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红装
听到门打开的动静,他仿佛有所感知一样,抬起被戳瞎的双眼往这里看了过来,又浑身颤抖哆嗦,呜咽着往后躲去。
季寒初盯着他,震惊的、不敢置信的。
他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来,他看着这个面目全非的人,眼睛里布满血丝,指尖在颤抖,脖颈的青筋也在颤抖,却遏制着不动,不去上前。
红妆知道,他在害怕。
怕到已经不敢上去辨认。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指,用力吸了口气,狠狠地闭上眼,沉声道:“是谢离忧。”
季寒初的脸色惨白,比鬼魅更可怖。
“谢……离忧……”
红妆不忍心看,别过头。
“不可能!”季寒初忽然癫狂起来,像没了理智,俊朗的面庞扭曲,布满恐惧和悲痛。他退了好几步,重重撞到墙上,紧接着全身都哆嗦起来,“离忧……离忧?离忧……”
他没有流泪,用沙哑的声音不断喊着对方的名字,从低语到狰狞,从狰狞到嘶吼,整间地牢都回荡着他喑哑的吼声,像能穿透云霄。
“谢离忧!——”
痛苦到极点,脑袋都是空白的,比起伤心欲绝,他的表情更多是茫然,像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谁。
是谢离忧吗?
是那个同他一起长大,被父亲收养的养子,他的义兄谢离忧吗?
怎么会?
怎么会!!
记忆猛地错乱,头疼欲裂,很多很多东西爆炸一样涌到脑海,一幕一幕,像走马灯似的,又像是皮影戏。
这些东西蒙着时间的影,模模糊糊,镀着金光,歌咏着少年不知岁月长。
季寒初也有不识愁滋味的时期,那时候日子好长,今天上远山摘一枝梅花,明天去追天际瑰丽的晚霞。春天桃花灼灼盛开,夏日又有飞火流萤,秋收冬藏,年复一年。
他们躺在璀璨星河下,躺在绚烂花海里,谢离忧有时会问“你长大了会不会当家主”,他说他如果做了家主,他就是最忠实的手下,永不背叛,绝无二心。有时他又会从藏书阁里找到因父亲离世哭泣的他,安慰着安慰着,抱着他一起哭起来。
记忆纷纷乱乱,很多乱糟糟的东西不合时宜地跳出来,一半熟悉一半陌生,刺激着他眼睛越来越红。
那天他决然叛族,谢离忧站在树下送他走,给了他一袋金叶子,叫他千万别让他知道去向。
他们一起长大,江湖义气,山高海深。他那时一定非常伤心难过,却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
这个人向来贪生怕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如今却要因为他走向死亡。
他以为那个夜里,他们说过了永别。没想到真的就是永别。
……
半晌,季寒初狼狈地跌坐到地上,转瞬又狼狈地起来,手脚都失去力气,仿佛突然不会走路了一样。他仓皇地爬过去,膝盖摩擦着冰冷的地面,满眼通红,目眦尽裂。
他的五官近乎错位,嘴唇抖地不成样子,颤栗着把谢离忧抱在了怀中。
谢离忧刚开始还疯狂挣扎,后来渐渐安静下来,即使已经看不见,他还是认出了季寒初。
剧痛之中,空洞的眼眶流出两行血泪,他颤巍巍地抬手,指头溃烂见骨,靠在季寒初的身上,在地面缓缓划着——
【杀了我。】
季寒初眼泪淌了下来,疯狂地摇头,呜咽道:“不……”
他颤抖着,声嘶力竭着,痛苦地嚎啕,嗓子都撕裂。喉头的哭声完全崩溃,自父亲死后,他已经很少像这样悲惨恸哭。
是谁,是谁把他害成这样?
