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祸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余人
在诸多门生中,词臣这一脉呈现着颓势,而最出彩的则是徐阶在翰林院担任教习收的一名弟子——张居正。
张居正唇红齿白,一张标准的国子脸,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他是嘉靖二十四年的进士,以庶吉士入翰林院,而后一步步地崭露头角。
现如今,他在国子监担任司业一职,虽然仅是一个小小的正五品的官员,但他走的却是一条通天路,地位却显得超然。
远的不说,现在的阁臣袁炜在三年前亦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大学士,只是经过礼部左侍郎过度,便直接入阁拜相了。
张居正在搭上徐阶这条线后,亦是时常进出于徐阶,而是经常得到徐阶的点拨。得知皇上派遣左副都御史董威出任钦差前往松江府调查毁堤淹田一案,他下衙便即刻赶来徐府。
“圣上怎么就同意让董威前去调查,难道不知董威是严党的爪牙吗?”徐璠的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怒气,此刻当着众人的面进行抱怨道。
众人闻言亦是面露苦笑之色,都清楚左副都御史董威是严党的重要成员。若是派着他过去调查,哪怕徐家没做毁堤淹田的事情,董威亦会找办法给徐家泼脏水,甚至虚构证据来诬陷徐家。
“皇上岂能不知,不过严阁老恐怕又是倚老卖老,皇上亦就遂他的愿。去年,吴万里(吴鹏)去职,严阁老不亦是推举他的小舅子,当真是举贤不避亲啊!”监察御史邹应龙应答,说到最后明显透露着几分嘲讽之意。
张居正等人亦是无奈,虽然严嵩已经老迈,但却仍然深受皇上的恩宠,以致这种明显“不合理”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兵部左侍郎吴松显得老诚持重,喝了一口茶淡淡地开口说道:“咱们都别在这里抱怨了,都想一想现在该怎么办吧!”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闭嘴。
由于礼部尚书严讷没有到场,而吴松这位南直隶籍的兵部左侍郎已然成为主心骨般,更是这里官职最高和资格最老的官员。
徐璠眼睛突然一亮,当即提议道:“要不咱们一起上疏弹劾董威不堪用事,请求圣上罢用董威,要求另派他人前往!”
“徐少卿,不说圣上会不会同意,你说现在派谁前去合适呢?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秉公决断?”邹应龙显得不客气地回应道。
这话一出,不仅是徐璠本人,其他人亦是苦口无言。
若是派他们这边的人,那严党那边肯定不会同意,甚至会指责他们这边试图掩盖真相。只是派一个中间人过去,不说这个人敢不敢得罪严党,这个人未尝不希望他们这边倒大霉。
在当下的朝廷中,党同伐异早已经成为了主流,想要找一个跟包龙图那般铁面无私的人,简直比找三条腿的青蛙还要难寻。
徐璠却是心里一动,脱口而出说道:“咱们提议派遣林若愚如何?”
“老夫敢肯定,那小子是最希望你爹倒台的人!徐璠,你莫要忘记,此事正是由那小子挑起的!”胡松放下茶盏望着徐璠,显得很是肯定地说道。
一直不吭声的张居正亦是开口说道:“林若愚这人虽有青天的美名,但其野心比谁都要大。若是由他到松江府查案,凭着他的智慧,咱们当真是引狼入室了!”
“相比之下,董威比那小子还要好呢!”邹应龙显得讽刺地道。
只是他们自己恐怕都不知道,昔日被他们轻视的小子,如今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已经变成一个极度棘手的人物,甚至已经让他们产生了畏惧心理。
事实亦是如此,若不是林晧然点起这一把火,他们亦不会落到如此艰难的处境,他们的党首徐阶极可能在这场浩劫中下台。
徐璠发现众人简直将他当成出气筒,当即两手一摊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说了,现在该怎么办嘛?”
胡松等人大眼瞪小眼,顿时如同泄气的气球般,当即便犯难了。这董威明明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他们纵使一起站出来反对,似乎亦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张居正看着众人都没有主张,语速平缓地开口说道:“要不,咱们先等老师回来,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吧?”
众人刚刚点头,一名仆人匆匆进行汇报道:“老爷回府了!”
