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遥42
柏奕忽然咳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宝鸳追问道,“一般什么啊”
柏奕一头黑线——这种缝合一般用在 tka 闭合的时候,差点说顺口了。
“一般缝出来的效果干净漂亮。”他很快接口答道。
四周传来了低低的应答声,人人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绣衣司里也常常请外头的绣娘来教授一些新鲜的针法,但从未有过男子做这些——更不要说是这么年轻的男子。
柏奕的那双手因为这两年在内厨的磨练,已经满手老茧,被烫伤的痕迹深深浅浅,斑驳一片。
左手中指和食指的指背上,有几处刀疤非常醒目——那几乎都是他在极度困倦还不得不接着干活儿时切着的。
即便他那时候很快给自己止住了血,也依然为细菌感染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但这样的一双手依然十分好看,纤长的十指骨节分明,
柏灵就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柏奕的这双手。
自从柏奕开始去学厨之后,每个月最多只能见到两三天,有时甚至连月不归,她几乎从来没有留心过这双手上的细节。
此时再看,不免有些心疼。
“那个,柏师傅……”一个宫人有些犹豫地开口,“想请教一个问题。”
“嗯。”柏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她,“你问。”
少年明眸如星,那宫人立即错开了目光,低声道,“为什么你每逢一道线,就要打个结我看方才的几个结,好像都不大一样……”
“啊,是,为了结实嘛。”柏奕笑了笑,他想了想才答道,“你观察得很细,确实都不大一样。”
他从别处又取来一卷线,“说到打结,不如我再演示几个常用的手法——”
“这是单结。”
“这是方结。”
“这是三重结。”
“这是外科结。”
“这是假结。”
“这是滑结。”
……
柏奕每一个动作都会先快速做一遍,让所有人先看看效果,之后再慢动作重复两到三次。
“像上面那个单手徒手打方结,一般人熟练之后,一盏茶的时间(15分钟)里大概可以打上一千两百个。”柏奕接着道,“不过一开始练的时候不要追求速度,要记住‘先牢后快’。一盏茶一千两百个本身不算什么,但如果每个结都方方正正、无张力成结、拉线方向都非常准确,那达到如此的速度就很惊人了。”
宫人们面上不说话,袖子里的手已经跟着柏奕的动作重复练习了起来。
柏灵的注意力并不在柏奕说话的内容上,她只是靠在桌边称着手,看着柏奕演示的动作。
说起来可能有些奇怪,尽管眼前的少年身着古衣,但柏灵却好像已经看见他穿着白大褂在实验课上给新生进行教学的样子。
柏奕的整个分享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满打满算大概半个时辰。
离开时柏灵听见身后的几个宫人说着悄悄话。
有人说这些针法都太过粗暴,在宫里没什么用武之地。
又有人说针法虽然不行,但后面的几个打结的手法真心是有用。
然后有人反驳道,柏师傅的针法逢丝绸那样的薄料当然不行,但要是换了狐皮大氅来,她还真觉得没毛病。
诸如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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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加缪与萨特
这样的柏奕有些反常。
实际上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觉察,比如一起去吃鸡汤馄饨的那天晚上,从不过问医事的柏奕接连问了她好些与贵妃的病有关的事。
——“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时柏灵不动声色地问他是否上一世也被抑郁困扰,但他也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未等柏灵开口,宝鸳已经一记手刀敲向了柏奕的脑门,被他闪身躲过。
