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我问过了,自从上次那些刺客被我们放回去后,杞王再也没有与刘玄靖接触过。”邓属立刻回道。
萧秀转过脸盯着棋盘,接过话道“我想也不会是他,他不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让杞王去跟尚恐热接触。看来当时尚兄的离间之计,颇有成效。”
“是啊,刘玄靖怎么会蠢到让杞王行叛国之举呢那可是要万劫不复的。只有杞王这样慌不择路的稚子,才会无知地以为尚恐热能帮到他。”我感慨道。
马新莹也跟着感叹道“好好的一个皇子,为何要做这种通敌叛国的事呢实在想不通”
“古来叛国者,无非以权谋私、借力取势和卖国求荣,当然也有为了苟且偷生的。但无论哪一种都不该当做借口,国之不存,生不如死,岂因福祸避趋之”我接过话,对马新莹说道。
萧秀也对马新莹分析起来“杞王与尚恐热交易,当然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他与尚恐热交易,自然会提出条件,来让自己从中获利。从已探得的消息来看,杞王极有可能会在达成交易后,推荐一个将领去讨伐吐蕃。到时候,尚恐热像模像样的败上几次,那将领自然就会被提拔,甚至掌握西境各镇守军的调度权。杞王自认为,以一个庆州,换来数万边防军,是一个再划算不过的买卖。等交易完成,杞王手握西境兵权,就足以与兖王对抗了。可他哪里知道,庆州乃一道屏障,尚恐热图谋的,是京畿长安。”
“哎,杞王真蠢不过小先生说为了苟且偷生而卖国,也是不能被原谅的。那若是卖国可生,不卖必死,咋办”马新莹问我道。
我放下手中的棋子,转过脸看向马新莹,回道“倘若杀父可生,不杀必死,你可杀国之于我,恩甚父母。饮其水,服其衣,食其粮,用其药,学其文,识其礼,我之所以为人,皆因其恩赐。若不知感恩,弃之而去,卖之求生,则与牲畜禽兽何异前有祖宗于九泉督视,后有子孙于祠墓瞻仰,若卖国以求生,生将何生,死将何死”
“生不得安,死不得宁如此,岂非生不如死”马新莹答道。
我微微一笑,叹道“呵呵,是啊,生不如死”
“那若是像街上那些胡人,远离故土,迁居大唐,算卖国吗”马新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问道。
我想了想,转过脸,拿起一颗棋,一边放到棋盘上,一边回马新莹道“虽无法言其卖国,可其所为,本质上,与卖国何异呢”
“为啥”马新莹又问。
此时,班心递给我一杯茶,我接过喝了一口后,端着茶水回道“生于其国,远赴他国而求生,本该学他国之优,思本国之劣,而后返回故土以建其国,如此方可让本国不劣于他国。若人人见他国之优,去而不返,则本国将世代劣于他国。如此,可是先辈之所望,后世之所期虽未卖国于表,然其侍奉他国远胜本国,是否卖国于实”
“虽是这个道理,可长安之所以繁华,不正因八方来朝吗”马新莹继续问道。
我喝完茶水,将杯子递给班心后,再回他道“大唐包容,许四夷八荒来此拜师学艺,这是胡人的幸运,并非每朝每代都会如此。翻开史书可知,前朝大汉时期,对蛮夷多驱赶而非容纳,但纵观汉朝,不可谓不强盛。故而繁华与否,未必在于包容。遥想大汉末年,即便群雄并起,也未让胡人踏足中原。而如今大唐,虽维持国体,却对吐蕃等西域番邦,无力制约。因此,难说等乱世来临,中原会否被胡人践踏。这么看来,包容或许并非益事。”
“难道还是坏事吗”马新莹嘟囔着嘴,追问道。
我看了一眼马新莹,察觉到自己言语不妥,可心里话还是想说,于是转过脸,盯着棋盘,继续说道“并非说一定是坏事,只是有些地方还是值得深思的。那些来长安的胡人,学到该学的东西,就该回国去建设自己的国家,而不是定居于此,安享长安的繁荣稳定。这对他们的本国和他们自身来说,都是不对的。更何况,那些胡人定居在长安,对大唐来说也有不妥之处。一来,那些人中若混入细作,将难以察觉。二来,那些人并未接受中原的礼仪教化,大多身有陋习,长居于此,或许会将那些陋习传给国人,从而逐步破坏千百年来中原已形成的德礼体统。民安而使之不安,国强而损之国力,此胡人定居之害也。”
