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sky沙鱼
秦羽涅看着他,一袭白衫,端方温良,浅笑清雅,周身尽是岁月安稳的模样。不禁想起当年两人同上战场,策马挥鞭的时光,那时的苏辰砂也会穿轻衣银甲,执剑疆场……想到此处,他本想放声大笑,但他脸上的笑意却不受控制地僵了片刻,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黯然恰好落在了苏辰砂眼中。
苏辰砂见他忽然怅然失落,不发一言,便知他又忆起往事,不禁于心中叹了口气,“你可是又在胡思乱想了?”他只得漾着温润的笑容出言安慰着他的挚友。
闻言,秦羽涅倐地抬起头来,他望着苏辰砂的双眼,眸中竟是溢出几丝痛苦之色,“辰砂……”他放低声音轻唤他,但百般思绪皆还乱,千言万语如鲠在喉,难以出口。
苏辰砂心思玲珑剔透,自是能猜测他所思所想,“我如今这样也很好,你无需太过伤怀。”
“我只是太怀念往日你我并肩作战,共同杀敌的岁月,如今……”后面,他说不下去了,双眸失了焦距,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来。
“如今我却困于京中,无法与你共赴战场。”苏辰砂顿了顿,“你这样说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苏辰砂见他欲开口解释,抢过他的话头,冲他狡黠一笑,“我说笑呢。”敛了笑意,眉眼间跃然而上的事几分淡然,“自父亲死后,将军府查封多年,我虽做了平民百姓,却也乐的自在逍遥。与你并肩杀敌,是我心之所向,奈何力不从心,无法同上战场,我心中虽然遗憾,但却始终和你站在同一方,想必你是知晓的。”
秦羽涅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一股热流倐地蹿进心底,“是我伤春悲秋了,不谈这些。”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仰起头来又是一口酒穿肠而过,举手投足间的英豪之气像是要将所有沉郁氐惆都随着一口酒吞咽进肚中,任由它消散无踪。
“该同我讲讲此次你出征究竟是如何大败绮兰了,我可是想听想了许久了。”苏辰砂不甚酒意,此刻白玉般的面颊已是被酒气熏染出了三分薄红,兴致似乎也随着酒意愈发高涨了。
秦羽涅也未搁下酒坛,如竹节般分明的手指按压在坛口边缘,嘴边却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爽快的笑来,“此次大败绮兰全靠大军通力协作,笛将军向来勇猛,我与他领兵仲野,和绮兰大军正面对抗,将士们士气高,加上绮兰军的质量实在乏善可陈,我军与之交战倒是轻松了不少。”他喝了口酒,伸出拇指去擦了唇边的水渍,继续道,“其他三位将军从三面攻上绮兰,掩护千靥潜入皇城宫殿,对擒住绮兰教母可是起了莫大的作用。不过此次能够取胜,除了千靥身手敏捷、武艺高强外,还有你的功劳!”
“我?”苏辰砂讶于他突然提到自己,不置可否,“你倒是说说我功从何来?”