“这种事是你该问的吗”宝鸳压低了声音,声音里既有急切又有一点点的生气,“被人听到了,你到底是该罚不该罚”
见宝鸳黑着脸追打,柏奕多少也意识到自己方才问题的失度,主动停下了这个话题。
“是我欠考虑了。”
“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柏灵问道。
柏奕叹了口气,“我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老想起西西弗斯的神话。”
柏灵心中微动,不由得认真地看了柏奕一眼。
“西西弗斯……”宝鸳的手停了下来,“那是个什么神话。”
“就是一个小国的国君,因为惹怒了众神,所以众神向他发出了最严厉的惩罚——他每一天都要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白天推到山顶的石头,夜晚又会滚落山脚,西西弗斯要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劳作,没有意义,也永无止境。”
宝鸳歪着头,颦眉听着。
这故事就和主人公的名字一样古怪。
“为什么非要去推石头”宝鸳歪着头问,“不就是让他服徭役吗,这算什么严厉的惩罚”
“因为众神认为,这种难以忍受、无法摆脱、永无止境的痛苦,是对一个人最深重的惩罚。”柏奕沉声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大部分想寻死的人,也都和西西弗斯一样,是想向死亡寻求一种解脱。”
宝鸳听到柏奕又把话题绕回了寻死上,不由得一个战栗,刚要怒斥,就听见柏灵在一旁笑着开了口。
“不一定哦。”
“……什么不一定”柏奕目光清明地望过来。
“西西弗斯未必就一定要感到痛苦,”柏灵低声道,“至少在加缪笔下就不是。”
“加缪”柏奕的思绪随着柏灵的话而飘远,“我没太读过他的书,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西西弗斯是一个幸福的人。”柏灵说道。
柏奕双目微睁,“为什么”
柏灵也同样认真地开了口,“加缪有一本哲学随笔,叫《西西弗斯的神话》,他说西西弗斯的困境其实是每一个人生而俱有,无法逃开的。
“一般人在面对它时,有三种选择。
“要么选择生理上的自杀,就像你说的,向死亡寻求永恒的解脱。
“要么选择哲学上的自杀,也即是从此背过身去,不再去想、也不再去问自己日复一日推石头的意义所在。”
说到这里,柏灵停顿了片刻。
“第三种,也即是加缪笔下西西弗斯的选择——他全然认清了人生背后的荒诞和无意义,但依然带着热忱开始自己每天的工作,幸福而坦然地度过自己人生的每一天。”
“其实不止是加缪,”柏灵的声音像溪流一样缓缓地流过,她依然望着柏奕,温柔地说道,“另一位心理治疗师欧文亚隆也有类似的说法。”
柏奕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这位治疗师说,‘我发现有四个既定事实与心理治疗息息相关:我们每一个人以及我们所爱的人必然都会面临死亡;我们必须按自己的意愿营生的自由;我们终归是孑然一身的孤独;以及人生并无显而易见的意义可言。’
“‘不论这些既定事实看起来如何冷酷无情,
第九十七章 临别交底
柏奕第一个笑起来。
“听不懂没关系,就是在随便吹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的,哈哈哈。”
“都是我们之前在宫外听到的一些乡野轶事,”柏灵笑着答道,“宝鸳姐姐一直在宫里住着,听不明白很正常,你要是感兴趣,回去我给你细讲也可以。”
宝鸳努了努嘴,“算了算了,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听得就头大。有这个功夫,我还不如给娘娘多做几件衣服呢。”
三人又说笑起来,恢复了先前的热络。半路的岔口,柏奕要先走一步回太医院,大家彼此挥袖道别。
只是柏灵才走了几步,又转身追回去,“柏奕!”