寒门祸害 第1180章 徐阶的决定
徐府,前院。
一顶普通的轿子轻轻地落下,一位身穿蟒袍的瘦小老头从轿子钻了出来。
管家看到徐阶归来,当即堆着笑脸迎了上来,但突然想到徐家现在是大难临头,当即又是换上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并快速地说明了府中的一些情况。
徐阶身处于内阁中枢,皇上派遣左副都御史董威出任钦差前往松江府调查毁堤淹田一案,自然早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的脸色跟往常一般,几十年的宦海沉浮,早已经令他泰山压顶不崩于色。当听到胡松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仅是轻轻地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徐阁老!”
“子升兄!”
“学生见过老师!”
……
胡松等人从客厅方向迎了出来,纷纷恭敬地对着徐阶进行见礼,同时暗暗地观察徐阶的表情。
徐阶像是没事发生一般,对着几名门生仅是点了点头,但对胡松和乔玉石却是拱手回礼,还对胡松进行了亲切的问候。
胡松是嘉靖八年的进士,走的是最艰难的地方官路线。之所以能够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得回京城,虽然跟他个人出色的能力有关,但最重要还是徐阶的提携。
面对徐阶到此时此刻还如此的亲切待他,胡松心里当即一暖。他更是下定决心,这一次要跟徐阶同舟共济,哪怕需要牺牲自己的一些利益。
众人重新返回到客厅,又是按着顺序落座。
张居正却是一直观察着老师的反应,但看着老师的脸上没有丝毫破绽,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以为今日是太平日子了。
徐璠虽然已经官居正四品,但却并没有学得官员的养气功夫,显得很急切地直接询问道:“爹,事情你都知道了吧?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咱们都等着你出主意呢!”
吴松等人纷纷望向了徐阶,亦是希望他能够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若是没有应对之策,纵使他们这一边要做出很大的牺牲,那亦要先渡过眼前这一场大危机。
历经官场的明争暗斗,大家深知没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只要他们做出一定的牺牲,让出一定的利益,相信还是有机会从严家父子那里换取得徐阶的平安。
就像当年吴时来等人弹劾严嵩失败,遭到严党严厉的惩罚,但徐阶将亲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做亲室,从而给他们徐党换取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徐阶端起茶盏显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水,面对着众人充满好奇的目光,这才徐徐地说道:“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亦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咕……
吴松等人迎着徐阶的目光,不敢吐槽徐阶故意吊人胃口,而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大气不敢粗喘地继续盯着徐阶。
徐阶将茶盏放到桌面上,这才继续说道:“我已经决定!明日便正式向皇上递交辞呈,并为毁堤淹田的案子负责!”
此言一出,徐璠等人当即整体失声。
原本期待着徐阶能够断臂求生,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选择了“自我了结”。一旦徐阶真的去职,纵使严嵩再年迈,他们还能拿什么跟人家斗?
徐璠的眼珠子仿佛都是瞪出来,亦是无比震惊地望着老爹。
张居正听到这一个决定后,却显得很是平静,抬起头极度认真地审视着这一位脸色仍旧平静无波的老师。
次日上午,京城宛如被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在毁堤淹田案之前,很多人都认为徐阶接任严嵩成为新一任的首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毕竟严嵩的年龄摆在那里,就算是成了老妖精,那亦熬不到两年了。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严嵩还没有告老还乡,徐阶竟然主动上疏请辞了。不仅放弃了他作为大明次辅的权力,而且还放弃了继承首辅的机会。
不说普通百姓看不懂,哪怕是官场的官员亦是看不懂。如果没有机会接任首辅亦就罢了,而如今拥有如此大的机率,竟然主动放弃了,当真是让人看不明白徐阶了。
不过事情是确确实实已经发生了,徐阶请辞的奏疏一早就送到了通政司,而通政司即刻将那份奏疏又送到了西苑。
“有什么不明白的?徐琨做出这等恶行,徐阶还好意思懒在次辅的位置不成?”
“我看徐阶倒还算识趣!现在他主动辞官,亦算是给他自己留下了一个体面!”
“这台兄台说得在理!如果毁堤毁田的案子水落石出,那徐阶肯定要灰溜溜地逃出京城了!”
