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珠玑又说:“人若是卑微久了,会对世间的一切善良,都心存感激的。更何况,先生对他没有责备,只有关切。难道他不该感动吗”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愿他这样,更希望他们与我,不是像与萧兄的那种主仆之情。该感激的是我才对,他们一直都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我对珠玑回道。
珠玑想了想,对我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情,先生无需太过仁谨。不过先生不像大多数人只将仁义挂在嘴上,而是放在心里,还不会四处自夸,仅此就让诗岚敬服不已。”
我站住脚,转过身,看着珠玑笑道:“呵呵,你怎知我不是故意这样的”
珠玑看着我的眼睛,莞尔一笑,依旧平静地回我道:“我知道,先生不是这样的。”
我收回眼神,一撇嘴,点点头,转过身继续走着。其实,我是害怕继续看珠玑的眼睛,怕自己深深陷进去,无法自拔。不知为何,明明知道他心有所属,我却还这样痴迷。大概,喜欢就是喜欢,心从不会因为其它东西而改变。只是我们都被世俗束缚着,被道德束缚着,被法规束缚着,也被自己束缚着,把心紧紧困住,之后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
“你们等等我!”身后传来马新莹的声音。
我转过身,只见马新莹快步向我与珠玑走过来。见他走地都出汗了,玉洁的脸上,透出了红润,可爱地模样惹人怜惜。我与珠玑都站住脚,微笑着等马新莹过来。
马新莹走到跟前,责备地说道:“哎呀,你们走得真快,累死我了。”
珠玑笑着迎他,接着说道:“先生,妹妹来了,我就先出门去了。妹妹,我或要午后才能回,先生就交于你了。”
“去吧,放心,他还不敢不听话。”马新莹回着珠玑,自信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对珠玑点点头,关切道:“姑娘多穿点,马车跑起来还是有寒风的。”
“嗯!”珠玑笑着应道,看了我们一眼,很放心地转身离开了。
珠玑走后,我与马新莹走到梅园的小亭里。路上,马新莹让偶遇的仆人拿了几个毛皮毯子过来,在石凳上铺好才许我坐下。没过多久,萧秀领着邓属过来,带来了一个让我气愤地消息。
“先生,尚恐热欲用对泾州和凤翔府的罢兵和使臣对杞王的支持跟杞王交换庆州城防图。”邓属行完礼对我说道。
我顿时皱起眉头,忙问:“消息确切吗”
“几天前,我们跟着尚恐热的人就发现有吐蕃人与尚恐热的细作接触。昨日下午尚恐热的人与李浑在平康坊的三曲阁见面,夜里李浑就去见了杞王。三曲阁是个三不管的妓院,我们跟着尚恐热的人无法明着进去。不过好在三曲阁请的江湖侠士中,有我们熟识的,所以问了一下。给出答复说,尚恐热在里面确实是与李浑见面。我便找了个身手好的,潜入了杞王府。那人在房梁上偷听到了李浑与杞王的交谈,所以这个消息还是可靠的。”邓属对我回道。
“他还真敢开条件!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还妄想吞下大唐!”我气愤地握紧拳头狠狠砸在石桌上,咬牙切齿道。
马新莹惊愕地看着我,不解地问:“怎么了”
“尚恐热想要庆州城防图,是想绕过泾州和凤翔,从庆州经邠州,直抵长安。泾州、凤翔本就是重镇,尚恐热多次进犯却徒劳无功。庆州也一样,但若攻克庆州,长安前面就只有邠州了。邠州不在边塞,所以驻军不多。故而攻克了庆州就可以狂飙突进,兵临长安。”萧秀对马新莹解释道。
我气归气,还是冷静下来,问道:“那杞王呢不会答应了吧”
“杞王有所犹疑,说再想想,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让李浑拒绝。”邓属答道。
我松了口气,闭上眼说道:“那就好,只要不答应,杞王就先不动。不过,还是要麻烦邓领卫,盯紧这些人,一旦交易达成,我想立刻知道,好做出对策。”
“诺!”邓属应答道。
我看向邓属,对他点点头,接着又问:“那个‘三曲阁’真的很难进吗”
