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sky沙鱼
“公主......”凤祁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秦袖萝却阻断了他。
“别说了。”秦袖萝猛地起身,“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从今之后你便是我的夫君,我的王上,我的天下,已再无法更改。”
凤祁坐在床榻上,看着她的背影,那大红的喜服让他双眸灼痛。
“夫君,我们该饮合卺酒了。”秦袖萝微微侧头,轻声道,言罢,她走至圆桌前,执起酒壶,往两盏酒杯中倾泻出香醇的酒水。
酒水倒毕,她一手执起一杯,款款地来到凤祁的面前,将其中一杯递至他跟前,“夫君。”一声夫君,百转千回,柔情婉转。
凤祁沉默了良久,看着她手中紧握的酒杯,最终伸出手去接住,站起身来,与秦袖萝四目相对。
“公主想好了?”凤祁最后一次询问她。
秦袖萝肆意一笑,将手向前伸了伸,示意他,凤祁不再言语,也同样伸出手去,两人的金盏轻轻碰撞,交错开来,绕过手臂,面庞轻挨,交杯饮下。
酒水饮尽,两人的手臂也分别垂下,秦袖萝率先从凤祁的手中将酒杯拿过,重新放回至圆桌之上。
“夫君,更衣歇息吧。”说着,秦袖萝便走上前去,要为他宽衣。
但是当手指才触碰到他的衣襟时,却忽然被他一把捉住了手,“本王自己来就是,不劳烦公主。”说着松开了她。
“今日开始我便是荆漠的王妃,夫君你总是要让我为你做些事情的。”秦袖萝执意要为他宽衣,凤祁不好再拒绝于她,便任由她去。
秦袖萝养尊处优,是苍玄最受宠爱的公主,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从来都是别人伺候她,她几时又伺候过别人呢,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服侍一个人,一个她心中珍爱的男子。
她免不了有些许地紧张无措,触碰着凤祁衣衫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她一层一层地为他褪去外袍、衣衫,到只剩下一件里衣时,她道:“夫君歇下吧。”
言罢,秦袖萝将自己头上的凤冠取下,搁置在了圆桌上,又自己褪去繁重的喜服,最终坐到了床榻边上。
她上了床榻,将被子轻轻地上扯遮盖住身子,而凤祁此时就在她身旁躺着,双目看着头顶的纱帐,一言不发,却是没有一丝要睡去的意思。
秦袖萝也睁着圆润的杏眼,只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瞥了瞥身旁的凤祁,她踌躇片刻,忽然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撑起上半身,倾身覆过凤祁的身子,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凤祁惊异,一时间竟是忘了推开她,她火热的唇瓣与他纠缠,绵长而沉醉,似乎还浸染着方才酒水醇香的滋味。
龙凤花烛,红绡帐暖,燃泪到天明。
微风夹杂着凉意刺入刀鸑鷟的肌肤,她肩头是喝到微醺的秦羽涅,她一手搂住秦羽涅的腰,一手将他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紧紧地拉住。
在这寂寥无人,绵长的宫道上,她有些吃力地拽着他向前走去。
秦羽涅虽然有些醉意,但还未完全不省人事,他神思尚还清明,并未将所有的重量放在刀鸑鷟的身上,只轻轻地靠着她,鼻息喷洒在刀鸑鷟白皙的脖颈间,微微酥痒。
“羽涅......”刀鸑鷟试着轻唤他,秦羽涅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刀鸑鷟知晓,秦袖萝与凤祁的这桩政治婚姻,让秦羽涅有些苦恼,他之所以会选择今日一醉方休,便是因为此事。
或许,他本并没有醉,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羽涅平日里的神思太过紧绷,借此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刀鸑鷟心想看来明日的送行,秦羽涅是要与自己一同前去了。
自那日他打过秦袖萝之后,二人之间的关系虽有所缓和,但并不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他们心中都各自搁了太多事,生成了道道阻隔,横亘其中,将二人分离两旁。
秦袖萝要为了自己的心愿去争取,执意不愿低头,而秦羽涅更不会轻易地原谅她的作为。
与其说原谅,不如说释怀吧。
那是她同父同母的妹妹,她的幸福在他心中定然十分重要,而秦袖萝却定要选择一个不爱她的男子托付后半生,这让秦羽涅这个做兄长的如何能够放心呢......