他会救他的,他一定能救他……
谢离忧发着抖,又在地上用血写道:【求你。】
他被喂了往生,又被喂了半碗殷远崖的解药,五脏六腑溃烂了一半,绞在一起像碎裂了一般,根本无法承受。
可他甚至被砍了手脚,挖了眼睛和舌头,戴上颈圈,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是谁要杀他,这明显的伤口,还有什么看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
要杀他,就冲他下手,为什么要害了谢离忧!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柄冰冷泛光的刀递到季寒初的眼前。
季寒初苍白着脸抬起头,看到红妆蹲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似怜悯,又似心疼,把钩月轻轻放到他的手里。
季寒初的害怕,便在此刻瞬息放大了数倍。
他避开钩月,死死抱着谢离忧,哽咽道:“不可以……”
红妆低声道:“他很痛苦。”
季寒初低下头,脸色和唇色都是青白,身上全是斑驳的血迹,他不能接受,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将要亲手杀死谢离忧这个事实。
红妆红着眼,握紧他的拳头,钩月在他手中,他不断抗拒,但刀尖还是抵住了谢离忧的心口。
谢离忧一动不动,满是伤痕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快慰和满足,已做好准备坦然地接受死亡。
红妆喃喃道:“让他走吧。”
他们都知道,谢离忧活不了了。
多活一刻,就是多一刻的折磨。
季寒初双目赤红,拿起钩月,喉咙里发出一声撕裂的哀鸣。
“噗嗤”一声,刀身狠狠没入心口血肉,血流溅到了季寒初洁净的脸上,把他半张脸染红。他发了狠,用力地捅进去,求的是一刀毙命,让谢离忧死得痛快。
钩月果然是上好的兵器,削铁如泥,谢离忧左手还搭在季寒初的身上,没一会儿,头一歪,那条胖乎的手臂就无声垂落,在季寒初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他就这么死了,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一点一点冷下去。
季寒初抱着他,安静了很久,忽然大笑起来。
笑声疯狂又可怕,他笑着笑着,喘着浓重的粗气,满头青丝垂下,活生生一个疯子。
他看着红妆,痴狂道:“姑苏小医仙居然连自己的亲人都救不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
看他这样笑,红妆却哭了。
她缓缓跪下,从背后搂着他,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生离死别如此无奈,她第一次恨极了自己天生淡漠的情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可季寒初比她想象中要冷静。
他放开谢离忧的尸体,伸手到背后拉过她的手掌,把她拉到身前。
“谁干的?”
他认出了往生的毒,可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释,在他脑海中纷乱的记忆各归各位以后,他不可能去怀疑她。
其实他知道,但他还是要问。
他要一个答案,只有这个答案能支撑他的悲痛,他现在需要仇恨,需要愤怒,需要将一切情绪找到发泄口。
红妆从他身后转过身,一字一顿道:“季之远。”
季寒初又轻轻地笑起来。
他跪在肮脏的地面,跪在窗口唯一的光亮里,脊背弯下去,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垮了。
他闭上眼,轻声说:“对不起。”
这一声给谢离忧。
转头,再睁开眼睛,那里已然是深黑冰冷,他睫毛轻颤,又说:“对不起。”
他站起来,踉跄地退了几步,仰起头,苍凉地笑:“我从前以为我能理解你的仇恨,也能理解红袖姑姑的怨憎,原来都是我自以为是……我现在才知道,到现在才知道……”
他像个困兽,脸上神色可怜,喉结攒动,眼眶里尽是湿润。
红妆叹息,圈着他的腰,将他搂住。
季寒初无限疲倦地闭上眼,把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过了很久,红妆才说:“我们去找他吧。”
仇也好,恨也好。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
善与恶从来相伴相生,却又泾渭分明。
