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异闻录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月关
“悠歌,小心!”
杨瀚喊了一声,忙不迭也跟了过去。
二人跑进大厅,绕过屏风,穿过小堂,冲进书房,一见房中情形,只唬得二人倒抽一口冷气,险险要摔倒在地。
灯在桌上,映得室中一片明亮。
屋顶破了一块,雨水从那破坏处直透进来,再经灯光一照,仿佛就是从天而降的一束光,正罩在李通判身上。
李向荣坐在官帽椅上,一束阳光般的雨幕正罩在他的身上。李向荣面容扭曲,双眼怒突,显得既狰狞又可怖。尤其骇人的是,他的袍下仿佛盘着一条蟒蛇,蟒蛇仿佛正在绕着他的身体盘旋,撑得他的袍子起伏膨胀,说不出的诡异。
杨瀚骇然叫道:“老爷,你怎么了?”
李向荣一双怒突得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他,突然猛地一振,随着他的又一声渗人的惨叫,他的袍子猛地一鼓,无数根晶莹剔透的冰刺从他袍下猛地刺了出来。
李通判整个人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只冰雕的豪猪,被无数根由内而外的冰刺透体而出,紧接着,鲜血涌出,将那一根根冰刺迅速染成了血红色,血红色的冰刺尖儿上,血滴像雨滴一样一颗颗地落下来。
杨瀚双眼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瞪着李通判,身子一撅,仰面就倒,砰地一下砸在了地上。这货的身体机能很好,面对如此恐怖的刺激,他的身体果断做出了最好的自我保护:晕倒。
:新书开卷,求点赞!
南宋异闻录 第004章 胆丧魂消
第004章 胆丧魂消
悠歌小姑娘的神经居然比这怠懒小子还要坚韧,她明明吓得瑟瑟发抖,偏偏没有吓晕。她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叫,昏迷中的杨瀚似乎都被这声尖叫震得抖了抖身子。
然后她就哭叫着:“妖怪啊!”返身就向外边的雨幕中冲去。
“鬼啊!妖怪啊!快来人啊……”悠歌小娘子快要吓疯了,她猛一转身,疯也似地跑进天井,在大雨倾盆之下疯狂地嘶吼着,浑身战栗。
美少女面具人本来已经鬼影儿一般蹬上了墙头,想要掠身离开了。夜色之下,惊恐万状的悠歌小娘子也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但是当她听到“鬼啊!妖怪啊……”的尖叫声时,正作势欲闪的美少女面具人却猛然顿住了身影。
她缓缓转过身,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犹自在院中失态狂叫的悠歌小娘子,漠然的眼神中露出一缕凝实得有若实质的杀气。她缓缓举起了右手,那只苍老的古树皮一般的手,和那年轻、美丽、却又充满诡异的面具形成了怵目惊心的对比。
“喀喇喇~~”,一道闪电炸裂,闪电的光亮骤然闪起,一下子映亮了她的身影,这一下她的身影终于被暴雨中的悠歌看了个清楚,悠歌一眼看到那可怖的面孔,正在尖叫的声音顿时消失,仿佛被人一下子扼住了喉咙,她的嘴巴仍然大张着,可声音却一下子窒住了。
电光的闪亮一瞬即逝,旋即那殷雷声才滚滚而来,那美少女诡面人苍老的手却也在此时突然张开,让人看在眼里会一下子产生一种错觉,似乎那震撼人心的天雷就是她发出的掌心雷似的。
下一刻,正在悠歌身边、头上,密集落下的雨线便突然发生了一种奇异的波动,一条条雨线只是波荡了一下,然后那一条条雨线就像真的变成了线,被一只无形的手束成了一束,变成了一注从天上倾下的雨水。
然后那一注雨水便像一条晶莹剔透的水蛇似的活了起来,它在空中蜿蜒而起,仿佛三角型蛇头的部位跃跃欲试的,突然向前一纵,一下子冲进了悠歌大张的嘴巴,一下子钻进了她的肚腑,悠歌的身子猛地一震,一双眼睛顿时凸了出来,就像……刚刚诡谲死去的李通判。
……
“各位兄弟走快些,马上就到建康驿馆了。”
大街上,几个蓑衣人正狼狈地冒雨前行,几个蓑衣人中间是一个穿着单衣暴露在大雨中的犯人,他的颈间带着枷锁,雨水打在枷板上,噼啪地溅在他的脸上,他的头发也被雨水冲得一绺绺狼狈地垂下来。
那几个蓑衣人明显是一伙捕快,虽然他们披着蓑衣,看不出吏员捕快的装扮来,可是从这居中的犯人,还有他们蓑衣下翘起处分明是腰刀的轮廓,却能叫人一眼就看出来。
就在这时,旁边院子里传出一声尖叫:“鬼啊!妖怪啊,快来人啊……”
刚刚喊话给兄弟们鼓劲的捕快韧带拔出刀来,向那发出惊呼的院落一看,大声吩咐道:“你们且看住了犯人,我去瞧瞧!”