刀鸑鷟此刻回忆起往日种种,只觉世事无常,命运捉弄,所有的事情都太过巧合。
他们无法逆转,便只能迎难而上,拼尽全力去挽回支离破碎的局面,求得一个勉强的答案。
她清楚的知道,清楚地感受到秦羽涅内心的不安,因为她的心中同样不安。
“羽涅。”她轻唤,却不求他的回应,她只盼他此刻能够好好地休息片刻。
一路行至宫门前,远远地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那马车的样式对刀鸑鷟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是苏府的马车。
她带着秦羽涅走至那马车面前,正想出声唤车中之人,却不想车窗的帘子忽然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来了,那人从马车中露出头来,面庞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公子。”自从那日在苏府中苏辰砂对她敞开心扉后,二人之间便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着,以至于刀鸑鷟有时见到苏辰砂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与他说话。
“上车吧。”苏辰砂淡淡地道,言罢,便放下帘子,从马车内走了出来,“我来帮你。”
说着,苏辰砂便一手接过秦羽涅的一只胳膊,拖住他的胳肢窝将他拉上了马车,又向刀鸑鷟伸出手去。
刀鸑鷟看着他白皙柔软的手掌,忽然想起第一次去绿萝山庄时,也是乘这辆马车,苏辰砂也是这般朝他伸出手来。
当时的她内心悸动,迫不及待地搭了上去,而现在的她却要好好地思索考虑她是否还应该无数次地倚靠苏辰砂......
“怎么了?连给我一个带你上马车的机会都不行了吗?”失落攀上他的眉梢,就在这一瞬,他忽然感到手掌间一阵凉意,抬首一看,是刀鸑鷟轻轻搭上的素手。
他顺势一带,将刀鸑鷟也拉上了马车,二人扶着秦羽涅进了车内,刀鸑鷟搀着他坐下,秦羽涅的头便直接倒在了刀鸑鷟的肩膀上。
“走吧。”苏辰砂对着车夫道了一声,马车便缓缓地驶离了皇宫。
秦羽涅睡去,而刀鸑鷟因不知该与苏辰砂说些什么,两人沉默着,车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太过安静沉寂,刀鸑鷟犹豫片刻,开口问:“公子怎么会来接我们?”
“我不过是来碰碰运气罢了。”苏辰砂苦涩一笑,“我知道今日是荆漠王与永和公主成婚之日,心想你们定是要去往宫中的,便到此来看是否能够等到你。”
听了苏辰砂的解释,刀鸑鷟却是低下头去,纤长的鸦羽轻颤。
“阿梨,你不用有所负担。”苏辰砂淡淡地开口,“我心悦你,保护你,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即便你对我无男女之情,我也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意,你不必为此苦恼,我不求你回报我。”
刀鸑鷟沉默了片刻,忽然抬首,眼里竟是含着晶莹的泪水,“正因如此,正因如此,我才会苦恼。”顿了顿,“我无法给公子任何的回应,但公子你却仍旧待我一如既往,你这般好,让我如何不内疚自责?”
苏辰砂听见她声音里有一丝哽咽,心中不禁泛起细密的疼痛,“难道就连在心中爱着你也不被允许了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子你知道的。”她看见苏辰砂怅然哀伤的神情,着实不忍,一时着急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了下去,直直地滴在了秦羽涅的面庞上。
“那便不要害怕,不要担心,阿梨,我很好,只要能够爱着你,我会很好。”苏辰砂的每一个字都压在她的心头上,渐渐地沉落在心底。
“公子......”你这样好,为了阿梨,值得吗?后面的话刀鸑鷟再也没有说出口,她不忍看到这男子失落神伤的模样,也不愿看到。
她低下头,忍不住眼中的泪水簌簌扑落,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到秦羽涅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藏春深 第二十七章 别时情思连大漠
景和二十年冬月初二,帝都凤华。
辽阔长空,一望无际,浩荡江水,奔流不息。
大队的车马从皇宫浩浩荡荡地驶出,队伍最前方的凤祁一袭藏青交领长袍,外罩同色半袖衫,领口与两肩皆有银狐皮毛作称,一根银蝉丝腰带束整腰身。红褐色的发丝在金阳的照耀下犹似一团燃烧的烈火,灰蓝色的眼眸嵌在琼鼻的两旁,似异域最为珍稀的宝石,散发出幽蓝的神秘之光,诱人沦陷其中。
