙菊道:“嘱咐芷兰,轩儿的起居饮食一定要慎重!”
蕙菊面色凝重:“娘娘是怕?”
我叹一口气:“虽然皇上离宫妃嫔间暂不会争宠,但本宫与惠妃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个。如今皇上不在,她若想下手是最好的时机。”我顿了顿:“至于本宫与裕王的旧事,这是皇上心底的大忌,也算是皇家丑闻。想来惠妃不会傻到让皇上知道她知道这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蕙菊点点头:“娘娘说的是。”
我饮下一口茶,虽然心底仍有不明的恐惧,但终没在意,起身去后殿看轩儿了。
沈羲遥出征两月有余,此间后宫一派安和。前朝羲赫监国,他谨慎小心,诸事务处理得十分得当,遇重大事件必报沈羲遥裁决,想来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而每三日必有战报和批示传回来。
我只知沈羲遥带领军队一路奔袭至舟州,一鼓作气将不擅陆战的倭寇驱逐到海上。但在海战方面大羲水师明显不如倭寇,因此若要将倭寇赶出大羲海域并令他们心存忌惮不敢再犯,恐还需费些功夫。
近来不知是心中多思还是身体不适,夜晚睡得并不安稳。这一日早早醒来,推窗望去但见初晴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蓝的似上等的琉璃,呼吸间都是初秋清凉的空气,顿觉心旷神怡。
穿了秋香色锦缎牡丹的蚕丝印花裙,唤来惠菊陪我去御花园散步。此时大多妃嫔都未起,御花园中一派宁静祥和。秋风已经悄悄得将树上的绿叶染成浅黄颜色,还有凋落的花瓣片片铺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之上。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蕙菊闲话,脚下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觉就来到了一处院落前。抬头看去,不由一怔。
海晏堂。
有风吹拂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悦耳动听,意境深远。恍惚间,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羲赫修长挺拔的身影,周遭景致仿佛带我回到了黄家村我们居住的小屋前,也是这般树影婆娑,恬淡安宁。仿佛一闭眼再睁开,我就能变回谢娘,而羲赫会出现在我眼前,一袭白衣,如神如仙。
尝试闭上眼,爽洌的空气里有早菊略苦的香气令人神思一清,我自嘲地笑起来。海晏堂自我与他重新归位后,他再未住过。这段时间他虽监国,但一旦政务处理完毕一定回到王府,绝不越过隔绝前朝和后庭的天街半步。
“奴婢给王爷请安。”惠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一愣,内心翻涌不已,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可下一瞬,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令我几乎不敢相信。
“小王参见皇后娘娘。”他一袭秋香色贡丝绛纱海水江涯降龙袍罩紫金窄身云纹箭袖,环佩苍玉铿锵,显得英姿勃发、俊朗刚劲。又因代行帝王之权,别有一番至尊贵气隐隐透出来。
“王爷怎么在此?”我压抑住自己心底的欢喜与激动,淡淡道,目光落在一旁的花草上。
羲赫的声音似也透着隐忍,他的笑容带了丝丝疏离:“昨夜皇上有新的旨意下来,加上前线战报,与几个大臣商议的晚了,只好在这里留宿一夜。”
我点点头:“王爷为国事操劳,实在辛苦!”说着看看天色:“只是这样早,王爷该多睡一会儿的。”
他兀自笑了笑,对我道:“娘娘也很早。”
“御花园里菊花开了,本宫想看一看。”我解释道。
“宫中菊花最美,小王想趁清晨无人好好观赏一番。”他与我同时说道。
话音落了,我们惊愕地看着对方,之后不禁相视一笑,被这样的巧合,或者灵犀感动。
“王爷可愿陪本宫走走?”踟蹰片刻,我终于开了口。不知为何,我有一种感觉,这是老天赐予我们最后独处的机会了。
他沉思片刻,似有犹豫,终还是点了点头。
御花园中,金菊遍地,观之一片轻肌弱骨,金瑞流霞。随性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九曲长廊。我留蕙菊在入口处守着,与他单独沿长廊而上。
温柔的风徐徐吹来,池中点点残荷,往日鲜艳的粉色如今已经枯败下来,但沿着长廊却是遍植了秀菊,或十丈垂簾,或日出海天,也有朵朵粉色太真含笑夹杂其间。
我凝望一朵开到最灿的黄菊吟道:“粲粲黄金裙,亭亭白玉肤。极知时好异,似与岁寒俱。堕地良不忍,抱技宁自枯。”
“堕地良不忍,抱技宁自枯。”他低低重复一遍,眉间似有心事。
“没想到这里竟有这样多的菊花。”我赞叹道:“都是名种,实在难得。”
羲赫看向我的眼神温柔宠溺,也许此时只有我二人,他不再遮掩心底情愫,可也不会越雷池半分。
