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反派少年时[重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游鲲
商仪从怀中取出条赤红如火的发带,摩挲许久,轻轻合上眸,“舟舟、晚照……”
犹豫许久,她弯下身,小心把江舟的发带放在地上。一簇火星划过迷雾,四周响起兵戈之声,好像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商仪循着声音往前走,脚下传来水流声,她低下头,素白的鞋被鲜血染透。
她静静看着鲜红鞋尖许久,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当年的惨烈,而那时不过稚龄的江晚照,之后许多年背负这段往事的逆命侯,又是怎么面对天命的莫测?
烽火狼烟,厮杀不休,她身处这片古战场中,不禁想起昆吾的猎猎红衣。瑶池月、宝剑、梅花与美人,那人背负血海深仇,却扬眉笑颜如花,步步行在刀尖,偏无畏天意残忍。
时隔两世,商仪终于明白,为何初见时,逆命侯看着自己痴笑,眼里心里一片柔软。
那晚夜色比寻常更要温柔。
可惜前生太晚,总算,今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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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反派少年时[重生] 61、风急雨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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琤琤几声兵器碰撞的声音,黑夜里溅起一串火星。
商仪感觉自己在奔跑, 雾气像潮水般滚滚而来, 四周兵戈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白雾里亮起一簇又一簇火花,污血与泥土沾满她雪白的裙摆。忽地一道青影扑来, 迎面是腐臭腥风。
商仪凭空生起股呕意, 紧接着看见一张腐烂铁青的脸,死肉与血液啪嗒往下掉。她的身子往下一矮, 灵巧躲过扑击,一道清亮的剑光闪过, 两只腿齐齐截断,尸人轰然倒地。
商仪听到重重喘息声, 还有轻微的泣音。她眼前是一把小小的剑, 剑尖在不住颤抖,白亮的剑刃映着火光,照出张稚嫩无助的脸庞——是江晚照,十年前的舟舟。
纵逆命侯日后再孤勇,这时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真正面对战争惨烈, 还是会乱了手脚。
她毕竟还太小了。
商仪心中抽痛,紧紧盯着这张脸,剑尖不住颤抖,一滴泪挂在眼角,江晚照吸吸鼻子,把泪憋回去, 双手握剑,继续往前方奔逃。
江晚照还小,身高至成人腰处,比商仪平常的视野要低许多,因此可怖之物便放大十分。火光染红半边天,死伤惨重,尸骨遍地,所幸江晚照身子瘦小灵活,像游鱼在刀枪之中滑过,并未受伤。
明知小孩会渡过此劫,但长刀劈下时,商仪还是觉得胆战心惊,提心吊胆。
江晚照惶惶然抬起头,所有人都厮杀在一起,杀得天昏地暗,以她小小年纪,当然分不清谁是敌是友,只见所有人都面目可憎,所有人的刀都淌着血。人间炼狱,不过于此。
营帐早已烧成一片火海。
江晚照抱着剑,身形被火光照得越发小,影子却拖了很长。火舌舔舐夜空,把一切焚烧殆尽,她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去,一个中年男人自黑夜里走了过来,朝她招手。
商仪一眼认出了这个男人,张之首,日后被江舟屠家,也是她与舟舟生隙的由来。
张之首此刻还只是跟在江旬身边的一个谋臣,刚过而立,长了副笑眯眯好亲近的脸。江晚照眼睛一亮,认出平日总拿东西逗自己玩的叔叔,“张叔叔!”
商仪隐隐猜到后来发生的事,心中焦急不已,无声唤道:“不要过去、舟舟,不要过去!”
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江晚照跑到张之首身前,终于不再强撑伪装,眼泪啪嗒啪嗒掉下,啜泣扑到男人怀中:“叔叔,我好害怕,爹爹呢?”
