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记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糖酥
这都是该当的。
可罗冀这个外姓人能够得中秀才,却不是甚的祖坟冒青烟。不,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让这小子能够否极泰来,遇到了秦家这样的贵人。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头多多少少有些酸的。
别说家里头如周家、杜家、姚家、沈家这样的姻亲故旧了,饶是周家湾、漏斗湾两湾里的乡邻们,也大多知道罗冀的身世,虽然不知道他祖籍老家,却知道他并不是罗氏嫡嫡亲的内侄儿。
可秦家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再说俗些,就说花了多少银钱,旁的不说,只说他拜师学武,光是年又年的束脩就不是笔小数目。
这也不消看别的,只消看陈娘子的日常穿戴,就能够知道二了,却是不比姚氏妯娌逊sè的。
再加上既是要习武,饭量自是比卖苦力的还要来的大,而且顿顿都得上肉。而且三不五时的,据说还要借助药浴行气化瘀。听得镇上生药铺子里的伙计说,秦家可是他们的大主顾。
这样算下来,光用想的,就足以叫人咋舌的了。
其实多年以前,看着秦家的小字辈们开始习武,很快打遍全村无敌手,两头村里的小小子们也不是不动心的。再加上年纪小,还不十分懂事儿,也不是没有嚷着要习武的。
可那会子饶是送孩子念书识字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哪里还能这个力气送他们习武的。何况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又上哪儿去请拳脚师傅去。就算有拳脚师傅,可既是成器的师傅,又怎的可能到他们乡间来坐馆的。
只能不了了之了。
可如今眼看着罗冀前程在望——只看李巡检就知道了,据说只是武举人出身,就能主政他们崇塘这样的商埠重镇了。
还有李蹊,虽说如今还未补缺上任,可都说他既是中了武进士,个正五品的守备自是跑不掉的。
虽然寻常百姓,都不知道这个“守备”又是甚的,却听说是个大官,比他们莲溪的县令老爷还要大。
个个的,如何能不活动心思的。
只不过,老少爷们,有老少爷们的心思,妇道人家,自然也有妇道人家的心思。
然而不出几天,先往秦家来的,却是同秦家女眷向走动亲热的老舅婆诸人。
领头的就是老舅婆,却没找上秦老娘,也没找上姚氏杜氏,而是直接寻上了罗氏,也不同她客套甚的,就问她有没有打算给罗冀议亲:“咱们家罗秀才也有十六岁了吧?”
若是秦家的小小子小丫头,她们自然不敢开这个口。旁的不说,只说前头大堂哥同茴香结的这两门亲,都是他们哪怕垫着脚都够不着的人家。
说起这个,就得说如今满崇塘,再没有哪家不羡慕横溪岕舒家的了。那可真是祖坟上头冒青烟的人家,早在秦家还未迹之前就同他家结了亲,往后数三代都不必犯愁了,自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罗氏也不意外。
这些年来,罗冀文启都是她手照看长大的。虽不是亲生的,却也没甚的差别了。她早就有意给罗冀还有文启说门亲事,给他们成家,到时候就在自家东边落户,甚至于地基都已经选好了。
还有俞阿婆那厢,不仅仅是爱屋及乌,也是罗冀文启都是好孩子,实在招人疼的缘故,俞阿婆也直都有他们在心上,帮着他们在莲溪相看。
只直都没有如意的。
这会子眼见老舅婆有意给罗冀说亲,罗氏是知道老舅婆的为人的,既是会开这个口,必是大差不离的,立马就递话儿打听了起来……
而那厢老舅公同隔壁王村长,也找到了秦老爹。
却是向他讨主意,以他们两湾里这样的情况,孩子们能不能习武。
老舅公看了眼有些忐忑不安的王村长,向秦老爹道:“你是知道的,如今咱们两湾里的日子都红红火火的过起来了,乡亲们手头上也宽裕了,可孩子们到底野惯了,不能同咱们家大郎兄弟比,他们可都是天上的星宿,可咱们家的大多不是甚的念书的料,我们就寻思着,不能念书,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武,也算是给孩子们谋条出路了……”
这也是秦家给他们打开的扇门了。
只这倒是同秦老爹,还有秦家兄弟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秦老爹想都没想,就颔道:“成啊!既是大伙儿都有这个心思,那咱们商酌个地界,我来掏银子,建个武馆结个社,再看看能不能请陈师傅或是李巡检给咱们请个拳脚师傅回来。”还道:“孩子们若是在这上头有天赋,那自是最好不过,就算不成,也能强身健体,还能护卫乡邻村落不受侵犯……”
农家记事 第四百七十九章 缅怀
秦老爹话音未落,饶是进了秦家大门都还有些忐忑的老舅公同王村长已是齐齐眼睛一亮,jīng神一振。
却俱是直摇头。
老舅公语速极快,却掷地有声,态度非常的坚决,朝着秦老爹大力的摆了摆手:“诶,这不成,这不成!这是我们两头大家伙儿的事儿,哪能再让你破费,再没这样的道理的!”