“那是个三教九流都去的地方,但只限于有头有脸的人。进去时,除了钱和衣裳,什么都不能带。有时候,连钱也不用带,只需一个有价值的消息,就可以抵花销。不过在那里的买卖,三曲阁是不会参与其中的,都是客人自己的事。让三曲阁屹立不倒的,还要数他们提供的密室,像个迷宫一样的密室。密室可供人交易,而且绝不会让外人知道交易了什么。进出密室都走的是不同的门,买卖双方分开走,自然也无法察觉是谁跟谁在交易。密室还可用来作为欢爱的场所,除了三曲阁本身养的面首和娼妓,还有就是供人偷情所用。他们在金吾卫、京兆尹和神策军中都有线人,而且请的护卫也是江湖中有些名望的高手,做事也从来低调规矩,从创立至今,没发生一次违法之事。所以官、军、侠,都没人会去管三曲阁。不过在三曲阁是绝对安全的,绝不会发生流血或暗杀,这也是三曲阁的立命之本。进去倒是可以,只是进去之后什么也做不了,不能私下乱逛,也不能打听消息。”萧秀跟我仔细介绍着三曲阁。
我又纳闷起来,问道:“那尚恐热与李浑在里面见面的消息,是谁传出来的咱们也有人在里面吗”
“你是去找的纪伯正吧”萧秀看向邓属,也问道。
邓属点点头,答道:“正是!原本他说有困难,不过他跟上面打听时,上面却毫无隐瞒地直接告知了。”
“这件事倒是出乎意料,不过看来他上面的人没有骗他。至于这样做的用意,我们暂时还无法得知。倒是纪伯正,似乎在那里已经取得信任了。”萧秀对邓属回道,接着看向我,见我一脸茫然,遂解释道:“哦,纪伯正是纪仲直的长兄,是个小有名气的侠士。去年三曲阁找到他,让他去做护卫的时候。我们本是很诧异的,三曲阁自从创立后,一百多年来从未招募过我们的人,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避开。而且那里密不透风,算是长安几个我们无法摸清的地方之一。他们管事的人,从不公开露面,也没人知道背后是谁。我们在官府查到的登记册上,只有一个明面上的人,是个毫无机密可言的小商贩,而且他也不清楚三曲阁的情况,只是收了钱财,用他的名字登记一下。官府也没有深查细究,我们曾让人试着用官府力量去查,只是最后都被人阻止了。这么多年,查过几次都毫无进展,只得作罢。也见那里没有什么违法乱纪之事,便不再管了。去年十月他们找到纪伯正,邀他去三曲阁做护卫。父亲本是迟疑的,最后却还是让纪伯正去了。但去了以后,纪伯正也只是负责外部的护卫,对三曲阁里面还是一无所知。所以,虽然纪伯正在三曲阁,却也如同盲聋,难有大的作为。”
听到去年十月,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正是我进京赶考,到达长安的时间。不过我也没有多想,只是跟萧秀点点头,以示清楚了。
我与他们在小亭闲聊着,日头正好,直到用午饭的时候才离开。用过午饭,我回到住处,地上还有湿湿的水印。仆人们关好侧门,我在火盆旁坐下。本以为他们都去午休了,却不想萧秀带着邓属突然就进来了。
一进屋,萧秀就迫不及待地对我说道:“尚兄,查实了!裴识的妻子确实是丽景门的人。”
“什么!快,坐下细说。”我对他们说道。
邓属行完礼,坐下后,对我说道:“先生,我们刚刚弄清楚,裴识的妻子就是丽景门的,归姬藜直接管,除了姬藜和上官柳儿,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不过连薏还是在密册中,查到了十多年前一批被带进去的小孩,只有受训的记录,却没有去向。连薏将上面记录的小孩特征一一比对,从中找到了一个与裴识妻子相似的,又去查访了裴识的亲朋邻居,知道他妻子是孤儿,被他收留的,基本就大差不差了。我们问了裴识家周边的人,打听到他妻子最近常去三曲阁。我也让纪伯正问了,据说在里面跟他厮混的是杞王的身边人。那个杞王的身边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和李浑接触的杞王府小管事,何俅。”
“如此,一切就都明了,这盘棋就是饶阳公主和上官柳儿在下。尚兄,我们如何做”萧秀接过话,问我道。
虽然事先已经料到,可还是对饶阳公主和上官柳儿的这盘棋,刮目相看。若非立场不同,我还是很欣赏这样布局的。只是他们做的这件事,是我无法容忍的。我没有立刻回萧秀,独自想着种种可能,低声沉吟道:。
潇潇风问柳,密室乱衣裳。
