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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蠹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水合
“哎,大人……”安眉禁不住瑟缩了一下,然而在略微的惊惶之后,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喜悦,“大人,我是怎么能活过来的?我明明听槐神他们说,我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
安眉的话越说越小声,然而苻长卿始终都没有开口回答她,最后她只好闭上嘴唇,用清澈的双眼疑惑地望着苻长卿,直到发现他缠在颈间的布条,却讷讷做不出任何反应。
很快身体的虚弱让安眉不由自主地再度沉睡,也让苻长卿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与安眉交流,在他无法开口说话之后。
苻长卿将足够的药物打成包袱背在身上,抱起安眉悄声走出后堂,一路绕到了府后的马厩。然而当他将安眉安置在马上之后,却又不禁迟疑起来——在此刻兵荒马乱的时节,自己带着一个无法行走的弱女子,该往哪里去呢?
放眼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立锥之地;还有苻府……他“生前”的家,如今已是归不得。
苻长卿双眸一黯,下一刻便抱着安眉折返,决定暂时留在刺史府等待时机。这时天已经蒙蒙发亮,苻长卿将安眉在榻上安顿好,自己整个人也疲倦之极;于是他禁不住抱着安眉和衣躺下,依偎在她身旁沉沉睡去。
这一眠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竟使苻长卿酣然睡到了落日西偏,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就看见侧卧在自己身边的安眉,正用手轻轻触碰着他脖子上紧缠的布带。苻长卿心中微微一凛,顺势便抓起安眉的手,不想让她再往下探个究竟。





五蠹 章节43
然而安眉的眼中早已布满了疑云:“大人,您的脖子……大人,您现在是不是、没办法开口说话?”
苻长卿凝视着安眉惶惑的双眼,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安眉立刻将他紧紧抱住,无法自抑地哽咽起来:“怎么会这样,大人,怎么会这样?”
他的身体不该无法复元,而她,也不该活过来,这其中,一定发生过某些她不知道的事。安眉一想到此就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地望着苻长卿:“大人,您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我?”
苻长卿闻言笑起来,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安眉的头发——他会这样,当然是因为她!是她将他从鬼门关里拽回来,这一份恩,叫他如何才能酬报?苻长卿没法开口回答安眉,只是将她搂得更紧,用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她发颤的双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她从此再不会与自己分开,也愿她能够心甘情愿地陪伴自己,一同在他选择的那条路上走下去……苻长卿一边想一边轻啄了一下安眉的嘴唇,接着便起身寻了纸笔,研开墨锭泚笔写下了几行字。
那是他准备交给自己计吏的文书,既然决定了留在刺史府,那么往后的交流,当然都得凭借纸笔。苻长卿径自低头写得专注,不料这时安眉却努力坐起身依偎在他身旁,两只眼睛盯着纸面上的墨字,竟喃喃将文书中的内容念了出来:“吾与妻子安氏将在此地盘桓数日,汝当守口如瓶,勿将此事外泄……”
安眉一边小声往下念,一边已是惊愕得睁大了双眼;这时苻长卿也在一旁满脸讶异地望着她,直到她无辜地喊出一声:“我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我怎么会突然识了字,”安眉对苻长卿摊开手心,局促地笑了两声,“可我就这么顺口念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苻长卿听着她无头无脑的说辞,脑中一闪念,便隐隐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安眉突然间能够识字,正是拜杜淑所赐。安眉的复生借助了她的灵力,何况之前她在这具身体里寄住了很久,也许潜移默化间给这具身体带来了一些影响,亦未可知。
这时只听安眉又略显迟疑地咕哝道:“奇怪,要说我认识这些字,可看着又有些糊涂,非要把这些字一气念出来,我才能明白一点意思……”
苻长卿听罢觉得疑惑,忽然又灵机一动,抽过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送到安眉面前示意她念。
