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肉包不吃肉
十大门派的人,终于到齐了。
更qiáng大的凶灵还在不断出世,蝗cháo般无休无止,但随着修士的陡然增多,场面渐渐不再处于劣势。
于此同时,梅含雪与楚晚宁的灵力交替终于完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结界,从金sè变成了蓝sè。
边缘交由梅含雪镇守,楚晚宁御风而行,飘然掠至激战的核心。
他仰头看了眼已经全然张开的天穹裂口,那后面隐隐有着某种巨大的、悚然的邪佞之力。
楚晚宁几乎可以感到那种力量的疯狂,像是饱饮了成千上万的血浆,喝了亿万生灵的脑浆……
再不把结界封上,只怕无间地狱里镇压的某种巨邪之灵就要挣脱钳制,来到人间!
楚晚宁忍不住想,难道那个幕后之人,费劲千辛万苦,是想把炼狱里的某个巨灵放来红尘里?
可他图什么呢?
“师尊!”
师昧焦急地喊他。
楚晚宁听到声音,侧过脸来。
前世的景象又重合了。
“师尊!”
那时师昧也这样喊他。
楚晚宁听到声音,侧过脸来。
雪地里师昧喘着气,满身血wū,目光却很坚定:“师尊要去补这个天裂?”
“嗯。”
“可是这……这不是一般的天痕,这是无间地狱的裂口,师尊你一人怎能抵挡?”
“……”
“我来助师尊一臂之力。我好歹在桃花源习过御守之术,不会拖师尊后腿……”
经年前两人决定了生死的对话仿佛就在耳边。
墨燃心惊肉跳,头皮都快麻了,蓦地将师昧拽至身后,猛地塞给薛蒙,大声道:“薛子明你看着他!看好他!”
薛蒙睁大眼睛:“狗东西你要去哪里?”
“我……”
大风起兮,四野腥甜。
天空中没有落雪,一切终是和前世不一样的。
墨燃目光落到了茫然无措的师昧身上,心中一阵酸涩一阵宽慰。
这个结界,单靠楚晚宁一人之力绝无可能补上。
但是除了他们几位徒弟,又无人熟知楚晚宁灵气心法,能与他配合到天衣无缝,所以这一劫,必须有一个人走。
朔风正怒,万里萧杀。
墨燃忽的把心一横,揽过师昧,第一次这样直接地把他抱到怀里,停顿须臾,复又猛然推开。
师昧。
这次死的人,恐是我了。
“我去助师尊封印结界。”墨燃铿锵,语气里有着不容置否的决绝。他眯起眼睛,又深深望了师昧一眼。
忽然间,他便不想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在乎薛蒙就在旁边,不在乎会被拒绝,他等了两辈子,喜爱了两辈子,现在他要走了,或许再不能回来。大风里他立着,想与心爱之人最后说几句话。
“师昧,其实我……”
可是临了头,方开口时,厉鬼恶兽的嗥叫又掩去了他的声音。
那种熔岩般滚滚翻涌的冲动在这凝顿中渐冷,到最后止息。
“阿燃,你想说什么?”
墨燃眼前忽然又掠过了前世的倒影,那半卷暖帘下,是师昧温柔微笑的脸。
好残忍。
他记了一辈子,从生到死,碧落黄泉。
墨燃眼眶微微有些红了,但却笑起来。
“没什么,好话不讲第二遍。”
师昧:“你……”
“我去帮师尊的忙,回来之后……如果仍旧想要跟你说。”他梨涡深深,目光缱绻,“我就再告诉你……”
言罢,转身朝着楚晚宁掠去。
师昧不会死了。
至少不会死在他面前。
墨燃忽觉得天高地广,眼前那白衣飘飞的身影,便就是这一世重生的终点了罢。
他的师尊,素来xiōng怀天下。
师昧死时,为了完成最后的补缺,为了肃清那些横行的魑魅魍魉,楚晚宁选择了狠心离去。
这一次同·修结界的人换做了自己。楚晚宁如此鄙薄自己,讨厌自己,更不会放着自己北斗仙尊的清誉不要,来成全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死活。
“师尊。”
他在他面前站定。手中见鬼光起。
“此界难补,我来帮你。”
情况危及,楚晚宁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即是默认。
他飞身跃上天穹,立于陈府檐头角牙,墨燃跟着跃了上去。
楚晚宁道:“结阵,观照。”
墨燃依他之意,与他同时抬手,两人一左一右,指端凝上观照结界的咒印,缓缓抬起。
“阵开!”
