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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蠹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水合
高管家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将风灯交给后脚赶来的安眉道:“你进去伺候吧,凡事小心些。唉,这父子俩忙起来还真是像,只是我这把老骨头,可伺候不起两辈人了……”
安眉接过灯火,掀帘走进大帐,只见苻长卿正翻着一卷手稿,这卷手稿安眉来时路上见过,苻长卿每天临睡前都会翻看。她见帐内灯光昏暗,便小心翼翼地取出风灯里的蜡烛,将案头鹿角灯台上的蜡烛一支支点燃,谁料正当凑近苻长卿时,微微倾斜的蜡烛竟滴下了一滴烛泪。
眼见烛泪将将要滴在那卷摊开的手稿上,苻长卿急忙将手稿往后一撤,滚烫的蜡油竟刚好滴在他护着纸张的手背上。苻长卿抬起眼,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怒色:“你怎么做事的?”
安眉顿时大惊失色,赶紧退后两步伏在地上自责道:“小人该死,小人……”
“行了别说了,”此刻苻长卿根本顾不上和安眉计较,他掸去凝在手背上的蜡油,复又低下头翻看父亲给的手稿,“你不用走,就坐在一边看着,也许我还有话要问你……”
“那……大人要不要喝茶?”安眉怯怯轻问,想做点什么将功补过,谁知苻长卿竟再没理她。
翌日上午,当熬夜的安眉从睡梦中醒来,她愕然发现自己竟在苻长卿大帐的狼皮褥子上混了一夜,而苻长卿这一夜压根就没阖眼。但是显而易见的,苻长卿此刻精神非常好,他甚至不用安眉伺候就换好了卿大夫的正服,此时正执着节杖,精神奕奕地与侍从一同打点要献给突厥可汗的礼物。
这时他恰好回过身,看见褥子上刚醒来蓬头垢面的安眉,于是对着她神采飞扬地一笑:“我有办法了,待会儿跟我去铁匠铺。”
安眉呆呆望着那光彩照人的笑容,一刹那只觉得大帐内蓬荜生辉……
第十五章
替魏朝使臣接风的大宴当晚在可汗金帐里举行,安眉换了一身新衣,随同苻长卿前往金帐赴宴。当低沉的号角呜咽般吹响,虎背熊腰的突厥武士在帐外列队排开,安眉一路白着脸,虚软的步伐磕磕绊绊,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不仅是因为她卑微的身份,也因为下午在铁匠铺时苻大人所说的那些……
安眉觉得自己很难应付这场晚宴,苻大人的嘱托远远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赴宴前安眉就很窝囊地想求助蠹虫,可奇怪的是,这一次无论安眉怎么敲怎么摇,以往一碰就掉的蠹虫竟然毫无动静。也许是因为冬眠,或者干脆已经冻死,总之这次安眉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切唯有靠她自己。
当风靡西域的龟兹乐在金帐中响起,高鼻深目的突厥舞女已踏上了舞筵中心。苻长卿手执节杖行过一套繁文缛节,终于在突厥可汗的右下首落座。安眉坐在汉臣一列的最末席,与苻长卿遥遥相望。
飨宴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开席,烛光下层层堆沓的金盘盛满了羊酪和抓饭,葡萄和无花果干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金黄的油馕饼和烤全羊一齐被抬出馕坑,刚剖开的冻梨子还带着细碎的冰碴……鲜红的葡萄酒随着龟兹乐的节拍咕嘟咕嘟溢满金杯,在碰杯时打湿主人手指上的戒指,将每一颗鲜艳的宝石洗得晶亮。
酒过三巡、歌舞暂歇,苻长卿在席上与可汗把酒笑道:“龟兹的歌舞果然名不虚传。这次鄙人出使贵邦,途经茫茫草原时听见一首歌谣,真是领略了何为‘苍穹寥廓天籁悠扬’,连我的随行都忍不住学唱。”
“喔?”突厥可汗闻言放下金杯,好奇地笑问,“是什么歌如此动听?”