“施氏食狮史……石室诗士施氏,嗜食狮,誓食十狮。适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安眉干瞪着眼将那段文章念了三遍,却仍是不解其意,又成了一个睁眼瞎,“哎,大人,您写的这段话,我又看不懂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苻长卿笑着搂住她,换张纸将心中的猜测提笔写来:“我猜,你之所以能够认得字,是因为那第五只蠹虫在你身子里待得太久了,它是儒士之虫,难免就将一些习性染给了你。不过你刚刚又看不懂我写的那段话,可见你只能靠直觉将文字连读出来,才能明白意思,并不算真正的识字。”
安眉在心里默念完苻长卿写的话,羞赧地点点头,红着脸对他低喃道:“大人,我以后会好好用功,一定把这些字都认全了。”
苻长卿闻言却是一笑,对着安眉轻轻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不必。”
接着他看见安眉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于是又泚笔添上一句:“你已经够好。”
霎时间安眉脸红起来,她不禁低下头,蛾眉上宛转流动着青色的光华;苻长卿看着她不胜娇羞的模样,双唇径自笑着吻上她的眉。这时几缕金黄的斜阳从窗外软软投进屋中,静静地见证着这一对璧人无声的温存。
……
向晚留宿刺史府的苻长卿将计吏招进内室,以纸笔与他对谈。面对自己激动不已的属下,苻长卿却只是简略地将自己死而复生的经历一带而过,接下来便白纸黑字地告诉他自己未来的打算。计吏在知晓了苻长卿的信念与抱负之后,不禁跪在地上深深地一拜,慨然对主人陈情道:“只要大人您决心东山再起,卑职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苻长卿坐在上席傲然颔首,直到计吏告退离开后,躺在屏风后的安眉才悄悄撑起身子,探出头来望着苻长卿,目光中含着些许惊疑:“大人,刚刚您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苻长卿从容一笑,一张脸却显得比平日苍白,多少透露出了他的紧张。他将写给计吏的文书都递给了安眉,请她逐一过目,也将事关未来的某一项决定权,交进了她的手中。
未来的路漫长而又布满荆棘,他情愿将安眉小心珍藏在某个地方,可私心底却也希望她能够不离不弃地陪伴自己。左右两难的局面使苻长卿踌躇不安,也使他下意识地放开手,索性将一切交由安眉决定——毕竟未知的风险的确太大,如果此刻她心生退意,他反倒能够安下一颗心。
我果然是一个自私的懦夫,苻长卿无奈地在心底自嘲,俯身搂住了安眉,双唇竭力在她后脖颈上无声地念道:我们、暂时、分开吧。
还是暂时分开吧……他有自己的理由再去拼杀,而她,却应该好好活着。
不料就在他沮丧之时,安眉却忽然放下了字纸,回身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大人,您的话我有些地方还看不太懂,但是我只晓得,我不想再同您分开。我们好容易才又团聚,大人,我们不要再分开吧,我愿意陪着您去‘东山再起’。”
她不习惯说这样四个字连在一起的词,赧然笑了笑。
苻长卿听了安眉的话,顿时咬着牙狠狠将她搂住,竟然激动得浑身微微发颤。他们苻家的男子,到死都不会停止奋斗,只要有一口气都会力争上游——无论生死都不会消极避世,是酷吏的作风;而拥有一个敢陪自己沐雨栉风的伴侣,又是人生何等的幸事!
二人就这样静静依偎了许久,苻长卿才稍稍退开身子,伸手捧住了安眉的脸。他幽黑的眼珠始终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视她如宝如珍——这一刻他们都在信守着当初的誓言,无论命运如何在风浪中跌宕,都要不离不弃、永不相负;这一刻他们无声相拥,却比金声玉振更加有力。
此誓一出,可斫金石!
第五十四章
苻长卿与安眉在刺史府中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然而这所谓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叫人心神不定的“平静”罢了。
眼下乱匪已经攻占了京城,各路人马鱼龙混杂,将洛阳搅得乌烟瘴气。混战声日夜都不曾停歇,皇宫首当其冲成为了乱匪进攻的目标。富贵人家的朱门被昔日贫苦的人们用铁镐砸开,他们带着仇恨与兴奋,像突然闯进了一座新奇的桃源仙境,可以在其中肆意地烧杀抢掠、焚琴煮鹤,绫罗绸缎与金银珠宝是老天赐给他们的军饷;昔日藏在重重楼阁中的美女娇娥,也可以任他们恣情染指。
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醉生梦死光怪陆离,对他们来说,正是作乱最大的乐趣。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大门紧闭的刺史府即便再冷清萧条,迟早也会被人撞开。
苻长卿选择按兵不动,每日只是和安眉一起静养身体,心中却是每一刻都在运筹帷幄,小心计算。他有时会把一些想法透露给安眉,然而更多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时下的局势,于是他只好与安眉紧紧相拥,似乎如胶似漆的时光,可以暂时像迷离的浓雾一般,遮蔽掉四周满目的疮痍。
“大人……”此刻安眉攥着苻长卿的衣襟,将羞红的脸埋进他的怀中,“这么说,在柳木棺中的时候,你……你都听见我说的那些话了?”
