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万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蓬莱客
玉珠生平头回遇到这样的主。高声叫人来,怕落了孟夫人和嘉芙的脸,不叫,他却这样缠个不休,心里又是恼,又是羞,听他声音越来越大,这条路又是大门通往大法堂的必经之道,怕万一遇上了人,急忙停住脚步,正要沉下脸呵斥,一抬头,冷不防看见大爷竟从对面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嘉芙并她身边的丫头,生生吓了一大跳,慌忙走了过去,叫了声大爷,回头看了眼甄耀庭,勉强圆道:“方才我去香堂取香,恰遇到了甄家公子,说了几句香料的事。他也正要走呢……”
嘉芙早就看到了自己哥哥。从玉珠的脸色就知道了,方才他必定口无遮拦得罪了人。
但是此刻,这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她已经听到了自己哥哥方才说的那话。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她定了定神,悄悄抬眼,看向停在了自己前头的裴右安。
但愿方才他没留意自己哥哥都说了什么。
但很快,嘉芙就明白了。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裴右安并没说什么,但却停住了脚步。他转过头,看着她,两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神色极其古怪。
嘉芙的脸,迅速地涨红,红的几乎能滴出血了。
他这样看了她片刻,接着,双眉微微皱了皱。
嘉芙的心,跳的更加厉害了,下意识地朝他走了一小步,张了张嘴,但他的表情已归于冷漠了。
他不再看她,只转头,朝玉珠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迈步,朝前继续而去。
她望着前头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僵在了那里。
被他知道了,她那天在他面前撒谎。
她呆呆地立着,脸上的红潮迅速地褪去,脸色又变白了。心里发堵,堵的厉害。
“妹妹?你怎来了?”
甄耀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嘉芙终于被唤回了神,压下心里涌出的极度沮丧之感,转向玉珠,道:“我哥哥也没和我娘说一声,竟就这样跑了过来,方才若是得罪了,请玉珠姐姐见谅。”
玉珠见她脸色不好,哪里还计较这个,关切地道:“你怎的了?哪里不舒服?我扶你进去坐坐,喝口水。”
嘉芙定了定神,摇头,勉强露出笑脸:“我没事儿。今日是要离京的,方才都预备出发了,不见我哥哥,我过来就是要找他回去。若无事,我这就和哥哥先走了,我娘还在等着呢。老夫人跟前,若是有人提及这里的事,麻烦姐姐你帮着说两句话。实在是我哥哥太过孟浪,给你添了诸多不便。”
玉珠听她这么说,也就不留了,道:“无妨。那我送你出去。”
嘉芙看向甄耀庭,见他还一副不情愿走的模样,忍气道:“哥哥你还不走?方才娘急的不行了。莫非你真想气坏她不成?”
甄耀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嘉芙往外去,出了大法堂,见妹妹一语不发地出了山门,脚步飞快,似乎生气了,便追了上去,嘀咕道:“我不是已经留了话吗?我自有分寸的。等我完事了,自己就回去,何至于要你又这样巴巴地赶了过来……”
嘉芙猛地停住脚步,转头道:“哥哥!我比你小,本也轮不到我说你。只是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你知道为何祖母定要将我嫁入裴家?就是因为我们家少个能站出来支撑门庭的男人!爹没了,娘指望着你能立身,她日后也有个依靠。你已经不小了,却还这样没有章法!我也求祖母让我学着做事,她不应允!你明明可以为娘,为咱们甄家分事,却偏这样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我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嘉芙心头一阵难过,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甄耀庭见妹妹似要哭了,这才慌了,围着不住地说好话,骂自己混账。嘉芙偏过头,抹去泪,上了马车,甄耀庭松了口气,自己忙也翻身上马,一路跟在旁地回了。孟夫人见儿子被找了回来,得知果然溜去慈恩寺私下扰玉珠了,幸好玉珠厚道,没和他计较,帮着隐瞒了下来,才没在老夫人和裴家一干人面前丢下大脸,气的实在不轻,抓起鸡毛掸子狠狠抽他,刘嬷嬷等人又劝又拦,鸡飞狗跳之中,甄家大船终于离开码头,启了南归之路。
京城的水道,渐渐地被抛在了身后。
嘉芙记得清楚,就在不久之前,同样是脚下的这条大船,载着她沿这条同样的繁忙水道慢慢进入皇城之时,她那时候的心情,几分决绝,几分忐忑,还有几分对于未知明日的茫然。
那时候她想,如果上天垂怜,她运气也够好,最后让她能够顺利摆脱这门亲事的话,她将会是何等的快乐。
而现在,她却高兴不起来。起头的一连几天,情绪都很低落,只是不想让母亲觉察,在她面前强颜欢笑而已。
后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船行过半的时候,嘉芙终于想开了。
罢了,婚事这样终结,往后和裴家想必不会再有多少往来了。至于裴右安,更不可能再碰面。自己已经达成目的,这就是最大的幸运。至于他到底对她如何做想,印象是好是歹,又有什么关系?