苻长卿微微一笑,对可汗道:“不如令我的随从献丑,唱来给可汗听听可好?”
这时末席之上,面对珍馐美味却丝毫没有胃口的安眉正捏着酒杯冒汗,一听见这话,已是湿漉漉的脊背瞬时又逼出一层热汗,连带着三魂七魄都被抽得空空荡荡。
在可汗点头应允之后,安眉双腿发软地站起身,虚飘飘走进舞筵中心,鼓足勇气却仍是尾音发颤地唱道:“这个夜晚月亮淡淡,葡萄藤又抽出嫩芽酸酸,傻傻的斡哥岱翻过小山,去寻找他的奥云塔娜。青青的山坡银白色的小路,曾经走过两个少年,将来他们都要老去,是否还能像这样并肩……”
上半阙唱完,花了一下午时间才学会的下半阙却卡在了喉咙里,安眉只觉得嗓子一堵,心中的血液都恨不能逆行呕出一口来。她惶恐的视线忍不住去寻找苻长卿,当看见他墨黑的双眸一如既往地冷静镇定,安眉紊乱的呼吸竟莫名地安稳下来,接着那半阙歌就无比顺畅地滑出了喉咙。
“这个夜晚白雪漫漫,老骆驼又流下眼泪澜澜,美丽的奥云塔娜翻过小山,去寻找她的斡哥岱。茫茫的山坡黑色的长路,赤脚穿过戈壁沙漠,可怜锻奴正光裸身体,等待爱人雪白的尸布……”安眉逐渐放松了身子,双手交握在心口越唱越自然,当最后的高音到来时她甚至微微踮起脚跟,让清澈而哀伤的歌声传遍大帐。
当一曲高歌终了,直到安眉怯怯退回座位,满座的突厥人仍是肃然无声。只听苻长卿悦耳的嗓音缓缓在帐中响起:“鄙人到现在也不知这首歌的意思,只是觉得旋律动人,想必可汗与在座诸位自是听过吧?”
“呵呵,苻大夫有所不知,这是一首在西域至少传唱了百年的老歌,现在的突厥人,早已不在意它的内容了,”这时可汗悠然开口,乌蓝的眼珠子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苻长卿,“容我猜测,苻大夫此举可是因为介意我厚待柔然使者?其实你们汉人有一句老话,叫作‘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我想苻大夫一定也能明白。突厥与柔然如今唇齿相依,牧民的牛羊都混杂在一起吃草,这次柔然的使者同样为和亲而来,我待他们不能不诚恳。”
安眉在末席听了这话,不禁悄悄为苻长卿捏了一把汗,心想这一招怕已是不管用,便不由得万分焦躁。这时却见苻长卿唇角一挑,向可汗举杯道:“可汗言重了,鄙人怎敢在区区一首歌谣上存有挑唆之心。只是我大魏与柔然虽同样和贵邦毗邻,洛阳距可汗庭却是万里之遥,只恨此番诚心尚难论输赢,地利却已分先后,遗憾之意在所难免。”
突厥可汗闻言一笑,也对苻长卿举杯道:“凡事先来后到,区区小事又何足介怀?今日我为诸位接风,苻大夫当开怀畅饮才是。”
“可汗所言极是,鄙人先干为敬,”苻长卿仰首将金杯中的葡萄酒一气饮尽,望着可汗笑道,“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老话,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此次鄙人受天子重托前来,随行略备薄礼,还望可汗笑纳。”
“中原自古乃礼仪之邦,诚然不虚。”突厥可汗嘴上客气,眼神中却没有多少兴趣。
苻长卿不以为意,径自接过随从递来的锦盒,呈给突厥可汗:“这是绀珠,传说谁将它拿在手里,便能够记事不忘。”
苻长卿打开锦盒,露出盒中一颗黑里透红的珠子。放下锦盒后他又捧出一把刀鞘上镶满宝石的弯刀,在烛光下稍稍抽出刀刃,但见弯月刀身上暗蓝色的锻纹如水波般流动,潋滟寒光夺人心魄:“这是出自柔然的宝刀,能





五蠹 章节12
够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突厥可汗眈了宝刀一眼,沉声道:“这是只有我们突厥人才能锻造出的刀。”
“不,这是柔然人的刀,是由柔然人的锻奴所造。”苻长卿抬起黑白分明的双眼,目光中满是不容他人置喙的魄力,“因为我知道柔然的牧主曾拥有它,一刀能杀死十个突厥奴隶。”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同席的突厥大臣不满地扣下酒杯,对苻长卿怒道:“看来苻大夫不是为和亲而来,如此信口狂言几番挑衅,实在放肆!”