苻长卿不能答她,只一径笑着,从袖中抽出那张早准备好的字纸,促狭地在安眉面前展开,要她读:
“叫我苻郎。”
“哎……”安眉软软呻吟了一声,像喝醉了酒似的,双颊烧出两抹红云,星眸中闪烁着点点泪光,却就是不敢定睛看他,“苻,苻郎……”
苻长卿听着安眉这般亲昵地称呼自己,一双幽黑的眸子里映出她含羞带怯的模样,不禁抬手抚过她的鬓发,双唇在她细嫩的额角落下点点碎吻——她终于能够这样称呼他,而他在有生之年,也终于能够像现在这样看着她,真是出生入死后何等的幸事!
如今他只盼着喉咙可以尽快复原,否则积压在心中的千言万语,何时才可以对她尽情吐露?这两天他时常觉得喉中发痒,似乎藏在布带下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也许不久之后,他就可以像个正常的活人了。
苻长卿尤在默默沉吟,这时依偎在他怀中的安眉却忽然不再动弹,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再次陷入沉睡,不禁满是眷恋地又落下一吻。少掉半条命的安眉极度虚弱,一天中总有大半时间在昏睡,苻长卿就趁着这时与计吏议事,并不会耽误照料安眉的时间。
正如此刻,他在安顿好安眉之后,便独自一人前往刺史府的前堂议事,听计吏禀报洛阳最新的局势变化。
“大人,听说今天负责把守神武门的羽林军右卫府,已经向乱匪投降了。”计吏愁眉不展地对苻长卿道,“再这样下去,皇宫迟早也守不住的……”
意料中事,苻长卿暗自心道,却将一切险恶的打算,统统藏在幽暗的双眸之下。
……
这一日午夜,洛阳城依旧是哀鸿遍野火光冲天,苻长卿彻夜无眠地倾听着窗外的动静,因此当震天的喊杀声猝然包围住豫州刺史府时,他立刻摇醒安眉,将她抱出后堂。
安眉正睡得迷迷糊糊,朦胧中感觉到苻长卿将自己急匆匆地抱起,于是她半睁开眼睛,咕哝了一声“苻郎”,接着就被那震天的喊杀声吓得满面苍白:“苻郎,发生什么事了?”
不用苻长卿回答,很快安眉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立刻紧张地攀紧苻长卿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一路抱向马厩。这时作乱的匪寇已经砸开了刺史府的大门,苻长卿立刻翻身上马抱紧了安眉,提缰策马,由刺史府的后门抢了出去。
安眉缩在苻长卿怀中半睁开眼睛,乍一出刺史府,便看见了熊熊火光下一张张狰狞的人脸,她不由得扬声尖叫起来,在铁器刺耳的碰撞声中紧闭双眼,不敢想下一刻命运会发生怎样的遽变。
这时苻长卿已拔出腰间佩刀,拼尽全力格挡开乱匪的袭击,他身下的骏马在敌人的包围中踢腾着马蹄,却不知该往哪里撒开步子。在与乱匪的近身缠斗中,苻长卿寡不敌众,胳膊上冷不防就挨了一刀,他在剧痛中咬紧牙关狠踢马腹,身下的骏马终于喷出一口粗气,嘶鸣着冲出了重围。
然而四周乱匪如麻,眼前总是不断闪出人影试图拦下奔跑的骏马。苻长卿在纷乱的火光中双眸圆睁,不断举起佩刀左劈右砍,最后忽然有人将一支燃烧的火把掷向了他们,苻长卿护着安眉侧身躲避,拼尽全力,却终究还是被受惊的马儿颠下了马背。
他护着安眉在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好容易头晕脑胀地稳住身子,这时候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一把长刀已向他头顶劈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苻长卿只觉得喉中一痛,下一刻已是嘶声大喊道:“慢着——”
他的声音沙哑怪异,却又充满张扬跋扈的威严,使得正要痛下杀手的匪寇竟一时愣在了当场,锋利的刀刃就险险悬在了离苻长卿鼻尖三寸远的地方。
“你这厮,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嚣张!我操你祖宗……”那寇匪不甘心自己被苻长卿的喊声震慑,待回过神时,就开始怒目圆睁地骂骂咧咧起来。
苻长卿对那寇匪的辱骂不以为意,只是搂紧了怀中震惊不已的安眉,径自嘶哑地开口道:“你们的首领徐珍,与我是旧识,我手中有他想要的东西,你带我去见他,必能获得重赏。”
“大胆!我们大王的名讳也是你能乱叫的吗?!”那寇匪瞪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可又听苻长卿能够直接报出徐珍的名字,心里已是将信将疑,“你说的倒轻巧,就凭你这一句话,就想要我带你去见大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骗我去送死呢!”
