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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之崛起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孙皓晖
在所有这些有名的商社中,齐国商社最是威名赫赫。
从春秋开始,齐国便是有经商风习的大国。管仲首创的“官府国营大市”,也使齐国人学会了做买卖,从此商旅之风大开,齐国商旅遍布天下。到了齐威王时期,临淄齐市已经成了与安邑大梁齐名的赫赫商市。齐宣王后期又经苏秦变法,更加之齐国远处东海之滨,蹂躏商旅的大战几乎从来没有在齐国本土发生过,近百年的太平岁月,齐国人的财富几乎是眼看着蒸蒸日上,齐国商人渐渐地超越了魏商楚商,成了天下举足轻重的商旅大国。
虽则如此,咸阳的齐国商社依旧是不显山露水,依旧是秦国迁都咸阳初期建成的那座很不起眼的六进庭院。说它独一无二,这几十年不变也是其一。当咸阳日渐成为最大的商市都会时,其他大国的商社都是翻修改建不断扩地,唯独商旅实力最雄厚的齐国商社,依然静静地蜷缩在这条林荫覆盖的小街,不可谓不奇。但是,若仅仅是一成不变,齐国商社也绝不会威名赫赫。
齐国商社的口碑,是在商战中争来的耀眼光环。
自春秋开始,华夏商旅便将商事买卖看做兵争战场。所谓“商家争利,犹如战场”,此之谓也。于是,有了“商战”一说,有了将兵器(刀)作为货币形制的匪夷所思的创举,也有了大商家以兵法谋略经商的种种奇谋神话。前如越国的陶朱公范蠡,后如魏国由商入政的白圭,都是以兵法谋略经商而致成功的开山人物。进入战国中期,各国大商竞相涌现,楚国猗顿氏、魏国孔氏白氏、赵国卓氏、齐国田氏郭氏等。商旅谋略更是汪洋恣肆蔚为大观,以至商旅子弟争相拜赫赫大商为师,修习商战谋略,几如名士学问家招收弟子一般。饶是如此,要将商家谋略学到手,却比名士传授学问还要难。商政大家白圭曾说:“智不足以通权变,勇不足以临机决断,仁不能取予自如,强不能守定心志,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这是说,一个出色商家,要比修习学问的士子多出许多才智品德意志方面的苛求。老墨子是个不世出的学问大家,当时将士子与商人做了比较,说了一段颇具意味的话:“今日士子立身用命,尚不若商人用一布(钱)之谨慎。商人用一布,必求良材而买。士子用命,却多凭意气而缺乏深思明断,岂不悖哉!商旅漂泊四方,虽有关梁之难,盗贼之危,必为之。今士子坐而言义,无关梁之难,无盗贼之危,然而不为。则士子言义,不若商人计利之察!”这个“察”,实则明晰坚定。如此解去,可知商旅之难,更可知成功商人之难。
秦惠王时期,咸阳大市已经成为天下商旅的逐鹿大战场。秦武王暴死洛阳,咸阳的山东商人们很是焦虑了一阵子,才酿出了那场六国联军压境时的逃亡风潮。可是,新秦王即位后,秦国政局日渐稳定,更兼在河外一举战胜六国联军,秦国眼看是无可撼动的天下第一大市了。不管如何爱国,商人们毕竟是不能放弃买卖生计的。山东六国只剩下了一个齐国大市堪与咸阳抗衡,可齐湣王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加征商人重税,临淄的商旅人气也渐渐不那么火旺了。相比之下,秦国法令稳定,税制四十余年几乎没有变化,又以“柔远人”(善待远方商人)为宗旨,多方优待山东商人,一个尚商坊天下闻名。于是,咸阳成了天下商旅趋之若鹜的“热市”,非但各国大商云集咸阳,连小商小贩也纷纷拥入咸阳。恨秦国打败祖国也好,骂秦国“虎狼”也好,商旅们都看准了秦国是个淘金之地,是上佳的商战大场,谁不占领咸阳大市,谁就将失去商界的一席之地。