……
京城的士子却没有感到震惊,反倒是看穿一切般高谈阔论,呈现着幸灾乐祸的模样。同时他们做出了推测,断定徐家便是毁堤淹田的元凶,而徐阶去职是一种心虚的举动。
恐怕徐阶都没有想到,他的辞呈并没有平息京城的这一起舆论风波,反倒更是做实他儿子徐琨毁堤淹田的罪行,令到他的声名跌至低谷。
严府,那一座临湖的宅子中,又是传来了丝竹之声。
虽然离孝期结束已经不远了,而且前天还遭到了父亲的一顿训斥,但严世蕃并没有收敛的意思,仍然每日在这里寻欢作乐。
在那一个舞台上,既有着名师弹奏的琴声,又有着异域风情的火辣舞蹈,严世蕃仍是跟着他的好友罗文龙等人在这里饮酒寻乐。
“啊哈哈哈……这徐华亭还算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他根本斗不过我们!”严世蕃在听到徐阶递交辞呈的消息后,整个人当即癫狂般的大笑起来。
罗文龙等人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先是一愣,但旋即又是大喜。
徐阶递交辞呈,却不论圣上有没有进行挽留,他都已经是输了。若是他坚决去职还好,他们这边自然没必要伪造证据将徐家置于死地,但徐阶若是选择留下,那无疑跳下黄河都洗不清了。
一旦“坐实”徐琨毁堤淹田的罪行,纵使皇上再宠信于徐阶,亦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强行留徐阶在次辅的任上。
寒门祸害 第1181章 罪臣徐阶
顺天府衙,签押房内。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正在安排着征粮事宜,虽然身处于城北之中,但对城南的动静亦是一直安排着耳目,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获知朝廷的最新动向。
一个从城南拍马过来的仆人急匆匆地走进来,并认真地汇报了最新消息。
“徐阶上疏请辞?”
林晧然当即停下了手头的事务,显得无比震惊地抬头道。
虽然深知徐阶已经麻烦缠身,特别严嵩倚老卖老推举董威担任钦差,此次徐阶恐怕是在劫难逃。但亦是没有想到,徐阶会如此干脆认输。
“是的,现在城南已经传开了,徐阁老今日亦是一直呆在家中,并没有到宫里当值!”前来汇报消息的是杨三,显得很是认真地回答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林晧然被这个消息打得有些猝不及防,良久才反应过来道。
杨三恭敬地施礼,悄然转身退了出去。虽然他是杨家的家仆,但却深知这位林府尹是联合商团的实际掌舵人,自家老爷更是对他言听计从。
待杨三离开,孙吉祥有所怀疑地道:“徐阁老这么轻松就认输!”
“徐阶隐忍了这么多年,我亦觉得他不会如此轻松认输,只是不知他为何会行这一步棋!”林晧然端起参茶,显得困惑地道。
孙吉祥蹙着眉头分析道:“只是他现在上疏请辞,便是间接承认他儿子就是淹田的真凶,这已经落于下下乘了!”
“咱们二个就别在这里瞎猜了,或者徐阶是真的认输,又或许他想到了什么法子,咱们静观其变便是!”林晧然喝了一口参茶,却是显得阔达地说道。
他现在想要的并不是谁胜谁负,而是希望严党和徐党相争,两边争得越激烈越好,这样他才能够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上疏请辞,皇上若是同意的话,那便收拾包袱回家即可。
当然,皇上通常会下旨进行挽留做一做样子,而官员则会坚持再三上疏请辞,最终在第三次后皇上会允许官员离开。
徐府,书房中。
徐阶在递上辞呈后,便一直闲居在家。
陈洪亲自过来,走进书房看到要跪拜的徐阶当即拦住道:“徐阁老,这是一道口谕,不用跪拜,皇上让你即刻进宫面圣!”
在得知这并不是下旨挽留,而是让徐阶入宫面圣,徐璠心中当即大喜。他的权势来自于老爹,若是老爹倒台了,那他这个大常寺少卿亦就到头了。
徐阶倒是显得古井无波,对着陈洪温和地回应道:“陈公公,还请在这里喝茶稍等片刻,老夫换身衣服便随你进宫!”
“好!徐阁老,请便!”陈洪虽然跟徐阶并不在一条船,但却没少拿对方好处,自然不会过于咄咄逼人,显得恭敬地抬手道。
管家很是快速地送来了蟒袍,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进行吩咐道:“将我的官袍拿来吧!”
