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之崛起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孙皓晖
毕竟,战场瞬息万变,要想打胜仗,先要算到各种败的可能。白起的用兵天赋在这里,罕见的勇猛,罕见的灵动,更有罕见的冷静。
谁知白起的预料竟然全部落空,斥候营飞骑探马几乎是一个时辰一报,可每次都是“未见魏军动静”。到了第六日,白起大起狐疑,严厉命令斥候营总领樗里狐:“哪有如此颟顸之邦?六个昼夜,爬也爬到了河内,给我将探马直放河外。若魏军有诈未能探清,军法问罪!”白起为将,这是第一次发作。樗里狐大急,亲自率领十三名精干斥候化装成商人,潜入大梁刺探。次日午后,三个斥候带了一个活口回来,樗里狐却仍然留在大梁,继续监视动静。
这个活口是个相府书吏,胆小如鼠,一见白起的森煞气势,吓得直打哆嗦,不待发问便结结巴巴将大梁情势说了一遍:魏军大将刚刚确定,正在调集兵马,三路共十五万大军,预计将在旬日之后抵达河内。白起黑着脸反复讯问细节,书吏都毫不犹疑地应声回答,全然没有作假模样。饶是如此,白起依然不敢相信,昔日声威赫赫的魏国如何能这般迟钝?难道是诱兵之计,要将秦军陷在河内四面包抄?可是,撒遍周遭三百里的斥候探马,却没有一处发现异常,竟令素来慎重精细的白起忐忑不安。反复思忖,白起想不出个头绪,狠狠骂了一通:“直娘贼!你做肉头,我便狠打。等你撞上来再说,鸟!”
白起立即传下将令,要三路铁骑依旧埋伏渡口要隘,自率五千精锐骑兵直飞步军大营督战,要在魏军到达前尽可能多地占领城池。
蒙骜、山甲的五万步军原是集中一路攻城,已经拿下了安邑、蒲坂两城。白起到达,立即下令将步军分为三路横推向东,但见城池便攻,务求速决。蒙骜、山甲大是振奋,立即以大型器械为轴心兵分三路,沿着大河隆隆压向东方。
战国之世,楚魏两国城池最多,楚国将近三百城,魏国两百城左右。其他大国都在百城以内,齐国七十余城,秦国八十余城,赵国六十余城,韩国六十余城,燕国五十余城。楚国城多,是因为吞并了吴越两个大国、数十个山地邦国与成百个山地水乡部族。山居部族多有城堡,寻常都举族居住在各种大小城堡之中,夺取城堡,实际上便是占据了邦国或部族的轴心地带。几百年吞地灭国,楚国城池之多便居天下之冠。魏国则是由于崛起最早,逐渐吞并了最富庶的大河两岸平原。河内河外,本来便是诸侯林立之地。小诸侯但有数十里地面,便有两三座城邑,人口几乎全部住在城中。魏国占领之后,设郡设县,渐渐化为统一郡县制,大大小小的城池便做了县府郡府,或做了贵族封地的领主城邑。
这种城邑是财富集中地,守军却很少,官府只有捕拿盗贼的郡县守卒与官员护卫兵士,大城也最多不过三五百兵卒而已。贵族大臣的封地,法度不允许有私家兵卒,最多也只是数百户本族护邑精壮而已,且不能公然成军,只能有事应急。河内城池大大小小六十余座,除了安邑曾经是魏国都城而驻有三千兵马之外,其余城池几乎都是少量的非战兵卒。
寻常城邑不驻军,原是天下通例。城皆驻军,军兵会多如牛毛,任你如何富庶的邦国,也是不堪重负。唯其如此,除了关防要塞渡口等兵家必争之地,一国大军集中驻防集中作战,也是自古通则。哪里有敌情,大军立即赶赴哪里,这便是兵无常地的道理。若有险情而大军不能赶到,意味着遇险地区必定沦陷。毕竟,寻常庶民是根本无法对抗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强大军旅的。