于是,各国的商旅精华在咸阳展开了不流血的残酷争夺。
开始十几年,是魏国商人占上风。魏国有地利之便,大梁距咸阳不过三五日的牛车路程,货物运输路途短,可以大大压低价钱,加之魏货器物制作精细,压得他国商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最要紧的粮食大市,几乎是魏国独居垄断之利。其他诸如韩国的铁、楚国的丝绸珠宝竹器、赵国的马匹兽皮、齐国的海盐、燕国的苎麻丝绵,都只是份额很小的一席之地而已。有此对手,齐国商人渐渐疲软了。齐货路途远、货运难、价钱高,货物又单一,纵有诸般海鲜,牛车咣里咣当走上半个月也变臭了。渐渐地,齐国商人眼看要被挤出咸阳大市了。
正在此时,苏秦在齐国变法。国府一力支持商旅们周流财货,将齐国器物运出去换钱,再将齐国缺少的外国器物运回来满足国用民需。也是风云际会,在这齐商萎缩的时候,齐国传出了惊人消息:商贾大家田氏,要将举家万金投入咸阳经商。说不清是谁的举荐还是商人公推,反正消息传开不久,一个年轻的田氏商人到了咸阳,做了冷冷清清的齐国商社的总事。
这个年轻的商社总事不同凡响。一上手,便将留在咸阳的几家齐商聚集起来,做了几笔大生意。先是向咸阳大运齐国干货,举凡干菜、干鱼、山珍诸般秦人喜好而又缺乏之物,都络绎不绝运来,价钱比他国同等货低了三成。接着请准国府,合商社之力,在东海之滨买下大片盐场晒盐,而后将雪白的海盐大量运往咸阳。其时秦国的井盐全赖蜀地,出产很少,海盐几乎没有,国府最是看重盐铁交易。齐国海盐大量涌入,不用自己卖便被秦国官府如价全收。这个总事又与秦国官府洽商,将秦国河西高原的皮货、秦川壮硕的黄牛、太一山与商於山地的药材等要紧的出关生意,都包揽了过来。运送海盐的牛车队返齐,又满载着这些齐国缺货归来,秦国的齐商两头热销,蓬勃大发。紧接着,这个总事又瞅准了秦齐交好,请准两方官府,准许齐国商社独家经营双方进出的铁料与兵器。如此新招迭出,齐国商人在咸阳大大的走红。五六年之间,齐国商社已是威名赫赫了。
不长时间,一首商谣在咸阳尚商坊流传开来:
要得满钱 须得做田
大吞大吐 商旅孙吴
这个总事,便是在商战风云中崭露头角的“商旅孙吴”——田单。
冯惊讶的是,田单的总事房里如何有鲁仲连的谈笑声?鲁仲连为何来了秦国?身为布衣名士,鲁仲连向来孤傲清高特立独行,连等闲王公贵胄都不屑一顾,田单纵是“商旅孙吴”,毕竟是个商人,鲁仲连如何与他交好?
“田兄,你却说说,这秦国会如何动手?”屋中传来鲁仲连的声音。
“这却难说。”低沉缓慢的语调,分明那个总事田单,“就大势说,秦国可能用兵的方向至少有三四处。然则,有一点明白:秦国不会与齐国开战。”
“如此说来,冯游说成功了?”鲁仲连一阵爽朗的笑声。
“正是。”田单声音依然低沉,“秦国怕齐王发疯,大体要保孟尝君。冯游说,正中下怀而已,仲连兄不要高兴得太早。”
冯听得心头一颤,脸不禁红了。秦国将计就计,他如何没有想到?惭愧!正在暗自内疚,却听鲁仲连又道:“田兄莫非以为,秦国有其他用心?”
一阵沉默,田单一声重重的叹息:“难说也!齐国如今是架在燎炉上烤了,六火熊熊,谁知道哪股火烧到要害?”