同席的突厥大臣皆露出愤愤之色,席上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安眉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距她最远的苻长卿却是对着可汗张狂一笑:“忠言素来逆耳,可汗今日可愿听我一言?”
一旁的突厥大臣刚要出言阻止,却被可汗扬手拦住。突厥可汗乌蓝的眼珠微微眯起,低声对苻长卿道:“你说。”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 7 t x tc o 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于是苻长卿起身振作衣冠,对突厥可汗恭敬一礼:“可汗自即位以来威名远播,鄙人虽身隔千里亦有耳闻。大魏天子敬重可汗贤明,愿使两国结秦晋之好,不想却被柔然中途介入。固然婚姻一事当由可汗一人决定,只是兹事体大,今日可汗虽一心与柔然结交,愿缔唇齿之盟;贵国在柔然眼中却不过是一姓家奴,怎可尽同席之欢?只怕他日鸟尽弓藏,贵国反遭背弃,届时可汗便悔之晚矣。”
可汗听罢微微一笑,对苻长卿道:“突厥与柔然,所谓‘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虽然祖先有仇隙,但大家生长于同一片水土,早已是和睦共处多年。如今你要我舍近求远,与大魏结盟,岂不是缘木求鱼,反疏远了自家兄弟?”
“可汗若念兄弟之情,自可亲上加亲;若图霸业,当知远交近攻,非专言地域。如今贵国与柔然言语相通、习性相近,一旦掠得土地、俘获人畜,则立地即可融合兼并,毫无后患之忧。若是联合柔然攻打大魏,即便成功,却又要面临胡汉种姓之争,战后内乱烽火绵延,何止百年?何况大魏万里边关易守难攻,关内屯田千里、粮秣充足,足够供长年守备之需。所谓用兵之术,攻城最下,必不得已而后用之。即使突厥柔然联合攻城,只要凉州坚守,可汗大军有几分把握速战速决?届时粮尽兵疲,前有城池久攻不下,后有柔然大军控制粮秣供给,敢问可汗可有后退之地?”
突厥可汗听到这里,已是兀自沉吟不语。一旁突厥大臣均面色难看,偏偏又无从反驳。于是可汗复又举起金杯,起身对胸有成竹的苻长卿道:“苻大夫,今天为您举行的接风宴,还是当以欢饮为先,至于其他,且容后再思。”
苻长卿微微一笑,也举起金杯道:“鄙人先干为敬。”
安眉忘了这一晚的气氛是如何缓和如何升温,只记得浑身充满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她捕捉到了众人的欢快,尤其是苻长卿的,于是她卯足了劲儿地喝酒,竟然最后也喝了个面颊酡红。当酩酊大醉的众人临去时,也许只有安眉一个人还是清醒的。她搀扶着苻长卿回帐,然后看着他在灯下耍酒疯。
耍酒疯的苻长卿其实仍然举止合仪,他只是过度地神采飞扬,在明亮的灯火中对着安眉挥手道:“我有把握赢,可汗已经被我说动了,最后谈妥的条件一定会对大魏非常有利,大魏英明神武,不废一兵一卒,兵不血刃……”
安眉抱膝坐在狼皮褥子上,一径望着苻长卿笑。苻长卿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可她就是确信苻长卿醉了,因为他从不会这样热情地笑。
安眉忽然非常庆幸自己这一次不曾吃下蠹虫,否则,她怎能拥有现在的快乐呢?