“我的母妃很喜欢菊花,听宫里的老人讲,这些都是她亲手种植的。”羲赫看着那些迎风颤动的鲜艳的花朵道。
我笑一笑道:“全贵妃,一定是集世间美丽优雅于一身的佳妙女子。”
羲赫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道:“那时父皇对她的宠爱盛极一时,后宫无人可比。也许正是这样的盛宠,才令她红颜薄命了吧。”
我一怔:“羲赫,你……”
“我有时在想,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模样。”
“难得宫中没有画像?”我惊讶道。
羲赫摇摇头:“有是有的,只是我自出生便由太后抚养,直到父皇驾崩前才知道自己并非太后亲生。为报太后养育之恩,凡是我认为会令她伤心的事,都不会做。”
他顿了顿,突然自嘲道:“有时我会想,如果我的生母没有过早离开人世,我一直在她身边长大,也许这番天地,便不是这般情景了。”
我看着他,不以为意道:“怎么有这样感慨啊。”
他古怪地看着我:“薇儿,你生来为后,难得你不觉得若我是皇帝会更好吗?”
我吓一跳:“你疯了!怎么能讲出这样的话?”
他“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我怎能有这般想法?”他说着扯一扯身上御赐的五行龙袍,突然盯住我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有,这样的想法。可之后,这个想法却无时不在我脑中回荡,尤其是当我们自黄家村分别,这个想法日渐强烈,令我难安,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直到我坐在丹墀之上,我突然发现,至尊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他充满柔情的目光似蚕丝般将我一层层裹住,“薇儿,原来至尊也不能随心所欲,原来至尊更加身不由己。我并不喜欢那种感觉。可是我想,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怎样我都愿意。”他的语气有说不尽的忧怨,道不清的哀伤。
我已被他骇住,不待他说完便道:“羲赫,你不能!”
“我不能?”他苍凉一笑,尽是萧索:“我是不能。裕王生来便是皇帝最信赖的亲王,最忠心的臣子,怎能有不臣之心呢?那不过是沈羲赫的一个梦罢了。”
我垂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不想再说,就这样静默着。风吹起我身上五色彩绦,轻柔得打在他秋香色的蟒袍之上。还有悠长的发丝,几缕略过他的眼前,似浮云,是我们谁都无法抓紧的。
“好像又回到了最初。”他突然笑着说:“那时,我竟鲁莽得以为能带你走。”
我看着他,英俊挺拔的面容身姿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一层如秋叶般的苍凉。
“那是第一次见你,我被笛声吸引。那曲调仿若天籁,而当我看到你,以为是九天仙子下凡,一时竟不能呼吸。之后,我一厢情愿得认为,你只是皇兄后宫万千佳丽中的一个,甘于平淡,不争恩宠。只要我立下大功,就可以向皇兄求娶你。”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池中唯一的一朵尚在开放的荷上。我顺着他的目光,在想这朵荷,经历了多少风雨,经历了多少时光,竟还能挺拔在此,即使,那鲜艳的颜色已逐渐淡褪,但是,依旧那般的动人心魄。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夏日,与你共泛一池春水。我常常在梦中重温那美妙的时光。从此,在我的心中,莲叶田田,便是人间最动人的风景。”
“当我在战场上独自面对数十个敌人,我唯一的想法是,还好,我找到了你送我的荷包。可就这样死了,不能完成我对你的承诺,不能再见到你,我实在不能甘心,这才拼杀出去。”
“你可知,在你告诉我你的身份那个夜晚,我第一次醉酒,因为我知道那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我依旧暗暗发誓,不论如何我定会默默守护你,只要你平安喜乐,我便也开怀了。”
“那疗伤的药真苦,苦得难以下咽。可那是你亲手熬出来的,我竟能一口气喝完,觉得它比蜜还甜。”
羲赫絮絮地说着,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只是声音中渐渐染上悲凉。也许,他也与我一样,将这样一个清晨当做最后独处的时刻。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内心深处的情愫,只剩这唯一的时刻可以倾诉了。
也许,坦白了,就不枉那一场情深,两处相思。
“之后你受伤,小产,每一件事都像钢刀扎在我的身上。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你在这凶恶的后宫之中步步遇险。那时候我恨皇兄,他身为帝王,为什么不能保护心爱的人周全?”
