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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蠹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水合
苻长卿闻言双眉一蹙,沉吟片刻,也只得答应下来。安眉立刻回内室换了一套衣服,忐忑不安地随他一同往苻公住的庭院去。这一路为了迁就苻长卿的腿伤,众人皆是走得极慢,压抑的气氛似乎使空气也沉滞起来,令阳光下盛放的春花,竟也在艳极之下透出些莫名的哀色。
苻公宅中的下人,此刻正面面相觑地聚在主宅月门外,大老远看见自家公子走来,一时纷纷如鸟雀般惊散。
主宅内是一片沉寂,原本应当在庭院中穿梭忙碌的奴婢,竟一概被苻公屏退。苻长卿一行刚踏进内庭,便隐隐听见堂内传出些奇怪的动静,及至脱了鞋踏上堂阶时,就听见苻夫人蓦然呜咽了一声,一腔凄惶令贵妇的雍容荡然无存。苻长卿当即面色一沉,不待周管家侍应便径自掀帘走了进去。此刻双亲二老都不在堂中,他一径入内寻找,不料才过户牖人还没进内室,苻公的荆条就随着一道劲风劈头袭来,苻长卿猝不及防,被狠狠打中眼角。
之前还在哭泣的苻夫人见状惊呼一声,立刻扑上前拽住丈夫的衣袖,迭声哀求道:“别,别——”
“你还要我纵容这孽障到何时?!我若再打迟些,只怕苻家就要败在他手里了!”苻公一把推开妻子,破口骂道,“与其让他败坏门庭,不如我现在就把他打死了!”
这时跟在苻长卿与安眉身后的周管家立刻低下头,悄声垂帘闭户,退出内室远远回避。
苻公待外人走开,才又恶狠狠转身面对跌跪在地的苻长卿,压着嗓子咬牙道:“你究竟要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你竟然徇私枉法、欺君罔上,你哪来的胆子,你怎么敢?!”
他的怒语不同于以往,字字咬牙切齿,带着似震怒又似惊骇的颤音,音量却压得很低,好像生怕这骂声传到堂外去似的。苻长卿一怔,心中立刻洞彻——只怕在荥阳包庇安眉的事,瞒不住了。
“这事我做得很干净,”苻长卿放下捂住眼睛的手,这时挨了荆条的右边眼睛已然充血,眼泪濡得睫毛湿润黧黑,“只要苻府的死士不曾泄露,就不该被人查出来。”
“苻府的死士,不是养来给你抢女人的!”苻公瞪了一眼跪在苻长卿身后的安眉,阴鸷的目光吓得安眉脸色煞白,他用荆条指住儿子的眉心,冷声骂道,“别以为那些人是你的心腹,要差遣苻府的死士,你还嫩了点!”
这时苻夫人仍旧坐在席上捂着嘴呜呜地哭,哭得苻公无比烦躁,忍不住低头对妻子冷斥道:“哭什么,是你自己要去查,结果查出宝贝儿子闯下大祸,才知道怕了?!”
“我……”苻夫人睁大泪眼,不敢面对丈夫,只能转头泪汪汪对着儿子哭道,“长卿啊,你快将这祸害撵走吧,你这都是,都是中了什么魔怔啊……”
“还有你,”苻公骂完老婆儿子,转而将荆条指住安眉,厉声道,“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孽,你劫狱行凶,怎么还敢跟我儿子有牵扯?!”
安眉浑身一颤,这才明白出了什么事,当场面如死灰地掉下眼泪。
苻夫人只要一想到儿子身上的伤,一双眼睛便立即怨毒地盯着安眉,恨不能食肉寝皮。
“你犯下此等大罪,怎么还有脸纠缠不休?”她气得直掉泪,指着安眉唾弃道,“你但凡有点廉耻,哪还敢登苻氏之门?胡人都是这样凶险狡诈、寡廉鲜耻的!”