两人的灵力随着这一声低喝蓦地自体内汹涌而出,他们分别站住阵脚,携手砥砺,以滚滚修为凝成一道不断扩大的金红sè结界。
那结界触到刚刚涌出的凶灵,凶灵犹如被烈火烧炙,惨叫着退回鬼界之眼中,那结界越来越清晰,光阵越来越刺目,楚晚宁和墨燃脚下各自升起两座灵咒凝成的蟠龙高台,将二人往天穹最上拖去。
鬼眼在金红光阵的bī迫下缓缓合拢,却似不甘,里头怨灵更甚。
每合拢一寸,里头汹涌而出的煞气就越发浓烈,当两人距离结界裂口不过几里时,那里面的妖风邪气近乎到了实化的地步。
墨燃重生后的身子渐渐觉得肩上似有百万重量,xiōng口更好像压着千钧巨石,喘息不得。
而那边,楚晚宁的灵力却平稳而qiáng悍,源源不断地输出着。
一寸,再一寸。
天地间的邪风已汇集一处,化作尖刀利刃,凌迟着他的每一寸皮肉骨血。
“师尊……”
意识渐渐模糊间,他又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场景。
师昧与楚晚宁携手修阵,yīn阳两界关闭只在须臾,那些无法还阳的厉鬼见师昧那边的力量薄弱,便统统汇在一处,朝着师昧扑杀而来。
“唦!”
只是瞬间,便将竭尽全力维系着结界平衡的师昧刺穿!
重演一般,几乎什么都没有变。
只是这一次,万鬼诛心的人,却换做了墨燃。
天裂处,黑sè的邪煞穿破重云,在瞬间贯去了墨燃的xiōng腔,墨燃只觉得眼前一抹腥红,回过神来,明白那是自己xiōng口喷涌而出的热血。
他在这样窒闷的气流中,艰难地侧过脸来,但见楚晚宁衣冠若雪,神情肃冷,竟是半分余光都不曾分给自己。
xiōng中忽涌无数怨怼。
终是恨深。
他自蟠龙高台上坠落,chún角渗出血水,xiōng口凄红烈焰。
掉下去其实是很快的,可是忽然觉得那么漫长,就好像溺死的人渐渐沉入海底,再听不到人间喁喁私声。
楚晚宁,没有抬手相互。
没有阻拦。
甚至,都没有分心去瞧他一眼。
在他坠落时,红sè灵力陡然缺失,楚晚宁一如前世,选择了用尽全部的法术,将墨燃未曾补全的结界,以一人之力——
轰然封合!
但留在人间的邪祟失了鬼界yīn气的滋补,本能感到焦躁,愈发狂bào,怒起修士们相敌,剿杀血肉之躯只在眨眼之间,多少门派的阵列须臾溃不成军。
楚晚宁自空中落下。墨燃坠落时,底下蟠龙柱结了层光阵将他护住,摔在地上并未粉身碎骨。
但整个xiōng腔都被邪煞穿透,血流满地,却与师昧当年并无不同。
楚晚宁一击抽退朝着墨燃涌来的凶灵,反手落下一道结界,将墨燃护在其中。
“师尊……”
身后的人似是这样轻微地喃喃。
“你要走吗……”
墨燃咳着血,脸上却是笑着的。
“你又要走吗?”
流淌着金sè辉煌的结界外,那个人的身影依旧背对着他立着,墨燃张了张嘴,喉间却猛地涌上一大口腥甜。
“楚晚宁,你是木头做的人吗?你不会难过,没有私心的,对不对……”
“楚晚宁……”
“楚晚宁……”
他感到眼前越来越模糊,一番激战下来他早已浑身上下都是伤,额头不知哪里划破了,血水流下来,流到眼眶里,随着他仰天肆意的长笑,近乎疯狂的大笑里,血泪滚滚而落。
他哽咽道:“楚晚宁,你回头啊!你看我一眼……你还要走吗……”
你再看我一眼啊。
我就要死了。
师昧当年,你好歹,还最后瞧了他一遍。
你……
是不是真的……
一点都不喜欢我?一点都看不上我?