这时苻长卿不知从哪里拎出两贯钱,径自跪在褥子上凑近了安眉,将钱扔在她双腿间。
“赏你的,”苻长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安眉,墨黑的瞳仁在灯下浮着一层迷离的光晕,“今天你做得很好……唱得真好。”
他的气息带着酒香放肆地袭来,第一次冲破了士大夫的骄矜,将安眉侵略得体无完肤。安眉像被针扎了似的仓惶跳起,满面通红地跑出了帐去。
帐外月色映着积雪,竟是个皎洁银亮的世界。安眉憋着一口气跑到一片冰冻的湖边,那里正有一群嘻嘻哈哈的突厥孩子在围着冰洞敲鱼。安眉悄悄闪到一旁,一个人蹲在湖边伸手拨开冰面上的积雪,厚厚的冰层在月下像一面暗黑色的镜子,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脸。
她终于吁出一口气,望着冰面抬起冰凉的双手,小心触碰自己不断涌出的眼泪。
“唉……你可真大胆,”她自语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去喜欢他呢……”
第十六章
接下来的和谈分外顺利。
虽然安眉无权参与谈判的全程,但只要每一天回帐时苻长卿都能展露骄傲的笑,安眉光是看着都觉得满足。
来自突厥的接待因为可汗态度的转变,对他们也明显开始热情起来,每日不但嘘寒问暖,连马厩里的牧草都比之前充足了许多。于是便有好事的侍卫悄悄去柔然使臣的大帐张望,回来后得意洋洋地宣扬道:“如今那帮柔然狗的帐前可冷清了,真是活该!”
“嗯,过两天可以送张鸟网给他们。”知道厚道两字怎么写但是从来都不写的苻长卿理所当然地讥嘲。
众人闻言立刻哈哈大笑,一头雾水的安眉跟着众人呵呵傻乐,乐完却还是不明白苻长卿为什么要送鸟网给人家。
如此这般过了几天,眼见和约已差不多谈拢。这一晚苻长卿正在帐中草拟送往大魏的奏章,沉思时明亮的烛光却忽然被一阵冷风吹乱,他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究竟,原来是安眉正捧着炭盆从帐外走了进来。
“外面风真大。”安眉缩着脖子跺了跺鞋上的积雪,苻长卿闻言侧耳倾听,这才注意到帐外呼啸的风声。
“嗯,”苻长卿低低应了一声,将手炉递给走上前的安眉,吩咐道,“添炭,烹茶。”
“是。”安眉连忙接过手炉——苻长卿在忙碌时不爱说话,发号施令总是很简短,如今安眉已经摸清楚他的习惯,一切都能应付自如。
安眉守在火红的炭盆边,一张脸被热气烘得又红又烫。她用铜箸从盆中挑拣出大小适宜的炭块,将通红的炭块半埋进手炉的香灰里,再阖上铜盖把手炉送给苻长卿。安眉喜欢在做活时偷偷打量他沉静的侧脸,也幸亏苻长卿做事一向专注,都不曾发现安眉的异样。
这时帐外的风更紧了,隐约能听见獒犬的叫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鼓鼓北风翻动着帐顶的毛毡。正当融洽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时,恬静的相处却霍然被震天的鼓声打破。
咚咚咚咚咚……伴随着鼓声响起的,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喊杀。苻长卿倏然站起身,双目紧紧盯着帐前微微鼓荡的毡帘,面色丕变。
“怎,怎么了?”安眉结结巴巴,对帐外猝然而至的躁动感到害怕。
此刻苻长卿顾不得理会她,径自冲到帐前一把掀开帘子,只见北方红光映天,一股焚烧毡毯牛皮的味道随着寒风扑鼻而来。
“有人纵火!”苻长卿在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寒着脸大叫,一双清亮的眼睛冷如寒星。他疾步跑至大营中心,这时睡在帐中的众人也都奔了出来,听见鼓声中混杂的叫杀声后急忙高呼:“快走快走,侍卫呢?快去牵马……”
“不能走!”这时苻长卿却在场中大喊,一张煞白的脸在火光中面目狰狞,“对方击鼓呐喊正是要我们自乱阵脚,此时出逃,营外必有埋伏!”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已擦着苻长卿的脸颊飞过,安眉脸都吓白了,趁众人乱作一团时她慌忙掏出怀中树枝拼命地摇,心里不断祈祷着:快出来快出来,再不出来就要死人了……
此刻呼啸的北风煽动火势迅速漫延,整个汉使大营遍地兵荒马乱,只有安眉还在自顾自低头甩木棒,苻长卿一扭头看见她专注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地骂道:“你中邪了?!”