安眉此刻有口难辩,只能在苻家二老的盛怒之下瑟瑟发抖,淌着眼泪一声不吭。
苻长卿暗暗在袖中攥紧拳头,沉吟片刻后霍然抬起头,目光森冷地望着苻公道:“父亲,如今这大祸闯也闯了,您要追究也晚了一步。此事您是要宣扬出去,还是掩人耳目,儿子但凭父亲吩咐。”
“你……”苻公瞠目看着儿子阴狠的表情,骇得不禁后退半步,气得浑身发抖,“我还没咽气,不能眼睁睁看着苻府毁在你手上!你给我听着,你若不想这女人死,就立刻把她给我撵出去,苻府容不得她!”
“把她赶出去简单,只是日后她若被人拿住,只怕要招出孩儿来,到那时苻府才是危在旦夕,”苻长卿直直盯住父亲,说话时翘起的唇角竟似挂着一抹狞笑,“依孩儿之见,还是将她隐匿在府中、从此隐姓埋名更好。只要今日这话传不出庭闱,天大的事情也能遮掩过去。”
苻公听了这话,心里清楚儿子已为了这个胡女横下了一条心,今日是万万没法当着儿子的面治死安眉了,这倒也还罢了——只是他竟从来不知,儿子这一颗心,早不知不觉变得又冷又硬又狠,将来还不知有多少祸事,要因这一颗心而起!一辈子克己守道的苻公想到此处,一腔急怒便被心底涌上的寒气煽动成熊熊业火,随着手中的荆条尽数抽在儿子身上。
苻长卿身上伤口未愈,被父亲毫不留情的鞭笞牵得胸口一疼,唇边便咳出些血丝来,唬得苻夫人与安眉都一心系在他身上。苻夫人扑上前护住儿子嚎啕大哭,安眉慑于苻家二老的怒气,只能埋头伏在地上请罪。苻公阴沉沉盯了安眉一眼,甩下荆条对儿子道:“就当苻府多养了一条狗吧,若有一天反咬死了你,我也不会替你收拾。”
苻公说罢拂袖走出内室。这时室内只剩下三人,苻夫人惊喘未定,抬头看见跪在自己面前敛容屏息的安眉,顿时柳眉踢竖怒气冲冲道:“谁让你待在这里,出去!”
安眉浑身一颤,立刻惶惶朝苻夫人叩了一下头,逃也似的狼狈退出。
苻长卿又咳了两声,这才喘着气坐起身,独自一人面对母亲。苻夫人看着儿子病恹恹的模样,不由又是一阵气苦,抚着他肩胛哽咽道:“长卿啊,你怎么就这般鬼迷心窍……”
“她在突厥救过我的命,一报还一报,算我欠她的。”苻长卿垂着眼轻声回答母亲,声音虚弱却执拗。
“就算你欠她的,或给钱、或赠物,怎么都能还清了,何必要与她缠在一起……”苻夫人嗔怪地看着儿子,语带不屑地嗟叹,“你看看她那样的人,是与你相配的么?”
苻长卿听了这话,却是一脸的漠然:“喜欢就要了,又不是娶妻,谈什么相配不相配。”
苻夫人闻言一怔,转念想想也对,却仍是不甘地对儿子强调:“我早就说过,应该让你早点续弦,才不会惹出这么多是非……”
“这和续弦有什么相干?”苻长卿皱起眉,心头涌起一阵阵烦躁,不禁又咳喘了两声。
“怎么不相干?”苻夫人闻言冷嗤了一声,“我见不得那个阴险的女人,就是做你的侍妾,她也不配。”
“您根本无需在意她,母亲难道还担心我会被美色所惑么?”苻长卿说罢,却在母亲的目光下陷入沉默。
“那么现在这样又算什么?”苻夫人盯着儿子,不容他再次回避自己的质疑,“你总是这样,不听我的、不肯娶妻。现在又弄个这样不三不四的女人来,你到底在犟什么?”
他在犟什么?苻长卿面色铁青,暗暗咬紧牙根。他何尝不知道母亲想要些什么,他又何尝不肯再娶?一切不过是,不过是……他望着自己伸出指尖,轻轻触摸到席簟细致的纹理,然后他张开双唇,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一样可以说得云淡风轻:“琼琚今年夏末就要及笄了吧?”