“直到母后将你秘密送出宫去,我才知道,一直以来我以为已经死了的心其实还在跳动。我想,即使翻遍了这河山,我也要将你找到。还好,我找到了你。”
他笑起来,他的笑那般的好看,如同初春洒在湖面上的和煦阳光,又似夏日里透过茵茵树叶投射下来的日晕,明亮,却不刺眼。
“黄家村,我想那将是我穷极一生向往的地方。只因为那里有最温暖的回忆,最动人的风景,还有,最铭心的感情。如果一切能停留在你我相守的那一刻,便是登时死去我也是愿意。”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只是,所有的美好都消逝得太快。于我,却已是满足了。”他悲凉地笑起来,眼波涌动间,有晶光闪闪。
在他的倾诉中,所有的往事在我眼前一一浮现,我喉咙紧涩说不出话来,他如此坦白的话语,将我的心生生撕成碎片。我知道,这是我们对那段过往的诀别。我也隐隐觉得,他之后要说的,我会难以接受。
“羲赫……”我轻轻打断他:“到底怎么了?”
他的目光久久停驻在我的身上,晨曦洒在他俊逸的面容上,给坚毅的棱角增添了一丝柔和。我看到他缓缓绽开了笑颜,仿佛一朵花逐渐盛开,令人心醉。可那笑容中,我看到了内心的哀苦与不甘,还有,无奈的妥协。
“柔然国欲与大羲交好,献上嫡出公主。皇上他……”他突然停下,嘴张了张,却再不说什么。
我的内心有什么东西轰然塌下。终于还是有这样的一天的。毕竟,他是清贵亲王,终是要有如花美眷来配。纵然有四位侧妃,而一国公主,正是最佳的正妃人选。
“公主何时到?”我看着他,终于意识到,在这样的一个清晨,在满地的菊花之中,这个在我生命中也许是最重要的男子,在我的心头烙下最深印记的男子,终于,还是无可避免的,要离我远去了。
“柔然路途遥远,最快,也要半年时间。皇上的意思是等得胜归来再定吉时。”
他的声音很低,却有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地、小心地、温柔地抓住了我的手。我一颤,却没有逃避。他手上的温度逐渐传来,我的心,在这温暖之中逐渐平复。
“终于是要结束了,是么?”我低声问道:“其实,早该结束,斩断这情丝了。不论是你,还是我。”我别过头去,任泪水满流了面颊。
羲赫的声音哽咽中带了坚定:“我的心里,只有你!”
我闭了眼轻轻摇了摇头:“不,你应该忘了我。做好你的亲王,享受你的权贵。我希望你娇妻美妾,和和美美,儿孙满堂,其乐融融。”
我强忍住眼底的泪,望向高远的蓝天。晨曦那般耀目动人,这本是人间最美的风景,此时在我的眼中,一切都黯淡无光。
他沉默半晌,开口却吟出一首诗来:“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丝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我等了片刻,见他不再做声,不由道:“后半阙呢?”