银决与凤祁策马并行,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总隐有一丝担忧,但他未提一字。
队伍的中央是八人所抬的金步辇,吊顶蛟纱锦帐自上散开来,遮蔽住了此刻正端坐其中的永和公主秦袖萝。
秦袖萝已褪去了昨日大婚所着的繁重喜服,穿上了北漠服饰。一身香色烟罗西域裙,垂坠的轻纱顺着纤细的腰身而下,以细长金铃腰带束腰,青丝侧编,香色轻纱掩面,一双杏目看不出半分喜悦的情绪。
这队伍将一路自南朝向北漠而去,千里迢迢,路途遥远,也许今日一别,再难相见。
街道两旁站满了城中百姓,大家在这看似喜庆热闹的气氛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毕竟这皇帝嫁女的浩大场面也不是天天都有的,所以即便是隔着一层薄纱也要一睹公主的姿容与风采,以便日后能够拿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要看公主自然也必会关注这荆漠王究竟是何等人物,只看他英俊不凡,高大威猛,满街的少女们自是双眸含情,魂牵梦绕,叹一句自己为何没有生的如公主这般好的命。
队伍从宫门一直行至城门,出城之后,远远地便看见郊外的山坡上站着两个对他们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人,刀鸑鷟与秦羽涅。
凤祁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至他们二人的面前,相视之间,千般情绪压在心头,道不出说不尽,他们不过都只想借此刻将彼此印刻入自己内心最深处,永不忘怀。
“鸑鷟,你与凤祁好好道别。”秦羽涅叮嘱完后,便径直朝着队伍的中央走去。
剩下刀鸑鷟与凤祁两两相望。
凤祁看着刀鸑鷟鬓边的发丝被微风吹拂,扫过她清丽无双的眉眼,终是落在了那双与自己几近一样的蓝眸上,凤祁只觉这双蓝眸此刻很静,静的悄无声息,却藏得很深,将所有的情绪都敛尽其中,窥不到一丝碎裂的痕迹。
“小阿。”凤祁就这般看着她良久,终于轻声呼唤出了她的名字。
“王兄。”兄妹二人的目光久久地在彼此的面庞上流连,舍不得挪开,心中都只怕此次分别之后的岁月太过漫长难挨,不知再见又是何光景,只得借这一面将对方的面容都深深地刻在心底。
“小阿,本王走后,你要好生照顾自己,注意身子。”凤祁想不出更多的话来与她倾吐,不过都是最最质朴的叮嘱,却包含着他最最真挚的祈愿,“你与慎王的事,若是能够办便早日办了吧。”
盈盈的泪光闪烁在刀鸑鷟被逼红的眼眶之中,她与凤祁隔着一段距离,泪水模糊下便渐渐地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双眸,只觉凤祁此人也要就此渐渐地离她远去,但耳畔却不停地回响着凤祁对她的关怀与担忧。
“王兄!”她的裙裾在风中翻飞扬起,她猛地上前一把抱住凤祁,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落至凤祁的衣衫之中,弥漫浸湿。
“听话。”凤祁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除此之外他不知自己还能如何去安慰她。
“王兄......小阿舍不得王兄......”抽噎着将整句话说完,刀鸑鷟已泣不成声。
虽然她与凤祁相认时日不长,但他们血脉紧紧相连,她早已习惯了凤祁在她身边的日子,每日从宫中到苏府来探望她,带给她街市上所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好吃的糕点蜜饯,陪她习武,带她四处游玩,作为兄长的他无时无刻地不在保护着她,疼惜着她,爱护着她。
如今,便要这般分别,再见无期,叫她如何能够舍得呢?
“小阿乖,王兄说了会在荆漠等你回来,王兄绝不会食言的。”凤祁忍着眼中的就要溢出的泪,平复自己的心绪,“小阿也定不能食言,待一切安定之后,再来见王兄可好?”
刀鸑鷟闷着不出声,只重重地在他怀中点头。
凤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头向后转了转,见到秦袖萝正从步辇上走下,而秦羽涅伸出手将她牵扶了下来。
“皇兄......”秦袖萝缓缓抬首,将目光落在秦羽涅冷冽面容上,发现他的眉目间竟染上了丝丝忧虑,那样沉重,“皇兄可原谅晗儿了吗?”
秦羽涅双目轻阖,下一瞬搂过秦袖萝,紧紧地拥抱住她,那一瞬他感到自己胸口的衣衫已被泪水浸湿,那热泪是滚烫的,肆意地流经他的胸膛,灼伤了他的心口。
秦袖萝伏在秦羽涅的怀中哭得昏天黑地,她怎么也该想到的,秦羽涅又怎会真的记恨着她呢?