“那让胡人都学礼不就行了”马新莹低声嘀咕道,与此同时,班心在一旁干咳了两声。
我没想那么多,盯着棋盘没看别处,直接回道“可并非所有胡人都能学会的呀,比如那些昆仑奴,就算在长安,大多都依然是呆滞野蛮。我想他们主人并非没有教过,而是难以教会。故胡人若入大唐,必要先习大唐礼仪,去自身之陋,而后方可在此通商或学习。但不许其定居,迫其回本国,以免胡人在此乐不思蜀。让利于其国,而非仅仅让利于其人,可成双赢。于其国,可获利,可得人,可兴国;于大唐,可避害,可播慧,可安邻邦。”
说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为何郭靖节说,大同之后,需划域而治。再抬眼看马新莹,一脸的不开心,鼓着嘴挑着火盆里的木炭。
“好了好了,瞎说一通,尽说些听不懂的。小先生,我看时候差不多了,你该服药了。”班心突然说道,接着他又对马新莹说“妹妹,你去和三娘做些吃食,让小先生吃些后再服药,免得他又一觉睡到明日午时。”
“哦”马新莹很听话地站起身,不过他没有抬头,一直低着头往门外走。
等马新莹走后,我看着班心,心里对他生出暖意,同时也关切地说道“方才听姑娘咳嗽了几声,可是着凉了这天气时暖时冷,还需多穿些衣裳才是。”
班心听罢,抬眼看了我一下,并没有感激的意思,反而看起来很无奈。他抿着嘴,又低下头侍弄跟前的茶具,同时回我道“小先生还真细心,可惜关心的不是时候新莹的身世你不会全然不知吧方才那些话,就算真有理,当着新莹的面说,可曾体察他的感受体贴入微,从来都不该用以收买人心,而是一言一行皆异位而处,否则,与代面戏何异”
班心的话,让我羞愧难当。在我窘迫之时,萧秀招呼邓属,他们一同站起身。随后萧秀对我说“尚兄无需顾虑太多,新莹那边我会安抚好的。既然要服药了,那我等就先不打扰了,尚兄安心歇息。”
“这就走了棋还没下完呢”我看萧秀起身,也边起身,边回道。
萧秀跟我行完礼后,边往外走,边笑道“呵呵,尚兄低头看看,可还用继续”
我看着他和邓属的背影,一愣。遂低下头去看棋盘,才知道确实不用下了,我输了很多,方才忙着说话,没察觉到。人啊,哪有三心两意能做好事情的。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笑了笑,随后回到位子上,开始收拾棋盘。
没过多久,仆人便送来了吃食。我吃完以后,马新莹才拿着药进来。待我吃完药,去床上躺好后,很快便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睁开眼就看到萧秀和邓属他们都在榻前,似乎是有意等我醒来。
我见状,心里明白,应该是出事了,忙有气无力地说道“诸位都在啊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尚兄,如你所料,饶阳公主果真派了青衣卫前去。其他诸事,皆已办妥。只是李浑抓住后,我还没动,你看该如何处置”萧秀问我道。
我勉强支撑起身体,班心将裘皮毯子给我裹住。我看着萧秀,对他说“先想办法让他开口认错,最好有口供之类的。然后送一份拜帖给李椅,上面说明,欲拜会他父亲之意。等入夜的时候,我想去一趟卫国公府,将李浑带过去说清楚。”
“好那尚兄你先用些饮食,之后再休息一下。等诸事办妥后,我再过来。”萧秀说完,便领着邓属出去了。
等他们出去后,没一会儿马新莹就端着吃喝的东西进来。待我吃完,就被马新莹逼着躺下闭上眼,随后又睡着了。等到黄昏时分,萧秀叫醒我。我穿好斗篷,戴着帽子,随后在邓属的陪同下,去车马院提前躲进马车里。萧秀则从万金斋门口上车,之后马车便直奔国公府。
等到了国公府,天已经压黑,不过由于快到上元节了,今夜的月亮很美,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整条道路。下车的时候,我看到另一辆马车正好停在不远处。马车旁的人,在月色中看见我们,便从车上提溜个人下来。等走近了,我才看清提溜下来的那人,年纪估摸着大李椅一轮,与李椅差不多高,不过身材圆润许多,衣着华丽,一看就是长安贵人。
天黑以后,国公府已关门。我与萧秀一起来到门前,邓属抓着绑好的李浑跟在后面。敲完门,半天从里面探出个脑袋,问我们“尔等何人”