“李头儿小心!”一个捕快只喊了一声,那拔刀的捕快已经向院子冲去。
这些捕快不属本地官府,他们是从大宋临安(杭州)行在赶来的,一般来说,需要解往京城的犯人,都是由地方捕快负责抓捕解送的。不过这个犯人原是京中一个小吏,自己地位虽不高,却是一桩涉及高官案件的关键证人。
这样的一个犯人,如果只是行文地方抓人,很难说不会在这过程中被有心人动了手脚将他杀人灭口。为防意外,临安府才特意派员赴建康(南京)公干,直接来此捕人,此前都未告知过当地官府。
如今他们从乡下把这个人抓到了,这才带往建康府,准备行文地方,再把犯人解往临安。却不想他们从郊外回来,傍晚才回城,还未走到馆驿,便撞上了这场豪雨,着实晦气。
那持刀冲向李通判府的乃是临安府的一个捕头,姓李,叫李公甫。做捕快多年,去年刚升到捕头位上,最是古道热肠的一个人物。此刻听得有人呼救,看那门楣、阶石、旗杆,分明还是一户官宦家庭,李公甫岂能不在意。
“砰!”李公甫一脚踹开院门,舞着腰刀就冲了进去。
“喀~~喇喇~~”又是一声惊雷响起,映亮了一个身影。
她站在院落中央,暴雨如注,冲散了她的发髻,长发披散而下,遮住了她的容颜。看身段非常的窈窕,可是却因为这暴雨、长发、惨白色的电光的搭配,显得无比诡异。
李公甫骇然横刀,壮起胆子喝道:“什么人?”
雨水打在他横起的刀面上,噼啪地溅起,再喷到他的脸上,可他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身子藏在厚厚的蓑衣之下,本来连雨水都打不透,这时却有一种湿黏的感觉,好像被一条蛇盘在了身上,很不自在。
那怅立雨庭之中的女子正是悠歌,李公甫做捕快多年,这狮吼功般的大嗓门可是厉害的很,吼出来声若洪钟、极具威严,虽然有雷霆暴雨的干扰,这一喝也颇有官威。
但悠歌却桩子似的站在庭院中,一动不动。
突然,她身子一震,从喉中猛地发出一声非人般凄厉的惨叫。
随着这一声惨叫,老天似乎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又是一道雷霆亮起,籍着这天雷的光亮,李公甫这位六扇门里的老捕快看得清清楚楚,就见那披发女子衣裳下面猛一鼓荡,突然就有无数根晶莹的冰刺破体而出,旋即就被跟着涌出的鲜血染红,又马上再被雨水冲淡……
饶是李公甫这一辈子都在临安府做捕快,早见过无数的阵仗,这一吓也险些软瘫在地上。他攥紧了腰刀,因为惊恐用力,掌背骨节处都绷得发白,又颤声叫道:“你……你究竟是什么妖怪?”
