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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马伯庸
他再度用横刀把护心镜探出去,这次对准的是丙六货栈的窗户。
窗口很小,镜上只能勉qiáng看清有人影晃动。
忽然一个人影在窗前消失,同时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有沉重的东西倒在地上。
不好!崔器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猛然收回横刀,急切地对周围吼道:“破门!快!”
旅贲军早已在各自的战位准备就绪,命令一下,八支弩箭立刻从三个方向射出,登时把守门的突厥人钉成了一只刺猬。
与此同时,两名士兵猛然跃上门前木阶,掠过刚软软倒下的敌人,用厚实的肩膀狠狠撞在门上。
竹制的户枢抵挡不住压力,霎时破裂。
轰隆一声,士兵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向里面。
在他们身后,另外两名士兵毫不犹豫地踏过同伴的身体,冲进屋去。
手中劲弩对准屋内先射了一lún,然后迅速矮下身去。
这时趴在地上的两名士兵已经翻身起来,把门板抬起形成一个临时的木盾,护在同伴身旁,给他们争取弩箭上弦的时间。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无比流畅,仿佛已经排练过无数次。
距离他们最近的几个突厥人吼叫着扑过来,突然又一头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三具长弓在客栈远处发射,二尺长的铁箭准确地穿过货栈的狭小窗口,刺穿了他们的大腿。
这一lún攻势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
更多的士兵手端手弩冲进货栈,边前进边举弩大喊:“伏低!伏低不杀!”
可是突厥人仿佛没听懂似的,前仆后继地从货架的角落扑出来。
他们高呼着可汗的名字,赤手空拳冲过来。
对于旅贲军的士兵来说,这些人根本就是活靶子,一时间,货栈里充斥着金属揳入rou体的闷响声和人的惨叫声。
士兵们并不急于推进,他们三人一组,互相掩护着缓缓前移。
突厥人只要稍有现身,立刻就会被数把手弩射中。
士兵们得到的指示是,要尽量留活口,所以尽量瞄准非要害部位。
可是这些绝望的草原狼悍不畏死,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设法反击。
数名士兵因为无法痛下杀手,一时犹豫,反遭偷袭而受伤乃至阵亡。
即使无力反击,那些突厥人也会立刻自杀,绝无犹豫。
很快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过道和木架之间。
在付出了三名士兵战死的代价后,旅贲军终于控制了整个货栈。
士兵们没有放松警惕,谨慎地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搜过去。
突然,一个原本躺倒在地的突厥人一跃而起,扑向距离最近的一名士兵。
那士兵猝不及防,被他拦腰抱住,两人纠缠在一起。
突厥人张开大嘴,去咬士兵的鼻子,可他的动作猛然一僵,旋即扑倒在地,脑后勺上赫然chā着一根青津津的弩箭。
过道尽头,一名士兵的同伴持空手弩,手臂缓缓下垂,眼神慌乱。
他本该让突厥人活下来,可同袍的遭遇让他忘记了训令。
“笨蛋!我怎么教你的!”
崔器一把夺下那士兵的手弩,抬手就是一耳光。
他黝黑的脸膛仿佛涂了一层铅灰sè,暗淡无光。
破门只花了十个弹指,全灭敌人在二十六弹指之内,这在京城诸卫中算是卓越的成绩。
可突厥人太凶悍了,居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可不是上头想要的结果。
崔器带着怒气在过道上踱步,眼神扫过那些尸体,手指不安地攥紧刀柄又松开。
忽然他愣了一下,旋即快走两步,前方正是崔六郎的尸身。
他双目圆睁,脖颈处有明显的指痕,不用仵作检查也知道他是被掐死的。
“阿兄!”