再娶,很容易。
他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好坚持的,从来都没有。
如此想罢,他又冷冷地添上一句:“我可以娶她。”
苻夫人蓦然听到儿子答应再娶,要娶的姑娘还是自己娘家的侄女,怔愣了片刻后立刻面色一缓,笑逐颜开——亲上加亲一直是她的心愿,儿子如今肯答应,那是再好不过。她不禁含了点喜色地问道:“你当真要娶?琼琚的确是个好姑娘。”
“嗯。”苻长卿垂下眼应了一声,一双墨黑的眼珠盯着簟席,阴郁得映不出半点光亮。
第三十三章
黄昏时随着苻夫人一道令下,白露园的婢女与洒扫的仆人尽数走空。夜色像笼在人心头的阴霾,令满目春色皆归于黯淡,空无一人的白露园里,只有安眉独自蜷坐在堂前檐下,手脚冻得冰凉。
苻大人他大概不会来了吧?安眉抹去腮上泪水,寂寥的庭院在她的泪眼中一片模糊。
苻公与苻夫人的疾言厉色不断盘桓在她脑海之中,令安眉惊辱自卑之余,还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她犯下的罪,会拖累苻大人,甚至更糟。苻老爷是怎么说的来着?徇私枉法、欺君罔上,牵连到苻府……这些可怕的事都是因她而起,她这一己罪身,哪还有脸在苻府继续待下去。
安眉将脸埋在膝头大哭了一场,最后强抑住泪水,不再枯等,悄悄起身前往苻长卿住的澄锦园。这一段夜路她不敢与苻府中的任何人照面,一路鬼鬼祟祟摸到庭院,还未进月门,却正撞见出来倒水的阿檀。
阿檀一看见安眉就立即皱起一张脸,不悦道:“少爷这会儿已经歇下了,你还来做什么?”
安眉明白阿檀不喜欢自己,只得红着眼哀求道:“我想求见大人,麻烦你了。”
阿檀还待张口说什么,却见一名婢女也忽然跑出月门,望着安眉一礼:“安姬,请随奴婢来吧,公子要见您呢。”
安眉一怔,当即受宠若惊,也惶惶朝她福了一福。阿檀在旁冷眼看着那名婢女,不屑地讥嘲:“通风报信倒挺快,我倒要等着看你出头的日子。”
那婢女目不斜视,径自引了安眉往里走。安眉低着头跨进月门,只听身后响起哗啦一声,却是阿檀泄恨似的泼水声。
一路匆匆穿过内庭层云般掩映的槭枫,当高堂内的明烛透过竹纸照亮安眉苍白的脸,她站在阶下望着那暖暖的光,眼泪就不禁往下掉。
两名婢女一左一右掀开帘子请安眉登堂,这时苻长卿披衣相迎,衣襟半掩中,露出伤口上刚包扎好的白纱。他在灯下默默看了安眉片刻,转身往内室走。安眉低下头,跟着苻长卿进入内室,她已经许久未曾来过这里,而室内馥郁的香气仍是让她紧张莫名。她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便不由地两眼发红,等苻长卿落座后,她也小心跪坐着依偎在他膝旁。
安眉仰头望着苻长卿的脸,再傻都能看见他眸中的沉郁——他的右眼还在充血,这竟使他冷漠的侧脸显出些孩子般的委屈。安眉直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当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惊艳,这样一个人,神气清朗如谪仙般的人,怎么能让他为自己左右为难?
“大人,您还是……休了我吧。”安眉在苻长卿乍然惊怒的目光中,伏下身子。
苻长卿倏然站起身,面色铁青地盯着安眉,好半天才冷冷讽出一句:“你被人休上瘾了?”
