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异闻录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月关
南宋异闻录 第007章 急兔反噬
第007章 急兔反噬
“走!出城,马上走!”这是杨瀚这时唯一的想法,可是当他赶到城门口儿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捕快们觉得,他是昨夜唯一的活口,而且李夫人说那风如意就是他献给李通判的,可现在那风如意已经不见了,种种线索,就算牵强一些,也总能绕到他的身上,便想这样大案,凶手显然不是精怪也是奇人,没可能捉到的,为免自己受罪,不如直接栽在他身上就好,恰好他只一个人,父母双亡,又没亲戚,也没人替他喊冤。
却不想,这厢推敲一番议定了主意,去捉人时,这厮竟然逃了。立即就有“马快”飞驰四方,加强了城门出入戒备,杨瀚是两条腿走路,待他赶到城门口儿,已然出不去了。
“糟了!”杨瀚把头一埋,调头就走,可未及走多远,便见街道司几个人正迎面走来,领头的是街道司四辅司之一的高初。
杨瀚脸色骤变,这段路恰好行人不多,也不是方便摆摊处,虽然他急急扭身回避,可他分明看见高辅司的眼神儿是跟他对上了的。
杨瀚迅速折身走向旁边唯一的巷弄,后背都紧张地弓了起来,只消高辅司喊上一声,说不得只好动手了,虽然他们人多,但论拳脚功夫,没人比他高明,或可逃得性命。
杨瀚知道这街道司的人这时上街,必然是查他的,方才他见街上不但有捕快们逡巡,还有民壮持械行走,东张西望,必是官府差遣,这是已经把他当凶手抓捕了。
可是,高初带着几个人,悠悠哉哉地过去了,直到杨瀚钻进小巷,风儿一吹,汗湿的后背一片清凉,也没等来高辅司的一声大喝。方才那几人正在东张西望,但高辅司分明是看见了他的,可他竟似全未看见一般,这是有意帮我啊,人家是副辅司,杨瀚和人家还真没多么深的交情,这时竟能仗义相助,杨瀚内心满是感激。
而高初呢?高初走过那条小巷弄前时,微微笑了一下,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发笑。就在四个月前,他被关系最为恶劣的另一位辅司给告了,告他贪墨,上边派了人来查,一时间高辅司马上就要锒铛入狱的消息甚嚣尘上。
那天,他被四个人盘问了整整一天,走出来时筋疲力尽,身子都有些摇晃了。他从盘问他的二进院儿小班房里出来,一直往外走,一路所及所见的同僚,要么转首他顾,要么故意绕开,有那平素不合的更是趾高气昂从他面前走过,只有杨瀚……
杨瀚当时正从外边进来,两人迎面碰上。他清楚地记得,街道司门口的灯光之下,杨瀚“啪”地一个立正,毕恭毕敬,朗声喊了一句:“高头儿好!”
那天,他被冤得都快撑不下去了,更被那种冷漠、压抑的气氛憋得喘不上气儿来,他本来想回去就安排一下,拿根绳子去吊死在冤他的那户人家门下,就为杨瀚这一声喊,那一个敬意的立正,他觉得心里没那么冷了,他觉得身子骨里还有一丝力气,最后,他撑下来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
杨瀚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城,出不去了,
旱路走不通,他想走水路,可是水路居然也被封了。
被杀的可是通判,那是高官,官府执法的力度相当大。
走不得,留下来却是坐以待毙,他知道这种缉捕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藏几天,他现在甚至无处可去。早上只喝了碗粥,这一通的奔波,现在已是饿得饥火上升了。
杨瀚沿着秦淮河,精神恍惚地走着,彷徨无措,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桃叶渡。还未到夜晚,秦淮河上还不是热闹时候,杨瀚心思百转,竟未注意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一个绿衣小娘儿在河边浣衣,刚把拧好的衣服一件件放进木盆里,捣衣槌儿也放进去,端起来侧夹于腰侧,盈盈地踏着石阶上来,一眼看去,恰见杨瀚,把那小娘儿骇得一跳,四下急忙一看,立即冲上前来,一拉杨瀚衣袖:“瀚哥儿,你别是傻的么,怎么还敢来这里走动?”