崔器悲愤地一声虎吼,单腿跪在地板上,想要俯身去抱住死者。
两人眉眼相仿,正是同胞兄弟,只可惜其中一个已永不可能睁开眼睛了。
“如果我能再早下令三个弹指……如果我能亲自去破门……”悔意如同蚂蚁一样啃噬着崔器的心,他的手指猛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阿兄的手。
一个旅贲军的士兵跑过来,看到长官这副模样,不太敢靠近。
崔器偏过头去,用眼神问他什么事。
士兵连忙立正:“刚才清点完尸体,一共是十五具。”
除去崔六郎,一共有十六个突厥人进了货栈。
也就是说,现在还有一人没有捉到,经过辨认,应该是为首的曹破延。
崔器猛然吸一口气,重新站立起来,眼中跳动着火焰。
“搜!”他沉着脸喝道。
货栈不是住家,是一个没有隔断的大敞间,中间只有一些木制货架。
崔器在货栈里巡视了几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这样一个坦坦荡荡的地方,一眼就能望穿,他能躲到哪里去?难道这家伙会什么西域妖法,能穿墙不成?
崔器忽然觉得头顶有点凉飕飕的,他停下脚步,猛一抬头,瞳孔霎时收缩。
在他的正上方,有一个井口般大小的木盖,盖子略有歪斜,露出一丝湛蓝的天空。
这里居然有一个通风口!
丙六货栈的顶部是压檐结构,所以没人想到屋顶居然还会有一个通风口——正常来说,只有平顶屋子才有这样的设计。
这大概是之前的某位使用者偷偷开的口子,没有在西市署报备。
崔器恨恨地骂上一句,吩咐人拿来梯子,然后给手弩装进了一支拿掉箭头的弩箭。
狂怒并未让崔器丧失理智,这是最后一个人,务必要留活口,否则整个计划就完蛋了。
现在货栈周围都是旅贲兵,曹破延就算去了屋顶,仍旧无路可走,几等于瓮中捉鳖。
崔器唯恐再出什么疏漏,亲自登上梯子,朝上头爬去。
爬到顶端,崔器正要推开木盖,突然感觉到一阵杀气。





长安十二时辰 第 5 章
他急忙缩头,一块嵌着铁钉的硬木条擦着头皮飞过。
他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弩。
噗的一声,似乎刺中了什么。
崔器一喜,手脚并用往上爬去,却冷不防被一条腰带抽中了左眼。
这腰带是熟牛皮制成,质地极硬,抽得崔器一阵剧痛眩晕。
腰带头上有一个小铜钩,抽回时又在他脸颊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这袭击激起了崔器的悍勇,他不退反进,反手一卷扯住腰带,用力一拽,硬是冲上了屋顶。
还未等站稳,他就感觉腰带一松,显然对方松开了手。
崔器一下子失去平衡,拼命摆动手臂,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
就在这个当儿,他听到咔嗒咔嗒一连串脚步踩在瓦片上的声音,随即哗啦一声跃起,然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咔嗒声,然后是哗啦的水声。
这声音有些诡异,不像是落在土地上。
崔器大急,他的左眼肿痛看不清东西,可脑子却还清醒。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丙六货栈旁边,有一条紧贴坊墙的广通渠。
这条水渠在一年前拓宽了漕运,专运秦岭木材,所以渠深水多,宽可行船。
此时尚在正月,水渠尚未解冻,上面覆有薄薄的一层冰面,如同朱雀大道般平整,而水门并无任何部署——崔器之前的安排,光顾着陆路,居然把这事给忽略了。
他听到的,正是曹破延撞开冰面,落入水中的声音。
广通渠从西市流出之后,连通永安渠、清明渠,更远处还连着龙首渠和宫渠,流经的里坊多达三十余个,跨越大半个城区——换言之,只要曹破延潜水游过西市水门,就可以轻松脱出包围圈,在全城任何一个地方上岸。
崔器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个错可实在是太愚蠢了。
情急之下,他也纵身飞跃朝水渠里跳去,可他却忘了自己披挂着沉重的明光铠,双脚刚一触冰面,冰面就咔嚓一声断裂开来,直接把这位旅帅拖入水底。
临入水前,他的右眼勉qiáng看到,一道水花正向水门疾驰。
水渠和仓库之间,有高高的堤墙阻隔。
旅贲军的士兵只能从另外一端绕过去,花了不少时间,然后他们纷纷脱甲下水,七手八脚把长官拽上岸来。
这么一耽误,曹破延早已消失在水门的另一端。
崔器被救上渠堤,趴着大口大口吐着冰水,面sè铁青。
在他手里,还攥着一根挂着铜钩的牛皮腰带。
这是整个行动里唯一的收获。
靖安司的殿内气氛凝重如水银,每个成员都轻手轻脚,不敢作声,生怕惹恼两位脸sè不悦的长官。