这句话刚出口,滚滚殷雷声便轰隆隆地向他当头压了过来,李公甫这个公门老手凭着多年的捕盗经验,突然汗毛一竖,敏锐地觉察到院落一角似乎有人潜藏,李公甫想也不想,扬刀一刺,便向那个角落扑了过去。
这就是老公门人的经验了,怕归怕,人对未知事物大多都怕。可是他却很清楚,院中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披发女子不太可能对他构成威胁,躲在墙角的那个才是。
李公甫刀风呼啸,卷着激起的雨水直刺向角落,可待他随刀而进,冲到角落时,却讶然发现那角落里只有几篁修竹,余此之外一无所有。难不成……是我看走了眼?
李公甫横着刀,努力张大眼睛看去,可那角落里除了三五根细而修长的竹,的确一无所有……
南宋异闻录 第005章 人生之门
第005章 人生之门
天亮了。
金陵城经过一夜的豪雨,仿佛洗过了一遍,湿气中整座的古城,都透着一种心灵上的新意。墙角的修竹,枝叶新绿,上边所缀的晶莹雨滴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阁楼栏杆下的芭蕉花蕊上,一只小蜜蜂儿正从花蕊里那滴水珠中奋力挣扎出来,带着黏黏的花粉,扑闪开它的翅膀。
红绣楼上,一位迟迟刚起的青楼姑娘伸着纤柔的腰身,推开窗子,支上竹竿,后边一位恩客走来,揽住了她的纤腰。姑娘回身就吻,低眉浅笑,虽然自街边走过,听不到他们的笑声,可是分明就能给人一种莲开并蒂、鸳鸯交颈的感觉。
李通判府前黛瓦白墙,马头墙上也是探出了几枝蔷薇,时而随着风,摇曳着枝叶,适时地把雨珠洒下去,顽皮地钻进路人的脖子,一切都是那般优美,静中有动,岁月静好。
只是……
李府门前的路边大树下,先是聚着几个街坊,几个街坊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因为他们透出了恐惧、兴奋、诡秘的神色,不免就吸引了更多的路过人加入,然后,便有与他们不熟但心生好奇的人,便也停下了脚步。
一个卖炸糕的小贩儿也不顾做自己的生意了,被这么多人围着,还有两位极俏丽的小娘子过来围观,那楚楚动人,看一眼就叫人销魂的美丽眸子就这么俏生生地定在他的脸上,让他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了人生的主角。
哪怕……它只是暂时的。
于是,卖炸糕的郓哥儿一下子挺起了胸,声音也更大了些,为了体谅那一着青、一穿白,一个如梨花新蕊,一个似红杏初成的小娘子刚刚加入听客的行列,不晓得前因后果,所以很体谅很技巧地重说了一遍。
“真的,莫大郎,你别不信,刚刚儿的,你看到门口那两个佩刀的差官了么,他们喊我过去买了两套炸糕,我趁机往院里瞄了一眼,真真儿的,一地的血啊,整个院子都红透了。”
白衫美人和青衫俏女的美眸果然惊骇地张大了,郓哥儿心头顿时一热。
有个扎围裙的肥胖汉子便笑:“你又满口胡言,这一夜的大雨,死上多少人,血都冲净了,哪可能一院子的血?”
郓哥儿登时胀红了脸,这个张屠户,偏来给老子拆台怎地,当着两个比花解玉、比玉生香的俏姑娘:“嘿!你还别不信,两位差官老爷一边吃着炸糕,一边在说话,我听着昵,昨儿个李老爷府上死的人还真不多,就李老爷和一个婢子。可她们的死法极特别,怕是遇了妖怪,而且是个水里的妖怪。为什么这么说呢?”