杨瀚定睛一看,正是桃叶渡前食馆的杜小娘。杜小娘梳着双丫寰,穿一袭淡绿色的交领襦裙,里边是一条绯色的抹胸,露出精致的锁骨和隐约一抹丰盈,优雅、俏皮,而不失性感。
同人们普遍的认知不同,其实宋人既没有那么多裹脚的,穿着也没那么的保守。宋朝女子酥胸微露的情况很普遍。南宋理学虽是发展期,可还远未形成共识,朱熹那边宣扬理学,前几天杨瀚看的小报上就绘声绘色说他扒灰,真假不论,却是搞得他灰头土脸。这种风气之下,谁当理学是个屁。
低胸装甚成风尚,杜小娘这件绯色抹胸还是丝质的,宋人大多富有,江南又是丝绸产地,相对便宜些,买上一两件心爱内衣,还是买得起的,她姿色婉媚,穿起来颇有“绛绡频掩酥胸素”的感觉。
杨瀚看清是杜小娘,脸色也不由变了变,忙掩饰笑道:“哦,呵呵,怎就不能往这里走了。”
杜小娘跺脚嗔道:“还要诳我,你的事儿早传开了,看你大模大样,真个是不怕死的。”
她四下看了看,急急一拉杨瀚的手:“跟我来!”
杜小娘不由分说,拉起杨瀚就走,她在河边浣衣,住处就在河边。只消向前边里弄里一拐,就钻进了自家小屋。小屋不大,中间一个堂屋,右边是她的闺房,左边是老爹的卧室。平日就在前边支棚摆摊做食馆。
杜小娘拉了杨瀚进屋,探头向巷中看看,见无人跟来,这才放心地掩了门,把杨瀚推进自己的小屋,小声道:“爹爹去买肉菜了,便是他回来,也从不到我房中来的,你只消莫出声音,莫出房去,便不会有人发现。”
杨瀚呆了一呆,道:“外边怎么传我?杜小娘子,你不怕么?”
杜小娘嫣然一笑,抿嘴儿道:“说你杀人害命,奴奴才不相信。你是好人。”
“你……我……”杨瀚正是彷徨无措的时候,听了她这句话,心里一阵暖流涌动,说不出的感动。
杜小娘道:“你那街道司里,惯见的泼皮无痞居多,平日里巡察街市,吃拿卡要商贾、揩油狎昵女子,哪有几个正经人儿,偏你是个异类,为人好的很,不仗势欺人谋取好处,否则油水也是丰富,怎至于被黎主司辞了差使,马上就得献出传家宝给李通判,才谋个营生过活?就是……”
杜小娘脸儿一红,道:“就是嘴巴花了一些,喜欢搭讪小娘子,但却从不说下流话儿,从不做下流事儿,这还不是好人,怎样才是好人?你且安心藏在这儿,过几日外边平静了,你赶紧离开建康便是。”
杨瀚感动的眼圈儿都红了,正不知该如何道谢,肚子先替他说了话,咕噜噜的一声叫,好不婉转缠绵。杜小娘吃地一声笑了出来,道:“饿了吧?奴去替你弄些吃的,只是都是昨儿夜里剩下的,你莫嫌弃。”
杜小娘说着,风风火火又走出去。
杨瀚慢慢在榻边坐了,忽然又想到这是人家姑娘的闺床,男人不好随便坐得,忙又移到墩上坐了,一时间疲惫、沮丧、绝望的情绪全部涌了上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啊?
杜小娘倒是利落,不一会儿就热好了饭食给他端进来,道:“喏,你喜欢的鸭血粉丝汤一碗,蟹黄包子一屉,酒可莫喝了,奴奴得出去准备晚上营生的东西了,你就藏在这儿,千万莫出去!”
“好!”杨瀚顿了一顿,重重地一点头。待杜小娘出去,放了帘子下来,杨瀚坐下,一个蟹黄包子塞进嘴里,只嚼了几口,两行泪就唰地一下涌了出来。
他爹,在他七岁那年就因水患造成的瘟疫中死去,娘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到十五岁,也病逝离开,十五岁啊……他料理了母亲后事,带着少年人变声期难听的公鸭嗓儿,这厢跑个腿儿,那厢打个杂,饥一顿饱一顿的,到十七岁才费尽周折投入街道司。
我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老天要一直这么冤我、屈我,欺侮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那热泪却是扑簌簌地滚下来,一滴滴地掉进那碗鸭血粉丝汤里。
杨瀚咬了咬牙,将那口包子吞了下去,又端起碗来狠狠地喝了口热汤,拾起袖子,用力一擦眼泪。
他不躲了,他不要躲了,捕快们指望不上了,那他就自己查。他要还自己清白,他要替枉死的悠歌小娘子讨还公道。从现在起,谁欺侮他,他就要欺侮谁。天欺侮他,他就要欺侮天!
舍得一身剐,天王老子拉下马!