秦羽涅见他一脸狡黠,方才那个温润若玉的公子似已不知被他这顽皮的性子藏到了哪里去,“厉兵秣马是必需之举,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若不是你的粮草及时送至为我军补给了空缺,我们也难以与绮兰耗这大把的时日。”
“说到粮草,我倒是有件事要同你细说。”苏辰砂本想听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奈何秦羽涅对于沙场生死却始终看的淡若平常,每次便也讲的波澜不惊,但听至此处,他却不得不正色道,“此次运送粮草,虽然为了提防绮兰暗中派人劫取粮草我已早有准备,但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秦羽涅并未开口打断,而是听他继续道:“你们从地道收到粮草的那一天,苏越一行人正押送假粮草过疾风关。但经过一茶棚歇脚时被两人企图打劫粮草,只是未能成功,那两人身受重伤,其中一人拿走了我无意放于一头骆驼囊袋中的匕首。苏越他们曾猜测是否是绮兰所为,但却觉着并不像是绮兰所派之人。他们之中有一人是一中原男子,另一人便是你方才所见的苏梨。”
“你将她收为己用,养在府中,不怕她或许是绮兰派来的细作吗?还是你另有谋划?”苏辰砂见秦羽涅两道剑眉渐凝,便知道他心中所虑。
“我自然不会丝毫没有警惕之心,不过将她留在府上便是我要同你讲的另一件事情了。但我内心却仍是莫名的相信她,总觉着她不会如你我所想的最坏的那般是绮兰派来的奸细。”说至此处苏辰砂的眼中竟是流转着一丝暖意,如同穿云破雾而来携着柔和的华彩。
秦羽涅见他笑的似水温柔,更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便像是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勾了手边的酒坛,送至唇边,酒水汩汩而下。
“你想到哪里去了……”苏辰砂不禁一声轻笑。
“苏公子,为何你总能猜到在下在想什么?”秦羽涅唇角轻勾,顷刻便是一副放荡不羁,勾人心魄的模样,这样的表情属于年少轻狂时的秦羽涅,如今在这人的脸上几乎是不可能看上一次。
“你我打小一同长大,敢问秦公子有何事是我不知道?”如此一来二去,两人都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那肆无忌惮、无所忧虑的日子里去了。
“你方才说另一件事?你可是发现了什么?”秦羽涅眼见着说不过苏辰砂,便即刻将话锋一转。
“我在苏梨身上发现了一枚玉佩。”苏辰砂的面色一沉,声音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一枚与父亲生前佩戴的一模一样的玉佩。”
“什么!”秦羽涅大惊,瞳孔骤缩,他知道苏辰砂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弄清楚苏将军死前究竟发生过什么,这些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军府被封,苏将军被陷害为通敌叛国之贼人,却没有有力的证据去为他的父亲洗刷冤屈。
苏辰砂沉重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应该说那就是父亲的玉佩,那块用寒玉打造,雕刻着麒麟,由皇上赏赐的独一无二的玉佩。”
“苏将军随身佩戴的玉佩怎会落入一个北漠女子手中,况且十五年前那苏梨当才降生。”秦羽涅说完此话,内心忽然被一个惊人的想法所占据。
“你也想到了?”苏辰砂与他四目相对,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二人定是想到了一个地方去。
苏梨十五年前降生在北漠,想想十五年前凌云阁放出的那个消息,再联系到当时正在北漠援助荆漠攻打绮兰的苏将军,无法让人不将这一切联想在一起。
苏辰砂忽地抬首看着秦羽涅,眼中射出一道近乎凌冽的目光,似是想起了一些关键之处,“她说她听闻自己与玄天令有关。”
秦羽涅那两道凝眉此时便如同化不开了一般,紧紧地蹙在一起,两道寒光自他眸中射出,不论怎样看都叫人心惊,“十五年前便是因为玄天令将天下搅弄的血雨腥风,没想到时隔不久这物却又在江湖掀起波澜。若苏梨当真是你我二人所想那般,是凌云阁传说中那样......”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是啊,所以现在唯有找到苏梨的师傅,或许所有谜团才能解开。”
“你说的没错。”秦羽涅的目光深锁在石桌之上,“那苏梨可有说她是如何来到南朝的?”