上辈子,他与她不过萍水偶遇,交错过后,各自有着不同的人生之路。
这一辈子,想来也是如此。
泉州就快到了。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往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这才是最要紧的。
嘉芙的心情,终于从一开始的沮丧和低落里,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这一日,船经过前次来时曾路过的福明岛,恰逢观音寺年底前最后一次法会,孟夫人决定再带女儿上岛,去寺里捐些香油,便命船停靠过去,带着一双儿女及相随下船上了岛,往观音寺而去。
岛上众多香客,原本应有一场热闹的法会。没想到快到观音寺时,却见许多香客从寺门里争相蜂拥而出,个个面带惊恐,孟夫人忙叫张大去问究竟,张大很快回来道:“太太,今日拜不成佛了!我们快些走吧!来了许多的官兵,要抓寺里的和尚,说是和尚里头藏了钦犯!”
孟夫人吃了一惊,念了句佛,就要回去,才走了没几步路,听到身后起了一阵吆喝声,香客纷纷让道,嘉芙转头,看见寺门里出来了许多官兵,内中夹杂着目光阴沉的锦衣卫,押了七八个被铁索锁住的和尚,竟都是小沙弥,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之间。官兵个个凶神恶煞,小沙弥有的在哭,口里喊着冤枉,有的吓的瘫软在地,被强行拖着朝前,道旁香客无不面如土色,纷纷低头,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等这群官兵押着小沙弥走了,才开始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到底是什么钦犯,才不过一些十三四岁大的小沙弥,竟连锦衣卫也出动了。孟夫人脸色发白,哪里还有心思停留,等官兵的船走了,带着嘉芙和一双儿女匆匆上了船,张大命人解开缆绳,船正预备离岸,忽见几人奔到了岸边近前,其中一人朝着张大喊道:“喂!你这船可是要去泉州?我们公子也要去泉州做笔生意,今日行经福明岛,原本想着顺道上来,替我们老夫人求个福,不想遇到官兵抓人,还把船给征用了。可否方便带我们一程,钱少不了你们的!”
嘉芙还没进舱,闻声转头,随意看了一眼。
萧胤棠!
她竟然看到了萧胤棠!
他就立在方才喊话那人的边上,微微眯着眼,望着远处那几条渐渐走远了的官船,虽然作寻常人的打扮,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就算把他烧成了灰,她也不会认错!
犹如头顶凭空打下了一个焦雷,嘉芙定在了那里,睁大眼睛,心狂跳的几乎要蹦出了喉咙。
这里不仅是建造或修理船只的船厂,还有一大片的棚户。甄家厚道,祖上起就在这里给为甄家跑海的穷苦水手和船工搭屋,让他们上岸后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后来那些人娶妻成家,人丁渐渐繁衍,棚户也越来越多,到嘉芙父亲时,这里已经有百来户人居住了。三年前,那些随父亲一道出海没有归来的水手船工的家眷,如今也依然被收留在这里,寡妇们就靠在船坞里做零工度日,虽日子艰难,但至少,头顶还有片屋瓦能够遮挡风雨,也能养活自己和孩子。这几年,每年到了年底,孟夫人都会亲自来这里给孤儿寡妇们分送米肉,每家再派两吊钱,好让他们也能过年。
嘉芙年年都陪母亲同来,今年也来了。探望完孤儿寡母,出船坞的时候,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那夜里被自己遇到后带回来治病的少年,不知道后来救活了没有,于是停了脚步,问了句近旁的一个船坞管事。
那管事起先没想起来,实在是里头做杂事的人太多了,片刻后,才拍了下脑袋,道:“想起来了!张管家那回叫人送来的那个小子!已经救回了,病也好了。如今就在船坞里干活儿。我把他唤来,让他给小娘子磕个头?”