南宋异闻录 第008章 单枪独马
第008章 单枪独马
现如今的建康(南京)城,乃是大宋的行都。而临安(杭州),则是大宋的行在。国都呢?国都始终是汴梁,北方落入他人之手,朝廷被迫南迁,但并未另立国都,他们还是希望能打回去的。
只是冷兵器时代,武力强大与否,有时候与你的经济发展、文明程度并没多大关系,先前人家正在势头儿上,他们就得先求稳,仓促南渡,哪可能即时发起反击,能守住能稳住就不错了。
及至后来,更北方的统治者把贫穷的瘟疫统治到哪儿就带到了哪儿,江北破落,南富北穷,再加上人心思定。实际上,当皇帝的是想收回故土的,至于忌惮二圣归来,纯属后人臆语。
这两位天子一个根本不想当皇帝,后来人家兵临城下,仓促传位,终得解脱。而另一个才当了一年皇帝,根本来不及培养自己的班底,就算有培养,也随着他们俩的被俘一起被俘了。
康王南渡,另组的班底,谁怕这俩丧权辱国的家伙归来啊。再者,南宋存续一百五十多年,南北两宋加起来,比唐朝、明朝国运都长,就算赵构担心老爹和老哥回来,可那才几年的功夫?他们死了以后呢?后来的皇帝还担心什么呢?
实在是外因、内因,诸多因素,已经无力回天。包括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实:那就是士、民阶层,都不喜欢北伐,民间阻力很大,他们好好的日子过着,太平、富足,谁愿意起兵,真要把北方打回来,岂不是还得养活北方人?
这些阻力看不见摸不着,可在各个方面却能发生实质的作用,皇帝想恢复昔日版图,谈何容易?不过这是后话了。自南渡以来,大宋“重文轻武”的局面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改变了的,因为强敌的威胁可是就在面前。
以建康府为例,这里的官员大多负有军事责任,而且战时会全部转向为军事服务。官府为了有效率,也做了诸多的改变。
比如,建康府属于集中办公衙门,诸多高官都在一个地方,有事情好沟通,避免办事人员东奔西跑,各处请示。另一个,就是官员们哪怕是负责民政、司法的,也负有战事一近,立即转换职能的要求。
建康府治座落在皇帝行宫的东南角,秦淮河的北面,安抚使、制置使、宣抚使、知府事、通判、总领、转运司、侍卫马军司等高级军政官员全都在这里办公。
从中可以看出,通判这个官,在这诸多高级官员中排位着实不低,而建康府现在的通判,却是已经死了,死于一桩离奇命案,可以想见,这件事建康府该是何等重视。
李公甫带着自己的人,押着人犯,来到了设厅。这设厅的前边乃是戒石亭,亭中一方戒石,上边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用以警示官员。
设厅后边是清心堂,南面是仪门,以修廊相连。清心堂的后面是“忠实不欺之堂”。李公甫等人到了设厅就候在了那里,知府大老爷正在那里处理事情,他们得等上一阵儿。
忠实不欺之堂,听起来有些长,不太像个堂号,可这就是南宋建康府府治官衙里的一处重要所在的名字。堂上,裘捕头、郑捕头、洛捕头,齐刷刷地站在堂前,正向居中而坐,面沉似水的知府老爷沈深禀报。
郑捕头道:“大老爷,那杨瀚机警狡诈,早早地逃了。小人们如今已封了水旱两途,满城缉捕,大老爷放心,我们布置的早,他逃不掉的。”
沈知府脸上似笑非笑,神气儿非常古怪。他伸出三根手指,淡淡地道:“三天,算上今天,我建康府水旱两路,只许严查三天,三天后,一切恢复正常。”
裘捕头一听有些着急,急忙道:“大老爷,我建康百万人口,那厮藏遁民间,一时间哪里寻得?若给小的们十天半月的时间……”
沈知府呵呵两声,淡淡笑道:“十天半月?那我建康百姓,该受到多少骚扰,民生岂不受了影响?”
洛捕头道:“大老爷爱民如子,菩萨心肠。只是通判老爷被杀,这是何等大事,便让百姓们有几日不得自在,谁又敢生半名怨言?小的以为……”
沈知府拂袖而起,洛捕头一见,急忙住口。
沈知府绕过公案,跨到他们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三个,很和气地问道:“你们也晓得通判遇害,是何等的大事。那么,就想抓个小小家丁来搪塞了事,嗯?”
沈知府这句话声音并不大,脸上还带着笑,语气也很温和,声调更是江南人的儒雅柔糯,可这三个人却似同时头顶上炸响了一个惊雷,骇得他们双膝一软,卟嗵一声就跪了下去。
沈知府缓缓举起右手食指,向头顶指了指,问道:“知道本府为什么要在这里见你们吗?”