苻长卿气喘吁吁地一笑,伸手将安眉抬起的头按回自己胸前,径自对那寇匪道:“我骗没骗你,你试一试就知道,这样吧,你就想办法去徐珍的大营递一句话,说找到了一个自称是大王夫人的女人,姓安名眉,就行了。”
那寇匪转了转浑浊的黄眼珠子,将刀尖往安眉脊背上一指,瓮声瓮气地问道:“你说的大王夫人,难道就是她?”
苻长卿立刻将安眉搂得更紧,又伸手拨开了寇匪明晃晃的刀尖,从容不迫地回答道:“不管是不是她,此刻我们二人你谁都伤不得。如果你想得到更多的好处,不妨就按照我




五蠹 章节44
说的路子试一试,如何?”
那寇匪果然犹豫着收了刀,满脸横肉地对同伙们下令道:“把他们捆起来看好咯,我去大营那儿打探打探,若是得了好处,少不了兄弟们的!”
“好嘞,大哥尽管快去,这两人由我们看着,包管一根毛也少不掉!”
很快苻长卿就被乱匪们五花大绑,安眉因为脚伤行动不便,又哭得厉害,乱匪们忌惮她也许真的是大王夫人,因此倒不敢为难她,只是用绳子在她手上松松缠了几圈。苻长卿受伤的脖子此刻又遭麻绳紧勒,令他喉间一阵刺痛,只能仰着头气喘吁吁地咳了几声,咽下几口血沫。
然而就在苻长卿连呼吸都困难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安眉凑到了自己跟前,紧接着脖子上就是一阵轻松。于是他垂下双目瞄了一眼,才知道是安眉用牙齿咬松了他脖子上的绳结。
“苻郎,苻郎……”他听见耳边响起安眉的呢喃,哽咽的声音里饱含着难以置信的喜悦,“苻郎,你……可以说话了?”
苻长卿仰着头无声地笑起来,像是想叫安眉放心似的,不顾喉间被牵连出的剧痛,重重地“嗯”了一声:“对,现在我能说话了……”
“太好了,太好了……”安眉喜极而泣,将额头抵在苻长卿的肩上,越发哭个不住。
“只是声音太难听。”苻长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暗暗又咽下一口带着腥味的血沫。
安眉立刻摇头,抽噎着吸了吸鼻子:“不会,只要能说话,就比什么都好。苻郎,你说徐珍他现在做了大王?距我上一次在荥阳见他,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他怎么会变得那么……”
苻长卿看着安眉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不禁在心中暗暗冷笑了一声——那徐珍之所以会当上大王,恐怕都要拜那五只蠹虫所赐,一切的谜底,在见到徐珍之后就会解开吧?于是他轻声宽慰惶惶不安的安眉道:“别怕,他有了你的消息,一定会派人来接你,到时候……”
“不!”安眉打断苻长卿气喘吁吁的话,满脸苍白地抱住他啜泣起来,“他恨你,他一定恨你!你忘了你曾经对他的同伴做过什么吗?——车裂!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怎么办……”
“别怕。”苻长卿笑着轻哄,却将玩世不恭的嘲讽藏在心中——当初他车裂匪首,只怕正中了徐珍的下怀,也只有他怀中这个傻女人,才会将世人都想得那样单纯。
“苻郎……”安眉仰起脸看着从容不迫的苻长卿,猜不透他的心思,于是只是将脸再次埋进他的怀中,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生死她都要陪在他身边,只要这样就够了。
须臾之后,幽暗的街巷忽然人声嘈杂,数十支明晃晃的火把次第排开,照得街巷亮如白昼。坐在街角的苻长卿和安眉一时无法适应这亮光,眯着眼睛望向这份喧闹嘈杂的来处。这时整条街巷忽然又安静下来,每一个举着火把的寇匪都煞有介事地挺起胸膛,等着迎接某位即将到来的大人物。
当整条街巷安静得只剩下松明轻轻的爆裂声,街巷的一头蓦然响起一阵肃然有序的马蹄声,十几匹马先后踏入了并不宽阔的街巷,而当中为首的一人,正是与安眉阔别已久的徐珍。
如今的徐珍依旧像曾经那样沉默寡言,脸上布满严肃的纹路和沟壑,又被风吹日晒出黑红的颜色。他比过去更加壮硕,此刻威风凛凛地骑着马上,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俯视着苻长卿和安眉。
安眉浑身筛糠般发抖,面色惨白地看着徐珍翻身下马,一路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到自己面前。
“的确是她,”徐珍面无表情地盯着安眉的脸,对部下们下令,“带她回去,男的就地枭首。”
“不——”安眉立刻惊叫起来,双手死死抱住苻长卿不放,两只眼睛像被火灼烧一般,赤红地盯住徐珍,“你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他!”