郓哥儿身子一偏,屁股就挪到了自己的炸糕小车上,右腿一蜷,用手一扳,架在了左腿上,开启了说书模式:“昨夜有一个临安府的捕快办案路经此地,听到呼救闯进院子,亲眼看到的,那个婢子暴雨中站在院子里,如痴如魔,不知在做什么。突然间就是一声渗人的惨叫,仿佛被恶魔附了体,接着就是无数根的冰刺从她体内冒了出来。你见过冰刺吗?就冬天屋檐下边挂着的冰棱子的形状。嗨!你个没见识的,从小没离开建康城,怕是不晓得,这么说吧,就像锥子,这回懂了吧?”
郓哥儿越说越起劲儿,三分儿听说的,七分靠编,唬得旁边一众百姓一惊一乍的。只是越往后说,越加的离谱,那白衫姑娘和青衫姑娘便听不下去了,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离开了人群。
郓哥儿还没把为何院子里只死了一个人,下了一夜的雨,居然还满院子血的原因给编出来,一见两个俏姑娘举着花伞,盈盈而去,兴致顿时弱了,声音也小了许多。
白裳女看起来年长几分,生得优雅美丽,面似满月,眼角含情,颇有些妩媚娇丽之意。而青衫女比她就还小了几分,更重要的是,二人从发型到衣着,青裳女才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打扮。
可是二人走出不远,倒是白衫女更沉不住气儿似的,忍不住说道:“小青,那人有冰刺自体内弹出……”
青衫女小青举着花伞,机警的目光迅速向四下一扫,打断了她的话:“许是那卖糕儿的胡诌的,说些如鬼似神的东西,才好引人注目。”
白裳女俏巧地白了她一眼,小瑶鼻儿轻轻一皱:“你当姐姐是三岁小孩儿,那般好哄的?这等别致的杀人手法,哪能随便就想出来了?你也知道,这世上有个人,是真有这般本事的。”
小青的脸色顿时变了变,轻盈向前的脚步也是稍稍一顿,一只脚刚刚迈出去,足尖儿才点着点,步伐却是停了下来:“你是说……苏窈窈?”
白裳女纠正道:“是我们小姐,一定是她。”
小青笑了,轻轻地一笑,右颊上露出一个俏皮的小酒窝,只是那笑却是不屑的冷笑:“曾经是我们小姐,但现在早不是了,五百年前……就不是了!”
她转向白裳女,眼圈儿微微有些红:“现在,你是白素,我是青婷,你就只是白素,我就只是青婷,与她苏窈窈,再无一分半毫半系!”
小青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声音中隐隐带着金石之音。
白素默然片刻,眼圈儿也红了:“虽然我们与她名为主仆,当年实是情同姊妹,谁知道……”
小青打断了她的话:“现在,只有你我,才是姊妹。姐姐,这建康城,我们已住了七年了,容颜始终不改,已经开始引人注意,我们该换个地方再去游戏人间了。”
白素虽然心中满是对曾经的主人恐怖手段的惊惧,还是忍不住被她这句话逗笑了:“逃命就是逃命,说得这般风雅,也改变不了事实。走吧,我们尽快了结此间之事,然后,你想去那儿?”
两位俏姑娘又撑着伞,盈盈前行了。
“去漠北?”
“七年前刚从那儿回来。”
“要不,去西域?”
“怎么,你还想去当西域小国的王妃?”
“不喜欢吃的一身膻味儿。啊!我们去扶桑吧。”
“那些小矮子把你当妖怪要烧死在寺里的事儿忘了?”