有人坚信人心险恶,你非要把善良摊给他看;有人身在八寒地狱,你非要展示三十三天给他看。你说春山如笑,他只见过万物凋零,你讲人间珍贵、结庐人境,他偏偏只道众生受罪,我见我执。
对有的人来讲,万里河山就是万里苦难,他捱过狂风暴雨,骨梁重塑,弃了巫山雨,弃了春水寒,摒掉一切人情冷暖,只余己身,白骨泣血。
他是恶鬼。
恶鬼,就该回到地狱。
红妆 了结(一)
冰冷的月色下,是料峭的山影。
雨停了,月亮又出来,假山掩盖了月,在脚底下晃出孤惶的黑色。
晃着晃着,远处的风声渐渐也听出了哀鸣的味道,不知道在哀悼谁,不知道在为谁悲咽。
红妆走神在想,这场雨真的是好诡异,短暂地在他们进出地牢之间下了个来回。如果它会哭,大概真的就是在为谢离忧哭。
季寒初的手用力地在红妆的腰上收紧,将她的后背抵靠在自己的胸膛处,下巴抵住她的发顶。“红妆,你受苦了。”
红妆听得迷茫,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很清明,里头找不出什么爱恨,只有彻骨的痛。
他缓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才从痛楚中慢慢找回点力气,季寒初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里,细细的颤栗从指尖传遍全身,他抓紧她的手,甚至连说话都是疲惫的,似乎费尽力气。
“你得活着,好好活着,我的一生还放在你的手里……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回南疆看星星,带离忧一起……”
“报恩还是报仇,我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第二次。”
顿了顿。
“我不会忘你第二次。”
红妆微微愣怔。
半晌,她把手覆盖上他的头顶,像师姐每次安慰自己一样,笨拙地安慰他。
“嗯。”她轻轻地说,“那就说好了。”
……
谢离忧的尸体被他们抬出来,季寒初熟悉季家地势,巧妙避开了探子和护卫。
他们带上他,一路向河边奔去,找到一处开阔的地界,在他身边堆满了木枝和临时买的纸钱。雨天地湿,第一下的时候没点燃,季寒初握着火把去点第二下,勉强燃起火星。
火星从一点点变成冲天大火,渐渐将季寒初的尸体掩盖。
灰烬飞舞,在将明不明的天幕下,带着点点猩红的火光,将谢离忧燃成齑粉。
这个人的生平和他在尘世里的一切,也都随之消失殆尽。
一把火,什么都没了。
过了许久,久到东方出现微光,季寒初呆呆地看着一地灰,不知道该怎么办。
红妆慢慢走过去,打开早就准备好的白瓷青花的骨灰坛,将骨灰敛进去,等盖好盖子,才抱着坛子走到季寒初面前,问:“接下来去哪儿?”
季寒初静了很久,他似乎不敢看那个骨灰坛,恍惚了一会儿,又转头往身后来路看过去。
他仿佛生了错觉,好像谢离忧并不在那个冰冷的坛子里,只要他一转头,他还是会挺着胖乎乎的肚子,抱着头滚过来,小声嗫嚅:“我就过来看看,别给我下毒,千万别给我下毒……”
要不就是踩着欢快的步子,挤眉弄眼地到他身边,“老三,我最近听得一秘辛,看你是朋友才告诉你……”
或者郁闷地躺在屋檐,斜眼看他,抱怨戚烬这个月又扣了他第二门多少多少钱,害得他这个门主当得好憋屈……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人死如灯灭。
“先回客栈,安顿好他。”季寒初轻声说,终于抬起手摸了摸那个骨灰坛,手心微凉的触感传来,“再去季家。”
去季家。必须去。
天亮了。
可有些人,再也见不到世上新的日出。
有人觉得谢离忧并不重要,对他弃如敝屣,可他不觉得,他要为谢离忧讨个公道,他要亲口去问一问——
为什么不让谢离忧看到新的一天,新的太阳?
为什么要把他的罪孽惩罚到谢离忧的身上?
为什么、凭什么谢离忧的黄泉路要一个人孤单单地走?
凭、什、么。
姑苏季家,五扇门。
春雨过后,清晨微冷,守门的两位侍卫握紧长刀,面色犹疑地看着面前的人。
立在他们眼前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面容很眼熟,正是不久前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三公子,通身黑色,袖口紧束,面容冷然。而站在他身旁的红衣女人则有着一双邪气的眼睛,给人一股说不出的诱惑,只是眉目流转不知怎么隐隐约约泛着一股冷劲,瞧着就凉飕飕的,让人望而却步。
他们平日虽然与三公子接触不多,但印象中他是个很和善的人,从不会持着这样的冷色,况且他早已与殷家小姐定亲,怎么身旁还带着个女人。
是以,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再三确认:“三公子找二公子是要做什么?”