表妹万福 58.第 58 章
男宾和众管事仆从先行回避, 马车一辆辆地依次停到裴家大门之前,请女眷们先上车。
照原本的安排,裴老夫人带两个孙媳妇同坐一车。嘉芙和玉珠搀老夫人上去,辛夫人和孟二夫人在后虚扶, 人坐定了, 却依旧不见周娇娥的身影。
二夫人玩笑道:“嫂子, 你家新媳妇莫非和老二这会儿还在房里舍不得出来?方才不止新媳妇儿,老二我也没见着。也就新婚燕尔才会如此了。”
辛夫人大约也觉得脸面有点过不去,略讪讪的样子,吩咐身边一个丫头去瞧瞧, 才吩咐完, 转头便看见周娇娥和裴修祉从二门方向过来了。周娇娥打扮的千娇百媚,妖妖娆娆地靠着裴修祉,裴修祉脸色却极是勉强,抬头见众人视线都望了过来,抬脚待要撇下周娇娥, 却又仿似被她唤住,勉勉强强, 最后终于和她一道到了马车前, 方告罪迟到。
二夫人笑的愈发亲切,夸小夫妇恩爱, 羡煞旁人。裴修祉神色极是僵硬, 笑的比哭还难看, 周娇娥却似面露隐隐得色, 直到老夫人马车里说了一句“上来吧”,这才被人扶着爬了上去,和嘉芙相对,坐在了老夫人的另手一侧。
上了车,周娇娥向等着自己的老夫人赔罪,话下隐隐之意,便是一早因被裴修祉缠着,自己这才迟了。
老夫人不过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晨光熹微。在晨起路人充满艳羡的目光注视之下,裴家这支头尾长达数箭之地的出行队列,沿着街道而动,说不尽的富贵香尘,迤逦出了城北,朝着慈恩寺而去。
嘉芙对慈恩寺并不陌生,算起来,这已是她第三次来此了。
裴府要做冥寿,今日整个寺院都被包下,没有一个别的香客。到了后,被山门外等着的僧人恭迎而入。女眷们略略更衣安顿了一番,便开始法事,由长孙裴右安主持,领裴家之人追荐牌位,叩拜完毕,大殿里四十九名僧人齐颂忏经,侧殿则摆上素斋席面,流水款待那些随后陆续到来的宾客,场面热闹无比。
嘉芙在大殿里随老夫人听经到了中午,法事暂停下来,用过斋饭,因早间也陆续来了些别府女眷,辛夫人和孟二夫人此刻正忙着迎来送往,正是忙碌,便自己送老夫人去往铺设好的一间清静后厢,服侍歇了下去,老夫人叫她也去歇了,不必再守自己跟前,嘉芙应了,出来时候,听下人来报,说秦国公夫人也来了,方才问起大奶奶。想起那晚上在章家时两人同坐,颇为谈得来,她既来了,又问起自己,不好不去见,带了檀香往前头而去。
此刻正是晌午,天气正热,太阳火辣辣地在头顶悬着,嘉芙便捡了一间带了檐廊的配殿走,寺里僧人们此刻也各自也都去用饭歇息了,周围不见半个人影,才转过一个拐角,忽见对面前头,裴修祉和周娇娥从配殿里走了出来,两人似乎刚在里头吵过架,裴修祉阴沉着脸,走的飞快,那周娇娥在后追着,手里捏着条帕子,似不甘心,继续追上来和他争执。
嘉芙怕遇到了尴尬,忙退了回去,因方向不同,便想等这俩人先走,自己再继续往前。不想两人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争执声音渐大。裴修祉说若非被他识破,此刻已经被她蒙蔽,周娇娥便抽抽搭搭哭了起来,骂他血口喷人,没有良心。
嘉芙听这两人吵架,看样子也不知要吵多久,正想掉头离开,又听到辛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忍不住好奇之心,回头示意檀香噤声,自己悄悄又将脑袋探出去一点,果然,见辛夫人匆匆过来了,将随行的几个丫头婆子远远给遣开了,这才压低声,呵斥自己的儿子,又安慰周娇娥。
周娇娥哭的成了泪人,一边拭泪,一边哽咽道:“娘,你也看见了,我既嫁了过来,便想好好过日子的,偏他横竖看我就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天天找我的事。他要是看不上我,我也不赖你们家,我这就去向皇后娘娘禀了,让她做主,大不了一拍两散,也省得我天天被人这么欺负。”
辛夫人忙搂住她,口口声声我的心肝儿,百般抚慰,又令儿子向她赔礼,裴修祉瞧着极是不愿,但拗不过辛夫人,终于勉强向周娇娥陪了个不是,周娇娥这才渐渐止住了泣。辛夫人便命儿子送她先去午歇,裴修祉却站那里不动,说自己还要去前头陪客,辛夫人看着十分气恼,却强行压下,改口说这里日头毒,让周娇娥先回,自己再好好教训儿子,让他晚上回去了再好生向她赔个不是。
裴修祉脸色铁青,周娇娥却面露得色,瞥了丈夫一眼,扭头款款而去。
“娘!她分明不守妇道。那晚上想用手段蒙混过去,被我给识破了,你为何还如何护她?我要休了她!”