“那你说去哪儿嘛,你晓得,姐姐我是个没主意的人,一直都是你拿主意的。”
“知道就好,我已有主意,走吧,先回去了结此间一切。”
两位姑娘一边说,一边走了。
而李通判府上,因为惊吓晕倒而幸运地逃过一劫的杨瀚,却是刚刚陷入了一个新的大麻烦。
这个胸无大志,本想着讨上一房小娘子,生上几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熊孩子,为杨家延续了香火,就此完成自己人生使命了事的杨瀚,正在面临着人生的一个重大抉择。
他可不知道,人生走下去,就有越来越多的无数扇门,每个门后边都有一条不同的人生路。而如今在他面前却只有至关重要的两扇门,一扇门注定了一生无闻,另一扇却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始。
可是他不知道哪一扇门后藏着什么,他正在天人交战,该如何选择?
南宋异闻录 第006章 种豆得豆
第006章 种豆得豆
杨瀚有个不为人知的心疾,骤遇重大变故,对他刺激太大,就会惊厥昏倒,这种现象也会体现在,他真正紧张、在意一个人或一件事的时候,心跳会骤然急促如雷,导致气息不稳,说话都会断断续续。
这种情况当然不多见,但昨夜的诡异一幕却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干净俐落地晕倒了。当他再醒来时,官府的人还没来,但前院后院的人都起了,大家一通忙碌,赶紧冒雨去报官的、挽扶哀哀痛哭的老夫人、夫人、两位如夫人回后院安抚的、收拾庭院的,所以所谓满院子血……确实是郓哥儿的夸张之辞。
那时已经是四更天,雨已经小了,暴雨终究不会持久,可仍晰晰沥沥地下着。庭院里已经没有一滴血,雨水哗哗四逸,女眷们都被贴心的家人扶回了后院,家人们吁寒问暖,这时不在家主面前有所表现,更待何时?
只有杨瀚,杨瀚一个人,守在前宅小厢房里,正默默地守在小丫环悠歌姑娘的身畔。他并没想过要娶悠歌姑娘,妻子吗?在他心里,对这个要相伴一生的女人,一直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他并不清楚自己愿意和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共度一生。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悠歌小娘子有好感。姿容俏丽、脾气又好,他说不清那种感觉是把她当朋友、当喜欢的女孩,还是当个可以玩笑打闹的小妹子,总之,他喜欢。
可现在,她死了 ,变成了一具可怖的尸体。
杨瀚不知道自己当时如果不晕倒,是不是就能救下她。因为他虽然有一身好身手,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应付这么诡异的事情,这……根本不像是人力可以造成的。
可这并不能让他释怀,不能让他心安理得地抛去忧伤、怅然与自责。悠歌姑娘自体内钻出的冰刺,在雨水作用下,正以更快的速度在融化,因之那停尸的门板下边,血水也是滴滴哒哒,越来越多。
杨瀚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拭去悠歌姑娘脸上的水渍,轻轻抚了几次,帮她合上了那双已经失去神彩的眼睛,看着她依然保持着极度痛苦的容颜,心中有一团莫名的烈火,越烧越旺。
不管那个凶手是谁,不管他有什么理由,他都该死,他必须死!那个该死的凶手还杀了通判老爷,他逃不掉的,六扇门一定会把他缉捕归案!杨瀚只有想到这一点,心情才稍稍宽慰一些。
但他没有想到,天色大亮,建康府的捕快们来到府上,而一宿未睡的他觉得饥肠辘辘,才到厨房要了碗粥,上边撒了几片咸菜,正蹲在门槛上想凑合一顿的时候,居然听到自己将成为替罪羔羊,背上杀主弑婢必受极刑的罪名。
他听到的只是一句暗示,当时他正蹲在厨房门槛上喝粥,粥才只喝了一半。一个捕快进来,也向厨子要些吃的,然后也不等那厨子问,便主动大发感慨:“多拿些干的,准备几道小菜。哎,捕快这营生,不好干呐。大老爷发了怒,一个月内,必须抓到凶手,否则二十板子,再加罚俸一年。再一个月抓不到凶手,再打二十板子,再罚俸一年,这样诡奇的凶手,哪儿那么好抓的,我们建康府的捕快,可要倒了霉了。”
等他拿了食物,提着食盒出来,要回转大厅与其他人共食的时候,走到杨瀚身边,身子便停了一停,仿佛压根儿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声音略压低了些,用只有杨瀚才听得到的声音继续感慨:“说不得,又得用我公门惯用手段,抓些不相干的人顶罪,免得大家不难。只不知是哪一个倒霉催儿的,大祸临头,尚不自知啊!”