不然你为什么连最后一眼都不看我,你为什么,再也不肯回头。
“师尊……”
血泪满眶。
最后的印象里,是金sè结界外,那个人白衣孑然,孤身远去的背影。
他去镇邪了。
原来,在他心里,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比墨微雨,更重要。
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98.下卷 同归
死生之巅有一座峰峦, 名字颇有些好笑,叫“啊啊啊”。
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门派中有着许多种说法, 最寻常的一种,说是因为这座峰峦奇陡, 常有人不慎摔落,因此取名“啊啊啊”。
但墨燃知道并不是。
这座峰峦高耸入云, 猿猱愁度,山巅终年积雪, 极为寒冷。死生之巅若是有人死了, 棺椁都会停在此处, 等待发丧。
墨燃上辈子只来过这里一次。
那一次,和如今的情形差不了太多。也是在无间地狱裂开后,一场血战带走了无数性命, 师昧亦丧生其中。他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于是跪在师昧的棺椁边,看着冰棺内那人如生的脸,一跪就是好多天……
“之所以叫啊啊啊, 是因为那一年,你爹去了。”前世,薛正雍陪在他身边,在寒冷的霜天殿里, 这样对他说道。
“我就只有一个兄长, 死生之巅是我们两人携手创下的, 但是你爹……他与你像,是个极任性的人。清福享了没几天,大约是腻了,在一次与邪祟的交锋中失了手,就走了。”
霜天殿太冷了,薛正雍带了一壶烧酒,自己闷了一口,又把羊皮酒囊递给墨燃。
“给你喝一点,但别跟你伯母说。”
墨燃没有去接,也没有动。
薛正雍叹了口气:“这个峰,叫啊啊啊,是因为那段日子,我也难受极了,心都像被挖了出来,整个人就在山上守着你爹,想到伤心处,忍不住大声地哭。我哭起来难听,总是啊啊啊地嚎,所以有的这个名字。”
他看了墨燃一眼,拍了拍对方的肩。
“伯父没读过几天书,但也知道人生如朝露,一眨眼就没影了。你就当明净是先行了一步,下辈子再当兄弟。”
墨燃缓缓闭上眼睛。
薛正雍道:“节哀顺变什么的都是空话,你要难过,就哭出来。要是不想走,就在这里多陪陪他。但是饭要吃,水要喝。一会儿去孟婆堂吃些东西再回来。那之后你要跪,我不拦你。”
霜天殿寂冷无声,偌大的寒室内,白绸轻轻飘摆,像温柔的手指拂过额前。
墨燃缓缓睁开眼睛。
依旧是记忆里的那种冰棺,昆仑玄雪铸成,棺身晶莹剔透,萦绕着丝缕寒气。
只是躺在里面的人,换作了楚晚宁。
墨燃说什么都没有想到,这辈子,在这场天裂里,死的人会是楚晚宁。
他有些猝不及防,甚至反应不过来。
面对这个人冰冷的遗体,居然没有太多的波动,没有仇人死去的喜悦,也没有师尊仙逝的悲伤。
墨燃几乎是有些疑惑地,垂眸瞧了楚晚宁良久,那个人的脸庞比平日更薄凉,如今当真是覆着一层寒霜了,连紧合的睫毛都凝着冰,嘴chún是青白的,皮肤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sè的血管,像是白瓷上细碎的胎裂。
走的人,怎么会是他呢?
墨燃抬手,去摸了摸楚晚宁的脸颊,触手很凉。
一路往下,咽喉,脖颈,毫无脉动。
再到手。
他握住他的手,指节已经有些僵硬了,但是感觉却很粗糙。
墨燃觉得奇怪,楚晚宁虽然指腹有细小的茧,但手心总是柔和细腻的,他忍不住细细去看,瞧见的却是皲裂破碎的伤疤,虽然已被擦拭过了,但创口却再也不会愈合,皮肉仍翻开着。
他想起薛蒙说的。
“他灵力透损,已与凡人无异,不能再用法术,也传不了音,只能背着你,一步一步爬上死生之巅的台阶……”
支撑不住了,站不起来了,匍匐在地,跪着,拖着,直到十指磨破,满手是血。
也要带他回家。
墨燃怔忡地喃喃:“是你背我回来的吗?”