“到了北漠,好好照顾自己。”秦羽涅低声道,“你永远都是皇兄心中最好的晗儿。”
秦袖萝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甚至哭到身子抽动,也无法停下。
“好了。”秦羽涅将她从怀中拉出,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脸颊,指腹擦过眼角,擦过面庞,为她拭去那流淌不尽的泪水,“快去吧。”
言罢,他将依依不舍地秦袖萝重新送回步辇,秦袖萝一步三回头地去看秦羽涅,即便是最后落座在步辇之上,也不愿将目光从秦羽涅的身上移开。
秦羽涅就那般静站在步辇的一侧,同样地望着她。
就在此时,从大队来时的方向传来一个清亮的嗓音,只听他高声道:“等等,等等!”
大家纷纷转过头去,定睛一看,那一抹石青色的衣衫飘入眼帘,那是凤祁一生也不会忘记的颜色,是他要用一生去铭记的人——笛笙。
凤祁不顾一切地奔向笛笙,笛笙甚至顾不上紊乱的气息,跑至凤祁的面前,一把便抓住了他的胳膊,紧紧地不愿松开,“你就这样走了吗?”
凤祁一怔,还未开口,笛笙又道:“你真的就要这样走了吗?”
“笙儿......”凤祁失神般地呢喃出他的名,“笙儿......”
“凤祁我不管你心有多狠,我笛笙此生此世都认定你了,跟定你了!”笛笙忽然道出这一句话,掷地有声,坚决而不容丝毫的质疑,虽是那样平凡的字眼,但他却说的天地失色,山河震颤,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了凤祁的心里。
凤祁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在你身边,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地,都只愿在你身边。”笛笙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奔流的水淌入凤祁的心底,犹如燃烧的熊熊烈火将他重新点燃,“那日我与父亲谈过了,父亲虽仍不愿承认,但到底是妥协了。”
“笙儿,你可想清楚了?”凤祁心疼地看着他,“本王已娶公主为妻......”
“我不在乎!”笛笙不待他说完,便截去他的话,“我知道心里有我,便足够了。”
素日里的笛笙,是温软和煦的,像是一团柔和的清风,但今日的笛笙却是凤祁第一次见到的,他像是烈火,像是惊雷,他是这世上一切最为刚烈事物的融合,令他永生难忘。
“得你如此,夫复何求。”凤祁忽然在唇边绽开一抹明媚灼热的笑,笛笙见他笑了,也不禁释然地笑了起来。
“等等我。”笛笙说完便径直向秦袖萝的步辇走去,在距离步辇不远处停了下来,先向秦羽涅与秦袖萝行礼后,才道,“公主,笛笙知晓我与王的感情为世俗所不容,而公主已是荆漠王妃,笛笙本不该如此,但笛笙实在不愿就此与凤祁错过,后悔终生,还请公主原谅笛笙的自私。”
秦袖萝静静地看着他,袖袍中的手紧紧地攥住袖袍,她扬起头,半撩蛟纱,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道了句:“你我二人,公平竞争。”
你我二人,公平竞争。
不仅是笛笙与凤祁,就连秦羽涅这个做皇兄的因秦袖萝此言怔住,也正因他太过了解秦袖萝,所以才清楚地知晓这样的话从秦袖萝的口中说出来是多么的令人难以置信。
他恍然,竟是至此时才发现,原来那个往日里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讨要蜜饯的女娃娃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今日这般
从前,秦羽涅总觉得秦袖萝是娇生惯养的,受尽了父皇的疼爱与宠溺才会变得任性跋扈,不论做什么事情都由着性子来,丝毫不顾及大局,更不在意他人的想法。
却没有察觉,她做的每一个决定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她任性贪玩,而是因为她骨子里有着与自己相同的固执,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或是一个人,就定要义无反顾。
这一次,她是相用自己的一颗真心去打动凤祁,想要光明正大地与笛笙公平的较量。
在此之前,秦羽涅对秦袖萝嫁往北漠,心中极为不安,但现在看来,他应当真正的放手了,他一直在等待这长大的秦袖萝,如今真的长大了。
凤祁让笛笙先行上马,再次与刀鸑鷟作别,这才跨上马背,与笛笙同乘一骑。
刀鸑鷟心中不舍,便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们,大队再次起程,队伍也渐渐地消失在天际的另一端。
这时,秦羽涅收回目光,舒展眉头,朝着刀鸑鷟所在的方向走去,至她跟前,执起她的手,牢牢地牵住,“我们走吧。”