安眉一怔,愣愣将槐树枝塞回怀中。这时高管家恰好牵了一辆马车奔来,看见安眉就把她往车上拽,又对苻长卿喊道:“大公子,快上车!”
“等一等,”苻长卿在侍卫的簇拥下坚持道,“我们不能贸然出营,突厥可汗的救兵也许马上就……”
“大公子!火势这么大,就算有埋伏也得先冲出去!”高管家不由分说地推苻长卿上马车,果断指挥道,“百夫长率壹贰队打前锋,叁队断后!”
安眉孤零零坐在毫无遮蔽的马车前座上,只能哆哆嗦嗦地看着侍卫们武装戒备。这时高管家刚要上车,苻长卿却急急喊了一声:“节杖——”
节杖代表天子君威,是每一个使节必须用性命去守护的东西,如果此番和谈失败,回朝最多是被褫爵削官,但如果连节杖都丢了,只怕从此连翻身都难!正因此苻长卿根本顾不得生死安危,铁了心要往车下跳,却被高管家一把拦住道:“大公子!我去取节杖!您千万别下车!”
苻长卿红着眼一怔,就看见高管家已是毅然转身冲进大帐,在他找到节杖出帐前,一路摧枯拉朽的大火已将营房栅栏和牙旗杆烧断,燃烧的木料正噼噼啪啪砸在大帐顶上。苻长卿屏住呼吸,直到在帐门烧着前看见高管家抱着节杖冲了出来,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时打前锋的部下已全数倒在对手凶悍地刀下,刽子手们蜂拥进大营,火光下分明映出了柔然人编发左衽的身影!马车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高管家眼见奔向苻长卿的路已被柔然人阻断,他只得最后一拼,用尽全力将八尺长的节杖当作长矛一般掷给苻长卿。
大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的苻长卿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节杖,这时柔然人雪亮的弯刀也已袭到,安眉在前座上抱着脑袋尖叫起来,眼看瘦小的高管家已被高大的柔然人完全挡住,苻长卿咬牙嘶吼了一声:“走——”
于是安眉闭紧双眼一抖马缰,早已在火光中烦躁不安的驷马顷刻间如长箭离弦,嘶鸣一声冲出火场。苻长卿趴在车尾看着陷入火海的大营,赤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只能狠狠一拳砸在车轸上。
安眉驾着马车刚脱离险境,敌人中便立刻有四骑撒蹄窜出,跟在马车后穷追不舍。不会赶车的苻长卿眼见追兵越来越近,只能不停地催促安眉加速。安眉在暗夜里根本辨不清方向,她慌不择路,只好驾车往没有民居的湖边冲。马车一路疯狂地颠簸,碰碰擦擦穿过湖边的芦苇和灌木丛,突厥可汗庭的夯土城墙已经出现在不远处,走投无路的马车只好偏转方向绕着城墙兜圈子,很快就被柔然的铁骑包抄拦截。
安眉吓得满脸是泪,她手足无措地攥着缰绳,当看到几匹黝黑的大宛马在自己面前驻蹄,柔然武士沾血的弯刀已高高举起,情急之下她只能扯着嗓子用突厥语高喊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求求你们了!”