“她是被九幽圣教绑来的。在被送至南朝之前中了九幽圣教的噬魂钉,我猜测定在那之前她与她师傅定是与天绝地灭恶战了一场,她师傅怕是被带走了,而她则被送至刑部尚书府。”苏辰砂顿了顿,“我想她所言应当皆是真实,并无作假之说。”
“刑部尚书府?难怪近来我在朝中听见些消息,说的便是云苍澜似与胡人勾结,不知道暗地里做了些什么样的勾当,只是这些消息到底是小道传闻,我只是心中存疑,如今听你一说才有了拨开云雾之感,想来怕是也与这玄天令有关。”秦羽涅的眸子愈发冷冽,愈发让人泛寒。
“他一直都不对劲。”苏辰砂纤细的指骨突然攥紧了宽大的袖袍,只见他眉峰一凝,目光远眺,“十五年前也是他在陛下面前用所谓的铁证构陷我父亲是叛国之徒。”
“我会派人暗中盯着他,我要看看他究竟在做何伤天害理,卖国求荣的事情。”眼中寒芒未退反而更甚,甚至连周身都隐隐罩上了寒气,三尺之内便能叫人冻彻身骨。
苏辰砂见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坛,似是空了,便将自己的手中的推了过去。“你那坛早被你喝了个干净,还一个劲的晃什么。”
秦羽涅也不别扭,点点头,接过酒坛看着坛中酒水微漾,再抬眼看看苏辰砂飞红的双颊,“我不喝了,你也别喝了,向来身子不好,本就不应喝酒。”
“我也不时常喝酒,也就盼着你回来与我同饮,平日里我可是滴酒不沾的。”苏辰砂略带不满,却仍旧字字句句同他解释了个清楚。
“说来你新带回府那女娃怎么还未将汤药给你端来?”言罢,他还朝着身后瞧上一瞧,像是在看那竹林中是否能看见一抹飘白的身影。
“许是还未煎好,那药熬起来本就要耗费些功夫和时辰。”苏辰砂顿了顿,好似想起了些什么,竟是有些调笑的看着秦羽涅,“你居然能看出她是女子,秦公子近些年来可是有长进。”
这么一说,秦羽涅一声轻笑,“也不尽是看出来的,这世上现如今与玄天令的秘密有着莫大关联的人,除了十五年前消失的那位公主,应该是别无他人了。”
“哈哈……是我小看秦公子了。”苏辰砂起了调侃他的心思,便想着一心捉弄到底。
未等秦羽涅反驳,便看见苏梨端着汤药快步走来,她走的极稳,手连带着护住那碗中的药汤,生怕一个晃神便倾洒了出去。
“公子,喝药了。”她将药碗往桌上一放,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羽涅,她刚从云裳那里得知苏辰砂竟害怕吃药,原因不过是因为那苦味像是要渗透骨血,浸入到心里去。
果不其然,苏辰砂此刻盯着那黑黢黢的汤药便有些头皮发麻,按道理说他通晓医理,本是该懂的良药苦口的道理,然而他也偶有小孩子心性,就是怕极了那苦味,时常躲着藏着不愿意吃药。
“快喝。”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秦羽涅自是再清楚不过他那怕苦的心思,却到底还是担心他的身子,只得压低声音严肃的让他喝药。
“喝还不成吗。”苏辰砂难得露出几丝无辜的神情来,却不想逗的苏梨“噗嗤”一笑。
“公子。”她的声音此时像是摇摆伶仃的风铃作响,“喏,喝了吃颗蜜饯便不苦了。”只见她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两颗梅子糖来,用油纸包裹住,摊在白皙细嫩的掌心里。