杨瀚听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捕快头都没低,只是继续向前走去,杨瀚看着他的背影,眼看他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按着腰刀,那按刀的右手忽然离开刀柄,并掌如刀,看似走动时自然地挥手,却分明是向右下方狠狠地一劈。
那捕快消失了,杨瀚蹲在门槛上,呆呆半晌,一抹寒气陡然袭遍全身,汗毛儿都竖了起来。他认得那捕快,他做了那么久的“街道司”,怎么可能不认识这里的捕快,说起来两人交情也不错,他不信这捕快是诳自己。
因为官府对捕快的考核制度,对重大案件都是限期破案,否则就是一顿板子再加罚俸,任谁也受不了。所以重案难办,实在没辄的时候,会找些不相干的人顶罪,当然,那种人最好也是泼皮无赖、四处讨嫌的货色最好,这样不会引起民怨。这些事儿,杨瀚是知道的,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有一天落在他的身上。
那捕快的暗示很明显了,他又不瞎,如果再看不明白,他就真该死了。蠢也该活活蠢死。所以,他又挣扎了半晌,犹豫是否该相信官老爷的“明镜高悬”,最终还是觉得,不能拿命去赌,于是立即逃了。
杨瀚逃的时候,居然还佯作无事地喝完了粥,转悠回自己的房间,抄走了所有的积蓄细软。因为他知道,这必然是一班捕快因为案子棘手,在商量找人背锅,并且把目标选定了他,可还尚未做些手脚,以便坐实了是他,因此还有时间,不过明知要被人栽上杀人命案,还能如此镇定,倒也是个人物。
杨瀚爬上侧院儿那棵槐树,翻过墙头儿,一头扎进小巷子的时候,心中对那暗示他的捕快充满了感激,这是救命之恩呐。陈洋,那个捕快的名字,他记住了!
杨瀚不知道的是,当知道他逃了的时候,那捕快陈洋也极畅快,因为他自觉欠了杨瀚的恩情已经还了。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杨瀚只知道自己人家和自己交情不错,却不知道这个捕快为什么肯和他打交道,有些事,做过,他却忘了,但陈洋记的,一直记得。
他是接了父亲的班儿做的捕快,他爹就只他一个儿子,这差使自然就传给了他。可他的性子,其实不太适合做捕快,他内向、腼腆,嘴还笨,被人抢白几句,便胀红了脸,气堵了心,连句对答都凑不出来,而那说不得便动手的作派,也不是这样一个性儿才刚刚做了捕快的人做得出来的。
所以,他第一次执行差使,便被一对儿泼皮、泼妇给挤兑的下不来台,窘迫地站在大街上,成了所有人的笑柄。那时街邻们在笑,摊贩行人们在笑,就连和他一起来的那个老捕快,都因为他的窘态笑得前仰后合,根本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
那时候,是杨瀚经过,见此一幕,上前解的围。他不但干净俐落地帮陈洋这个初哥儿捕快解了围,而且说话间很注意维护他的脸面。
“笑?有什么好笑?笑得跟个破鞋帮子炸了线似的,喜欢差官老爷对你呼来喝去不当人看么,喜欢差官老爷抄起量天尺就把你打成猪头么?这位差官是个斯文君子,拿你当人看,才好生与你言语,偏你消受不得,那就是自轻自贱了。”
这句话,陈捕快一直记得。三年了,三年后的今天,他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捕快了,而且是捕头身边极赏识的心腹,但这件事儿,他一直记着,今天,这恩终于还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