魏军迟迟没有赶到,河内成了没有对手的战场。
秦军首攻安邑。几百座大与上万张强弩,在城下架排得黑压压密匝匝一望无边。冲车云梯望楼,山一般层叠矗立。两万攻城甲士大阵列开,黑色盾牌森森闪光。仅是这一番前所未有的气势,便令安邑城头的三千守军惊骇失色。及至战鼓如雷号角长鸣,大石巨矢暴风骤雨般倾泻到女墙箭楼,冲车便隆隆猛撞城门。片刻之间,箭楼轰然倒塌,城门轰然碎裂。不到一个时辰,秦军山呼海啸般涌进了这座河内最大的城堡。
再攻蒲坂。秦军的黑色方阵刚刚列成,城头便挂出了一幅巨大的白布,城头一人嘶声高喊:“我是蒲坂令,秦军无伤庶民,蒲坂愿意降秦——”高高望楼上的蒙骜大喊一声:“准你投降!官员军卒全数出城,秦军不犯庶民——”
如此两城一下,相邻城邑望风归降。秦军步兵昼夜兼程地行军赶路,只是忙着接收城池。不消旬日,便“夺下”河内西部三十余城。善后接收的,是魏冄的文官部伍与牛车大队,进得一城,立即清点府库,将存储财货连同降官,一同装车运回咸阳;然后大体清点民户,立即划定连坐闾里,恢复市易,等等。如此这般,马不停蹄也难以跟上大军攻占的速度。魏冄又气又笑,不断笑骂:“直娘贼!这个老魏嗣也忒他娘豆腐,老夫紧吃都来不及。”
情急之下,魏冄只有飞书咸阳告急。宣太后一看,对秦昭王咯咯笑道:“这白起啊,一只恶狼进了羊群。你看看,得想个法子了。”秦昭王少年心性,高兴得拍案便起:“我到河内去!如此一大块肥肉,不信咥不下去。”宣太后笑道:“也行,去历练一番也好。只是此事不能教白起知道,免得他分心。”
秦昭王做事快捷,连夜下令:征发关中全部牛车,每县三百辆,限期三日赶到函谷关集结。然后化名公子季,带着一百名文吏与一个百人铁骑队立即快马东进,秘密赶到河内与魏冄会合。魏冄精神大振,立即将这一百名文武兼通的快马吏员分派到前军接收城邑,将后面赶来的几千辆牛车编队,星夜运输各府库财货。一时之间,河内大道上牛车络绎不绝烟尘弥天而起,魏国百余年在河内积累的不计其数的财富,随着滚滚车轮源源不断地流入了秦国。道边魏人看得心头滴血,却也只有仰天长叹。没有几日,一首童谣在河内流传开来:
三十河东 三十河西
吴白两起 天作玄机
童谣传到一个随从文吏耳中,唱给了秦昭王。秦昭王天赋聪颖,将童谣念叨几遍笑了:“好!魏人将此战看做报应,便免了大仇大恨,看来这河东郡是到手了。”文吏恍然笑道:“啊,明白也,吴起当年夺秦国河西,富了魏国。白起今日夺魏国河东,富了秦国?”秦昭王悠然一笑:“此乃天地玄机,不许泄露,教他唱去。”
在这万千车轮的烟尘弥漫中,魏国的三路大军北上了。
魏襄王怪异幽闭,在位二十三年,一直没有设上将军,也是战国一奇。因了这个缘故,魏国的统兵将军都直接受命于国王,互不统属。这次北上救援,也没有指命主将,而是各自调兵三路驰援。三将之中,晋鄙资历最老且以忠心耿耿闻名,然才能却是平平。新垣衍年轻善战,却资历甚浅,唯一的一次河外大战还是大败而归,若不是深得丞相魏齐赏识,便是死罪难免。公孙喜出身世家大族,与魏齐家族有世交情谊,做了睢水将军,却没有打过一次大仗。然无论如何,三人临危受命,还都是极想打好这一仗的。但诸般隆重仪典接踵而来,三将竟无暇在一起聚商方略。离开大梁之日,草草说得几句,也只是商定了各自渡口与渡河后的进兵方向——晋鄙大军从孟津渡河,公孙喜大军从修武渡河,新垣衍从白马津渡河;三军合力攻向北方,将秦军逼进上党山地,至少压回河西。
