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遥42
柏灵拍了拍他的背,“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柏奕擦了擦汗,连连摇头道,“没事儿,不用管我,你东西收好了吗”
柏灵摇了摇头。
柏奕直起腰,“那别耽误了,我和你一块儿收拾,你跟着我,我们现在就出城——”
柏灵:“去哪儿”
柏奕:“先回乡下老家。爹给我的信里说大伯还在那儿,他已经托人去报讯了,我们可以先到那儿避避风头。”
柏灵叹了口气,从背后拽住了正要迈步进屋的柏奕,低声道,“你等等,走不了的。”
柏奕听出妹妹语气里的异样,果然停了下来,“怎么”
柏灵仍是轻声道,“这回的事不是避一避就能过得去的,如果咱爹真的出了事,只怕我们还没走到大伯家,那边捉拿我们的人就已经在老家等着了。”
柏奕想了一会儿,目光一凛,试探道,“这次……是宫里的事”
柏灵沉默地点了点头。
柏奕皱起了眉,只迟疑了片刻,便转身将院子的木门关起来,然后拉着柏灵坐在了水井边的老树桩上,听她细说。
这已经不是柏奕让他带着妹妹离家避一避了——毕竟医闹哪里都有,并不会因为这儿是古时候就出例外。早年间,柏世钧因为医术高超,也常被一些官员百姓寻去瞧病。
为医者,总免不了遇上无力回天的状况。
若是碰上通情理的人家,虽然从此与亲眷阴阳两隔、悲痛万分,却也一样固守着礼义,客客气气地送大夫出门;可遇上不讲理的,往往当场就撂下狠话要他家人跟着一起偿命。
且不说柏世钧是朝廷官员,单单说他自己,身上就有些拳脚功夫,又是个壮年男子,这些人寻衅不会寻到他身上去,自然就盯上了他的一双儿女。
他身为医官,总免不了要在宫里当值。他不在,家里就剩兄妹两个,有一回被人捉住了这个空,兄妹俩差点齐齐殒命。幸好当晚太后有恩典,派了两个锦衣卫给柏灵送点心,几乎是从刀口下把兄妹俩给救了出来。
自那以后,但凡遇上亡故的病人,柏世钧就会让柏奕带着柏灵,去个陌生地方避一阵子,直到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自小东躲西藏的日子过得多了,等柏奕长到十二岁,柏世钧想传儿子衣钵的时候,柏奕死活不肯跟他学医。这边搪塞着父亲,那边就自己跑
第六章 殿前驳辩
说要进宫,可何时进,怎么进,都是问题。
柏世钧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一双儿女的密谋。中和殿里,过去半年的诊断书被一张张地铺在地上,铺开了足有四五人平躺着那么大。上面不仅记着太医院的诊断与用药,也大致记录着屈贵妃的病程变化。
秦康和另外几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医者,此刻都戴上了随身常备的金丝眼镜,在场的十几位医官这就开始了复盘。
袁振已经坐去了一旁喝茶,他一手端着杯盏,一手捏着茶盖,动作悠然地撇着浮末,可那双眼睛却丝毫没有懈怠,直勾勾地盯着太医们的方向,盯得所有医官芒刺在背。
已经没有几人敢大声说话了,大部分医官都低着头,巴不得屏风后的宫人不要听清自己说了什么,今天若是落了字据,保不齐将来会不会又被袁振这号人翻出来治罪。
懂得在沉默之中酝酿威严的,显然不止袁振一个。
一片唯诺之中,除了秦康老爷子,就只剩两个人还敢抬着脸回话。一个是自问于心无愧的柏世钧,另一个则是御医王济悬。
王济悬今年四十来岁,祖上四代都是太医院里的名医。他漠然地站在医官们里头,两手在身前袖子里握着,一句话也不说。其实在这宫里发生的事哪有什么新鲜的他早已见惯风雨了。
王济悬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站在一旁看着。余光里,柏世钧两颊微白,背上大汗一片,可还是在和众人据理力争,那根本是凭着一股意气强撑着,早就强弩之末了。
虽然这么说不厚道,可柏世钧狼狈的模样着实挠在了王济悬的痒处,他光是在一旁看着,就觉得浑身舒展,十分畅意。有此乐事,王济悬的那双三角眼便难得地垂着眸,显出一股不常见的慈悲模样来。
为这一刻,王济悬已经盼了足足三年。
众人围在一起黏黏糊糊地熬了半个时辰,可谁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诊断上,每个人都从袁振的话里听明白了,今天他们之中必定要出个替死鬼。人人都在拼命与柏世钧的论断撇清关系,竟是一点新论也没提出来。
秦康眼中流露出疲倦,打断了众人的推诿,他摘下眼镜看向柏世钧,声音依然听不出起伏,“世钧,刚才大家对你的反驳,你怎么看”
一时间,许多话从柏世钧的脑海中簌簌而过,可他拱手躬身,依然道,“学生还是认为,贵妃娘娘的肝与心都无碍,不能再按先前王太医留的方子一味补肝调气。娘娘的心病并非脏器之症,而是——”