不晓红尘事,谁人笑更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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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辩善
“雪北香南互不知,花前月下人多误”
“既然如此,那就让裴识亲眼看到他妻子与何俅私通吧。我看他也是个有血性的人,该不会对此无动于衷的。或许无需多使手段,只要稍加劝说,就可让他配合我们。至于裴识,虽然受伤不可避免,但也算个无辜之人,我们能保护还是保护一下。”我对他们说道。
“诺”邓属应道。
我点点头看向他,只见邓属面露愁容,便问道“邓领卫,是有何难处吗”
“哦没有只是听说裴识对其妻很好,若是亲眼见了,怕是会心如刀割吧。”邓属看着我,露出不忍地说道。
这时萧秀接过话道“这种事,若是你,你是愿意别人告诉你,还是更相信眼见为实他妻子若是贞洁良善之人,断不会如此忘恩负义。再说,这件事是第一次吗裴识若有心,就不该痴傻到被蒙在鼓里而不知。”
“恶狼是永远都喂不熟的,更别指望他们能忠贞了。狼之所以卑贱丑陋,被世人唾弃,不正是因为他们狡诈而无信义,只会对弱者毫不留情,对强者卑躬屈膝吗裴识其妻就是如此,我们将实情告知,是不希望裴识再被骗。邓领卫不必心生怜悯,这是裴识不得不面对的。虽然他万分不愿,可事实就是事实,逃避毫无用处”我也跟着萧秀,对邓属劝慰道。
邓属听罢,对我们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忽然想到要吃药了,便对萧秀说“对了,距崔铉折罪已有九日了吧这些日子,可有自觉去官府认罪的”
“尚无一人。”萧秀答道。
我轻蔑一笑,摇头道“早料到是如此了。若非大祸临头,人们是不会去自省和认错的。若有良知,又岂会做如此草菅人命之事。正因没有良知,所以没有畏惧。自以为只要躲在暗处,将罪行掩埋起来,就不会被人知晓,也无人能让他们为自己所犯的错付出代价。既然如此,那就依照先前计划的,明日将寿光的长生堂里那个学徒,也用一样的手法诛了吧。”
“诺”邓属答道。
萧秀也嘱咐邓属道“那个学徒死后,长生堂和武生堂里的人或会四处逃命。先不急着动,让各处盯住了,等时候到了,一个一个了结。你不必有妇人之仁,知恶而不止,知罪而不揭,其罪如亲为。”
“纵容罪恶,才会让罪恶猖獗。不是知情不报,也不参与其中就能置身事外的。因为那些被洪流冲走的人无法置身事外,那些用了假药的人无法置身事外,所以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我也对邓属说道。
邓属还是皱着眉头,低声轻叹“那些人,都是命啊”
“难道那些灾民,那些被害者的命不是命吗他们不敢揭发,知道惜命,为何不惜灾民的命难道他们的命就比灾民的命更高贵值钱吗我从来不信命,只知人人生而平等,高低贵贱,在其行,不在其命”我有些生气地说道。
萧秀也接过话说“那些人不无辜,所有知晓实情的人都死有余辜。他们中若有一人,哪怕一人,能早些站出来,揭发罪行,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致使哀鸿遍野、叩阍无路好了,你只用去做就行了。若有犹疑,事后再与你细说。”
“诺那先生、二公子,若无要事,我先去忙了。”邓属回道。
我们冲他点点头,随后他起身离开了。
“尚兄见谅,你知道他的,没有拂逆之心,不过笨了些,没领会你的用意。”萧秀看着邓属的背影,对我宽解道。
我也看着邓属的背影,对萧秀回道“邓领卫还是心善的,不过这也难怪,平常人谁能领会,又有谁能如我这般狠心呢”
“他们领会不了,是他们笨而已。知而不言,避而无为,最易滋养恶行,让本可消灭于苗头的恶行,愈演愈烈,祸害苍生。不仅会滋养恶行,还会滋生自私、懦弱、失德、无耻。人人自保以求无过,然而真的无过吗那些他们逃避的恶,不仅不会因为他们的观望逃避而停止,而且会愈发不可阻止,最终殃及曾有能力轻松阻止却选择逃避的人。对于恶,我们所有人都无处遁形,要么与之为伍,要么奋起反抗,从来都不可能隔岸观火。”萧秀摆弄着茶具,跟我娓娓道来。
我接过萧秀递给我的茶水,笑道“呵呵,善恶谁又说得清呢大多时候,人们也是身在其中,多有无奈吧。我虽不会纵容,但多少能体谅他们的难处。”