张之首揉揉她的头,“晚照乖,这儿太危险了,我带你去找将军。”
江晚照点点头,没有察觉男人笑面下的杀机。
张之首牵起女孩的手,嘴角上翘。
商仪咬牙切齿,想起往事,又愧疚不已。
她与逆命侯成婚后,不冷不热,但也算相敬如宾,也有过一起坐秋千,赌书泼茶的亲密时候。可因为张之首,一切都不能回复如初。商仪总是会想起月夜的满地鲜血,逆命侯踩着人头擦刀,看人的眼神轻蔑冷漠,还不如看一条狗。
锈红的血,污了满地月光。
那样惨烈的场景,商仪不敢再回忆第二次。
这事过后,商仪闻见血腥味会本能觉得反胃,消瘦许多。
第二年秋举行皇家围猎,皇宫贵族与天子近臣皆前往猎场。商仪魂不守舍,竟被猎物冲撞,马匹受惊,直直朝陡峭山崖冲去。商仪回过神,正欲跳下马,忽地身后一暖,被人拦腰抱住,余光瞥见抹鲜艳的红。
江舟勒紧马,朝身后人瞪去:“怎么射箭的,没长眼睛吗?”
话还没说完,商仪已经挣脱她跳下马,扶住马鞍干呕起来。江舟慌张问:“云舒,你怎么,被吓到了吗?”
离得近了,商仪又能闻见她身上的血气,眼前不禁浮现那日张府遍地残尸的情景,忍不住往后退。
江舟似乎意识到什么,怔怔把手收进袖子,方才因太过用力,马缰勒进肉里,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她惶惶然站在马旁,寻常威风全都不见,像一只小刺猬,不知道要如何收起身上尖刺,去接近心上人。
商仪察觉什么,抬头:“你受伤了?”眸中有淡淡关切。
江舟把手背在后面,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原上草萋萋,大风刮过,两人相对无言,众臣皆散开。商仪沉默很久,开口道:“侯爷,方才……谢谢,我并非有意,只是……”
江舟面色苍白,看了她许久,眼眸黝黑深沉,最后所有的话变作嘴角讥讽一笑,头一次在商仪面前变得尖锐起来,讽刺道:“只是什么?你们这样的人,你们这群蜜罐子里长大的人,是不是觉得我粗鲁又恶心?哈,”她干笑几声,“口口声声家国天下,连点血都不敢看,还敢说什么家国天下?”
商仪蹙了蹙眉,无法反驳。
江舟向前一步,用未受伤的手抓住她的衣襟,盯着商仪的眼睛质问:“你还在为那晚的事生我气?你觉得他们可怜,我十恶不赦,是不是?”她眼圈发红,颤声道:“商云舒,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生我的气?”
商仪静静望着她,“那我该知道什么?”
江舟嘴唇动了动,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讪讪松开手,仿佛只是场无理取闹的闹剧。
商仪注意到她手背上有道浅浅疤痕,是咬痕,旧伤,已经有些年岁。
“算了,回去吧。”逆命侯转身离开,背影难得狼狈。
……
此事从前想起,不过浮光掠影,此刻商仪在幻境中恍然再记起,心中悔痛交加,颇不是滋味。
张之首牵着江晚照远离战局,走至河边,火光投入河中,映出藏在芦苇里的寒甲。
商仪瞳孔紧缩,认出潜藏在苇丛中的是天子近卫,此事果然与天子有关。那个人居然为了一己之利,葬送大盛二十万士兵,记忆里慈祥的老人,竟这样……愚不可及!罪不容诛!
为首的那人衣上绣翼蛇纹,配金错刀。商仪想,应是上任翼蛇卫头领,郑江。这人颇为传奇,长于燕地,慷慨任侠,为了替被权贵逼死的人家报仇,孤身刺杀权贵,被抓入狱也慷慨高歌,从容作囚。后来此事传到昆吾,天子下特赦令,他一路青云直上,成为昆吾的新宠。
这样一个人,众人想起都道少年英雄,尚义任侠,谁知他竟在多年之后,成为天子手中锋利的刀,出鞘即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张之首笑道:“大人,这就是将军的孩子了。”
郑江面无表情,冷冷看了眼张之首手中牵着的小孩。小孩子对恶意格外敏感,江晚照察觉到什么,圆圆的眼睛大睁着,一个劲往张之首身后缩。
张之首拖拽小孩,手上稍稍用力,纤细白嫩的手腕顿时出现道青印。
江晚照糯声说:“叔叔,你弄疼我了。”她眨着黑润润的眼睛,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什么,咬了咬唇,哽咽道:“痛。”
张之首从未把她放心上,下意识松了松手,结果女孩扭头就跑,一头扎进苇丛之中。
郑江眯了眯眼睛,张之首吓得不清,忙提着长衫想下去抓,被郑江出声留住,“省省吧张大人,我的人去追了,一条小鱼儿,游不远。”有人走到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郑江眼睛一亮,“江旬抓到了。”
不知是否天公垂泪,洒下一场疾风骤雨,雨粒如珠打在江面,泛起圈圈涟漪。
风雨中灯火迷离,江旬浑身浴血,目眦尽裂,“张之首,你竟敢,你竟敢!”