王村长在这上头亦是同老舅公不谋而合的。
实在是他们早就算过这笔账了,这个摊子一旦铺开来,铺天盖地,实在是太大太大了,谁都不晓得还能不能收梢,就连他自个儿都捏了一把冷汗的,怎的还能把秦家扯进来给他们擦pì股。
颔首道:“周老说的对,这确实不合适。”说着又看了眼老舅公,略略松了一口气,诚心诚意地同秦老爹道:“不瞒您说,我们实在是心里没底儿,不知道这事儿做不做得。咱们这十里八村的,可再没有哪个村子请了拳脚师傅设下武馆的,也不知道到底该怎的弄。可既是您也觉得这不错,那我们也就能够安心办下去了。”
虽然还没人挂在嘴上,可秦家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改变了周家湾同漏斗湾这两湾百姓的家庭经济情况,甚至于还改善了他们的jīng神面貌,同时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们心目当中的jīng神支柱。
在这些个乡邻们看来,秦家几乎无所不能。而秦家人的判断,必然亦是无可置疑的。
秦老爹能支持他们做这件饶是他们自个儿都不是很确定的事儿,在王村长,甚至于老舅公看来,这就已经足够了。
只是哪里想到秦老爹想都没想,就要掏银子,一时之间,倒叫他们有些说不下去了。
不为旁的,只为秦老爹方才提到的商酌场地。
既是过来同秦老爹讨主意,老舅公同王村长自是深思熟虑过的。否则旁的不说,到时候一摸两只脚,甚的都不知道,这成甚的了。
所以按着他们的计划,是属意两头湾里一道合作的。
这些年来,因着秦家起到了一个很好的链接作用,原本关系平平的周家湾同漏斗湾渐渐相处和睦,走动热络了起来。
好处显而易见,不但两头湾里开始互帮互助、相互结亲,而且在九曲十八弯的莲溪上头,也开始同声共气,已经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在这件事儿上,老舅公同王村长亦是不谋而合,都属意把两湾的人力、财力、jīng力都朝一处使儿,竭力培养孩子。
自然也有想过秦老爹所说的场地问题。
虽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自然晓得武馆不比旁的,必得要有宽敞平整的场地,才能摆得下一干器械,才能供孩子们cào练切磋的。否则就算请来了武技高超的拳脚师傅,到辰光施展不开,还是无用。
就譬如秦家,是有专门的院子给小小子们习武的。不管晴天雨天,都能活动的开手脚。至于李巡检家,那更是不得了,直接就弄了座庄子,里头演武场、跑马畛,应有尽有。
可他们哪有这样大的财力大动乾坤的,想来想去,能派上用场的也就是公中的祠堂了。
可不说周家湾周氏同漏斗湾王氏都不是甚的世家大族,祠堂的规制亦有有限的,用来祭祀祖先还勉强,但要用来习武,不免太过局促。只说自古一姓一祠,按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族规家训,本家的祠堂,外姓人是绝对不得擅入的。
周家人进不了王家的祠堂,王姓人也不能去周家的祠堂。
这样一来,合作一事儿,自然也就没法弄了。
所以这场地一事儿,还真就成了老舅公同王村长眼前最大的难题,他们过来也是想同秦老爹商量这桩事儿的。
可面对秦老爹的慷慨解囊,二人却真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老舅公看了眼王村长,在心里头琢磨了几个来回,就倾身同秦老爹道:“那我们再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在哪儿圈块地,关键是要给师傅建个小院落脚,其他先把地面捶平整,再慢慢收拾也不妨……”
王村长听着,点了点头,觉得老舅公这主意也算可行。
毕竟以他们两湾的有限能力,想要一步到位,自是不可能的事儿。但把轻重缓急分出来,一点一点慢慢完善,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有利有弊,还有一则,以他们这样捉襟见肘的条件,想要延请略有本事的拳脚师傅过来坐馆,就必然不会容易了。
秦老爹早在老舅公同王村长脸上看到迟疑之sè的辰光,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大包大揽,或许让他们觉得为难了。
这会子听得老舅公这样说,略一揣度,就改变了原先的主意:“行啊,这样也不错,咱们先把场地定下来……”
倒不是老人家舍不得银子的缘故。
可不是甚的大话儿,秦老爹同秦老娘老两口如今最不缺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了。