等周娇娥人一走,裴修祉便冲自己母亲嚷了起来。
辛夫人捂住了他的嘴,看了下左右。
嘉芙忙将头缩了回去。
辛夫人将裴修祉扯到靠里的一个角落,狠狠拧了一把,这才压低声,叱道:“你怎如此没脑?娶都已经娶了,你这么闹,叫人都知道了,丢脸的反倒是你自己!”
裴修祉道:“大丈夫岂能忍的下如此羞辱?我要休了她!”
辛夫人沉默了下,道:“修祉,你心里恨,我又何尝不是?只是如今,咱们娘儿俩无依无靠,她那边却能和皇后娘娘说的上话,日后不定还要指望她家提携,你还是忍忍吧。”
裴修祉声音惊讶:“娘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是还有兄长在吗?”
辛夫人脸色渐渐阴沉,目光里露出懊恼之色,咬牙,终于下定决心,附到儿子的耳旁,低声说了一句话。
嘉芙听到裴修祉骤然提声,声音充满骇异:“什么?大哥不是娘你生的儿子?”
辛夫人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嘘了一声。
坦白说,嘉芙原本只是八卦心发作,听个热闹罢了,反正也不会外传出去,不提防突然间听到这一声从裴修祉的嘴里冒了出来,立刻竖起耳朵。
辛夫人再次看了下左右,将儿子扯进那间配殿,顺手将门又关上。
嘉芙听到说话声消失,关门声传来,知两人应进了配殿,心砰砰地跳,实在是忍不住,回头示意檀香在这里等着,自己蹑足出了拐角,来到一扇槅窗之前,靠过去,屏声敛息,仔细听着里面的说话之声。
辛夫人将儿子引到配殿一处角落,这才道:“修祉,这事我原本是不敢告诉人的,若叫老太太知道了,便是大事。只是她既不仁,不管我们娘俩死活先说了出来,我便也不义了。你听了,自己知道,心里有个防备就好,千万不要叫别人知道。裴右安现在得势,不是我们娘儿俩能惹的起的。”
裴修祉一头雾水:“娘,你到底在说什么?”
辛夫人沉默了下去,陷入了对往事的一片回忆。
二十四年前,她嫁了卫国公,一个俊朗英雄的如意郎君,几个月后,便如愿有了身孕,却没想半年后,有一天,卫国公告诉她说,他在外头有了一个儿子,刚生下来没几天,母亲已没了,他希望让那孩子活的能体面些,打算将他抱回家来,要她将那孩子认在自己的名下,把他当成亲儿子来养。
卫国公说,他会先将那孩子养在外头,等她临盆那日,再将那孩子抱回来。到时无论她生男生女,对外便说她产下双胞。
卫国公还说,他知道这样对不住她,但那个孩子,生下来便先天体弱,极有可能早夭。他说,如果她愿意接受,作为对她的回报,他向她保证,这一辈子不会纳妾。
辛夫人当时无疑是痛苦的,丈夫在外头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如今还要她将那孩子认到自己名下。但是一番挣扎过后,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丈夫既然这么开口了,她若不应,便显自己气量狭窄。如果那孩子真的早夭了,对她自己孩子的影响,应也不大。并且,卫国公的许诺,也是令她动心的原因之一。
她答应了下来。到了生产那日,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果然,当夜,那孩子就被悄悄抱了回来。
辛夫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卫国公应当没有骗自己。那孩子生的极好,应该已经几个月大了,但却弱的和只小猫无二,看起来并不好养。
那一刻,她对那个孩子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心底里除了厌恶,也掺杂了些怜悯。她甚至也曾想过,就按照丈夫的意愿,好好地养他,直到他因病痛离世的那一天。
她自己生的女儿,不久就夭折了。而这个外头抱来的原本被认为熬不过去的孩子,却仿佛野地里草,生命力竟异常顽强,虽跌跌撞撞,却慢慢地长大了。
辛夫人次年,又生了自己的儿子。随着自己儿子的长大,日子一天天过去,辛夫人对那个孩子的感情,终于渐渐开始发生变化。
卫国公确实兑现了他当初对她许下的诺言,直到十六年后他死在战场,也没有再碰过别的女人。那个在他死前两年进来的小妾,是皇帝的军功赏赐,来了后,便一直独守空房。
但是这已经远远无法令辛夫人感到心理平衡了。卫国公也终究还是骗她了。那个野孩子,不但没有死,才四五岁大,便开始显露出他不凡的天资。他不但占了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一切,在他的对比之下,自己这个身体健康的儿子,显得是如此平庸。