三人缓缓仰头,战战兢兢地看着,那红日出海图上方,赫然是“忠实不欺之堂”六个大字。
沈知府缓缓地道:“李通判被杀一案,只怕不是那么简单。你们三个,给本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务必查出真凶!至于这个杨瀚,或与此案有些关联,可是,就算他是真凶,幕后也一定另有黑手。”
沈知府唇角微微一翘,带出几分讥诮:“那古物是他献的,然后他又杀了通判,抢回古物,而且并不逃走,佯装晕到等你们来,试图蒙混过关?是你们太蠢,还是以为本府太蠢?”
三个捕头俯低了身子瑟瑟发抖,只看到知府大人袍下一双足尖稳稳地站在面前,好担心他突然就抬起腿来,狠狠踢在他们的脸上。
“去吧,好生做事!你们不欺本官,本官便不会欺你们!”
“是!大老爷开恩!”三个捕头儿把头磕得砰砰直响,额头淤青了,这才倒退着爬下去,到了大堂口儿才急急钻出去溜了。
沈知府摇摇头,喟然叹道:“吏滑如油啊……”顿了一顿,他才朗声向门口吩咐道:“去,传临安府捕头李公甫进来。”
设厅廊下,李公甫等人正在候着,其中一个捕快忽道:“哎,头儿,我记得我听你说过,你有一个外甥,就住在建康府,咱们来时直接去的乡下捕人,不及相见,如今就待换了行文,便回临安,也不抽暇与你外甥见见么。”
李公甫一呆,旋即苦笑道:“不是你说,我都忘记了。”他拍拍额头,道:“昨夜那可怖的一幕,把我这老公门也吓糊涂了,加上一夜未睡,光顾着向本地公人叙述所见了,竟尔忘记了。我那外甥……哎,也不知……”
李公甫吞吞吐吐的,似有难言之瘾。
就在这时,一个足下乌履,穿着合裆单筒裤儿,外罩圆领长袍,头戴曲脚幞头的年轻男子背着个药箱急匆匆走来。这年轻人面色白晰,眉眼俊俏,气质儒雅。他本来是要绕过设厅,往侧厢去的,可一抬头,正看见李公甫站在那儿。
这年轻人呆了一呆,似乎想要回避,可目光与李公甫碰上了,脸上便露出一丝苦涩,顿了一顿,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向李公甫长长一揖,道:“舅父,你……你怎来了建康?”
李公甫一见这年轻人,也是一呆,讶然惊喜道:“啊,你……外甥啊,你怎在这里?”
年轻人愧然道:“哎,说起来实是一言难尽,我……我回头再与舅父细说。”年轻人说着,飞快地看了眼旁边几个捕快。
李公甫见状会意,晓得他必有难言之隐,忙岔开话题,道:“哦,这几位都是我临安府的同仁,我且介绍与你认识。”
李公甫将自己的几个部下介绍了一下,年轻人忙向他们拱手施礼:“晚生许宣,见过各位差官。”旋即又转向李公甫,道:“甥儿与舅父大人足足十年不见了,今日重逢,不胜之喜。只是正有差遣要办,待事了,甥儿还有这里等候舅父,与舅父和各位远道而来的差官聚上一场。”
几人正说着,一个穿着两截衣,满脸络腮胡子的挑担汉子走了过来,瞄了他们几人一眼,把头上的竹笠压了一压,便挑着满满两担子肉菜,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若有极熟悉的人细看眉眼,就能隐隐看出端倪,这位满脸胡子的汉子,竟与建康府四处抓捕的嫌犯杨瀚有几分相似。这个担菜的汉子正是杨瀚,既然逃不得,他便来了。
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捕快们竟想栽赃给他,李通判之死,是否与官场倾轧有关?李通判和悠歌小娘子死状如此之奇、之惨,可是之前一则他寄望于官府破案,二则悠歌小娘子毕竟是女人,他也不好检视人家身体,所以对那奇怪的死法了解并不多。他需要潜入仵作房,细细查验一番,说不定也是一个线索。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杨瀚原本很无害的一个人,可受逼之下,他与平素的他,也是顿时判若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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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异闻录 第009章 羞见故人
第009章 羞见故人
每天府治之所是提供午餐的,这也算是官府的一项福利。上上下下千余号人的午餐,需要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光是厨子大师傅就有二十多位。
厨房很大,在整个府治之所的西北角,还延伸出去一大块。小工们料理食材,还没到做饭的时候,杨瀚就站在门口儿,跟那位围裙一拧都能拧出菜油,一身的葱花味儿大厨子闲聊天。
这些大厨子,就跟我朝天子脚下的那些出租司机似的,简直没有他们不知道、不明白的,仿佛所有的事儿他们都亲眼得见了似的,有关刚刚去世的李通判,当然是今天乃至今后几天的重点话题,除非哪位大人突然闹了绯闻。
“这李通判呐,平素里就喜欢寻摸些古物,那些古物阴气重,最招鬼物,他八字不够硬的话,岂是可以轻易触碰的,还收藏了那么多?你听说过一面古镜没有?听说那古镜之中,便藏着一个恶灵,后来啊……”
大师傅说的眉飞色舞,杨瀚笑眯眯地扮着最好的听众,一句也不打断,直到这位大师傅说得渴了,端起大陶缸子灌了口凉茶,这才拉回正题问了一句:“这么说,李通判的遗体现在就在忤作房呢?哎,死后都不得安宁,也是可怜。”
“嗨!还什么安宁啊,听说他那身子都被妖怪的术法弄成了筛子一般。”
“忤作房在哪儿啊?”