晋鄙所部原本就是五万大军,不用增调,回到大营立即从孟津渡河。孟津渡口距离西北的安邑、蒲坂两大城只有两百余里,精锐铁骑两个时辰便可到达。晋鄙已经接到探报:秦军主力占领安邑、蒲坂后已经东进,两城只有秦国一班文吏与搬运财货的民伕车队。晋鄙立即下令:先行夺回安邑、蒲坂,再向东北推进。果能如此,第一道捷报传回,大梁便会大为振作,自然也是晋鄙的一份头功。
军令一下,五万铁骑立即沿着大河北岸的山塬向安邑狂风骤雨卷来。正到一片山谷腹地,两边山头战鼓如雷号角大起,黑色铁骑漫山遍野杀来。晋鄙大军都知道秦军主力已经东进,这里已经是秦军后方,万万想不到秦军的主力铁骑杀到,一时惊慌大乱。仓促之间,虽有五万骑兵,却一时无法展开,前拥后堵自相践踏,困在了峁峁墚墚之中。
王龁铁骑已经窝了半个多月,骑士们眼见步兵攻城略地进展神速,早眼红得嗷嗷直叫,生怕魏军不来,自己没了仗打不能斩首立功。如今魏军终于出现,秦军骑士早已憋足了劲儿以逸待劳,猛勇冲锋,势不可挡。半月之中,王龁已经对伏击地段做了精心料理,山墚沟峁的枯树林,棵棵大树都涂了十数遍猛火油,每个山头都藏匿了引火手。秦军铁骑一个冲锋将魏军压缩进大小沟峁后,引火手立即猛抛火把。顷刻之间,大火便在各个山墚沟峁中猛烈燃烧起来。魏军铁骑是牛皮甲胄,骑士在大火中冲突,皮质甲胄生生成了引火猛料,骑士们浑身大火,纷纷下马惊慌滚地灭火。如此一来,战马离开主人惊慌奔突,夹相纠缠,再也无法形成冲锋战力。秦军却只是守在山口要道,截杀逃窜骑士。
晋鄙老于战场,一见火起,心知不妙,立即嘶声大喊:“回军向南,杀向河滩!”残余乱军一声呐喊,向西南空旷河滩猛冲过来。秦军却只是追杀一阵,便撤了回去,只守定通向安邑的要道不动。晋鄙残兵进入河滩,见秦军没有穷追不舍,争相滚进泥潭水坑灭火。大半个时辰后,火是灭了,却人人一身泥水,狼狈得再也无法厮杀。晋鄙不禁老泪纵横仰天长叹:“天亡大魏也!老夫奈何!”反复思忖,只有下令立即回军,同时飞马报知大梁,请魏王作速派遣精锐步兵北上。
中路公孙喜蹒跚难行。因了要调齐五万铁骑而耽延了三日,及至风风火火赶到敖仓渡口,又恰逢运兵的十几艘大船全被敖仓令征用了,渡口只剩下三十多只中小船只。那大兵船是当年吴起做上将军时,请准魏武侯精工打造的,每船可载五百名士兵渡河,共五十余艘,分别集中在孟津、敖仓、白马津三个大渡口。魏国法度:非出征将军之令箭,任何官署商旅不得动用兵船。若大兵船在,连同三十多只中小船只,五万铁骑连人带马,大约半日光景也就过河了。如今大兵船没了,分明是三日三夜也过不完五万人马。
“猪头!夯货!”公孙喜大骂先期赶到渡口专司准备船只的辎重司马,“你他娘豹子胆!竟敢将兵船脱手,俺灭你满门!”
“将军请看。”辎重司马哭丧着脸递上一面古铜令牌,“敖仓令说,要向大梁王宫输送冬令山货,耽搁不得,每年冬季都是征用兵船。敖仓令有王命剑先斩后奏,末将不敢违拗。”
当的一声大响,公孙喜将那面王命牌砸到了码头石上,大吼一声:“操!渡河!”