“啊……是!”管家感到一阵诧异,但还是老实地领命而去。
身穿一品官袍的徐阶给人一种极新鲜的感觉,他的身上明显少了那种蟒袍所赋予的超然感,隐隐彰显着此时此刻的落魄。
陈洪收了红包便显得耐性十足,只是看到身穿一品袍的徐阶微微一愣,但旋即抬手道:“徐阁老,请!”
“陈公公,请!”徐阶从来都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一直以亲和的形象示人,亦是显得热情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
在徐璠担忧的目光中,二人上了轿子,直接朝着西苑而去。
幽深的宫道,金碧辉煌的宫殿,画梁雕栋的楼宇,随着降近万寿宫,又见到梅花鹿和两只赤色的兔子在松柏下悠闲地乘凉。
这一次重新回到西苑,尽管这里的一切已经无比熟悉,但徐阶却是生起一种宛如隔世的感觉,甚至觉得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在万寿宫门口,陈洪先进去复命,很快一个小太监出来领着他进到里面。
“罪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穿过万寿宫的中殿,对着正在静室中修玄的嘉靖恭恭敬敬地行礼跪拜道。
嘉靖的脸容削瘦,身穿一件蓝色的棉布道袍,盘腿坐在一个金黄的蒲团上,面对着三清祖师神像,双目微微地闭着。
良久,他才慢慢地睁开一双显得清明的眼睛,却是淡淡地说道:“罪臣?徐爱卿,如此说来,徐琨当真是做出了那等恶事?”
黄锦和陈洪都端在红漆柱子旁边,却是不免好奇地望向了徐阶。若是他的儿子真的毁堤淹田,纵使是皇上真心实意想要挽留,那徐阶还是得灰遛遛地离开京城。
虽然严嵩的声名狼藉,但却没有做出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故而圣上能够一心护着严嵩,令到严嵩连续做了二十年的首辅。
面对着这个严厉的询问,徐阶却是缓缓地摇头道:“臣为人父,虽没能时时教导于徐琨,但亦是督促他自幼饱读圣贤书!臣愿以性命担保,徐琨万万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咦?
黄锦和陈洪听到徐阶竟然敢于性命作保,却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徐阶这是唱的哪一出。这上疏请辞,无疑已经间接承认徐琨犯下恶行,但现在站到皇上面前,徐阶却是坚决进行否认。
“那你为何要请辞,更是自称罪臣呢?”嘉靖不由得好奇地扭过头,认真地望向徐阶询问道。
徐阶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显得有难言之隐地答道:“请皇上念在臣忠心侍奉您多年的份上,还请容许臣告老归田,而皇上不再追究毁堤淹田一事!”
“说来说去,你是执意要护着你的儿子吧!”嘉靖的脸色当即一沉,进行严厉地指责道。
徐阶顿时一慌,当即用力地捂着心脏,显得忠心耿耿地望着嘉靖大声地答道:“臣此颗丹心,可鉴日月,要护亦是护着皇上您!”
“你的意思是护着朕?”嘉靖顿时有些糊涂,扭头疑惑地询问道。
徐阶突然不说话,却是微微地低下头,一颗颗眼泪竟然不断地落到地板上,当真是道尽了世间委屈事。
寒门祸害 第1082章 绝处求生
黄锦和陈洪看着正在掉泪的徐阶,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二人深深地感到自愧不如。
嘉靖性子执拗不假,但并非一个铁石心肠之人,看着徐阶一把年纪还如此落泪,轻叹一声道:“徐爱卿,将事情都说出来吧!”
很显然,这地上快成湖的眼泪已经证明,这个事情别有隐情。
徐阶抹掉了眼泪,却是再度恳求地道:“臣虽有委屈,但还请皇上遂臣所请,让这次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吧!”
“朕让你说!”嘉靖从来都不会做一个糊涂人,当即沉声地命令道。
黄锦和陈洪都是明白人,对皇上的性子都已经揣测得一清二楚,徐阶这分明就是欲擒故纵,却不知道他这是要唱哪一出。
徐阶轻叹一声,像是被当前的形势所迫般,这才认真地开口道:“皇上,你可还记得去年杭州、松江等七府水灾之事!”