“啧,问得真多。”女人不耐烦地呿声,她手里拿着把精绝的弯刀,把玩似的随意转悠,幽幽道:“去杀他呗。”
“你……你你!”侍卫大概没见过这么猖狂的人,你了半天才想起来拔刀,只是手才按在刀柄上,就见自家三公子猛然出手,极快地在他们的手腕上点了点,登时整条手臂都麻得没了知觉。
女人握着刀,将刀锋抵上他们的脖子,抬起风情近妖的面庞,问:“最后一次,季之远在哪里?”
侍卫面色煞白如见鬼,哆嗦着抬手,指了指第四门的方向,颤抖着声音道:“在、那儿……”
女人把刀更近了些,刀锋登时染血,她似想起什么,又问:“那什么弩,他都放在哪儿的?”
“不、不知道。”侍卫不停往后挪着,斜眼去瞟季寒初,却见他根本无动于衷,只得哀求道:“我真不知道,但是,但是第四门的武器都在,在兵器库里……”
回应他的,是一脚狠踢,正中二人心口,然后下巴被迫抬起,捏开嘴唇,有什么艰涩的东西塞进嘴里,顺着喉头滑下。
女人眯起眼睛,笑容甜蜜,看着他们,话却是对着季寒初说的:“你看清楚了,我可没杀人。”
侍卫一愣,“什么?”
女人慢悠悠地说:“就一点好东西。”
她指了指外头,“大家都睡了,你们也好好地睡吧。说不定醒来以后,还赶得及给你们二公子收尸。”
说完之后,嗤笑一声,拉着季寒初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其他人。
偌大的院落,开阔的高台,金光挥洒,却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他像是累极了,正在闭着眼小憩,又像是已经对漫长的生命感到厌烦,正准备坦然接受将死的局面,或者说更像一切已成竹在胸,所以他丝毫不惧。
但无论哪一种,都和季寒初无关,他既然已经来了,那目的只有一个。
“为什么?”
季之远坐在轮椅上,慢慢睁开眼。
他看着前方,重重叠叠的远山上,云雾缭绕,金光将它们划得支离破碎,半片山是金色,半片山是黑暗。
阳光真好啊,人人都喜欢旭日,因为驱逐黑暗是人的本性。
没有人在意那片黑,凡人的喜怒哀乐都这么直截了当,审判也这么不留情面。
他们恨黑暗可能带来永夜,却没想过它也曾想让星河布满苍穹,照亮人间。
他们厌他,天生残疾,罪孽之子。
那干脆就真正弃掉善良,反正,他连血液都是肮脏。
他罪该万死,他十恶不赦。
那又怎么样。
尽管来审判他好了。
他的名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暗示了他不被重视又破败颓唐的人生。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该死的名字,该死的人生。
长风猎猎,吹过耳畔,掀起一切未昭雪的冤仇。
“没有为什么。”季之远抿着嘴,真心实意地笑了,他将手合在身前,往后倒在椅背上,面色甚至是淡然的,“因为我恨你,所以我杀了他,这个答案够了吗?三弟。”
季之远嘴唇翕合,剧痛像利刃入一样在心口蔓延,眼前季之远云淡风轻的笑。
天地浩荡,高台之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像纠缠在一起的两段不同的人生。
可笑,都可笑。
“我的好弟弟啊,你都想起来了吧?”
季之远抬起手,触摸到了季寒初的发顶。
他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一场阴谋,活到现在,在苦海里挣扎沉浮,恐怕第一次笑得这样放肆。
“你真好啊,从小所有人都疼你,长大了所有人都敬你。父亲拿你当亲儿子,二伯也拿你当亲儿子。你有亲人,有朋友,家主的位置是你的,小湮儿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可我呢?我只有那么几个亲人,我只有我娘,只有芳姨,只有外公……”
“可为什么你连他们都要从我身边夺走?”
“我为什么不能恨你呢?”季之远喉间沙哑,话音却轻快无比,“十岁那年,母亲要父亲同我们一起去祭拜大哥,可他拒绝了,甚至将自己关到书房里,不闻不问……可是第二年,我却看到他带着你和谢离忧一道去祭园,去给大伯上香。你们看起来真好,像极了一家人……可我大哥才是他的亲儿子,他为什么连自己儿子的忌日也不愿意去看一眼呢?”