“世间本无善恶,只有人才分善恶,对于天地来说,从来都是顺其自然的。不过既然人分了善恶,就应该明白,利于众人则善,不利则恶。人们建立规则,教化众人弃恶向善,一是为了维护众人的利益,二来,也是为长远计,为延续种群而不得不为。人们需要善,来聚集力量创造利益,来让那些利益惠及众人,可人们又需要面对恶的诱惑,因为恶能让本该属于众人的利,通过行恶来纳入个人的腰包中。恶虽有诱惑,不过细想下来,若人人行恶,那又该去掠夺谁的利益呢只会造成自相残杀,谁也逃不脱恶的掌控。最后,哪怕是最恶的人,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若想行恶,若想活着,就必须从善。”萧秀不紧不慢地对我回道。
我也点点头,接过话道“是啊,当下这些恶行,之所以危害能如此之大,只因从善的人太多了。若行恶比行善的人多,这些恶行也就不算什么了,因为恶人是绝不会纵容别人对自己行恶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每个人都朝不保夕,恶人也不例外。大概那时,会有很多恶人,开始怀念崇德向善的生活吧。或许也会对行恶悔恨不已,恨当初不该放任恶念而丢掉善心,不再指望别人行善来供养自己的恶,只渴望别人的恶不会伤及自身。还会大声哀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哼就算提前知道了,也没人会改的。人们虽听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可人们不懂的是,行善如砂,累积可立,又不堪一击;行恶如火,星火燎原,又难以覆灭。故以善抗恶,需万众一心,也需奋不顾身,虽烈火焚躯却誓死不退。唯有如此,才能以众砂之力而灭火。可世间的人,都希望别人行善,而自己就算不行恶,也不去扑向火中。等到火烧起来,哪里还分你是曾放纵它的人。此刻火已经停不下了,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其吞噬,焚烧得灰飞烟灭。大多数人都明白,行善从点滴做起,却就是不肯去做,就好像自己行善了,便亏损了什么似的。”萧秀摇着头,对我说道。
我也跟着说“亏损了什么能亏损什么不过是看到行恶之人大肆获利,心有不平罢了。不行善,放纵恶,他们才真的亏损了,亏了德行,损了善心。行善,从来都不可能指望别人,唯有自己身体力行,去与恶拼死相抗,才能不亏于眼前事,不损于身后人。行善的人多了,行恶的人才会减少,对所有的恶都不纵容、不逃避,恶才能止于源头,无处藏身。”
“此刻,尚兄还会觉得那些人无奈和委屈吗”萧秀端起茶杯,送到嘴边,问我道。
我看着他,忽而笑起来,答道“从善恶看,这世间,谁又是无辜的呢”
“嗯与尚兄交谈,总有种遇见钟子期的感觉。以往这些话,没人说,也没人听。父亲说无用,章起嫌我烦,那个时候,我总怀疑是自己的问题。直到与尚兄相遇,才明白太史公为何能就极刑而无愠色,实在是很多事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萧秀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对我感叹道。
我也抿了一口茶,回他道“像太史公那样耿直纯粹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萧兄能体察他的心境,可见你也并非凡俗之人啊”
“尚兄高看了,其实我也是俗人。我虽能洞悉一点太史公的心境,却无法像他一样忍辱负重。纵观史书,我未见一人如他那般坚毅,那般执着,那般孤独,只为了一件事,一本书。怕是将来,也难有可与之比肩的人了。”萧秀继续感叹着,眼神里充满了敬仰和痛惜。
未免他过于沉溺其中,我便想转过话题,遂说道“俗人只知遥仰,连他的书都懒得去读,更别说去体察他的心境了。再说,太史公从来也不希望有人像他一样,他只想人们多读读他的书。萧兄既有伯牙子期之感,岂能是不懂高山流水之人。如若不然,萧兄也弹奏一曲,看我能否听出泰山江河。”
萧秀被我逗乐了,笑着也不回我。只是站起身,边往门外走,边说道“那你等着吧我需寻把好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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