“济悬呢。”秦康直接打断了柏世钧的话,望向一直隐在一旁的王济悬,“贵妃娘娘的病之前都是你在瞧,可你今天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为什么”
王济悬轻咳了一声,这才站了出来,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沉声答道,“师傅教训的是。”
秦康只是摆摆手,“我没有教训你,只是让你说说你的看法。”
王济悬目光微垂,姿态极为谦卑,语调却十分和婉,“我的看法,方才朱太医、徐太医还有章太医都已经说过了。娘娘之所以这半年来都郁郁不乐,绝不是有什么心结。究其根本还是心脾气虚,肝气郁结。先前学生便是对症下药,以朱砂、猪心补心,以何首乌、三七补肝,另辅以调气之药。”
秦康仍就不紧不慢,“那你怎么解释,在服用你的药之后,娘娘前后依然三次寻短见”
王济悬紧答,“师傅,有时即便是好药,也需得有好药引。各人有各人的体质,因而所需的药引便有不同。学生不是华佗,可即便是华佗在世,对待某些病症也只能慢慢来,慢慢试探。娘娘每次若在服药后仍有不适,我便换一味药引,再观疗效。这既看学生的本事,也看娘娘的机缘。我们先前就
第七章 命悬一线
大殿左侧的窗外,一个人影正步履稳健地经过。大门外,建熙帝略带感叹的声音传来:
是是非非地,
明明白白天。
话音落了,建熙帝也已站在了中和殿殿门。他已换了便服,长衣宽袖,长发只挑起一束,用木簪系于头顶,余下披散在肩后。殿外日光极亮,建熙帝身影不可直视,远远看去,像是位道人。
袁振第一个跪了下去,高声道,“恭祝吾皇万岁!”
柏世钧此时才刚刚把秦康从座椅上扶起,秦康颤颤巍巍地走到众人前面,带头俯身,“臣等恭叩圣安,吾皇——”
“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医院的众人在秦康身后依次跪了下去。
建熙帝谁也不看,在一地黑压压的官袍中缓步向御座走去,如同在水面留下一道波痕。
建熙帝今年已经六十五了,但看起来却与四十岁壮年无异。他的头发里没有一根白发,目光炯炯,永远带着从容不迫的神采。
建熙帝身后,还跟着一位老公公。这位老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紧随着圣上走到御座的一旁,站定后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向袁振那边望了一眼,袁振轻轻欠身,以目光向他行了一礼。
那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崇德。
算起来,黄崇德不过比建熙帝大九岁,可他竟是满头的白发,两人看上去相差二十岁都不止。这在民间也被说成是一桩奇闻。
建熙帝坐下了,他瞥了一眼堂下铺开的诊断书,也不看堂下跪着的人,“方才朕念的话是什么来历,谁知道么。”
王济悬立刻直起腰,双手交叠着置于身前,“回皇上,是城隍庙外头挂的对联。那里是百姓们平日处置各种是非的地方,挂这副联,也是寄托他们明堂正道、赏罚分明的愿望。”
“王太医倒是见多识广。”建熙帝又问,“你方才说,若娘娘没有停药,这会儿身体已大好了,是真话,还是气话”
王济悬的声音立时干涩了,“臣……臣也是说‘可能’。”
建熙帝目光中透出寒意,望向一旁的黄崇德,压低了声调,“都看到了吧。”
黄崇德躬身,“是,奴婢都看到了。”
“你们太医院先前说贵妃的病调整起来并不大碍,一月足以,而后一月又变成三月,三月又变成半年。”建熙帝目光抛向秦康那边,声音里蕴着滔天之怒,“是是非非地,究竟谁是谁非;明明白白天,到底不明不白!我大周的太医院是天下万方医者之表率,你们的明堂正道、赏罚分明在哪秦康,起来回话!”
秦康也颤悠悠地起身,但毕竟是老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给老太医搬把椅子!”建熙帝厉声道。
袁振一个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将先前自己坐的那把老黄花梨木的圈椅搬去了秦康的身后,恭恭敬敬地扶着老太医坐下。
“谢皇上顾念。”秦康坐了下来,也不忘向着御座弯腰道谢,“回皇上,方才济悬说的,也没有错。世间之病本就没有必愈之理。但娘娘的病缠绵了足有半年,毫无起色,可见太医院确实没有作出正确的判断,这是老臣的失职,也是老臣的罪过。”
建熙一声冷笑,声调陡然提高,“朕不听这些!你也不要一味想着为你的这些后生掩饰,朕只问你,贵妃的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秦康摇了摇头,如实答道,“臣说不好。”
“那么谁能说得好!”建熙帝目光一转,“王济悬,你先前的‘以症换药’的办法呢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让贵妃康复!”