敖仓河段是联结魏国大河南北的主要航道,水流平稳航道宽阔,三十多只中小船只一字排开张起白帆,颇为壮观。只是每只船连人带马只站得十来个,渡了四个时辰才过去了两千人马,眼看着冬日的太阳已枕到了山头。公孙喜铁青着脸大喊:“点起火把,夜渡!”片刻之间,晚霞落去,连绵火把将敖仓渡口照得一片通明。饶是如此,等到东方发白,也才堪堪过去了五千多人马,还在暗夜中翻了五只小船。公孙喜声音都喊哑了,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磨到午后,大兵船意外地回来了六艘,公孙喜大是振作,立即下令人马上大船横渡。傍晚时分,眼看着过河人马已经有三万多,公孙喜厉声下令:“所余人马一律夜渡。务必于天亮前全部过河!”说罢将敦促夜渡的将军令旗交给副将,自己登船过河整顿大军去了。
夜色苍茫,大船方到河中,突然便见本来幽暗的大河北岸火光暴张杀声震天。骤然之间,站在船头的公孙喜一阵透骨的冰凉弥漫了全身,嘶声大吼:“快!快渡!”
“禀报将军。”兵船桨手的头目快步走来,“北岸码头有大火,不能靠船!”
“靠!就是刀山,也给俺靠上去!”公孙喜眼睛几乎瞪得要出血。
“嗨!”头目一声尖锐呼喊,“慢船稳舵,靠上码头——”
公孙喜厉声大喊:“全体张弓,给俺射出码头!”
就在骑士们张弓搭箭的刹那之间,无边暗夜中一片连绵尖啸,强弩大箭带着呼啸的火焰,犹如密匝匝的火蛇狂泻到樯橹帆布船舷船头,钉在哪里便在哪里蹿起猛火。魏军一轮长箭还没有射完,船头人马已经倒下了大半,整个大船也烧成了一座通明的火焰山。
“狼秦!俺拼了你——”火海中一声大吼,一团火焰从两丈多高的船头飞起,扑向了滚滚滔滔的大河。“将军!”“将军上岸杀敌了!”“跳,拼了!”船头火海一片惊叫,一团团火焰跟着扑下了大河,幽暗的河面顿时明亮起来。
随着团团火焰扑入水中,岸上的火箭也立即跟着飘来,眼见身上带火的入水士兵惨叫一片,却突闻岸上几声短促的号角,火箭骤然停止了。一个粗犷的大嗓子从岸上直飞出来:“公孙喜听了:本将军王陵,你的上岸人马一拨一拨,已经被我全部杀光。念你冒死赴险,老秦人放你上岸收尸,装上大船运回去——”
公孙喜堪堪游到残破的码头,一身泥水摇晃着上岸,只见平日堆积货物的偌大货场上尸骨如山,在燃烧未尽的余火残烟中令人心悸,浓烈的尸臭在呼啸的北风中迎面扑来,令人几乎要窒息过去。从未见过如此惨烈阵仗的公孙喜,顿时翻肠绞肚地大吐起来。那个粗犷的大嗓子又随风飘了过来,一阵哈哈大笑:“公孙喜,见不得尸体打个甚仗?赶紧回去!小心天亮了我变主意。啊哈哈哈!”
脸色惨白心悸难忍的公孙喜颤巍巍站了起来,对着笑声想怒吼一句,终是浑身软瘫得喊不出来,眼见尸骨堆中一口白刃森森矗立,踉踉跄跄扑了上去,“噗”的一声鲜血四溅,公孙喜软软地倒了下去。喊声沉寂了,火光熄灭了。黑暗中只听王陵一声叹息:“小子有种!可惜了。”
正在此时,一骑快马飞到码头:“国尉将令:王陵将军守住怀城不动,等候丞相接收,并跟随护卫丞相。”王陵大急:“不打仗守在这里做甚?我去增援白马津!”快马使者高声道:“国尉有言:各司其职,不得违令抢战!”王陵急急道:“好好好,我不抢战。那你说说,白马津如何了?”使者说声正在鏖战,飞马去了。
白马津对岸的淇阳川,却是一场惨烈的血战。
新垣衍勇猛善战,河外大败后立功心切,一回大营星夜调兵。驻扎在巨野泽的两万骑兵还未赶到,新垣衍便率领三万铁骑先行渡过了大河。一过河新垣衍接到探报:秦军步卒一万五千,已经东进到修武一带,距离淇水只有二百里左右。新垣衍一听怦然心动,三万骑兵对万余步兵,那可是稳操胜券。其时正是午后时分,新垣衍立即整顿军马,沿大河北岸大道向西南兼程疾进。按照铁骑飞驰的速度,最多两个时辰便可抵达修武。