引的秦羽涅也偏过头去看她,不禁觉着女孩子贴心细致,浅浅的笑意衬着雪色无暇的面庞,那双海蓝色的眸子似乎更加明亮清澈起来。
那个瞬间,秦羽涅内心竟然盼望着这女子与那玄天令并无任何关联,能够就这般无忧地过完一生。
苏辰砂不自觉地泛起温润柔和的笑意来,心中更像是被倾注了一股热酒,暖气四溢,贴着血脉缓缓而过。
他看着她,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像是最撩拨人心的春色,“真好。”于是,他也不禁笑意更甚。
风回云断,春色将这醉人的光景用染上霞色的橘光勾勒封存。
藏春深 第十三章 百尺楼高水接天
花容与云裳摆好最后几碟晚膳已是日沉西山,月上梢头。
屋外一池春水映着缠绕在淡淡余霞中的弯月,十来条锦鲤在盈盈波光中纠缠着桃花小巧明艳的倒影。
屋内,秦羽涅与苏辰砂围坐在花梨木圆桌旁,刀鸑鷟正准备随着花容她们一同退下却被苏辰砂唤住,留她一同吃晚膳。
尽管难掩眼中弥留的诧异,但依旧端了圆木凳来坐下。
“花容,再去添一副碗筷来。”苏辰砂将自己面前的碗筷推至刀鸑鷟跟前,“先用我这副。”
“是。”其实早在苏辰砂留下刀鸑鷟时花容心中便顿生疑惑,此刻的话语落在她耳中更是让她胸中憋闷,隐隐不快。
她去的很快,拿了碗筷进来迅速地放置好便匆匆离去,低垂着头,看上去面色有些阴沉。
这一举动倒是引起了苏辰砂的注意,近来他一直察觉花容的情绪有丝丝异常,却又说不上究竟何处不太对劲,方才她的表情太过低落,苏辰砂心想许是女儿家有了心事,自己却也不好贸然过问。
刀鸑鷟抬首便看见苏辰砂温柔的眉眼揉进了满室通明亮堂的烛光中,她本想推拒,说等花容拿了来她再用也不迟,但苏辰砂的举动却让她心上生出融融暖意,她想如此接受应当不算过分,“多谢公子。”
“想必慎王殿下不会介意阿梨与我们同用晚膳吧。”
“当然。”薄唇微启,若是不仔细听怕是以为秦羽涅并不曾开口说话。
“多谢慎王殿下。”听秦羽涅如此说,刀鸑鷟便也向他报以谢意,就连那双眸子也噙着浅浅的笑,如同一弯海蓝色的弦月盛着深海的璀璨波光。
秦羽涅并未再多言,伸了象牙竹筷向着盛着桃花饼的青瓷碟中,金灿灿的外皮包裹住樱色的花泥,环绕在盘中,衬着青瓷的淡色让人食欲大增。
“今日午后你光顾着喝酒了,桃花饼却是一个没吃,此刻总算是想起来了。”桃花饼自幼便是秦羽涅爱吃的点心,小时候有次他俩为了抢一块桃花饼甚至还大打出手过,如今想来也算是一桩笑料,“这桃花饼是今晨派人去山庄里取的,钰姨她知道你要回来了特地为你做的。”
“替我多谢钰姨,让她费心了。”言罢,皓齿咬住桃花饼的一角,含进嘴中,酥脆的外皮和软嫩的内心口感绝佳,桃花的芳香在口中四溢开来,“钰姨的手艺不减当年。”秦羽涅吃的细致,如同品尝山珍海味。其实,这桃花饼是他自幼最爱的糕点,自长年在外打仗后便极少有机会吃到,偶有一次尝到便比旁人更珍惜些。
“阿梨,你也尝尝。”说着,便将一块桃花饼夹进刀鸑鷟的碗中。
“多谢公子。”说着,她执起竹筷来将碗中的桃花饼分成四份,夹了一小块放入嘴中,的确是酥香醇绵,“唔,这位钰姨做的桃花饼可真是天下一绝。”
苏辰砂听了此话却突然下意识地望向秦羽涅,虽见他面色无常,似乎并未在意刀鸑鷟所言,但自己心里却暗自一沉。