谁都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一次追捕,居然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刚才那一场突袭很完美,可是毫无意义,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崔器单腿半跪在殿前,浑身湿漉漉的不及擦拭,水滴在地板上洇成一片不规则的水痕。
在曹破延逃离后,他被紧急召回了靖安司。
上头急于弄清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而望楼旗语没法传递太复杂的消息,他只能亲自跑一趟。
面对靖安令和靖安司丞,崔器不敢隐瞒,跪在地上把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然后把头低垂下来,听候审判。
老者拂了下衣袖,长长叹了一声:“本来是请君入瓮,反倒成了引狼入室……”
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的严重性。
那个曹破延在刚才展现出了凶悍、狡猾和极qiáng的瞬时应变。
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突厥人在上元节前夕闯入长安城,谁也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更要命的是,这头狼几乎可以说是被靖安司一路带进来的,这个责任若是追究下来,谁也担不住。
“卑职已派人沿渠搜捕。”
崔器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希望能冲淡几分失职的惭愧。
年少者铁青着脸,一摆拂尘:“这点人济得什么事!你知道广通、永安、清明、龙首诸渠有多长?去把各街铺的武侯和里守都tiáo出来,诸坊封闭,给我一坊一坊地搜!”
“长源,拂尘可不是用来砸人的。”
老人抬起手掌,温和而坚决地制止了他,“方才封锁西市半个时辰,已有越矩之嫌。
若是来一次阖城大索,整个长安城都会扰动不安——今天可是上元节灯会,现在街上处处都在扎灯布置。
你闹的动静一大,连圣人都要过问的。”
年少者还要争辩:“贺监不任其事,可不知道!曹破延这十六人,只是最后入城的一批,他们有更多党羽早已潜藏城里。
若不尽快搞清突厥人的意图,恐怕这长安城会有大祸临头!” ();百度^闪^爵^小^说^shanjue.com^看全网最新人气排行小说
第3章巳正(3)
他的语气已近乎无礼。
不过老者并未动怒,他伸出一根指头,朝东北方向点了点——那边是宫城的所在:“我没说置之不理,但公然搜捕绝不可行,可不能给那一位添麻烦哪。”
一听到老者提及“那一位”,年少者眼神黯淡了一下。
他沉吟片刻,旋即又爆出更炽烈的火光:“既然贺监认为台面上动不得,那我若是只tiáo遣少量jīng锐,暗中擒贼呢?”
对于这个建议,老者捋着胡须,似乎游移不决。
崔器一听得此言,突然昂起头来大声道:“崔器自知犯下大错,不求宽宥,只求能手刃仇敌,为阿兄复仇!”今日之败,他连连犯错,若不打出血亲复仇的旗号将功折罪,只怕下场堪忧。
可年少者和老人同时摇摇头。
长安住着近百万居民,汉胡百官诸教九流,各种势力交错纠葛,是一个明暗相间的复杂旋涡。
崔器半年前才到长安任职,上阵杀敌没问题,指望他在城中穿梭寻人,就不太现实了。
靖安司汇聚了各处的jīng英,有jīng通市易钱粮的能员老吏、有过目不忘的主事文书、有凶悍武勇的战兵,甚至还有一批深谙胡情的胡人属员——现在唯独缺少一条能游走于长安暗处、嗅觉敏锐的老猎犬。
本来他们有一个最适合的人选,就是崔器的哥哥崔六郎,可惜他已经殉职。
崔器知道长官在惋惜什么,他双目一红,一拳砸在地上,竟砸得砖块微微裂开一道细隙。
沉默片刻,老人拿起旁案上的幞头,端正戴好,又把算




长安十二时辰 第 6 章
袋、手巾系在腰间。
年少者一愣,忙问贺监是要去哪里。
老人叹道:“宫里对突厥狼卫非常重视,今天的事瞒不了多久。
我进宫一趟试着拖延几个时辰,在这期间,长源你最好想出应对之策,弥补先前的错误,否则……”老人白眉一垂,没有说出口。
年少者肩膀微垂,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心生鄙夷。
这个老家伙滑不溜的,一见事情办砸,就找理由离开,不肯承担任何定策的责任——他这一走也好,省得自己束手束脚。
现在一刻值千金,他可没太多时间耗在对付自己人这件事上。
年少者把老人送至照壁,然后回转殿内,神情明显轻松不少。
他严厉地看了仍跪在阶下的崔器一眼,袍袖一拂:“非常之时,惩戒暂且押后。
接下来你不可再有分毫懈怠!”