羲赫摇摇头,指着面前天空道“一同观赏,好么?”他突然说道:“这云霞真美,我想以后,是再见不到如此美妙的风景了。”
我抬头望去,太阳从一片金色的朝霞中升起,带着无边的金芒万丈,冲破了重重云彩,终在高远的天空,露出盛大的身彩来。
一阵静默之后,有宛若天籁的箫声响起,一点一点沁入我的周身,那曲动人的《流水浮灯》,带着些许的悲伤,带着若干的苍茫,还有本身的轻灵柔婉,回荡在烟波亭的上空。阳光暖暖得洒在我的身上,如同最温暖的手掌将我环抱,又似一床最轻柔的棉被,在里面,便是暖意无限了。
若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闺中少女一场春梦,那该多好?我闭上眼,希望能就此睡去。待醒来,我还是那个凌家无忧无虑的小姐,待字闺中,生活中只单纯到了只有高堂兄长,只有琴棋书画女红刺绣,甚至不懂情之何物,不识爱之一字,是个劫难。





离凰合集 第七十四章 苍颜难换朱颜好
第七十四章 苍颜难换朱颜好
这样美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早朝时间已到,羲赫不得不离去。
我独自坐在亭中,明亮的晨光在我与他之间形成一道再无法逾越的屏障。我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萧萧肃肃,甬甬昂昂。这样一个世间难寻的无双男子,我愿他的未来如锦绣长卷一般徐徐展开,为此,我愿付出所有代价。
他步履不疾不徐,一派居高位者的气派,长廊曲折,他却终究再未回头看我一样。
待我回到坤宁宫,命蕙菊取来那只白杨木狼牙镶嵌五瓣花盒子,深吸一口气将盒子打开,昔年来他赠予我的东西皆在此:
蜀丝白娟帕,他笑意款款:“不知小王的礼物,姑娘可还喜欢?”
雕飞鹤镶赤金镂空祥云飘翠细糯玉佩,他目光濯濯:“这是我母妃的遗物,在我心中,你是唯一可以拥有它的人。即使,没有未来。”
软而微黄的一片骨,他神情决绝:“若是皇上信得过臣弟的能力,臣弟在三日内为娘娘寻到白虎鼻骨。”
镀金蝴蝶簪、点翠海棠簪,黄家村里,他爱恋深深:“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薇儿,你真美。”
密镶金刚石“吉”字不到头四股链,他话语蔼蔼:“这是臣弟一点心意,愿小皇子吉祥永祜。”
月牙白三联吊珠狼牙耳环,他叮嘱沉沉:“后宫险恶,万事小心。”
最后,一双碧玉木兰簪静静躺在盒底,另有一根断成两截的簪子搁在一旁。闭上眼,往昔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中回荡。
羊毫沾满墨汁,却踌躇不能下笔。仿佛一旦落下,心中最深处的悲恸就会被窥尽。那是我小心掩藏,死死压制的哀伤。最终,还是在水色签纸上写下一句话,又将那根刻有“兰”字的簪子一起递给蕙菊。
“娘娘……这?”蕙菊轻声问道。
我软软靠在松香色填菊花大迎枕上,只觉浑身乏力,不知是心太累,还是忧伤太甚。
“想个办法,送给裕王。”
蕙菊神色一凝,迅速将这两样收进袖袋,低声道:“奴婢知道了。”
我手一挥:“本宫想静一静,你且出去,午膳再来叫我。”
“劝君别后莫相思。今生至此相辞去。记取前盟,且履旧约,来生赏旧词。”不知他是否能明了我的心意。
三日后蕙菊出宫去,托三哥将东西转交裕王,回来时带了封信。
信是三哥写的,皆是关于此次御驾亲征之事。信中他说到沈羲遥将置办粮草之事交给他,如今已安排充足随时可供应前方。另外他与海外一些国家有贸易往来,此次找了些熟悉海域的水手,一旦沈羲遥将倭寇逼回海上,这些人便能有所助力。最后他问我,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是襄助还是观望?