“贤妃娘娘做的桃花饼可真是天下一绝。”他儿时也曾对着秦羽涅的母妃说过这样的话,那是他第一次吃到桃花饼,便觉着天底下最好吃的桃花饼定是出自贤妃之手,无人能够与之想比。
他还记得那时贤妃娘娘轻抚他的头说往后想吃了便让羽涅回来告诉她,她会做好派人送去将军府的。他那时也曾以为他日后能时常吃到的桃花饼却在十五年前贤妃消失之后成为了永远的念想。
连他都对往日种种与贤妃相关之事记忆犹新,他想秦羽涅怎会有一刻迫自己去忘记。
但他不曾只晓得是,秦羽涅曾真的逼迫自己去遗忘,他的确不喜形于色,他惯于将所有的情绪都积压在心底,任由它们不断地堆积再堆积,直到快要漫延出心口时,他方觉着像是被人扼制住咽喉,生生地逼出泪来,晕在眼角,冷风凛冽而过便干涩刺痛,让他难受到无以复加。
他心中一直认定是自己没有在那时护住母妃护住皇弟,因为那时的自己太过弱小,如同蜉蝣般自身难保,敌方任何一个人只要抬抬手动动脚便能叫他死无葬生之地。但他却因此生出了无尽的愧疚与自责,他甚至想,那时为什么他能独自留下来,活下来,而他的母妃与皇弟却生死不清,下落不明。
他在那般年少稚气的年纪,不怕日晒雨淋,不畏病苦伤痛,不惧远赴他乡,不恐受人冷落,只害怕尝到桃花饼,最害怕尝到桃花饼。因为会让他想起杳无音信的母亲,她的音容笑貌缠绕在脑海中日日夜夜让他寝食难安。
他自幼爱吃的点心,自那之后许多年他都不曾再尝过。
他承认他在逃避,他想要忘记,却没有料到这世上之事一旦在人心上深深烙印,便会在回忆来时愈发汹涌激烈。
后来,他亲自请钰姨为他做了一次桃花饼,他期望自己直面当年已经发生且无法改变的所有事实,他盼着当他再次尝到桃花饼时能够清楚地记起他曾经锢封在心底与母妃相关的那些记忆,以此不断地告诫自己这世上之事除去生死,一切都未尝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但凡有心,终能寻到通路,觅得结果。
刀鸑鷟终于察觉了二人之间低沉微妙的气氛,苏辰砂羽睫微垂,秦羽涅眼里平静如水,但整个人却仿若被罩入一层屏障之中,让人觉着与他相隔甚远。她这才想起怕是自己方才那句话出了差错,思衬片刻,刀鸑鷟终是缓缓启唇,“公子,你该喝药了,我这便去端来。”一来她知晓公子与慎王殿下定是有话要说,她再留在此处便是不妥;二来她并未以此为借口,炉火上的确还温着公子的药。
“你去吧。”刀鸑鷟心思玲珑,苏辰砂自是看在眼里,便未出言阻止。
“是,苏梨告退。”她起身离去,跨出门槛,顺手将门掩合在一起的那一瞬她透过那狭窄的缝隙看见秦羽涅冷漠而坚固的面具轰然崩塌,他嵌在冷峻面容中的眉眼此时此刻竟也变得柔和起来。
只有那样一瞬,但刀鸑鷟却看的清晰,借着清冷的银月和绰绰光影将他此般模样如同镜像般映在心里。
苏梨走后屋中事态却是要继续发展,苏辰砂见门已掩了个实,耳边是渐远的脚步声,便出言问道:“此次可有贤妃娘娘与七皇子的消息?”
秦羽涅动作一滞,将筷子扣在桌上,在心中叹了口气,对苏辰砂摇了摇头。
苏辰砂许是早已想到是此结果,眸光虽暗了几分,却是意料之中并未太过怅然。
“就连父皇如今也渐渐放下这许多年的执念,相信母妃与皇弟许是真的不再在这世上......”秦羽涅嘴边泄出一丝苦笑,眉眼隐在绒黄色的灯下,生出几分脆弱来,“有时甚至连我自己都觉着或许他们真的已经......”