“我等乃是李椅公子的朋友,特来拜访他。”我行礼答道。
“哦有拜帖吗”那人懒洋洋地又问。
我看向萧秀,萧秀颇不耐烦,冷冷地回他道“拜帖下午便已送到。”
“那你等着吧,我查查看。”那人依旧爱答不理地说道,说着就准备关门。
萧秀忙抵住要关上的门,问道“关门是何意”
“这拜帖兴许送到了,兴许没送到。每日拜帖那么多,我什么都送,还不得累死。更何况,他一庶出,哼”门内那人很不屑一顾地冷笑道,左手提着的灯笼,故意靠近右手,而右手正比划着什么。随后听那人又说“你们若是识相点,我就送到了。否则,明日再来吧”
萧秀不再多言,转身从后面将李浑拽过来。李浑看着门里那人,怒气冲冲地说“你个嘎嘣死的,他就算是庶出,也是老子三弟给老子把门开开”
“世世子”那人听到李浑声音后,惊慌失措,忙将门开大,毕恭毕敬地站到一旁。
李浑跨过门槛,虽然手被捆着,却还是抬腿,一脚将那人踢翻,同时冲他喊道“滚去把三公子请来”
“诺”那人忙应道,连滚带爬拾起灯笼,急匆匆就跑了进去。
“下贱胚子”李浑冲那人的背影吐了口痰,接着愤怒地骂道。
“咳”李椅假装干咳了一声。
接着就见李浑转身,有些无奈又有些害怕地看着我们三人。他就像犯了错的孩童,在等着被大人教训一样,局促不安。没过多久,就见一个矫健的身姿,提着灯笼,从远处向我们奔来。看着眼前这兄弟两,我不由得在心中叹道
杏本人间物,春光入便开。
天公多可笑,自认鼓催花。。
谢落生新果,仁须弃肉筛。
同为一树子,地别与天差
第一百零八章 谒见
“君行百里知千万,跬步不积怎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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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兄”李椅走近,看到被绑着手的李浑,欲言又止。接着李椅才对我和萧秀行礼,问道:“尚兄和萧兄登门,椅不甚荣幸。不知二位此时过来,所为何事”
“子殊,不知令尊可在”我没答李椅,反问他道。
李椅皱起眉头,看了看身边那个叫他来的人,迟疑道:“父亲”
“哦,在!老爷下午回来后,便没有出去。”那人忙接过话,回道。
我听罢,便对李椅说:“子殊,这件事需令尊定夺,还请容我冒昧一见。”
“好!”李椅瞄了眼李浑,一口答应,随后对身边那人吩咐道:“你先去找管家,将正堂掌灯,备好茶点待客。再去书房让父亲移步正堂,就说贵客临门,有要事相商。倘若父亲忙碌,便告知关乎家运,不可不来。”
“诺!”那人见状,再也不敢怠慢,立刻跑了进去。
那人跑开后,李椅拿着灯笼,在前面领我们往里走:“诸位请随我移步正堂。”
我和萧秀跟在李椅身后,邓属提着李浑紧随。走到过堂的时候,一个人匆忙跑来。李椅见到他,便吩咐道:“刘管家,今夜正堂有要事,百步之内不可有人。等茶点置好,你让他们都下去。府里这么多年规矩,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三公子放心,老奴清楚该如何做。”刘管家应道,随后从李椅手中接过灯笼,在前面领路。
没多久便来到正堂,堂内已灯火通明,仆人们正忙着布置案几和茶点。过了片刻,仆人们布置好以后,都在刘管家的示意下,退了出去。门口摆上了屏风,灯却依然在风中摇摆不定。我与萧秀在李椅的招呼下分别落座,邓属没有放开李浑,他们一起站在一旁。
李椅并没有好奇地问什么,只是与我们一同焦急地等着李德裕,时不时望向门口。萧秀却气定神闲,拿着一块糕点,边吃边喝边等。而我,此刻疲乏得很,虽然脑子很清楚,可眼睛却有些睁不开了。为了保持精神,我不得不自己掐了一下大腿,然后端起跟前案几上的茶,喝了一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脚步声,随后一个长须大腹、身着锦衣的人绕过屏风进来。这人虽一脸倦容,眼睛却炯炯有神。他先是看到了李浑,接着看了一眼李椅,然后上下打量起我和萧秀。
李椅见他进来,忙起身迎上前行礼:“父亲!”