张之首被他气势所摄,往后退了几步。
郑江反而露出欣赏之色,“将军,好久不见。”
江旬抬起头,左眼至右颊一条长长伤痕,鲜血已经结痂,粘连灰尘发丝。像是终于想清楚什么,他凄然一笑,伤口裂开,鲜红的血立马涌出来,“是他。”
郑江,“没错,是那位。江旬,只怪你功高盖主,为人臣自然要有臣的样子,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江旬吐出一口血,“当年我听说你路见不平,为道义拔刀,杀掉燕地权贵,被判秋后问斩,你丝毫不惧,在衙门痛骂贪官奸商勾结,欺压百姓,罔顾人命,那时我便很敬佩你,想同你相交。”
郑江:“年少轻狂,不识皇恩,现在郑某想起,也深感愧疚。”
江旬哈哈大笑,“也罢也罢,就当年那个少年侠士已死。”
郑江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少年人自然悍不畏死,可人哪能总是少年。我都已经忘了年轻时做的蠢事,没想到让将军这么挂念。”他的神情麻木冷淡,与昆吾的许多人重叠在一起,后面是九重宫墙里那人的影子。
江旬笑容渐渐凝滞,从面前的人身上,仿佛能看到自己珍爱的王国最后的命运。他的脸上露出浓浓失望,此时此刻,质问与愤怒毫无意义,他只是心寒,一如站在身旁静观的商仪。
郑江拔剑,冰冷刀尖抵住江旬的下巴,“把灵核交出来。”
江旬冷笑。
郑江划了几刀,意识到这点刑罚无法使男人开口,他慢条斯理打开一个针匣,“将军,我的逼供手段多得很,不要吃罚酒,听话点,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灵核本就是陛下的,交出来是你的本分。”
江旬微微低头,正当郑江以为他转变注意时,他挣开压着自己的几个翼蛇卫,雷霆一掌朝郑江劈去。
郑江猝不及防,呕出一口血,腰间布满尖刺的长鞭破空打下,恨道:“敬酒不吃非吃罚酒。”
鞭子入肉沉闷的声音与风雨绞在一起,鲜血染红地上雨水。
风急雨骤,商仪仿佛听到声极轻的呜咽,她猛地回头,一道电蛇点亮天地,藏在苇丛里的女孩浑身绷紧,双目赤红,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泻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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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反派少年时[重生] 62、无颜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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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漫天, 河水暴涨, 道道电蛇在空中蜿蜒。
一道道酷刑用在江旬身上,血水从衣上滴落,丝丝淡绯顺着雨水冲到旁边苇丛里。
商仪站在漫天狂风骤雨中, 衣袍频频摆动, 十年前的冷雨如无物般穿透她的身体。她眼中血丝密布,凝视黑暗角落, 江晚照藏在那里,牙齿快要把手背贯穿, 血流如注。她瞪大眼睛,亲眼看着江旬受刑。
翼蛇卫手段百出, 笞、杖、刖、膑……这支只听命于天子的亲卫以酷刑逼问扬名,杀过多少贪官污吏, 也浸透忠臣良将的血。时间紧急,郑江失去耐心, 下手更加狠辣,最后江旬身上遍体鳞伤,膝骨被剜, 软趴趴像一滩血泥瘫在地上,不成人形, 只是下巴依然是扬起, 不肯低头。
江晚照惊恐地睁大眼睛,泪水一滴又一滴落下。她不敢漏出声音,只能死死地咬着手, 血染红袖子也没有察觉。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绝望煎熬之时,她躲在黑暗苇丛,半身浸在冰冷河水中,眼睁睁地目睹视若神明的父亲被人生不如死地折磨。