二老的嚼裹开销都从公中出,甚至于烹饪、百工之类费钱的爱好,也都由当家的姚氏妯娌包圆了,一个大子儿都不用二老从私己中出。除了逢年过节散发封红,平日里再私底下给小字辈们塞点儿零花钱,二老就再没旁的开销了。
七十余亩祖产的佃银,再加上逢年过节,秦连虎姚氏兄弟妯娌的孝敬,就已经足够他们一年到头大手笔的散钱了,根本使不上一年好几千两银子的秦白芹分红。
都在那里白放着,秦老爹能有甚的舍不得的。
但老人家忽的想明白了一点。
他同秦连虎兄弟商洽了这么久,虽然有意给乡邻们建一座义学,再建一座武馆。可当下却不是他们要建,而是老舅公同王村长,或者说两湾里的乡邻们自己想建武馆。
自家可以帮着出力,但或许,并不必这样大包大揽……
而话音落下后,秦老爹眼见老舅公同王村长俱是长吁了一口气的模样,自个儿也打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倒是油然而生出了些许的感慨来了。
随后就同老舅公还有王村长一道出门踏勘场地,回来后,又找到陈师傅,想请他帮忙举荐一二拳脚师傅过来坐馆。
只要品性正派、功底扎实即刻,并不讲究甚的出身。
秦老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倒没想到陈师傅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
陈师傅也有自己的考量。
虽说秦家并不是甚的豪门大族,声名不显,但为人处世宽厚谦和有雅量,待他这个草莽出身的江湖中人亦是尊敬有加。
他们一家子一直以来都同秦家阖家相处的很不错。他早就同已算是至交好友的秦连豹明说过了,只要秦家愿意让他继续谋馆,他是打算待到把秦家第四代的小小子教出来才肯罢手的……
却是根本没思量过挪地方。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今年开年后,陈师傅已经在教导过来跟着秦连豹念书的茂哥儿站桩了。
而这些年来,陈师傅在同同门师兄弟们书信来往的辰光,也没少劝他们,到底不比小辰光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俱是有妻有子的人了,若是能够找个妥帖人家,一心一意的谋馆,总好过在江湖上漂泊。
陈师傅的那些个师兄弟,看着他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洒脱自在,也不是没有心动的。
只是苦于找不到妥帖的人家谋馆罢了。
那些个豪门大族,但凡有意延请拳脚师傅的,大多看不上他们这样没甚名头、也没正经出身的拳师。而那些个小门小户,明明对于武艺狗pì不通,却大多咄咄bī人斤斤计较,甚的狗pì倒灶的事体都要管。既嫌师傅太过苛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站桩练拳。又埋怨师傅教不出甚的东西来,学了两个月,拳头还是软绵绵的。甚至于还有心里不满,克扣他们束嚼裹的,这叫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何况他们师兄弟中的好些人,本来就心软脾气硬,并不善于同人打交道。这样的事体不用多,遇着个两回,一众师兄弟就俱都丧了气,不再动这个心思了。
可陈师傅满心里觉得,或许这回周家湾漏斗湾这样一弄,满崇塘的习武之风说不得就要抬头,倒是能给师兄弟们找到条出路了。
若是再能够教出个把考上功名的学生来,那下半辈子更是再不用愁了。
只是师兄弟们弓马拳脚俱是娴熟,可论兵法就不大擅长了,他自个儿亦是如此的。
罗冀能够考中武秀才,虽说秦家给他包了一百两银子的封红,但他心里很明白,他虽然收了罗冀为徒,但在兵书兵法、天文地理、yīn阳六甲上头,并没有能力给予罗冀多大的帮助。
这样看来,或许他们还得活到老学到老,在这上头多花些工夫的。
打定主意,转身就去给一众师兄弟写信,又找上了秦连豹,同他商量,以后能不能也让罗冀跟着四堂哥五堂哥一道去李家念书习武:“程文上头,我已经教不了罗冀了……”
此时秦连豹正预备要带六哥去趟新安府。
家里头有小字辈要下场科举,他一直没有抽出空来履行同何大人的约定。听得陈师傅这样说,略一思量,应了下来:“那就让罗冀辛苦些,白天去李家念书,夜里回来再跟着你习武……”
想到罗冀,就不免想起了罗氏同他提起的关于罗冀的亲事来……
心里头揣着事儿,回家时,就见罗氏正领着花椒给他收拾行李,忽的心念一动,招了花椒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略略弯腰,笑着问她:“椒椒,要不要跟爹爹坐船去新安府玩儿?”