安眉闻言浑身一颤,泪又忍不住掉出眼眶,她捂住唇摇了摇头。苻长卿对着她默默咬了一会儿牙,冷静后也明白她的委屈。
“你





五蠹 章节28
知道么?”他复又坐下,伸手勾着安眉的下巴迫她抬头,好让她看见他的冷眼、听清他的狠话,“你只是我的侍妾,我没有休书可以给你。”
安眉眼中泪光一闪,在双目流露出惧色前,却被苻长卿一把搂进怀里。
“所以你不能后悔,”他的下巴抵在安眉肩头,冰冷的声音却伴随着炽热的呼吸,“早在一开始,我就已经把你的后路掐断了,你忘了么?”
安眉浑身筛糠般战栗,却终是伸手滑上苻长卿的后背,紧紧拽住他的衣袍,哽咽出声:“记得,我都记得。”
如何能不记得!那一夜,聘为妻、奔为妾,她断掉自己的后路;那一夜他的誓言可斫金石,约定了从此不离不弃!他们的感情从来都是盲人瞎马夜半临池,步步惊心地将云与泥拽在一起,为此承受疲惫与伤害,却为什么还是认定了值得?!
苻长卿将脸半埋进安眉丰厚的秀发,一双眼落寞地望着铜炉上缭绕的香烟,双唇附在她耳畔低喃:“记得就别后悔。”
“嗯……”彼此温暖的拥抱渐渐让安眉恢复平定,她羞涩地仰起脸任苻长卿吻去她的泪痕,在一室摇曳的烛光中不安渐浓,“大人,您……”
“好像自我受伤后,已经许久没在一起了。”苻长卿浅浅一笑,摸索到安眉腋下的系带。
“那,那是因为大人您受伤了呀,”安眉缩在苻长卿怀中,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大人您伤还没好……”
苻长卿闻言微微一怔,继而坏笑道:“也对,所以,这次偏劳你多花些力气……”
安眉因他露骨的暗示而羞赧地咬住唇,深衣的前襟被解开,往左右分出内里雪白的中衣,最后她温热的身子像夏蝉一样缓缓蜕出,比从前丰润了许多,烛光随着呼吸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流淌,暖暖的肤色不像细致的玉,而是羊酪般醇白温厚,酥润了苻长卿一颗疲惫粗砺的心。
旖旎的时光在磨人的漫长中飞逝,就像点点滴滴的甜酥耗费一夜汇成一座酥山,再于晨光初绽的瞬间入口即溶。苻长卿仰躺在簟席上,时刻令自己保持着狡黠地被动,由着安眉在他身上无助地绽放。一波波现成的快乐被安眉推送到他面前,任他拣选到餍足,她的发梢扫过他受伤的眼角,勾起丝丝的痒。
他想他是爱她的。说不清想不透,在什么时候,就让她带着那种非我族类的美,长驻在他的心头,乱他心扰他神、涨得他胸口一阵阵发疼,却又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们明明是那样的不同,无论地位、境遇、见识、喜好,甚至他说些深奥的词她都能听不懂——过去他一直都觉得这些很重要,可现在又常常觉得不重要,让他不断改变念头的,就是爱罢?
惶惶明烛不断滴下烛泪,安眉细细碎碎的呻吟似泣非泣,她的肌肤在通明的烛光中透出胭脂色的醉霞。苻长卿的手指缓缓推匀安眉遍体细密的汗珠,令她喉腔中经不住又颤出了几声沉重的音节,而他在这时仍是不忘低低问出一句:“还后悔么?”
“不,”安眉在昏乱中摇摇头,睁开水汽氤氲的双眼怔怔望着苻长卿,蓦然又捂唇哭出一声,低头嗫嚅,“死也不后悔。”
苻长卿双眸一黯,这时情-欲像被压弯的茂竹挑起势头,将二人的神魂抛上云空,凤与凰同时在梧桐上比翼惊叫,琴与瑟的琤琤合鸣像春潮般席卷而过,周围是腾腾的云和密布的雨,他们在巫山之巅痉挛、窒息、彼此颠倒,安眉几乎承不住这样汹涌的情潮,险险要滑下云端败下阵来。
“撑着点,”这时苻长卿扶住安眉腰肢,黝黯的眸子望着她汗津津的螓首蛾眉,又不无骄傲地、柔声重复了一次,“撑着点。”
“嗯……”安眉低低应着。
与此同时,室内的蜡烛终也一支一支次第燃尽,光线如绵长的呼吸般悠悠归于黯淡,苻长卿在黑暗中揽过安眉,勾指拨开她的碎发与她深吻,两人在彼此的呼吸中找着平静,默契地轻笑、叹息。带着云雨后的倦意,安眉依在苻长卿身旁,阖着眼恍惚道:“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狐狸,偷偷跑去吃人类的甜瓜,结果钻进瓜里吃饱了,身子却出不来……”
苻长卿懒懒一笑,揉着她的头发轻声道:“那么,甜不甜?好吃么?”