出人意料地是,柔然武士听见安眉的呼喊竟当真将弯刀一收,鹰隼般的双眼在月下打量着安眉道:“你是突厥人?”
以为自己已死到临头的安眉涕泗横流,自暴自弃地抖着嗓子哭道:“是的,是的……”
四名武士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忽然低声道:“大人吩咐过不能杀突厥人,否则事情会不好办……”
“搜出那个魏国大臣,提头回去复命就行……”另一人一边回答,一边安抚身下不停喷气的烈马。
安眉浑身绷紧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潸潸冷汗流水般滑下她的额头。当两名柔然武士一左一右同时用刀劈开车窗、划开车帘时,安眉忽然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她心下大骇,慌忙颤手阻拦道:“不——不……你们不能……”
他是那样高贵的一个人,绝不能这样客死他乡!
当两把弯刀银光一闪没入车厢,安眉惊恐地睁大眼睛,准备在苻长卿发出惨叫的那一刻拼死一搏时,事实真相却让在场的五个人同时错愕——车厢中根本没有苻长卿!
“这……这……”安眉顺着张开豁口的车帘望进去,黑黢黢地车厢内的确空空如也。
“他躲到哪里去了?”一名武士恶狠狠地盯着安眉道。
“嗯……嗯?”安眉怔怔回过神,素来简单的脑袋开始运转——她不清楚苻大人何时离开马车,但可以确信的一点是,她必须打发掉眼前这些凶悍的恶徒,绝不能让他们有一丝一毫找到苻大人的可能。
“我问你,这车里的人躲到哪里去了?!”柔然的武士们显然不满意安眉的木讷。
“这车里的人,刚




五蠹 章节13
刚逃了……”安眉终于鼓足勇气,双目无辜却不失畏怯地望着剽悍的柔然武士,老老实实地……撒起了谎。
“逃了?”一名武士狐疑地盯着安眉,扬起弯刀充满威胁地反问,“我们都有眼睛,谁看到他逃出了车子?”
“就刚刚……”安眉竭力思索着可以令人信服的说辞,嗫嚅了半天终于灵机一动道,“刚刚经过湖边,不是穿过了一大片芦苇丛嘛?车里的人就是那时候跳车逃走的。”
四名柔然武士互相交换了眼神,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总算才接受了安眉的说法。他们不再理会安眉,各自掉转马头往回走,沿途控马缓行仔细地搜索。
安眉待得那四匹马走远,这才大大松了口气,精疲力竭地瘫倒在马车前座上……可是,苻大人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这一路马车都在狂奔,根本不曾停下啊……安眉茫然皱起眉,先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醍醐灌顶——苻大人他,不会真的在穿过芦苇丛时跳下了马车吧?!
恍然大悟的一瞬间安眉后悔不迭,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第十七章
安眉决定回去寻找苻长卿。
为了行动不引人注意,她先是驾着马车找到一家驿站,将车停好后才悄悄沿着原路返回。安眉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一路寻找,很快就跑到了河滩边。此时大片的芦苇与灌木丛都已被柔然武士搜寻过,也许是不相信安眉的说辞或者担心目标跑远,他们并未久留便策马离开。暗夜里安眉蹑手蹑脚地拨开芦苇丛东张西望,不停地压着嗓子低唤道:“苻大人……苻大人……苻……”
“这里。”
就在安眉一筹莫展想要离开时,苻长卿的声音竟忽然在芦苇深处响起。安眉吓了一跳,慌忙拨开芦苇向声音来处钻去。夜色中只见满地苇草狼藉,苻长卿正半躺在一个草窝里纹丝不动,手边还放着他不离不弃的节杖。安眉慌忙凑近他身边,小声关切道:“大人,您没事吧?”
“左腿可能断了。”苻长卿僵着一张脸,很冷静地回答安眉。
安眉心里一咯噔,白着脸惊慌失措道:“那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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