“嗯这几位是”李德裕问李椅道。
“哦,这几位是小儿好友。这位是洛阳萧家的二公子萧秀,这位是我曾提过的才子尚风月。”李椅对李德裕介绍道。
我和萧秀跟着李椅起身,也上前去。听罢,我便作揖行礼道:“见过卫国公,晚生冒昧打扰,万望见谅!”
“尔便是自诩凌烟才子的尚风月”李德裕没有搭理我,直接走向正席,边走边说。等落座后,又问道:“尔等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子殊,我有些冷,可否烦请你去弄一个火盆来”我没有直接回李德裕,而是转身对李椅说道。
此刻李德裕插话道:“不必了,尔若真觉冷,何必暗夜前来今夜无论何事,小儿都可在一旁听着,无需回避,尔等直言便是。”
“既然如此,那萧兄,你来说吧。”我突然倍感无力,便看了一眼萧秀,示意他将事情告知李德裕,随后缓缓回到自己座位上。
萧秀没有多客气,直接说道:“卫国公,今日我家护卫偶然间遇到贵府大公子与吐蕃人接触,便上前听了一耳,发现大公子竟然打算拿庆州城防图与吐蕃人做交易。我家护卫见状,便当场刺死了吐蕃贼人,并将大公子缉拿。想来这件事国公应当不知情,尚兄与我觉得此事也无需小题大做。故用夜色作掩饰,我等便将大公子送来贵府,交由国公亲自处置。对了,这有一份口供,也一并移送国公。”
说罢,萧秀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走到李德裕案前,双手递了过去。李德裕听完,大惊失色,双手颤抖着接过纸,认真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
“什么”李椅刚刚坐下,听到这些话,忙起身。他快步跑到李德裕案前,粗略看了一眼那纸,又看向邓属身旁的李浑,说道:“长兄你好生糊涂啊”
“我糊涂哼你远离朝堂,许多事,你不清楚。”李浑冷笑着说道。
李椅急了,忙走到他跟前,回道:“无论发生何事无论何事你也不能行此叛国之举啊!”
“你懂什么你有何资格来指责我这些年来,你只顾自己四处逍遥,可曾为这个家做过什么你可知如今杞王已四面受困,若让兖王上位,将来父亲、我,还有二郎,都会被饶阳公主排挤出朝堂。我这样做,不过是帮杞王争一个机会,为这个家争一个好的前程。”李浑反驳李椅道。
李椅颤抖着声音,质问道:“你行此之举,还有何前程可言今日若非尚兄和萧兄,而是被其他人看到,你可想过后果”
“有些事父亲不想让你知道,但今日我不得不说了。你可知你生母是如何死的是当年饶阳公主想毒害父亲,阴差阳错毒死的!你以为杞王不上位,这个家仅仅是不复荣宠吗只怕连活着,都没机会。而今陛下时日无多,父亲在朝中也越发不称心。鱼弘志死后,杞王前路未卜,而马元贽又意向不明,同时还有饶阳公主对父亲虎视眈眈。倘若杞王不能顺利继位,不仅杞王对我的许诺都会落空,你生母的仇也无处可报,连这个家都只有家破人亡这一个结局。因此无论后果为何,我都要这样做,没有退路!如今事情败露,我亦想清楚了,所有事所有事我都会一个人承担,不会连累家里。”李浑皱着眉头对李椅回道,他有些惧怕,可表情又露出些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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