我一惊,襄助自然是助沈羲遥一臂之力,令他尽快得胜归来。至于观望,如今裕王监国,我有嫡子在手,一旦沈羲遥出现意外,我为太后裕王摄政是必然之势,甚至为保国祚太后下嫁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未曾有片刻犹豫立即回信,要三哥全力协助皇帝早日凯旋。
我凌家满门上下,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事。
又过了月余,前方传来大获全胜的好消息。御驾正凯旋而归,前朝后宫一派喜乐,终日忙于迎接大军的准备工作中。不过有羲赫在,样样安排得妥当,忙而有序,只待皇帝归来。
这一日午睡醒来,我带轩儿在小花园观鱼,蕙菊走到我身边,轻声在耳边道:“娘娘,王爷来了。”
我一愣,手里鱼食悉数洒落在池塘中,引来大片锦鲤争相抢食。轩儿在一边咯咯拍手直笑,指着鱼嚷道:“鱼,鱼,看鱼啊!”引得身边随侍的乳母宫女们忍俊不禁。
我朝芷兰一笑道:“你们带轩儿在这儿玩,仔细他不要踩进水里。”说着理一理鬓边碎发,这才去了。
羲赫站在坤宁宫正殿鸾凤殿中,目光停在殿中那把鎏金龙凤呈祥椅上,微微蹙起眉。听见脚步声,他微微侧身,澄明的日光仿佛为他笼上一件亮白的薄纱衣,令我看不清他的眉目。走得近了,才发现他眼中尚未收起的一点哀伤。
“臣参见皇后娘娘。”他双手平揖,深深一躬:“小王有事需与娘娘商议。”
我强忍住因他疏离的语气而引出的心痛,温和道:“王爷客气了,快请坐。蕙菊,看茶。”
“臣方才接到通报,皇上一行将在三日后抵京。皇上希望早点见到娘娘,便来与娘娘商议。”他坐在酸枝嵌螺钿灵芝葫芦寿字扶手太师椅上,身子稍稍向我前倾,但目光却一直落在手中一盏清茶上,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抿一口茶,为难道:“皇上希望早点见到本宫是本宫之幸,本宫自应出宫相迎。只是若携众妃嫔,一则劳师动众,二则毕竟还有百官,于礼不合,可若本宫独自前往,又怕引来非议。”
羲赫浅浅一笑:“恐怕皇上思念娘娘心切,并未想那么多。”
他这般豁达,我也只能做出羞赧神色:“王爷玩笑了。”之后正色道:“只是皇上没想到,本宫却得顾忌,省的落下话柄。”
羲赫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这是迎接御驾的安排,即刻送给皇上过目,还请娘娘添一行小字,告知皇上您的安排。”
“这是应该的。”我笑一笑:“王爷稍后,本宫去去就来。”
到了西侧殿,羊毫沾了墨,我却又搁下对蕙菊道:“你去请王爷过来,既是在奏章上写,恐得拟个草稿。还得王爷先过目才好。”
于是羲赫又来侧殿,远远站在门边等待。殿中染着清淡的玉竹香,青烟散进光影里,几重乳白的轻纱随风荡漾,更显得殿阁幽幽。我只见他的身影随着轻纱飘摆时隐时现,又笼在日光里模糊不明,直觉得这一切如梦境般不真实,可心底里知道,他在那里,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含了眷恋与神情,便无端端生出安稳来,只盼着这样的时光能一直停驻下去便好。
“王爷看看,这样写可好?”我递过一张纸去,他迟疑了下上前接过,细看了看道:“娘娘这样写自然是好的。不过臣想,既然娘娘不能去京外相迎,皇上难免失望与娘娘生出嫌隙,不如娘娘再私信一封,皇上看了定会开怀。”
我点点头:“多谢王爷为本宫考虑,样样都这般周到。还请王爷再宽坐片刻。”说完先誊写了草稿,又慢慢写一封信。一笔一划都落笔极慢,只愿这样两人共处一室的时光能长点,再长点。
一封短信写了近一个时辰,期间偶与羲赫闲话家常,但终再无可留,羲赫拿了奏章与信笺,低声告退。
我站在窗前,看他一步步离开坤宁宫。斜阳将他的影子拉了老长,于是待他走出去许久,我依旧能看到那孤零零一道剪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于是一颗心也沉了下去,呆呆站在远处,直到斜阳映入飞檐,落叶瑟瑟铺了一地,蕙菊进来通禀晚膳已备好,又道陈常在之前来请过安。我回过神来,并未在意她的话,只发现双颊微凉有涩意。
三日后,沈羲遥凯旋归来。这一天,秋高气爽,微风清徐。一早我便率妃嫔候在宫门前,翘首盼望。空气里涌动着脂粉香气,金钿翠翘,珠宝玉石在阳光下发出夺目光彩,我虽站在首端,也觉得头晕胸闷,风虽凉,可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薄汗。
身边怡妃觉出我有异,忙低声关切道:“皇后娘娘怎么了,脸色这样白?”
惠妃闻声望过来,也讶道:“娘娘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拿出帕子按按额头,前面明晃晃的日头晒在汉白玉大道上,十分刺目令人眼睛发花,腿上逐渐失去力气,我忙扶住蕙菊的臂膀,努力稳住身姿,让声音听起来也不那般无力:“日头这样大,都喝点水缓一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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