上天仿佛把所有恩赐和荣耀,都给了那个有着最下贱出身的孩子。
辛夫人后悔了自己当初的点头。她的心理,也终于彻底失去了平衡。
她控制不住,开始恨这孩子,恨他为什么不像卫国公所说的那样早夭,恨他夺去了自己儿子的一切,这恨意一直萦绕着她,她挥之不去,直到如今。
如今除了恨,她还感到了恐慌。
那天晚上,这个儿子在她面前说的那一番话,令她恍然大悟。
原来裴右安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想起裴右安那晚上望着自己的两道目光,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咬牙道:“你这个兄长,当初是你爹从外面抱回来放我名下养的一个卑贱私养子!从前他不知道身世也就罢了,如今必是从你祖母口中得知了。既知道,他口中说的再好听,如今做的再好看,心中必也是恨我入骨的,等你祖母没了,日后怎可能善待你我?你不好好巴结住你媳妇儿,靠上皇后娘娘,日后咱们娘俩怎么死,都不知道!”
……
话语之声,隔着槅窗,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
嘉芙一颗心蹦的快要跳出喉咙,听到里面起了脚步声,怕被发现,屏住呼吸,转身,飞快回了原来的地方,朝一脸茫然的檀香使了个眼色,领着她便匆匆离去。
整整一个午后,她人在大殿里,陪在老夫人身边静听佛法,心却沉浸在中午听来的那几句话上,神魂不定。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长子分明如此出色,却始终不得母亲欢心。
她想着裴右安前世的结局,想着他十六岁年那年从云峰跌落到污泥谷底背负一切独自出京的过往,柔肠百转,心中充满了酸涩和怜悯。
听辛夫人的口气,裴右安自己也是知道这秘密的。但这个男子,却山高水深,云淡风轻,平日根本就没在她面前表露过半分。
嘉芙心里,难过极了。
只要裴右安能快活,她心甘情愿,为他做一切的事情。
嘉芙望向高坐莲台俯瞰众生的佛,心里想道。
表妹万福 59.第 59 章
v章12小时后正常显示。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 今日大法堂里不让外人入内, 想起他刚才躲在法碑后的样子, 不用问也猜到, 应是走偏路进的,不想被人看到了, 看了下左右, 压低声道:“小事而已,何须要你这样特意跑来道谢?你快回去吧。我也有事,我先走了。”
她说完,转身要走。
甄耀庭跑了大老远的路过来, 好容易等到了她, 话还没说两句, 见她就要走了, 心里一急, 扯着她衣袖,一下就将她拉到了自己刚才藏身的大法碑后, 见她脸涨得绯红, 似乎生气了,忙松开手, 低声陪好道:“勿恼勿恼!我是想着光道谢未免不够, 就带了点东西。”说着掏出一块包起来的手帕, 打开了,里头是双玉镯, 通体碧透, 水色十足, 递到了玉珠跟前,道:“你瞧瞧,喜不喜欢?”
玉珠诧异不已:“我们非亲非故,我怎敢要你这样的贵重东西?你快收起来!”
甄耀庭倒也痛快,听她不要,立马收了回去,接着却跟变法术似的,又摸出了一只雕饰繁复的小匣子:“我听说上回你曾托人去香铺里买苏合香。那个不好。这里头装了几枚龙涎,也值不了几个钱,姐姐你拿去熏衣熏帕。”
玉珠却不知他何时连这种事情也打听到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皱着眉道:“甄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受不起。我们夫人使的就是这香,我不过一个伺候人的下人,我怎配使?你快走吧,被人瞧见了不好。我有事,我也走了!”
她说完,转身便出了石碑,匆匆往大门口的香堂方向而去。
甄耀庭见她人就这样走了,带来的东西一样也没送出去,心里一急,也管不了别的了,忙从石碑后转出,追了两步,口中道:“实在是不值钱的!别人也不知道,你何至于这样!若龙涎你不敢使,我还有冻龙脑!我妹妹原本向来不喜熏香,这回进京前,却特意叫我从库房里给她拿了一盒子这香带出来使,龙涎也不要。我妹妹是个雅致人,她都喜欢,想必你也会喜欢。要不我这就回去,拿些冻龙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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