苏辰砂听至此处,伸出手来覆在秦羽涅放于桌上的手,一点一点握紧,想要让他感受到自己内心里与他同样惶惶不安中的一丝心静与安然,“你知道,这世上诸多事无法单凭你我的意志就能改变。”
“我知道,但我就是无法放下,也不能放下。”秦羽涅与苏辰砂四目相对,眸中尽是坚定不移,闪烁着流光,熠熠生辉,“即便只剩下零星半点的希望我也要继续找,我不愿因自己的一次轻视便真的错过此生再见他们的机会。”
“我懂。”苏辰砂眼帘微闭,“你尽管去做,无需顾忌,我的人都但凭你差遣,我同你一样相信他们会有回来的那天。”
“谢谢你辰砂。”再抬首,心中释然,既是多年执念,不见真相,未求结果,又怎么能轻言放弃。
倏地,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无需再多言。
窗棂外月色冷峭,室内灯火如豆,春夜微风正暖,二人再次举杯对饮,胸中郁结皆烟消云散。
刀鸑鷟低垂眼眉,看着自己的身影被月光拉长,耳边回荡着方才苏辰砂与秦羽涅的谈话,她立在门前,久久没有离开,却也未推门而入。
她摩挲着手中青瓷药碗上细密的纹路,纤长的眼睫如同惊风的蝶般轻颤,她没想到,冷峻坚韧如秦羽涅,倾尽一身勇气为自己铸造一面连浸着骨血的冷酷面具,却又将最柔软记忆在此间烙印封存,让其成为无人敢于触碰逾越的禁地。
他冷峻而坚毅,淡然却沉着,一副铮铮铁骨,战场厮杀,遍看河边无定骨;一身锦衣环佩,放眼朝野,遍观庙堂人心恶。世人许是认为他本就这样,他本该这样,忘记寂寞,忘记脆弱。
他忘记了寂寞,在寂寞中生长出丰满而光泽的羽翼,但他却无法忽视脆弱,那与生俱来,人人皆会不期而遇的脆弱,他隐忍在心却难挡它重见天日,所以他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克制着,待它能够坦然的展现在他信赖之人面前。
此时此刻,那个人便是苏辰砂。
刀鸑鷟心中感佩如此亲密无间,情同手足般的兄弟之情,就如同这照耀了千秋万代的明月般澄澈透亮,一尘不染。
想到此处,她敛袖,伸出玉白般的素手来轻叩门扉。
藏春深 第十四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今夜的凤华城本是弦月高悬,疏星朗朗,却不想风雨晚来急,骤然之间狂风大作,雷声轰鸣,眼见着便要落下一场避之不及的倾盆大雨。
坐落在王谢街上的刑部尚书府此刻似是丝毫不受这恼人天气的影响,依旧笙歌艳舞,满室辉煌。
大堂之上宾客满座,贵胄齐聚,刑部尚书落座在右下的第一个位置,往下依次是他的心腹与门客,而他们对面的人则有着一些异域面孔,看上去当是北漠人士。
一阵疾风穿堂而过,将满堂烛火摇曳得明明灭灭,它却落了几分自在飘然到最高处去,在倚靠着案几而坐那人的耳畔任意肆虐。
烛光映照不出那人的面容,从堂下望去竟有几分阴森可怖,让人莫名生出一丝惧意,压抑的难以喘息。
好在这样的沉寂不多久便被从室外款款而来的舞乐女子所打破,堂中宾客这才得以松了一口气,伴着奏乐心神摇曳。
一曲古琴音悠悠漾开来,只见六名姿貌不凡的舞姬身袭桃色曳地舞裙,缓缓挪步,脚下生莲,纤纤玉手轻挥便是漫天桃花雨纷纷洒洒,花香怡人。
待桃花抛落,足尖轻点,长袖曼舞,若惊鸿,似游龙,广袖挥展间揽尽人间暮春浓情。
风中飘飞的桃色裙裾宛若滚滚翻涌红浪,六名舞姬散开手中红绸,自远而近,由外向内围绕成片。倏地,古琴声骤停,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动人心魄的琵琶声乘着夜风飘至堂中。只见一女子凌空点足,赤脚而来,她袭了朱红舞裙,半抱琵琶半遮面,一头如瀑乌发以一支步摇
轻挽,将她额中一点金色花钿在烛火下衬得愈发使人神魂颠倒。
水葱指甲轻拨琴弦,慢捻拨复挑,幽幽琵琶语仿若此曲由梦中而来,如泣如诉道出世间哀怜与愁怨,她亦因此皱眉凝思。
屋外忽而大风猎猎,刮卷满庭落叶,也就在此刻,那琴声陡然急转直下,柔而无骨的玉指翻飞在弦上,奏出铿锵激昂之音,犹如万千铁蹄血战沙场,又似雷霆震怒天地失色,就连她衣襟前所绣金蝶都想要冲破囹圄,翩翩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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