徐珍听着安眉的尖叫,双眼不禁流露出看疯子一样的目光,透着点怜悯和好笑:“我不能杀他?”
他轻咳了一声,一边转过身子,一边对部下言简意赅地下命:“动手。”
这时一直沉默凝视徐珍的苻长卿,却全无惧色地轻笑了一声:“大王杀我容易,只怕第五只蠹虫,大王就没办法找到了。”
已经背转身子准备上马的徐珍立刻停住动作,回身紧盯住仍在微笑的苻长卿,满脸狐疑地问出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大王如果杀了我,就没办法找到第五只蠹虫,或者说,是没办法找到能够附在安眉身上的……另外一个人了。”苻长卿意味深长地弯起唇角,幽黑的双目紧盯着徐珍,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徐珍果然因他的话而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才又开口道:“带他回去。这两个人,都给我带回大营。”
苻长卿径自胸有成竹地一笑,在晃动不定的火光中望着徐珍的背影道:“安眉的双脚受了伤,大人最好再拨一匹马给她。”
徐珍回头望了苻长卿一眼,又看了安眉一眼,示意手下照苻长卿的意思办,这才再次动身上路。安眉满脸苍白地被寇匪们扶上马,发颤的双手紧紧抓住鞍鞯,惊惶地望着在马下步行的苻长卿问:“苻郎,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嘘。”苻长卿微笑着示意安眉噤声,只是侧过脸望着她,轻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好。”
安眉听了苻长卿的话,不禁眼底一热,咬着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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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接出书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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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匪在洛阳城中选择的驻扎的地方,竟然是洛阳城东的昭王府,苻长卿当日
正是从这里将杜淑掳走,而遍寻杜淑不得的徐珍又选择在这里落脚,真是绝妙的讽刺。
故地重游,苻长卿哭笑不得地踏进王府,这时只听安眉惊呼一声,目光骇然盯着一具悬挂在侧门上的尸体,
忍不住捂着嘴呕吐起来苻长卿认出那具残不忍睹的尸体正是昭王,立刻皱起眉嘱咐安眉,“闭上眼睛,不要看!”
安眉依然闭紧双眼,却面色苍白趴在马上,对苻长卿嗫嚅 道:“可是苻郎,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人看着有点眼熟。。。”
苻长卿闻言脸色一变,咬着牙沉默了片刻,才对安眉轻声道:“大概他曾到苻府做客,你无意中见过他。。。”
“哦,这样啊。。。”安眉闭着眼点点头,这时马匹再次前行,将她驮进了王府深处。
如今诺大的昭王府早被拆得七零八落---珍贵的木材被人从门窗上卸下来当柴烧光,窖藏的美酒和食物也被分抢一空,婢女和妃嫔们混在一起伺候着吆五喝六的乱匪们,她们皆是衣衫凌乱,神色凄楚。
当安眉被扶下马时,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幕令人辛酸的画面。她不禁侧过脸,不忍看那些乱匪门不堪入目的丑态,自然也就无从发觉当昭王的女眷们看见她,眼中流露出的古怪的神色。
几名包着黑色头巾的乱匪将苻长卿与安眉狼狈地进入客堂,相当宽容大量地命人给苻长卿松了绑,又在屏退众人后请他们入座,“苻刺史,请。安眉,你也坐吧。”
苻长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在侧席上从容坐下,抬起双手对徐珍作了一辑,“想不到大王在这里落脚。”
“恩。”徐珍不动声色轻哼了一声,刻意对苻长卿轻描淡写道,“那天我们冲进洛阳,一路寻到这座王府,直到把那个昭王拷打死了,都没能找到安眉,后来干脆就驻扎在这里了。”
苻长卿刻意忽略身旁安眉惊疑的眼神,径直对徐珍笑道:“只怕大王你想找的,并不是安眉本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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