柏奕停了脚步,“怎么了”
“我知道你肯定有事儿瞒我了。”柏灵说道,“是什么,要紧吗”
柏奕无辜地瞪着眼睛,“……啊”
“不要装傻。”柏灵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和我说,非要绕个哲学的大弯子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样,都会很让人担心的啊。”
“我——”柏奕愣了一会儿,才挠了挠头“……有吗我老这样吗”
“你有啊,你当然有啊。”柏灵叹了一声,“上次你不声不响跑去百味楼之前,不是这样的吗是谁大半夜不睡觉拉着我聊了一宿的出世入世儒学心学,什么知行合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还有再之前你离家出走那次,老爹单独找你谈话要你跟他学医那次、你偷偷找人砸了火疗馆的那次……哪一次不是这样的啊。”
柏奕愣在那里,半晌才惊道,“你们搞心理的……都这么可怕的吗”
“这关搞心理什么事”柏灵略略皱眉,却也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你每次都表现得这么明显,稍微心细一点都会觉察的好吗这次到底是怎么了,你老实讲。”
望着柏灵那双眼睛,柏奕的脸忽然有些烧起来,“我——”
“不要抠指甲。”柏灵瞥了一眼他的手。
柏奕动作一僵,随即发现自己确实是在抠指甲——难道自己每次紧张的时候都会抠指甲吗
“这次是萨特,是‘不思悔悟的乐观主义’。”柏灵深吸了一口气,“要是其他什么伤春悲秋的话题也就罢了,你现在是要采取什么行动要放弃什么希望”
柏灵的发问直指红心。
来这里这么长时间,柏奕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外表看起人畜无害,但搞不好切开会发现里面是黑的。
柏奕咳了一声,表情也冷肃下来,他两手握住了柏灵的肩膀,低声道,“其实我没想瞒你,相反,我想到这件事之后第一个就想找你说的。只不过现在我连最基础的东西都没准备好,我又不是喜欢纸上谈兵的那种人。”
想起今日的遭遇,柏灵沉眸想了一会儿,“是和什么有关宁嫔小皇子”
“对。”柏奕轻声点头,“我想找一些明确的证据,来证明某些药物的毒性。这件事我很早之前就仔细考虑过可行性的,这次刚好有个机会,事情不复杂,但我要先试试。”
柏灵轻轻地松了口气。
这次是真的松了口气。
“今天让你这么担心真是对不起,我自己这段时间也确实是有点焦虑,你不在身边我有点调整不好。”柏奕认真地说道,“以后我会注意的,但现在先让我按自己的节奏来好吗”
柏灵什么也没有说,上前一步,轻轻靠住了柏奕。
“我的要求其实不高的,甚至可以说非常低,”柏灵轻声喃喃,“你们都活着就好了,真的。”
“我知道啊。
第九十八章 死生契阔
衰老这件事,是很不讲道理的。
屈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一时变得了无生机。
她还记得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因着一段舞步怎么走也走不顺,所以连着好几日茶饭不思、昼夜不停地练习,等后来某天早晨,忽然就在铜镜中看见眼角下生了两条细纹。
她心中猛然一惊,而后接着半月老老实实地吃饭睡觉,这两条小细纹很快就消失了。
等过了二十三四的年纪,又是某一天的早晨,她醒后在铜镜中看见自己的嘴角边隐隐浮现了一道浅浅的沟壑。她又如法炮制地休养生息,然而这一次的皱纹却再也没有消下去。
家里人给她明着暗着找了许多方子,但都收效甚微,屈老夫人甚至带话进来,让她平时不要大笑,免得加深了皱纹的痕迹。
但屈氏自己觉得没什么——年纪虽然在慢慢往上长,面上再端庄大方,但她心里活泛着的依然是从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而当皱纹第一次如此如此顽固地、像甩不脱的藤蔓一样爬上她的脸,她才再一次有了“长大成人”的实感。
在那之后,她看许多人,许多事都好像又慢慢变得不同起来。
而今,屈氏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在镜子前好好看过自己了。
她看着自己眼睛下头的墨青色眼袋,略略有些凹陷的眼眶,还有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皱纹……
这是谁呢
她一下就对镜子里的人陌生了起来,似乎完全认不出自己的脸。
郑淑和宝鸳已经接连跑进了房中。
只见金灿灿的钗饰宝珠滚落一地,梳妆台上的金丝楠木香奁翻了好几个跟斗,四脚朝天地被扔在了地上。
几个宫女都伏低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屈氏背过脸,声音清冷,“既然碰都不让我碰,我也不要这些劳什子的金钗银钗,都拿走吧……都拿走吧!”
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哆嗦,这样的屈氏也没什么人见过。
宫女们的声音细若蚊蝇,除了胡乱地喊几声“娘娘息怒”“奴婢该死”,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回事”郑淑冷声问道,“你们都在里头干了什么!”
一个宫婢连忙抬头,声音略带颤抖地解释道,“是方才……方才娘娘想仔细看看这支步摇,奴婢怕……怕……怕娘娘拿着伤着手,就没给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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