藏春深 第二十八章上 故人尽散梨花落
景和二十年冬月初三,帝都凤华,苏府。
昨夜肆意的狂风刮断了苏府门外那株梨花树的枝桠,深褐色的枯枝断成了几节,随着狂风在空中颠簸,最终孤寂地躺在青黑色的门前,显得尤为凄清。
一辆马车在苏府门前缓缓停了下来,从车头跳下来一个身着蓝衫的小厮,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是慎王府的管家阿四,只听得他高声道了句:“殿下,苏府到了。”
阿四话音落下便走至马车一侧,为马车中的人掀起锦帘,只见车中探出身子的是正是秦羽涅,他一袭玄黑劲装,青丝只以玄色缎带高束,好似一行走江湖的侠客,拂衣落马,洒脱不羁,平日里也甚少见他如此装束。
秦羽涅跃下马车,站定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去,一只白皙的素手从车中伸出,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掌心之中,探出头来才看清楚,是刀鸑鷟。
刀鸑鷟今日并未着女装,而是如她刚来苏府时那般,白衣翩然,玉冠束发。
下了马车之后,刀鸑鷟便随着秦羽涅一道向苏府中走去。
没想到,才走至前庭,便已经远远地看见了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中那一袭素白衣袍的苏辰砂,他如同往日一般噙着温润的浅笑,唇角轻勾的瞬间就仿若有潺潺流水从人的心上淌过。
“公子。”刀鸑鷟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时那般唤他公子。
“阿梨,羽涅你们来了。”听苏辰砂之意好似是早早地便等在了此处,知晓他们今日会来。
“辰砂,你知道我们今日会来?”秦羽涅不禁询问。
苏辰砂轻轻点头,“那日你说要待事情结束便会带着阿梨回穹玄,我算了算,应是今日了。”言罢,他将目光深深地锁在了刀鸑鷟的身上。
“公子......阿梨是来与公子道别的。”刀鸑鷟上前一步,“此去不知要几时才能再见到公子,公子说的那些话阿梨都记在心里,公子今后定要好好地照顾身子。”
苏辰砂忍下喉咙的干涩与痒意,强压着没有让自己咳出声来,其实他几日前便又染上了风寒,但他绝不能让刀鸑鷟知晓,“我知道了,去了穹玄也记得照顾好自己,替我向云裳问声好。”
“公子......”刀鸑鷟觉着自己的心在这几日里仿佛已受尽了此世所有的煎熬,微微地钝痛着,与兄长的离别就在昨日,今日却又要与苏辰砂分别。
苏辰砂再也不能去看刀鸑鷟眉目间那一抹淡淡地忧愁与伤痛,离别对于一个人而言太过残酷,也太过艰难,要忍受着真切亲近的情感在瞬间被抽离,并在日后逐渐地被时光所消磨,抛去过去所习惯的一切,那实在是太痛苦了。
苏辰砂明白,他知晓刀鸑鷟也明白,所以他才不愿她默默地去承受。
这一次,他甚至不去顾及秦羽涅,只愿自己任性这唯一的一次,上前将刀鸑鷟紧紧地抱入怀中,“阿梨......阿梨。”他不住地在刀鸑鷟耳畔低声呢喃。
刀鸑鷟并未挣脱,只安静地任由他抱着自己,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就这般蹿入她的鼻腔之中,那熟悉的气息让她鼻子一酸,温热的雾气在眼中氤氲,最终化成了剔透的泪珠浸入了苏辰砂素白的衣衫。
而秦羽涅则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没有一丝的不快,他甚至希望若是时间能够延长,他想让刀鸑鷟在苏辰砂的怀抱中停留的久一点。
他希望苏辰砂那温润的笑容也能够就此一直一直地贮藏在刀鸑鷟的心底。
他与苏辰砂是一生一世的挚友,这样的情感甚至已经胜过血脉相连的亲生兄弟,他知道若是他没有出现,苏辰砂也将是刀鸑鷟很好的归宿。
良久之后,苏辰砂将刀鸑鷟轻轻地带出了怀抱,将她的面庞看的清晰,但他不知刀鸑鷟此时此刻眼前已一片模糊,连他在她眼中都只成为了一抹朦胧的倒影。
“傻瓜,别哭了。”苏辰砂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抹去她眼角边的泪水。
可是苏辰砂哪知,他如此一说,刀鸑鷟却哭得愈发凶了起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滴滴答答地坠落,不停地抽噎着,连身子也哭得一颤一颤地抖动起来。
苏辰砂算是头一遭手足无措起来,见她这般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不敢轻易地再去触碰她,只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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