孩子们都已经大了,当初总喜欢在他脚边绊来绊去抱大腿的小女儿都这样大了,议亲出门子,也是眼睛面前的事体了,不免有些落寞,更是竭尽所能的想让花椒开心一些。
花椒没有多想,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刚想问秦连豹,能不能把丁香同香叶一道带上,罗氏已是走了过来,诧异道:“相公要带上椒椒吗?这恐怕不妥吧!”
花椒就可怜巴巴的望了望罗氏,一手牵了罗氏的衣袖,一手又去摇秦连豹的胳膊。
罗氏故意不去看她,秦连豹心里却受用,摸着花椒的脑袋同罗氏笑道:“不单只带椒椒,我去跟爹娘说,到时候也带上你。”
又想了想:“要不是不大方便,还能带上罗冀文启几个,咱们一道出去散散心,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罗氏就揽了花椒,朝秦连豹笑道:“正是相公这话,我同椒椒跟着你们一道去,就已经不大方便了呢!看在何大人,尤其何太太何姑娘眼里,未必不会觉得咱们是去相看的。可相公之前并没有同何大人说好,到时候大伙儿心里不免不自在。依我看,还是不去的好。”
罗氏知道秦连豹的好意,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带着她们娘俩出去散散心罢了。而罗氏虽然也确实挺想见一见何太太同何姑娘的,却不想两家在这些个无关轻重的琐事上头产生误会。
当然,这很有可能只是她小心眼,以己度人了。可防微杜渐,这还是有必要的,尤其是他们还将结成姻亲,说话行事这就更得事事小心谨慎了。
花椒早在罗氏揽了她开口的辰光,就知道自己希望破灭了。
以罗氏的性子,既是决定了的事儿,还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再以秦连豹对她的爱重,必然不会驳了她的话儿的。
蔫哒哒的把小脑袋埋在罗氏的怀里。
罗氏哪里不知道花椒的小心思,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脸,脸上闪过些许的迟疑,不过还是同秦连豹道:“相公,我同椒椒还则罢了,我不爱出门,椒椒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倒是公公婆婆,若是有机会的话儿,相公还是同伯伯叔叔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趁着公公婆婆身子骨还算硬朗,带他们回一趟北地老家罢,我想公公少小离家,久客异乡,心里头必是缅怀故里的……”
农家记事 第四百八十章 外放
挥手作别秦连豹同六哥,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花椒不但盼着他们一帆风顺,还盼着他们能够早去早回,更是由衷地盼着秦老爹秦老娘的“缅怀之旅”,能够早日成团。
花椒有些恍然。
若不是罗氏的提醒,她不知道要到甚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不仅仅是秦老爹,还有罗氏,以及她自己,心尖尖上,其实都有一个无底的深渊。
这个深渊,叫做——乡愁。
但与此同时,让花椒意识到语言之匮乏,无法形容个中滋味的是,她好似早就已经朦朦胧胧的意识到,这些年来,她做为花椒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可前世的种种记忆,似乎越发模糊了。
会不会有一天,那些曾经让她念念不忘的记忆就这样变成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花椒不知道。
但她能够感觉的到,她心尖尖上的这个无底深渊,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悄然愈合了。似乎已经深可见底,再度扔下巨石的辰光,已经能够听得到回响了。
曾经镌刻在骨子里的伤感与愁绪,不再如狂涛漫卷般奔涌在心头,无声无息之间,已经被蒸腾成了丝丝缕缕的薄雾,氤氲在天地之间。
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