“那等煞气重、阴气也重的所在打听它做甚么?看到那个角儿了么?那座镇魂塔下就是,知道咱们府里为啥要建一座镇魂塔么?就是为了超渡,真要有那怨气重,不舍离世的,也有宝塔镇压。”
原来忤作房在那边,杨瀚暗暗记下了。
忤作房外,一个书办一脸嫌弃地站在那儿,离门口远远的。忤作和刽子手,都是整天跟阴物死尸打交道的人,平素里旁人都不爱跟他们打交道,刽子手更是常常打一辈子光棍,很少有女人愿意嫁他们的。据说他们杀人杀多了,若有子嗣,便有报应,至于刽子手本人,杀气太重了,恶鬼也要回避。
这时,许宣挎着药箱急急走来,一见那书办,便客气地笑道:“常先生,劳您久候了。”
常书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两具尸体,都搁里边了,你仔细检验着,回头形成文案交给我,大老爷要看的。”
“是是是。”许宣忙不迭答应,就要进屋。
那常书办本来要走,忽又停住,回首道:“记着了,万万不可损坏尸体,有违人道。只许通过外伤和其他办法勘验尸体。”
许宣笑道:“老规矩了,小人自然明白。”
常书办点点头,施施然地走开了。
忤作房里还真不像外人想像的那样阴森恐惧,窗明几净,几上还摆着一盆花儿,显然是许宣精心侍弄的,长得正艳。
只不过,这房子确实空,除了一桌、一椅、一盆花,便四壁空空,只有四张木台,现在两张上放着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地上是缝儿合得甚密的水磨砖,东高西低,墙边一口大缸,缸上一只木桶,显然是用来打水冲洗血迹用的。
许宣掩好了门,吁了口气,便把药箱放在几上,打开,拿出几样工具。便去掀开一具尸体的盖布,下边正是悠歌小娘子。她身体虽然遭到破坏,脸上却仍保持原样,惊恐的模样也因死的久了肌肉松驰,而变得平和下来。
许宣细细检视良久,带着一手血沉吟道:“好生奇怪,这伤口都是由内而外的,可是,能有什么东西,是能在人体内向外刺出的?这不可能啊?难不成真是妖狐作祟?”
沉思半晌,许宣露出热切的目光,返回走到桌边,打开药箱夹层,里边竟是整整齐齐一排锋利的刀具,刀具各式各样,有极细小的刀,也有可以斫骨的厚背刀,看着很是怵人。
许宣亲切地抚摸了一下那排刀具的柄,却又犹豫了一下,喃喃自语:“平素虽无人进来,可这次两具尸体不同,都与官员被杀有莫大关系,不能冒险,一旦被发现……”
想到这里,许宣又把那夹层合上了,可是扭头看看悠歌小娘子平静的模样,又不禁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样死法,闻所未闻,于我而言,也是几无可能再遇的奇迹啊。若能探个明白,不但对我医术大有助益,还能发现些什么,帮这姑娘报仇雪恨,若是如此,便毁坏了她的遗体,她也不会生气的吧?”
想到这里,许宣便向悠歌小娘子长长一揖,默默祈祷:“此时不便下手,待我晚上再来,还望小娘子宽宥则个。”他要打主意,也只能打悠歌主意,李通判那具尸体,他是万万不敢破坏的,那是高官,关注的人多,一旦发现他把人家开膛破肚了,那可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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