安眉一愣,脸瞬间又红起来,眼中却涌出泪水:“嗯,好吃。”
他闻言便埋下头,吻了吻她丰厚的秀发:“往后你也要撑着点,别让我太累。”
“嗯……”
这一夜过得极快,朝阳匆匆惊散鸳侣,天亮时安眉踏着露水悄然跑回白露园,而苻长卿早在四更时便动身前去早朝了。
早朝归来后苻长卿又前往刺史府办公,午后回到家时他同时收到两封信,一封是计吏从荥阳送来关于调查大兴渠乱匪的,另一封则是妹妹从宫中差内侍送来的家书。
苻长卿对着这两封信各瞄了一眼,唇角略略一弯,伸手抽了妹妹寄的洒金红笺,打开:
“阿兄,昨日傍晚母亲入宫看望小儿麒麟,谈及阿兄欲娶表妹琼琚一事,妹亦欣喜不已,特修书一封恭贺阿兄。另听闻阿兄近日宠溺某胡种女子,且已纳为侍妾,委实可惊可怪。料想胡女虽美,阿兄理当不屑,若论聪慧淑德,琼琚岂有不及?还望阿兄三思,以免遭人诟病。妹苻道灵字。”
苻长卿漠然阖上信笺,将之抛在案头,静静沉默了半晌。他的双眼一直停在那洒金红笺上,眼底变幻过失望与无奈,最后却也释然。
他自己都解释不了的事,怎么能使他人明白呢?苻长卿想到此处,便伸手从案头抽过一叠蚕茧纸,翻了翻,取出其中一张泚笔写下“北荒记略”四字。
与此同时,另一厢阿檀也臭着一张脸走进白露园,将一封尺牍丢在安眉面前:“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是寄给你的。”
安眉拾起信,认出信封上写着古尔两字,立刻又惊又喜地睁大眼。她笑着将信笺飞快打开,从中跳着识了几个字,却终是无奈地抬起头,陪着笑对阿檀道:“你能帮我念念么?”
“我是少爷的书童,又不是你的书童!”阿檀虎起脸,抱着鸽子冲安眉嚷嚷道,“张管家打发我来送信也就罢了,凭你也敢叫我念信!”
安眉低下头,抚了抚平展的信纸,对阿檀道:“你不念也没关系,我将信收着,有工夫就去请大人念。”
“你想告我状?!”阿檀小人常戚戚,立刻从安眉平静的话语中咂摸出别种滋味,气得手下一用力,捏得怀中鸽子咕咕直叫。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安眉一脸怔忡,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檀飞快地跑远。
跑出白露园的阿檀心里越琢磨越不是滋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到少爷那里去恶人先告状。他一口气跑进苻长卿住的澄锦园,放了鸽子甩下鞋子登堂入室,寻见正在埋头写字的苻长卿,蹑手蹑脚跪在席上磕了个头:“少爷,阿檀有事要对您说。”
苻长卿执着笔抬起头来,挑着眉问:“什么事?”
“您知道吗?”阿檀膝行了两步,凑到苻长卿案前道,“当初在荥阳讹我们钱的人,就是安姬。”
苻长卿皱起眉:“什么讹我们的人?”