她忍不住想叫出来,可知道若被人听见,自己就活不成了,父亲也会受连累,于是更用力咬自己的手,流的血越来越多,滴在河水里,一地的泥泞狼藉。
狂风大作起来,河水沸腾,水位不断往上涨。
郑江瞥眼湿透的鞋底,眉拧了拧,十分燥郁,江旬死不开口本在他意料之中,于是最后他也不再浪费时间,手起刀落,寒光凛冽,鲜血四溅。
“爹!”江晚照绝望地睁大眼,再难以自持,情不自禁跑向轰然倒下的身影。但她被人紧紧抱住,捂住了眼睛,重新拉回黑暗,耳畔是楼倚桥颤抖的声音,“不要看,晚照,不要看。”
风声雨声疾起,楼倚桥牵住江晚照在风雨里奔逃,河水已没过女孩的腰,她们随时有被冲入河中的危险。
江晚照频频回头,看不到风雨中那点摇曳的火光后,忍不住喊了声:“爹爹。”声音悲怆入骨,楼倚桥的泪珠瞬时掉了下来,“晚照,不要回头,不要。”
苇丛中轻微的惊动已经引起郑江注意。他拿起身旁长弓,箭如流星,划破长空。楼倚桥听见破空声,自知躲避不及,紧抱住小孩往水中一跳,血色在暗黑的河水中漫开。
河水湍急汹涌,两人在水中沉沉浮浮,随时要被黑暗的水流吞没。
郑江静静望着长河,默然不语。
“大人?”翼蛇卫问。
郑江似回神,“不必理会,已经活不成了。”
那翼蛇卫低头,心里嘟囔大人一直谨慎小心,今日怎会如此疏忽。这种事并非他这种小卒能掺和,便按下不语,听郑江命令去收拾残局。
那一箭未曾留情,贯穿两个人的身体。
楼倚桥竭力游至岸边,眼前黑沉沉的,几乎什么都要看不见了。伤口已经麻木,流血过多,连手也无力气再抬起。她摸摸女孩冰冷的脸,喉中发出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晚照、醒醒。”
可女孩紧闭着眼,连身体都微微发僵。
楼倚桥忍痛把箭拔出,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口,把江晚照抱在怀中,喃喃:“醒一醒呀,求求你,醒醒啊!”
江晚照的脸已经白得像张纸,扇子般的眼睫静静卧着,任她怎么呼喊也没有回应。
“晚照……”楼倚桥抵着她冰凉小脸,把灵力不停注入毫无生息的身体。
可孩子只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永远不会醒来。
楼倚桥把她平放在地上,凑到鼻尖探探,已经没有呼吸。她心中一凉,俯身在女孩胸前细听,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微弱心跳。
还没有死、还有一口气。
可现在四处没有医馆、没有药草,她亲眼看着江晚照生命一点一滴逝去,忽而咬了咬牙,惨白的脸浮现抹血色,做出决断。
这世上还有一种续命之法,她曾在动物身上施展——偃术。
只要一息尚存,总能再救回来,救回来的还是原来那个人吗?楼倚桥也不确定,但她没有办法。
此刻她已走上绝路,毫无转圜余地。偃术用在活物上,就算成功,寿数也至多几年,但如若使用那枚灵核,一切或许会不同吧。
她颤抖着手取出那枚灵核,略有缺损的灵石在黑暗中发出淡淡光晕。
缝骨肉,置机关,她的动作熟练僵硬,直到拿起灵核时,才重新落下泪,想起曾经学宫沧海月明,桃李春风。来昆吾前那么意气风发,一起在仙人眠喝酒,连从不参与她们小打小闹的桐酒也来了。
她喝得多了,跳上窗外花树,花瓣纷纷飞起,春光溶溶而落。
桐酒有些担心她醉酒跌落,站在树下,时时做好接住她的准备。
楼倚桥哈哈大笑,喊:“放心,我可不会摔的,我要好好的,保护好你的心。”
众人醉得迷迷糊糊,也没大听明白这句话,只有祁梅驿偏头看了眼她们。桐酒站在花树下,抬起头漫天花飞如雪,少女眸光流动,璀璨如星。她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浅淡笑容。
“抱歉,我食言了。”楼倚桥低声说。
说好要桃李春风一杯酒,可惜日后连江湖夜雨十年灯,也不能了。
商仪站在一边,捂住胸口,半跪在地。
原来灵核就在……
比当年长河血役更残酷的真相展露在她眼前,她脸色苍白如死,心中绞痛不已。
为何偏偏是舟舟,这一切,为何偏偏都发生在舟舟身上。
当年的逆命侯,又是怎么迈出那一步步,怎么从战火流离走到庙堂之上?