这条大道,中间横着一条由北向南入大河的淇水。淇水东岸与大河北岸的夹角地带,一片连绵山塬,时人呼之为淇阳川。大道冲要处立着一座城堡,便是淇阳。淇阳城建在山塬之上,带涧枕淇,亭亭极峻。白马津通向河内西部的大道恰恰从城下经过,淇阳居高临下地扼守在咽喉地带。嬴豹铁骑已经早早到达,埋伏在淇阳川严阵以待。谁知数日之后,还是不见魏军动静。嬴豹机变,下令五千骑士改做步卒,此日深夜一举突袭,攻进了这座只有几百名非战军士的险要城堡。一占领淇阳,嬴豹立即飞报白起,并分兵扼守:一万铁骑埋伏在大道两侧山塬,五千铁骑隐蔽在城内。焦急等待了半个月,嬴豹丝毫不敢大意,探马飞骑撒出周围百里,生怕魏军不走白马津大道。新垣衍一动,嬴豹大是振奋,立即亲自坐镇城外伏击山头,要一举歼灭新垣衍三万铁骑。
新垣衍铁骑风驰电掣,不消半个时辰,冲进了淇阳川大道。待到大队飞一般掠过淇阳城下,恰恰是大军全部进了谷口。正在此时,两岸山头战鼓如雷号角凄厉,林木萧疏的塬坡上旌旗招展,黑色铁骑漫山遍野呼啸着压顶杀来。几乎同时,淇阳城头也是战鼓隆隆,五千黑色铁骑开关杀出,直接堵住了谷口。
新垣衍飞快地向两面山坡一打量,一声大吼道:“秦军不多,百骑一阵,杀出淇阳川!”一声吼罢,夺过中军司马手中的大旗连连摆动发令,“前军一万,向前杀!后军一万,回头杀!中军一万,杀向两面山坡!”一阵发令完毕,将大旗又往中军司马怀中一塞,举剑高喊:“跟我杀!”带领一千名护卫精锐旋风般杀向东面山坡。
但凡遭遇突然伏击归路被断,大将胆气最是要紧。同是魏军,新垣衍身先士卒奋勇酣战,三万魏军骑士斗志大涨,人人怀死战之心,战场形势立时改观。此时的秦军铁骑,战力已是天下之冠,更兼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人人都以为一个冲锋便可击溃魏军。谁想魏军非但没有惊慌大乱,反倒是冲上来要反咥秦军。虽说战力有差又是远道驰驱,但兵力却多过秦军一倍,又是死战突围之志,一时间与秦军大规模纠缠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
嬴豹是秦军的骑兵主将,寻常时日,全部十万铁骑都归他帐下,是秦军威名赫赫的猛士大将。今日伏击战,他本在山头用金鼓旗帜发号施令,指挥全军截杀方向,为的是秦军兵力少,怕包不住魏军。开战片刻,他看出情势不对,紧皱的眉头猛然一挑:“司马掌旗,铁鹰骑士上马,随我下山,直捣新垣衍大旗!”话音落点,人已飞身上马,长剑只一举,带着两百最精锐的铁鹰骑士惊雷闪电般压下山来。
秦军的铁鹰骑士是重装骑兵,骑士本人首先须得是铁鹰剑士,人人一口十五六斤重的长剑,人马皆是铁甲裹身,只露出两只眼睛,铿锵压来,寻常刀剑箭矢碰到便飞,根本无法凑上去厮杀。如此两百骑激荡烟尘,却没有任何呐喊,直对着“新”字大旗卷来。战国军法通例:大将被俘,领兵五十人以上之官佐全部斩首;护卫与大将同死,有功无罪。唯其如此,大将的护卫亲兵都是精锐死士,新垣衍的一千护卫铁骑自然也是魏军精锐骑士无疑。眼见这股没有旗帜的黑色铁流汹涌压来,护卫千夫长一声大吼:“百人队护旗护将,他队三层列阵,杀!”顷刻间与黑色铁流轰然相撞。
一交手,嬴豹的铁鹰骑士大显威风,也不列秦军骑士最擅长的三骑锥,只是单兵散开一个扇面,一路砍杀过来。饶是魏军护卫死战不退,也是木片撞到铁塔一般,搭上去便咔嚓飞迸出去。新垣衍在河外与秦军曾有过恶战,冷眼一看,心知不是对手,举剑一声大喝:“退下山坡,东向突围!”此时恰恰有一股魏军骑兵冲来裹住了黑色铁流,新垣衍与残余的几百名护卫骑士趁机摆脱厮杀,冲下山立即号令魏军全部回头向来路冲杀突围。