这是一直一来,花椒潜意识里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句话,借以慰藉心中再也无法见到故乡的恐惧。
可现在重新想来,花椒不由在想,故乡,或许是一个双重的概念。
一边是地理标示,另一边是心理皈依。
地理的标示,这自是唯一的,不可更易的。但心理上的皈依,或许不一样,或许会随着每一个个体的成长,不断的丰富,甚至于迁移。
起码花椒审视自己之后,是这样认为的。
而这个最根本的原因,或许就在于一个“境”字儿。
每一个心境,或许都可能造就一个jīng神故乡。
当花椒由衷地因为一个人、一件事儿、一个瞬间爱上这方水土的时候,她的心里,似乎已经多了一个故乡了。
古人常说,“人生如寄”。
人生短短百年光yīn,不过是暂时寄寓于人世间而已。
这个说法,并不稀奇。
道家经典中,也常会以“旅归”来指人的生命,比喻生是暂时的,而道却是永恒的,就像家一般。
天地万物,不过是一气之转变,气聚而生,气散而死。
人的生命亦是如此,终将要归于虚无、永恒、未知。
所以,天地间的故乡他乡,抑或都不过是人们暂时的故乡,永恒的他乡。
我们或许并不需要执着于他乡故乡的亲疏远近。
他乡故乡皆不远,外境吾境两从容。
只不过,花椒虽然能够想明白此心安处是吾乡的道理,可仍在红尘堆中打滚的她,却做不到这样的豁达坦然,她更希望的还是外境吾境两团圆。
如果有的选,谁愿意用苦难模式来打通关。
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所有人的每一步都是大道坦途,她希望每个人的每一天都万事如意。
故乡,她自己应当是回不去了的,自然希望秦老爹同罗氏能够不留遗憾,能够一偿夙愿。
花椒千头万绪,秦连豹的内心亦是久久不能平静的。
夫孝,德之本也。
秦连豹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也算做到了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确实有将爹娘放在心上。
可听得罗的氏一席话,他这才知道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或者说他的孝道,还是流于表面了。
他还是不够了解父母心中的苦衷、惆怅。
乡愁,这不仅仅是立族立祠,香火祭祀不断,就能够挥去的。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的就蹦出了一首古诗来。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还记得他头一遭读到这首古诗的辰光,简直如获至宝。因为他虽然并不理解乡愁,却是透过这首诗,他才真正理解到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到底是甚的意思。
之后的这些年来,因着爱不释手的缘故,他翻来覆去的已经读过不下百遍了,每一遍都有新的感悟。
也曾不止一次的用自己的感悟去引导小字辈们,希望他们能够明白,语言声韵,只要发自肺腑,即便朴实无华,毫不雕琢,也能在不知不觉之中,将人带入诗的意境。
也常拿这首诗做范例,指点他们去模仿、创作、领悟诗境。
可一直以来,他翻来覆去所说的,不过是就全诗来看,一二句虽属平平,可三四句却似峰回路转,别有境界之类的话儿。
告诉他们三四两句的妙处在于背面敷粉,了无痕迹。虽写哀情,却借欢悦场面来表现。虽为写己,却从儿童一面翻出。而且所写儿童问话的场面又极富生活情趣,即使看客无不为诗人久客伤老之情所感染,也不能不被这一饶有趣味的生活场景所打动……
他都不知道,到底是从甚的时候起,他已经在这首浑然天成的感怀诗中注入了功利的sè彩。
也是直到当下才真正体会到,三四两句,有问无答处的悄然作结,弦外之音却如空谷传响,是何等的哀婉备至、久久不绝……
当下整个人就陷在了这样的情绪里,低回沉思,就好似忽的置身在了波光粼粼的镜湖旁,人事日非,无疑越发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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