“我看,秦国目下正忙中原,尚不至于打齐国主意。”鲁仲连的笑声很是清朗,“只要秦国不抬头向东海,齐国就有转圜。”
“难说也!”田单又是一声叹息,“齐国已经病入膏肓,药石难治了,孟尝君一人有回天之力?”
冯听得憋气,忍不住高声一句:“谁个如此沮丧?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推开厚重的木门大步进了总事房。
“冯兄果然在此。”鲁仲连起身大笑,“来,这是田单兄,见过么?”
田单拱手微微一笑:“这位兄台入住商社时,与我打过一个照面,报名冯轼,对么?”
“冯轼?”鲁仲连目光一闪恍然笑了,“那是化名了,这位老兄便是冯!”
“啊,孟尝君总管,久闻大名。”田单似乎毫不惊讶,“请兄台入座。”说着拿起小燎炉上的陶壶为冯斟上滚烫的浓茶,“太一山秦茶,克食利水,尝尝。”
冯拱手笑道:“方才在廊下听得田兄一言,受益匪浅。然则田兄对齐国之评判,冯不敢苟同。田齐百年基业,目下又正在巅峰,虽有忧患,柱石犹在,说病入膏肓,田兄有失偏颇了。”
“也是一说。”田单毫无争辩之意,只淡淡一笑不做声了。
鲁仲连笑着岔开话题:“冯兄啊,我来咸阳正是要找你。”
冯一拱手道:“仲连兄有事,但说。”
“还是孟尝君。”鲁仲连呷了一口热茶,“他不知冯兄入秦,更不知你是在为他复位谋划,只道自己闲居无事,要去楚国找寻甘茂。因为不能预料你入秦能否成功,我当日也无法劝阻。我追你而来,是想待秦国局势而定行止。如今大势已经明朗,孟尝君复位指日可待。我想还是我去楚国,孟尝君留在临淄稳定朝局为上。”
冯接道:“仲连是说,要我速回临淄,稳住孟尝君?”
“冯兄果然精明。”鲁仲连一笑,“贵公子没受过摔打,忧心忡忡失意落寞,如何做得大事?你早一日回去,他早一日振作。”
“孟尝君若已去了楚国,又当如何?”冯倒是着急了。
“他若入楚,我敦促他立即回临淄。”
“他是找人,你如何能找见他了?”
鲁仲连大笑:“找别人难,找孟尝君,我最有办法。”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樗里疾府辞行,完后星夜便走。”冯一拱手匆匆去了。
鲁仲连喟然叹息一声:“田兄,我也该走了。”
田单笑了笑:“走,到我那里,给你饯行。”
“用得着么?”鲁仲连笑了。
“走。”田单拉着鲁仲连出了总事房,打个响指,一辆篷车从屋后驶出。田单回身对总事房老仆吩咐道:“将先生马匹牵到老院后门。”说罢拉了鲁仲连钻进篷车,放下车帘,篷车辚辚出了商社。
走得片刻,篷车稳稳停了。鲁仲连下车,眼前一条僻静的石板小街,一座厚实简朴的门厅,紫红色的木门紧紧关闭着。田单笑道:“走。这是后门。”鲁仲连一番打量,恍然笑道:“前大门是东海盐肆?”“没错。这里才是我的基业。”田单说着走到门前“嘭嘭嘭”拍了三下,高大的门扇打开了一个小小天窗,一个人头一晃,厚重的木门隆隆滑开。跨过一尺多高的青石门槛,是幽深的门厅,过了门厅,迎面一道完全遮挡了视线的宽大影壁。绕过影壁,豁然开朗,一片青松苍翠池水碧绿的园林涌入眼前,林中屋顶连绵,除了脚下的碎石甬道与那片不大的水池,没有一片空地。
“盐铁重地?”鲁仲连笑了。
“从这里进来的客官,你是第一个。”田单也笑了。
绕过水池,又是一片松林掩映的石屋,过了松林石屋,又是几经曲折,才看到一道足有两人高的弧形石墙,转过墙弯,石墙中凹陷出一个大圆形。
“到了。”田单笑着,啪啪啪可劲拍了三掌,凹陷的石墙隆隆滑开,显出了一道与人等高的石门,“请了,愣怔甚来?”