她对着天子时,对着自己时,心中想到是什么呢?那总是黑暗阴郁的眼睛里,装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苦楚?
商仪什么都不知道,那日逆命侯质问得对,她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依仗自己的身份,依仗江舟的那份旧情,活在无风无雨的城墙中。
什么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除非有人做送你上青云的风,当年连沈风节也看出来逆命侯的痴情与隐忍,所以才说出这句话。可她却茫然无知,或许不是不明白,只是明白却难以释怀。
她弄丢了舟舟,第二次。
商仪头痛欲裂,幼时的种种如吉光片羽,从眼前翩翩飘过。小时候那场大病的缘由她好像想起来了,那时她满怀欣喜等江旬与晚照回来,等来的却是他们阵亡的消息。
所有人都说他们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只有商仪不肯信,偷溜出来站在群玉山上等。
天上冷白一轮月亮,千山覆雪,梅香浅浅淡淡在月华中浮动。
她抓着那只木雕的小狐狸,站在雪地中,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晚照说会早些回来,怎么还没回来呢?都到生辰还不归,她雕的小狐狸都没法送出去了。
那些人说晚照死了,怎么可能呢,晚照说过她会回来的,她怎么会骗自己呢?
商仪偷溜出来,只披着薄薄衣衫,坐在冰冷的青石上,抱住双膝,身后一株老梅。雪花飘入她的脖颈,她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抱得更紧,满怀希望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这时她不会知道,许多年后,也是在这个地方,她会以同样的心情等同一个人。
命运给她们开了场巨大的玩笑,兜兜转转,分别重逢,重逢诀别,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联系,让两人隔着岁月倥偬,千山万水,无情天命,奔赴向彼此,又错开走向别离。
淋了好几夜雪,她被人发觉倒在雪中,人事不省,而后生一场大病,醒来忘却许多旧事。
还记得云梦泽,却忘了叫江晚照的女孩,也忘记那年楚地的歌声。从此昆吾只有广寒君,再无商云舒。
……
往事轰轰烈烈碾压过来,商仪身上每一处都在疼,好像又回到那个雪夜,浑身冰冷,疼得心都木了。
面前的幻影又有新的变化,她勉力抬起头,这时楼倚桥已救回江晚照,让小孩枕着自己的腿,面无表情地望向身前河水。
楼倚桥的右胸有一个血洞,方才急着救晚照,无暇处理自己的伤口。但她此刻也只是坐在雨中,凝视这条激起多少杀戮、鲜血、纷争的大江,看了会,忽而释然笑了。
看到这个笑,商仪明白,楼倚桥已无求生之心。
能够枕着这条河水陷入长眠,于她该多么荣幸。
只可惜和预想的有些偏差。
来昆吾时她那么意气风发,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止定干戈,救千万人,现在想想,真是天真到无知,连江旬眼中的重重忧虑也看不懂。
这二十万条性命,说到底也是她的责任。若非她一意孤行去劝江旬,或许日后天子还会找机会对付这位功高盖主的将军,可结局也许不会这么惨烈。
谁能想到呢,最锋利的刀刃不是来自于敌人,偏偏是他们舍尽性命想保护的身后。
真可笑。
她嗤笑几声,捂住了面,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什么都没有了,这个王朝已经烂透了,北戎铁骑南下,把昆吾那群国贼都杀了才好。可是……她放开手,眼神落在小孩身上,忽而变得柔软。
“晚照,日后寻寻常常过这辈子吧,不要报仇了,也不要当个大英雄,像你爹爹这样。报仇,太累,当英雄,”她惨然一笑,“太苦。还是做普通人好,你不站出来,也会有别人站出来,替你守边疆,替你流血流汗。至多大家一起死了算了,哈,死绝了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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