崔器面容一肃,拱手退下。
他知道,那位姓贺的老头子只是挂名,真正掌管靖安司和自己性命的,是眼前这位叫李泌的年轻人。
别看这位上官年纪轻轻,手段着实犀利,杀伐果决,整个靖安司都被他tiáo教得服服帖帖。
处置完了崔器,李泌用力敲了敲案角,把各部主事都叫过来:“你们现在好好想想,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取代崔六郎?——记住,我要最好的。”
殿中主事个个陷入沉思,没一个吭声。
距离灯会只有四个时辰,在这之前要找到曹破延,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差事做得好,未必有好处;做得差了,搞不好就成了替罪羊,连推荐人都要倒霉。
李泌看见部下们畏畏缩缩,正要开口训斥,忽然目光一凝,看到那个目力有恙的徐主事犹犹豫豫抬起了手。
他知道此人叫徐宾,本来在户部做书令史,记性奇佳,阅卷过目不忘,所以被tiáo来靖安司担任主事,就是略有口吃。
李泌下巴一抬,示意他说话。
徐主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哎哎……在下倒有一个人选,不知是否合您的意。”
“讲!”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叫……哎哎,叫张小敬。
从前在安西都护府军中做一个什长,后来叙功tiáo回长安,在万年县担任不良帅已有九年。
我想或许合李司丞之意……”
“哦?”李泌眼神一眯。
这份履历说来简单,细琢磨可是不一般。
不良帅乃是捕贼县尉的副手,流外官里的顶阶吏职,分管捕盗治安诸事。
一个都护府的小小什长,居然能当上一县之不良帅,已是十分难得,更何况这不是一般的县,是万年县。
长安分成东、西两县,西边为长安县,东边为万年县。
这万年县在天子脚下,王公贵族多居于此,关系盘根错节,此人居然能稳稳做了九年,李泌忽然产生了点兴趣。
“他人现在何处?”
“哎哎……他去年犯了事,如今身在长安县狱中,已是待决之身。”
徐宾斟酌着字词。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徐主事是不是糊涂了,怎么推荐了一个囚犯来?还是个死囚?这不是触上司霉头吗?
谁知李泌却面无表情:“我要的不是圣人,是能人——这个人是不是最好的?”
徐宾连忙提高了声音:“长安之内,缉事捕盗无出其右。”
一枚银鱼袋从半空划过,徐宾慌忙伸手去接,差一点没接住。
李泌道:“用我的马去接。
两刻之内,我要在这里见到那个人。”
徐宾愣了一下,才听懂长官的意思。
他先把银鱼袋系在腰间,又觉得不合适,连忙解下来捧在手里,匆匆忙忙跑出殿外。
李泌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都抻着脖子往外看,不由得发怒道:“你们还闲在那里看什么?马上去给我查!东西二市的过所市状、城门监的检录、各处街铺的讯报,都给我彻查一遍,快!”