“你是小医仙,你医术高明,可你知道我的腿伤每到湿寒天气便会疼痛交加吗?你知道我什么没有告诉你吗,因为父亲不允许!他不准任何季家的人为我治病!他恨我娘,连带着也恨透了我!他存心要我死!”
季之远原本是淡然的,说着说着,眼眶便泛起微红,后面更是崩溃。每一句话都像放在刀锋上割肉,每一句指责都像烈火里熬油。
太痛了。
他也有血有肉,他也并非生来无情。
他也曾渴望家庭和睦,父亲关爱,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后来呢。
季之远浑身颤抖,死咬牙齿,手指狠狠用力扣住轮椅把手。
“我不要苟且,我要你们所有人同我一起下地狱,给我陪葬!”
红妆 了结(二)
周围渐起狂风,似怨灵哀叹。
史书记载,数十年前南疆与中原尚未合而为一,两国势均力敌,为夺城池为成就天下统一霸业,于隐州十二城后爆发了著名的“青霭关之战”。
一战,血流千里、生灵涂炭,南疆以巫蛊之术节节逼近,生擒俘虏,以其血肉生祭绝望崖。
万丈悬崖之下不知埋了多少白骨累累,据传每到战争时节,崖底下都会传来幽幽恸哭,当地人称之为“祭歌”。
而眼下,竟也有三分那时的凄凉,天空起了疾风,春雷炸响,不见雨丝,天幕却阴暗了下来。
一个身影,从远处奔来,红衣招展,宛如烈焰。
“没有要给你陪葬!黄泉路这么冷,你自己一个人好好走吧!”
季之远抬头,看着不远处高阁屋檐上,那个红衣烈烈,眼眸冰冷,笑起来带着百万分的毒的女人,那个默默举着鹰弩,对准自己心口的女人。
她没死。
她果然没有死。
季之远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红妆眯起一只眼睛,对着他那个方向,灵灵一笑,像知道他心中所想,道:“我在黄泉路走了一遭,没找到你,只好回来了。”
“季之远,没取了你的命,我不舍得死。”
季寒初似是心有所感,面色波澜不惊,往身后退了一步与季之远拉开距离,举起了手中的星坠,刀尖锋芒毕露。
他问:“最后一次,为什么?”
季之远嗤笑:“我已经回答过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问,难道是希望我否认?”
季寒初握着星坠的手紧了紧。
“我不否认,谢离忧就是我杀的,红妆也是我害她下了万丈悬崖,若不是父亲阻拦,你现在也早就是一具尸体。”季之远伸出两臂,悠闲地指了指四周,“这周围都是我的死士,你们以为自己真的是靠那点点毒药进来的吗?季寒初,你好天真啊。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杀了我,你最好祈祷一击即中,否则……”
他勾起唇,眼里闪着疯狂的光,再没了理智。
“否则,就来比一比,看看最后到底是谁的命更硬。”
未待说完,凌空噗嗤一声,箭羽破空而来。
挟着雷霆万钧的力道,速度快可穿云,自屋顶向着季之远的方向掠去,强大的后坐力让红妆都微微后退了一小步。
远空出现太阳,天际边金色的浪潮席卷而来,一浪接着一浪,破开阴霾。
红妆嘴边的笑意越发勾人。
而就在此时,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然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踉跄从高台冲来,披头散发犹如厉鬼,挥舞着双手不知要抓些什么,口中念念叨叨也不知说些什么。速度却快得煞人,在长箭即将刺入季之远心口时,她体内迸发出了一股极大的力量,促使她一扑向前,牢牢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金光璀璨,浮云苍白,刺目的荒凉。
箭矢狠狠穿过肩膀,刹那鲜血喷涌,染红他们脚下的土地。
季之远蓦地睁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人,而后仓惶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女人的后背。
他慌了。
季之远低声地,字字句句都从嗓子眼挤出来,周身的戾气和铠甲一瞬间全都碎裂了,他哽咽道:“娘……”
没有人知道殷萋萋怎么会跑到季家来的,也没人想得通一个半疯的女人是怎么逃开侍卫的看护与把手,徒步从殷家一路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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