王济悬垂着头,“臣……臣也说不好。”
建熙帝脸色更阴了,他长久地沉默,脸上呈现出可怖的狰狞,“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袁振,你听旨。”
袁振慷慨起身,用
第八章 应召入宫
身后秦康叹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些无奈,“向君父进言,是为人臣的本分,你若是有劝谏,何须等君父问询……说罢。”
王济悬额前淌下一滴汗,小心地瞥了一言建熙帝——发现建熙帝竟直望着自己,他心中猛惊,马上跪了下来,“臣愚钝!臣有一言,现在就禀明皇上!”
建熙帝轻哼一声,端起了茶盏饮茶,众人的目光都向王济悬这儿聚拢过来。
“柏太医方才的话,臣以为不妥。他家中一女,唤做柏灵,虽从未听过有什么师承,但三年前太后……太后……”王济悬顿了顿,稍稍斟酌了一会儿用词,才接着道,“太后身体不妥的时候,就是遇上了这位柏灵姑娘,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太后在数月之间平了肝火,也宁了心神,这件事,臣也是偶然听秦院使提过,所以至今还有印象。”
建熙帝眼中微寒,“你忽然提太后的病作什么!”
王济悬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他跪得更低了,连连摇头,“臣斗胆!但这足以说明,柏世钧家的这个女儿确实有些本事,医者仁心,倘若让她来给贵妃娘娘瞧一瞧,指不定会有大益处!”
一旁柏世钧听完,早已怔在了那里,“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王济悬双眼微眯,侧目道,“你只是太医院的下等医士,此事涉及内廷颜面,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说罢,王济悬又抬眼望向皇上,“请皇上勿要怪罪,此刻这屋中所聚的,都算得上是太医院的老资历了,臣才斟酌着提及此事,只是想向皇上进言,既然太后也有心推荐此人,未必我们就不能一试!”
建熙帝目光虚渺,似是在沉思,柏世钧家的那只小百灵,他也有所耳闻,自是不用多言。
“朕看太后还举荐了柏世钧的长子柏奕……”建熙帝忽然皱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黄崇德,“这个名字朕怎么有些耳熟”
黄崇德低眉笑道,“皇上好记性,两年前,长安街上百味楼的万福顺收了一个徒弟,就是他了。”
建熙帝略有几分惊讶,“万福顺的弟子就是他”
黄崇德答道,“是。这万福顺原本立誓不到七十不收徒,但柏太医家的公子却不一般。一只拳头大小的童子鸡,他拿着小刀,一会儿功夫就给剖了个干干净净,骨是骨肉是肉,就连黏着的血管都没伤着,这等手艺叫万福顺看愣了眼,当场就收徒了。”
堂下,柏世钧惊得嘴都合不上——这种事……他怎么又不知道
不过这次他没有直接喊出来,只是连连点头,“是,是,吾儿柏奕是个学厨,他哪里懂什么,懂什么治病救人呢……”
建熙帝瞥了一眼柏世钧,冷哼一声,“你一个在宫里当差的太医,竟会把儿子送去学厨。是不是觉得在宫里当差险恶,所以不想让儿子卷进来”
“不,不是。”柏世钧咬牙,“皇上,臣是觉得,孩子不懂事,万一冲撞了娘娘的凤体……臣万死不能赎一……”
王济悬双手交合,朗声道,“皇上,既然太后有手谕,那必然就有太后的道理,不如就按她老人家的建议,召这两个年轻人进宫看看,万一他们确有办法,也是我等之福啊。”
“王太医!”柏世钧的声音已经颤抖了,他眼眶发热,几乎是吼了出来,“你家难道没有孩子吗!”
王济悬莫名其妙地看了柏世钧一眼,“柏太医此言差矣,君父有所需,我们做臣子的万死不辞!难道你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就忍心让贵妃娘娘一直病下去”
建熙帝目中带怒
第九章 王太医的好算盘
“没有西药是麻烦……”柏奕想了想,“但你心理咨询不就是靠说话么,这也有妨碍”
柏灵气息一滞,柏奕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里带着的轻慢,连忙道,“别误会,我没有轻视你们心理工作者的意思……我是说,呃,心理咨询,它一般、好像、确实是不太需要……啊!”
眼看柏奕越抹越黑,柏灵轻轻地捏了一下柏奕的肩膀,柏奕乖乖闭嘴了。
柏灵抱着柏奕的肩膀,伸出手比划,“我这么和你说吧,心理咨询的基本原则之一,是来访与咨询师不得有双重关系。这个条件在宫里首先就不成立。她是君,你是臣,这种关系不可能允许丝毫僭越。以往咨询室里,我的来访大可以把他所喜、所怨的东西投射到我身上,引导他对这种投射产生觉察本身就是治疗的一部分。但你让贵妃娘娘在我身上投射一个试试她前脚讨厌我了,后脚我们的脑袋就搬家了……明白了吗”
柏奕心中了然,但还是连连摇头,“不懂,不懂,我还是不乱说了。”
柏灵也不多说,“总之,这儿的很多事都隔着层窗户纸,为了他们,也为了我们自己,一时半会儿,就不要想真的去捅破它们了。”
柏奕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别怕,有事儿我们一起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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