“神秘兮兮。”鲁仲连打量一番,“经商便是如此这般?”
“人各有法。”田单笑着,“这里是账房,也是金库,自要隐秘些许。”
“我看,你能做将军打仗了。”
田单悠然一笑,摇摇头道:“将军留给你做,我只做天下第一大商。”
这座小庭院甚是奇特,三排房子紧密连成了一个“工”字形,一色由山石砌起,只有一人多高。鲁仲连道:“一半在地下?”田单点点头:“果然是将军眼光。来,东厢是我的书房。”说着推开右手突出墙面上的一道木门,踩着石级下到了屋中。鲁仲连跟进一看,却是一间敞亮宽大的厅堂,两面石板书架堆满了各式竹简,北面墙上镶嵌着一副五六尺长两尺多宽的特大竹制算器,算器格框中的一片片竹算子(筹码)穿在一根根光滑细亮的竹柱上,清晰可见;南面墙上斜挂着一口长剑一支长矛。鲁仲连不禁噗地笑了:“如此书房,也是天下独一份也。”田单笑了:“这叫因地而异,没有你那大书房,却教我如何清雅?”鲁仲连笑道:“看你这锃亮的长矛,忒大的算器,便知这是商家重地,讲究个实用,你倒何曾想要清雅了?”
田单笑笑,手向门后伸了一下,叮咚一声铜铃响,一个清秀的小童站在了高高的门口。田单吩咐道:“云子,尽速整治两案酒食送来。”“俺这就来。”小童脆亮地应了一声,不见了身影。片刻之后,小童飞步进来,轻捷得没有脚步声一般,两三个来回,两张大案上已经是酒食齐备:一陶盆,一铜爵,一木盘,盆中是热气蒸腾的炖羊腿,盘中是黄亮亮的舂米饭团。
田单举爵笑道:“来,临淄老酒,干了。”
“咸阳有临淄酒,难得,干!”鲁仲连大是高兴,举爵向田单一照,汩地一气饮干,“田兄,我从楚国回来时,还来咸阳找你,带楚酒来。”
田单微笑摇头:“那时,我不定在咸阳。”
“我等你回来。左右这里是你的命根。”
“还是听我信再定。”田单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归期难说。”
“好,那等你音信。”鲁仲连一顿,“哎,你要撤出咸阳?”
田单默然片刻,摇摇头:“没想好,不好说。”
鲁仲连知道田单多谋深思,未断之事轻易不开口,也不再多问,只是饮酒谈笑,不消一个时辰,两人将一桶临淄老酒扫尽。鲁仲连笑着站起身来:“田兄,我要走了。”田单一笑:“走,我送你出门。”上得书房,那个小童捧着一件物事站在门口。田单接过笑道:“仲连,这是一百老齐金币,打成了一条皮带,你系在腰间,多了你也累赘。”鲁仲连大笑:“好一条腰带!系上了。”说罢展开,却是一条打造十分精致的牛皮宽鞶带,两面全是密匝匝的小袋,一袋塞一个金饼,沉甸甸鼓囊囊,上得腰间平添了几分威武。
“好。”田单打量笑道,“苏秦佩六国相印,也这般气象么?”