靖安司的官吏赶紧纷纷回到自己位子,埋头开始工作,殿内又陷入忙碌。
李泌从身旁婢女处接过一条开水烫过的缠花锦帕,用力在脸上搓了搓,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开口道:“姚汝能,你去京兆府一趟,把张小敬的注sè经历tiáo过来。”
一个年轻小吏立刻起身,飞奔而出。
李泌把外袍xiōng襟扯开,将双臂撑在沙盘旁边,身子前倾,继续俯瞰着长安城的沙盘。
他的犀利眼神扫视着每一栋建筑,似乎想用目光将那头狼生生剜出来。
殿角的铜漏,水滴仍在从容不迫地滴下。
无论世事如何急迫,它从来都不曾改变。
沙漠,废墟,还有浓烈的血腥味道。
无数黑骑在远处来回驰骋。
远处长河之上,一lún浑圆的血sè落日;孤城城中,狼烟正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
他费力地直起身来,愤怒地大声示警。
可城垣周围是层层叠叠的尸山,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回应他的呼唤。
唯有一面残破不堪的龙旗耷拉在城头,旗杆歪歪斜斜,几乎要断裂中折。
咚咚咚,敌人进攻的鼙鼓响起,骨箭如飞蝗密集。
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面对……
张小敬猛然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西域,而是在长安县的死牢之内。
枷锁牢牢锁着自己的脖颈和双手,连从梦中惊醒都动弹不得。
梦里那战鼓的咚咚声,原来是有人在用鞭柄敲打木槛。
他抬起眼皮,看到牢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死牢的节级;还有一个人狭面短眉,下颌五缕乱糟糟的长髯,眼神关切。
“徐宾徐友德?”张小敬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想不到最后来送行的,居然是你。”
言语之间,竟听不出丝毫临刑前的失魂落魄。
徐宾知道他误会了,可也不好解释,冲节级拱手道:“麻烦请开牢门,卸枷锁。”
节级鼓着两只略凸的眼睛,像是一只不甘心的癞蛤蟆。
可当他扫过徐宾右手捏着的银鱼袋,又退缩了,只得掏出钥匙,哗啦一声解开牢锁,让两个牢头去卸枷。
两个牢头战战兢兢,似乎对张小敬很敬畏,紧张到怎么也拆不开枷锁。
张小敬冷哼一声:“笨蛋,这是三扭蛇锁,拇指得从下面扳,中间使劲。”
牢头遵其指示,咔嚓一声,枷锁终于裂成两块。
两人各执一块,




长安十二时辰 第 7 章
惶急站开。
张小敬用余光扫了一眼节级。
后者打了个哆嗦,赶紧避开眼神。
张小敬身材不高,但结实得像块泰山磐石,额头微凸,下有两道短黑醒目的蚕眉。
他晃动发酸的手腕,环顾左右,大声道:“酒食在哪里?县里置办断头酒,成例是五百钱,你们可不要克扣。”
周围的人避之如瘟疫,都不去搭话。
徐宾弯腰进入牢里,搀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有人要见你……”
“嗯?”
张小敬一脸诧异。
原来徐宾不是来送终,竟是来捞人的?可他一个好好先生,哪儿来的神通从死牢里救人?
徐宾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催促节级赶紧办手续。
很快胥吏送下来一份文书,要徐宾签字。
张小敬一看那文书的侧封就知道,这不是赦免状,而是移tiáo囚犯的文书,一般用于大理寺或刑部从县狱里提tiáo犯人——这两处提tiáo,可不会先给犯人除枷。
张小敬心中疑窦重重,不过此时还不是问话的时候,他保持着沉默。
徐宾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一干人等离开yīn暗的死牢,回到地面。
阳光从入口照射进来,在最后几级台阶形成鲜明的光暗对比。
张小敬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忽然停住脚步,脸上浮现几许感慨。
这一阶,是yīn阳分割的界限。
他本有向死之心,可没想到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莫名其妙地又回来了。
接下来是吉是凶,还不知道,但好歹多看了一眼阳光,已经值了!
张小敬旁若无人地走向一口水井,这多少有点不合规矩,但周围的囚卒都远远站开,无人呵喝。
张小敬铁钳般的双手交替拽着井绳,很快打上一桶带着冰碴的井水。
他高举水桶兜头一激,冰水浇在头上,让他打了个惬意的冷战,一扫地牢里的wū秽和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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