“就是撞我们车子的,骗走少爷您一贯钱,当时您还叫我抽她十鞭子呢!”阿檀指了指自己额角,“少爷还记得吗?您还叫我抽一鞭子在她脸上。”
苻长卿目光一动,显然已回想起来。阿檀一向会看自家公子的脸色,于是略带点得意地撒娇道:“少爷您看,她就是那么样一个人,您还宠着她做什么?她连字都不识……”
苻长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从一旁抽出一张纸来,想也不想地写下一道题,丢在阿檀面前:“很好,既然你有满腹经纶,没解出这道题之前,都别来见我。”
阿檀顿时傻眼,拾起题目一看,立刻哭丧着脸道:“少爷?!您是一辈子都不想见我了嘛……”
苻长卿冷笑着瞥他一眼,吓得阿檀立刻落荒而逃。他望着自己书童的背影沉吟了片刻,从案头信札中抽出很久以前收到的密报,这一次再看却是另一番心情:“荥阳县钱谷师爷安眉,来历不明,仅可查此人于九月初现身荥阳县,以一贯钱购得〈地藏经〉一百卷……”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已结缘。
苻长卿目光微动,唇边弯出一抹笑意,心下却是隐隐作痛。这时正巧安眉也拿着信寻了来,在半开的窗牖下探头探脑:“哎?大人您还在忙么?”
“什么事?”他抬起双眼,收起密报轻声问。
“没事,就是想请您念念信。”安眉赧然道,“我还有好几个字不认识……”
“好,你过来。”苻长卿看着安眉欢欢喜喜来到他面前,于是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他不慌念信,而是径自伸手抚开安眉的鬓发,在她额角寻找到一道淡淡的伤痕,避开她怔忡不解的目光,轻轻落下一吻。
第三十四章
“啪”一声,一匹鲜红的绫罗被掷在安眉面前,她静静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两位不速之客。
这一次冯栗二姬好歹是脱了鞋,穿着素白罗袜一路趾高气昂地踏进堂来,在安眉面前提了裙子簌簌坐下。
“你不是心灵手巧嘛!”冯令媛挑衅地看着安眉,将那匹鲜红的绫罗拉扯开,“我们一起做些女红,如何?用它剪些窗花来,过阵子在苻府可要派上大用场呢。”
“剪什么花样?”安眉听了这话,摸不清冯栗二姬的来意,却还是和气地找出个针线笸箩来。
“当然是鸳鸯双喜纹样,”栗弥香柔声道,与冯令媛相视一笑,“你难道还不知道,苻府马上就要有喜事临门了?”
“鸳鸯双喜……是什么人要成亲了么?”安眉话一出口,又立刻沉默下来。
“正是你我的夫君苻大人,要娶高平郗氏的琼琚姑娘做正室呢。”冯令媛一双杏眼时刻紧盯着安眉,想在她脸上找到些悲色。
不料安眉听了这话却只是点点头,径自从笸箩里拿出剪子在料子上比划:“哦,要剪多少幅?大概要多大的?”
她不为所动的安分模样令冯栗二姬相当不满,栗姬挑挑眉没开腔,冯姬则盯着安眉凉薄一笑:“你倒沉着。”
“大人娶夫人这样的喜事,当然应该出力。”安眉低着头淡淡道,手下已开始利落地裁剪。冯姬与栗姬面面相觑,不明白安眉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只见她喀嚓喀嚓不停落剪,偶尔剪刀使得不够利索,她便蹙着眉默不作声的用手撕扯,轻脆的裂帛声听得让人揪心不已。
压抑的气氛让原本想找碴的两人越坐越不自在,最后实在待不住,才起身悻悻离开。安眉对她俩始终不理不睬,只顾低着头与手里的剪刀较劲,一口气接连剪了三四幅,眼泪才悄悄掉出来。
这一晚苻长卿带着仆人上白露园来,入室后不期然看见堆在笸箩里的红喜字,一双眉立刻皱起来:“府里婢女有得是,轮不到你做这些事。”
“大人您娶妻是喜事,我添些力,也是份内事。”安眉在灯下望着苻长卿,绞着手指回答。
苻长卿听了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一双墨黑的眼珠子斜睨着安眉,冷笑道:“我娶妻,有你什么份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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