“此乃大灾,朕如何能忘记!”嘉靖不知道徐阶为何这么一问,但还是淡淡地说道。
此处大灾让到东南的秋粮大减,朝廷更是减免了七府的赋税,令到去年的财政收入“损失”不少。若不是盐政和广东市舶司的收获颇丰,去年底的朝廷恐怕更是雪上加霜了。
徐阶抬头认真地望着嘉靖,显得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去年七府发生水患,致东南百姓深受其害。据统计,东南一共毁堤有十余处之多,其中十处已经有五年不经大修,其中便包括黄浦江白鹤堤!”
咦?
黄锦和陈洪隐隐捕捉到什么要紧的东西,显得惊讶地望向了徐阶,同时亦是想起这确是实情。
“徐爱卿,十处已有五年不经大修,你的意思是说这十余处溃堤罪在朝廷吗?”嘉靖是一个绝顶聪明人,当即便明白徐阶话中的真意,却是进行质问道。
徐阶当即扑通跪拜在地,语调显得忠心耿耿地说道:“臣不敢!去年松江府等地便已经有此风言,言称溃堤皆因朝廷修整不力之故,只是当时朝廷大力赈灾,而百姓亦急于重建家园,故而此言并没有成气候。只是臣担心朝廷此次核查毁堤淹田一案,会被有心人再度散播谣言,令东南再陷入于动荡中。”
至此,一个忠臣的形象油然而生。
徐阶之所以通过请辞换取朝廷息事宁人,却不是图私利,亦不是包庇于儿子,而是不想朝廷再次揭开这个盖子,从而让到东南百姓将溃堤的责任推到朝廷身上,推到嘉靖皇帝身上。
当然,徐阶的这一番说词固然精彩,但主要还得看嘉靖如何判断。
若他认为徐阶是在狡辩,那徐阶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若是他认可徐阶的说法,确实得考虑要不要揭开这个盖子。
事情上,这溃堤的祸根还真是在朝廷。
在大明财政每况日下之时,除了东南抗倭烧钱外,还有就是各种道家修筑,以及天价购来龙涎香等物,另外还满足嘉靖的雄心壮志地修了北京外城。
只是这些钱从何而来,当朝廷的财政收入没有明显增加的时候,自然只能在一些支出上做文章了。
历来水利工程都是苦当下而利百年,只是急于修道的嘉靖朝注定只能是目光短浅了。朝廷为节省开支自然是得过且过,很多乡绅并没有热衷于筑堤,一些尽责河道官员的奏疏通常是石沉大海。
正是如此,每年对于河堤工程的投入,可谓是一减再减。再加上普遍的贪墨现象,朝廷挤出的那点修堤款,又给那些贪官污吏吃得七七八八。
如果说东南十余处“毁堤”的幕后元凶是谁,更多还是要指向于当前的朝廷,最终更是要指向于沉迷修道的嘉靖皇帝。
“去年便有此等风言,朕为何不知?”嘉靖却是微微困惑地道。
徐阶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黄锦说道:“奴才记得确有此事,当时松江知府藏继芳汇报来着,只是并没有闹出事端,所以主子大概是忘记了!”
陈洪望了一眼黄锦,又望了一眼地上的徐阶,却是选择闭口不言。
嘉靖深深地望了徐阶一眼,语气显得缓和地进行询问道:“徐爱卿,徐琨当真没有指使你家的家奴何九淹堤淹田?”
“启禀陛下,何九并非我的家奴,这一切皆是何九的一面之词!”徐阶这个时候开始自辩,又是有理有据地说道:“事发突然,臣现在无法询问尚在家中的徐琨!只是臣自幼让其读圣贤书,臣相信徐琨断然不可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七府之地毁堤十余处,臣更倾向于是溃堤,绝非人祸!”
陈洪对徐阶暗暗地竖起了大拇指,发现这个低调的小老头远比他想象中要厉害,竟然能够憋到现在才放出大招。不仅洗清了自身的清白,更是让严党那边要承担栽脏陷害的罪名。
嘉靖从蒲团站了起来,却是不吭声地来到台阶上,显得正在权衡着什么般。
“臣一家愿担负骂名,只望圣上停止调查白鹤堤,以防被有心人利用!”徐阶显得忠心耿耿地大声道。
嘉靖居高临下,望着徐阶询问道:“你可真甘心如此?”
这无疑是一个解决的办法。在看到徐阶请辞的份上,他这个皇帝不再追徐阶儿子徐琨毁堤淹田的案子,严党那边自然亦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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