眼见魏军的红色骑兵潮水般卷回,谷口的五千秦军铁骑迅速退后,摆开了三个方阵轮番截杀。但是,拼死突围的魏军死命蜂拥而上,秦军骑士拼死力战,伤亡过半也无法堵住。正在此时,东面喊杀声骤然大起,漫天火把中大队黑色铁骑飓风般杀来,一面“白”字大旗在火光照耀下分外清楚。
乱军中的新垣衍立时凉气灌顶,嘶声大喊:“白起主力来了,卷旗,快逃——”魏军轰然炸开,纷纷向黑暗中夺路逃命,“新”字大旗骤然消失,新垣衍与残余护卫也四散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去了。秦军追杀出三五里,白起断然下令回兵。嬴豹已经杀得性起,大叫着要捉回新垣衍祭旗。白起大喝一声:“军令如山,收兵!”嬴豹见白起恼怒,才气咻咻地收兵回营。
次日清晨清点战场,魏军尸体两万六千余;秦军战死八千,重伤两千余,轻伤三千余,也就是说,嬴豹的一万五千铁骑几乎非死即伤,是前所未有的惨胜。更要紧的是,若非白起的五千精锐铁骑杀到,很可能伤亡更为惨重。气得嬴豹咬牙切齿地发誓:“新垣衍,下次不杀你复仇,嬴豹誓不为人!”白起默然半日,是长长地一声叹息:“惨胜若败,我之错也!我军兵少,新垣衍才敢死战。看来,不能纯粹靠战力,还是要有兵力优势。”见白起如此自责,嬴豹哈哈大笑:“说甚来?打仗能不死人?他死战,我才上劲,有咬头!”白起摇摇头,再没有说话。
三日之后,大梁传来消息:信陵君冒死强谏,请自率二十万步军北上,与秦军决战河内,却被魏襄王与丞相魏齐托词拒绝。秦昭王很是纳闷道:“这魏嗣当真老了?还有几十万大军,为何就不发兵?怪煞!”魏冄笑道:“这老小子,只要看住自己那张王座,管你丢城失地。信陵君若大军在握,老小子能放心了?”秦昭王大是感慨,摇头叹息一声:“国君做到这般地步,只怕是上天难救也。”魏冄拍案道:“不管他,我看,立即设置河东郡,大跨一步出山东!”秦昭王思忖道:“设郡守土,诸事繁多,王舅都想好了?”魏冄悠然笑道:“当此之时,先要有设郡魄力。河内设郡,大出山东三百里,何等震慑之威?至于诸般细务,我自会与白起商讨妥当,禀明太后定夺。你尚年轻,回咸阳读书便了,操个甚心?”秦昭王目光一闪笑道:“我留在王舅身边,是想长长本事,回咸阳憋闷得慌。”魏冄笑道:“只不要出事,随你。”
大梁不发兵的消息在河内迅速传开,河内魏人大失所望,只要秦军一到,立即开城投降。不消旬日,秦军兵不血刃地接收了剩余城堡。至此刚好一个月,河内六十三城全部被秦军占领,无一遗漏。
白起飞马赶到怀城与魏冄会合。匆匆咥完一顿军食,魏冄递过来一卷竹简:“看看,你我磋商一番,报太后定夺施行。”白起打开竹简,顿时眼前一亮:
请设河东郡书
臣启太后:河内初定,夺城六十三,地四百余里。河内毗邻函谷关,与我本土相连,若得设郡而治,化入秦国,则可一举震慑天下,立大秦东出之根基,诚为不朽之业也。唯其如此,臣等请设河东郡,诸事如左:
其一,郡治所设于怀城。怀居河内之中枢,有镇抚之便。
其二,河东郡设置十三县,蒲坂、安邑、左邑、皮氏、野王、轵、修武、山阳、河雍、朝歌、淇阳、共、汲。
其三,郡守县令本土出,属员遴选旧吏,数比关中诸县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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