鲁仲连大笑一阵:“金不压身,学一回苏秦,走!”出得后门,老仆已经牵着刷洗喂饱的骏马在等候。鲁仲连拱手一声后会有期,上马去了。暮色之中,马蹄如雨,田单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回到石屋小院,田单下到中间大屋。这是一间整洁宽敞而又略显幽暗的大厅,两位须发花白气色矍铄的老人各坐一张大案,面前摊着竹简,右手拿笔,左手飞快地拨弄着算器中的竹算子。田单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位老人没有抬头,细长的手指依然飞快地拨动着算子。田单拱手笑道:“靖郭先生、槐里先生,请先停得片刻,我有话要说。”
“见过总事。”两位老人一齐抬头拱手,说话的却只有那个更显清瘦的老人。
“槐里先生不见好转么?”田单打量着不说话的老人,关切地问了一句。
“总事的药,他吃得月余,已经能听见高声说话了。”靖郭先生笑了,“重听难治,好在槐里兄笔快手快,精通《周髀算经》,足以补重听之失。”
田单看着须发雪白的槐里先生,突然高声道:“两位先生是田氏功臣。没有槐里先生之精实算计,便没有田氏今日基业。我要再延名医方士,治好槐里先生。”
“总事过奖。”槐里老人一笑,抱拳一拱,声音生涩喑哑得令人心痛。
靖郭先生笑道:“总事有事,尽管吩咐。老夫与槐里兄揣摩了一套手语,我给他打,方便得很。”
“这法子好。”田单眼睛一亮,踱着步子边思忖边说,“大势可能生变。田氏部族在齐国的大宗田产商铺,须得秘密变卖。在大梁、邯郸、郢都、蓟城的商铺与作坊也要秘密处置,每城只留一座酒肆做招牌。而后,将所有的秦半两都兑成黄金,山东六国的钱币,则一律兑换成秦半两。全部金钱,咸阳留三成,郢都留五成,临淄留两成。咸阳之钱周流买卖,临淄之钱应急族人意外。郢都之钱,全部秘密封存,非我下令,不许以任何名目动用。两位先生,明白没有?”
靖郭先生两只细白瘦长的手飞快地翻动着,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手语打完,沉重地一声喘息:“总事,目下各方投金都将有大利可获,骤然削价变卖,实在可惜也!”槐里先生满脸涨红,嘭嘭拍着书案磕磕巴巴道:“总事,至少秦,秦国太平无事。好,好个大利市,三成钱周,周转得开?楚国,商家死地,五成钱封,封存在那里,不,不是商家大忌么?总事莫,莫非不,不想经商了?”
田单一声叹息:“未雨绸缪,心动也。其中缘由,一时说不明白。就是如此了,半年之内,便要办妥。还是靖郭先生全盘操持,槐里先生抱大账。”又是深深一躬,“田氏若得保全实力摆脱危难,两先生不世大功。”说罢大步匆匆地上去了。
两个老人正在相对愣怔,田单却又匆匆下来了:“靖郭先生,有件事方才忘记了:立即在咸阳铁作坊秘密定制五七百副车轴套头,要精铁打造,外形如矛头。”
靖郭先生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忘记了对槐里先生打手语。
四 大型兵器尽现蓝田大营
田单万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变产聚钱,一场大战在立冬这日开打了。
这场神仙难料的突兀战火,是白起与魏冄精心谋划的攻魏突袭战。
咸阳宫君臣四人商定大计后,白起埋头三日,拟就了一份《夺魏河内战事书》,详尽罗列了关于这场战事的大关节。他没有将这份谋划书直呈宣太后与秦昭王,而是先来找丞相魏冄商议。魏冄正在与几名相府属吏商议调集粮草的分路协同,见白起到来,立即散了会商,请白起到书房密谈。白起径直从大袖中拿出一个羊皮纸卷:“丞相请过目。”
魏冄展开羊皮纸,条缕分明的大字赫然入目:
夺魏河内战事书