“……”
“楚晚宁,是你吗……”
“……”
“你若是自己不点头,我是不会信的。”墨燃对棺椁里的人说,面目竟是平静的,好像笃信眼前人真的会醒来,“楚晚宁,你点个头。点头了,我就信你,我不恨你了……你点个头,好不好。”
可楚晚宁还是那样躺着,神情寡淡,眉宇冰冷,似乎墨燃恨不恨他,他根本不在乎,他自己求了个问心无愧,留得别人在世上惴惴不安。
这个人,活着或死了,都教是人恼,远胜过教人疼。
墨燃忽地嗤笑:“也是。”他说,“你何时听过我的话。”
他望着楚晚宁,忽然觉得很荒唐。
一直以来,他都因为楚晚宁瞧不上自己而生恨,因为楚晚宁当年未救师昧而恨深。
兜兜转转,这种恨绵延了十余年,却忽有一日,有人告诉他——
“楚晚宁当时转身离开,是不想拖累你。”
忽有人告诉他——
“观照结界是双生的,你受了多重的伤,他也一样。”
他灵流耗竭,他无力自保,他……
好,当真是好极了。楚晚宁什么都是对的,那他呢?
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像个丑角一样被耍的团团转,龇牙咧嘴挖心掏肺恨了这么久。
算什么?!
误会这种东西,若是短暂的,那就好像伤口愈合时粘上的一团wū脏,及时被发现,清洗掉再重新涂抹膏药,是再好不过的。
但若是一场误会,续了十年二十年,困在网里的人在这误会里投入了漫长的恨,投入了漫长的在乎,投入了漫长的羁绊,甚至是命。
这些情感都已经结痂,长成了新的皮肉,和躯体完全糅合在一起。
忽然有人说:“不是这样的,一切都错了。”
那此时该怎么办才好?当年的wū脏都已经随着岁月,长在了皮下,生在了血里。
那可是要把完好的皮肉撕开,才能冰释前嫌。
一年的误会是误会。
十年的误会,是冤孽。
而从生到死,一辈子的误会,那是命。
他们命里缘薄。
霜天殿的厚重石门缓缓开了。
一如前世,薛正雍提着载满了烧酒的羊皮酒袋,步履沉重地踱至墨燃身边,席地而坐,与他比肩。
“听人说你在这里,伯父来陪你。”
薛正雍一双豹目亦是通红的,显示不久前刚哭过。
“也来陪陪他。”
墨燃没有说话,薛正雍就拧开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而后才猛的停将下来,狠抹了一把脸,qiáng作欢笑道:“以前我喝酒,玉衡看见了总是不高兴,现在……唉,罢了,不说了,不说了。我岁数不算大,但送走的故人却一个接一个。燃儿,你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吗?”
“……”
墨燃垂落眼帘。
前世,薛正雍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那时候他眼中只有师昧凋零的血肉,其他人的死活又算什么?他不懂,也不想懂。
但如今,他又怎会不明白?
重生前茕茕孑立,偌大的巫山殿唯剩他一人。
有一天,他自浅寐中惊醒,梦到了旧时求学玉衡门下的情形,醒来后有意回自己当年的寝居看看,可推门进去,那狭小的弟子房已是荒僻许久,四壁蒙尘。
他看到一只小熏炉打翻在地,却并不知是谁打翻的,在什么时候打翻的。他把熏炉拾起,下意识想放回它原来的位置。
可是岁月湍急,他握着小炉,忽然愣住。
“这个炉子,原来是放在哪里的?”
他不记得了。
鹰隼般的目光掠过跟在他身后的拥蹙,可那些人都长着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他甚至分不清谁叫张三谁叫李四。
而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帝君少年时的那只香炉,究竟摆在在房间的哪个位置。
“这个炉子,原来是放在哪里的?”
他不记得,而能记得这般往事的人,都已死的死,散的散。
墨燃又怎会不明白薛正雍此时的感受。
“有时候忽然想到年少时的一句笑话,不自觉地说出口,却发觉能明白这句笑话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薛正雍又喝一口酒,低头笑。
“你爹啊,以前那些同袍啊……你师尊啊……”
他碎光流淌,问:“燃儿,你知道这座峰峦为什么叫啊啊啊吗?”