臣白起启奏:山东大乱,秦国当出,楚魏两国皆为我兵锋所指。据实揣摩,首战当从魏始。魏国乃大秦夙敌,且两相毗邻,利于突袭。若能一战大胜,非但富我府库,且使我根基伸展于函谷关外,震慑山东,使之在我对楚开战时不敢驰援。为此,臣拟尽速大举攻魏,方略如左:
其一,破天下常规,立冬开战,以收出其不意之效;
其二,用兵河内,夺魏国故都安邑等数十城,将魏国一举压缩于河外;
其三,此战举兵十万,步骑各半;
其四,此战主旨,突袭拔城,诸般攻城器械所需良多,请拨王室尚坊工匠若干,以增军营快速修葺之力;
其五,此战最迟一月决之,不可旷日持久,暴师他国;
其六,夺地不守,劳师无功。臣请作速调遣干练吏员若干,并酌量征发义兵,夺一城守一城,设官建制,化为秦土。班师之日,即是大秦河东郡设置之日。
少上造国尉白起顿首
魏冄“啪”地一拍书案,霍然站起:“好个白起!大手笔!”拿着那张哗啦作响的羊皮纸在厅中大步疾走了好几圈才转过身来,“我看可行,此中细节你我再计较一番,便可呈送秦王太后了。”
“白起想请丞相连署上书,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功劳分我一半?”魏冄有些不悦,“白起啊,老夫纵然强横,还有立身之规。”
“我只是想,如何能使太后秦王更有信心而已。”白起笑了,“丞相若对此战踌躇,连署自然也就作罢。”
魏冄哈哈大笑:“糊涂糊涂,如何连这一层也忘了?”说着大步走到书案旁,提起大笔一看又是一阵大笑,“我说呢,你这名字前如何一大片空白?好!插在前边。秦王若不赞同,有老夫说话。”
“丞相有担待,白起有信心。”
“打仗你是行家,老夫能做的,只是替你抱后腰。”魏冄摆摆手,“不说这些废话,来,再仔细合计一番。县令、文吏、工匠、义兵、铁料、木料究竟要得几多?秦王少不更事,太后可是心细如发。”白起一声答应,欣然说了自己的诸般估算,两人直商议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天将暮色,白起匆匆走了。魏冄立即命书吏将方才开列项目数字誊清刻简,自己趁机草草用了晚饭,带着两份书简跳上轺车直奔宫中去了。
三更方过,白起正在书房与国尉府属吏合计府库存储的攻城器械。魏冄匆匆赶到,未及入座,大手一挥道:“行了,着手办事。除了打仗,一切事老夫给你办。国尉府这摊子,你还没我熟。”白起精神大振,一拱手道:“好。我去蓝田大营,国尉府交给丞相。”说罢立即举步出厅。魏冄连忙起身赶到廊下,笑道:“急个甚来?你得给老夫个话:荆梅姑娘来了,教她去找你,还是暂住咸阳?这是太后特意叮嘱,不是老夫饶舌。”白起想也没想便道:“大将入军,无会家人,这是军法。她若来了,在这里住几日等我便了。”魏冄道:“知道了。你放心去,有人照拂她。”白起一拱手:“告辞!”大步匆匆出了庭院,片刻之间,前门火霹雳一声嘶鸣马蹄如雨,渐渐远去了。
魏冄站在廊下,不禁对着茫茫星空深深一躬:“天降良将如斯,大秦庶民之福,社稷之福也。”转身大步走进书房,“啪”地将一张大羊皮纸往书案上一拍,“都给我听了:旬日之内,务必将开列项目调集到所列地点,但有延误,国法问罪!”
“嗨!”吏员们军营将士般喊了一嗓子。
白起快马东去,到得蓝田大营,天色堪堪露出鱼肚白色。进得中军大帐,白起立即风卷残云般饱咥了一顿随时现成的军食——几个冰凉的黄米饭团与两大块酱牛肉,又咕咚咚灌了一皮袋凉开水,立即下令:“聚将鼓升帐。”
片刻之间,帐外马蹄如疾风骤雨,甲胄锵锵脚步嗵嗵,二十六员大将铁柱般矗立在了大厅之中。白起一如既往地站在帅案前,拄着那口十五斤重的铁鹰剑,神色肃然道:“奉秦王书命:一月之后,我军将要打一场大仗。今日我发四道将令:其一,蓝田大营四周出入口立即封锁,着行人商旅绕道三十里之外,不得接近军营,此令由斥候营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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