墨燃明白他要说什么,但他眼下正是心烦意乱,并不愿意再听薛正雍讲起亡父之事,因此开口:“知道。伯父在这里哭过。”
“啊……”薛正雍一愣,缓缓眨了眨眼,尾梢一道深痕,“是你伯母告诉你的?”
“嗯。”
薛正雍擦擦眼泪,深吸口气:“好、好,那你知道,伯父想跟你说的是,难受的话你就哭好了,没关系。男儿有泪为君弹,不丢人。”
墨燃却不曾流泪,或许是因为两世趟过,心硬如铁,比起师昧故去时的撕心裂肺,眼下的自己是那样平静。平静到他甚至为自己的麻木而感到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自己竟薄凉至此。
饮完酒,枯坐一会儿,薛正雍起身,不知是因为跪久了腿有些麻,还是喝多了略显蹒跚。
他宽大的手拍在墨燃肩上:“天裂虽补了,但幕后的人是谁,却还没揪出来。或许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又或许很快就有第二场大战。燃儿,差不多就下山去吃些东西吧,莫要饿坏了身子。”
他说罢,转身行远去。
此时正值夜晚,霜天殿外一lún残月高悬,薛正雍踏着终年不化的积雪,提半壶浊酒,破锣般的粗噶嗓音起了个tiáo,唱的是蜀中一曲短歌。
“我拜故人半为鬼,唯今醉里可相欢。总角藏酿桂树下,对饮面朽鬓已斑。天光梦碎众行远,弃我老身浊泪含。愿增余寿与周公,放君抱酒去又还。”
终是和前世不一样,死去的不是师昧,是楚晚宁,因此薛正雍会有更多的感慨。
墨燃背对着霜天殿洞开的大门,听着那沙哑的喉咙悠长呼喝,男儿铿锵,却道凄凉。曲声像是兀鹰渐渐行远,最终被风雪吞没。
天地皓然,月高人渺,什么都被冲刷得很淡很淡,唯剩一句,往复回寰。
“弃我老身浊泪含……弃我老身浊泪含……”
不知过了多久,墨燃才缓步下了霜天殿。
伯父说的没错,天裂虽补,事情却未必就此停息。楚晚宁已经不在了,若再有一次鏖战,当剩他自行抗御。
来到孟婆堂,时辰已迟,除了煮宵夜的老妪,什么人没有。
墨燃要了一碗小面,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慢慢吃起来。面是麻辣的,吃进胃里很暖,他在狼吞虎咽间抬头,氤氲四散的热气里,孟婆堂灯火昏暗,影像模糊。
恍惚想起上辈子师昧死后,他远比现在任性,三天三夜不肯离去,亦未曾进食。
后来终于被劝得离开霜天殿,去吃些东西,却在厨房里瞧见楚晚宁忙碌的背影。那个人手脚笨拙地在擀着面皮,和着馅料,案几上搁着面粉和清水,还有整整齐齐码好的几排抄手。
“哐当”。
案几上的东西被一扫而下,那bào虐的声音隔着滚滚前尘传来。令如今的墨燃举箸难投,食不下咽。
他那时候觉得楚晚宁是在嘲讽他,是不怀好意地要刺痛他。
但是此刻想来,也许楚晚宁那时,真的只是想代已经死去的师昧,再为他煮一碗抄手而已。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他用过的东西?也配做他做过的菜?师昧死了,你满意了吗?你是不是非得把你所有的徒弟都bī死bī疯,你才甘心?楚晚宁!这世上再也没人能做出那一碗抄手了,你再模仿,也像不了他!”
字字锥心。
他不愿再想,他吃着他的面。
可是又怎由得他呢,回忆不会轻饶了他。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回想起楚晚宁的脸,无喜无悲,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回想起那时候的每一个细节。
想起手指尖上的一丝轻颤,脸颊边的一点面粉屑。
想起饱满雪白的抄手滚了满地。
想起楚晚宁垂下眼帘,俯身慢慢将那些不再能吃的食物捡起来,再亲手倒掉。
亲手倒掉。
豌杂小面还剩大半碗。
墨燃却再也吃不下了,他把面碗推开,逃也似的离开这个会把他bī疯的地方。他在死生之巅夺路狂奔,像要把这十余年的误会都甩在身后,像要追回这荒唐的滚滚岁月,追上当年那个独自离开孟婆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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