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
作者:安化军
第1章 垆边人似月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深秋傍晚的寒风吹在身上,好像夹着刀子一样。杜中宵缩了缩脖子,看见前面卖酒的韩家脚店,不由露出了笑意。
跺了跺脚,杜中宵进了韩家脚店。
柜台后面托着腮百无聊赖的韩月娘听见动静,抬起头见是杜中宵,笑道:“杜家大哥因何事耽搁了,今日却是来得有些晚。”
杜中宵把挎着的篮子放下,呵口气道:“今日熬得久一些,路上走得又慢。”
韩月娘起身,打了一碗酒,转出柜台来道:“外面起风了,着实寒冷。这一碗酒大哥喝了,暖暖身子。现在时候还早,并没有客人。”
杜中宵谢过,端过酒来,一口咽下肚里。
酒是水酒,下肚并没有火辣辣的感觉。一口冰凉吞进肚里,反而打了个寒战。
韩月娘看见,忙道:“却是忘了,给大哥把酒煎一煎。”
放下碗,杜中宵道:“哪里那么多讲究,喝口酒,待上一回也就暖了。”
说完,杜中宵把身边篮子上盖着的布揭开,道:“今日买的羊蹄肥美,煮得稀烂,味道都入进去了,必然好吃。现在正热,姐姐不妨吃一个尝尝。”
“我却不吃那些油腻的东西。”韩月娘笑一笑,转身回了柜台后面。
杜中宵微摇了摇头,在桌边坐下,歇一歇,暖一暖身子。
正是深秋,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眼看着就要到冬天了。外面的树叶早已枯黄,不时有残枝败叶,随着秋风从树上落下来,在风中飞舞。路上行人不多,大多行色匆匆。
看着外面,杜中宵有些出神。
此时正是北宋宝元二年深秋,西北在范仲淹和韩琦的主持下,天下初定的时候。打了多年的仗,看似强盛的大宋,钱财花了无数,却最终无力平定西北党项的叛乱。朝野不管是官府还是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议和的言论出来,到底还是拥护的多。
杜中宵也听到了西北议和的消息,心中却有说不出的味道。他的灵魂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几个月前,不知怎么回事,一梦穿越千年,来到了这个看似繁华,实际却是烈火烹油的时代,成了许州临颖县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对于一个后世的灵魂来说,议和杜中宵听到这两个字便不由撇嘴,历史上大宋被这两个字害得何其惨也。
甫到这个世界,还没等给自己规划一下未来的宏伟蓝图,生活的重担便扑面而来。
宝元二年是大比之年,杜中宵前世大名鼎鼎的司马光便是这一年的进士。杜家也不知道怎么修来的福气,杜中宵的父亲杜循也得发解,过年之前到离此不远的开封府去应试。
父亲是举人,依着杜中宵前世的经验,自己的起点何其高也。却不知,杜家的噩梦却由此开始。从杜循带着拼凑来的盘缠离开临颖,杜家便就迅速破败。
杜家只是一个勉强温饱的普通农家,因为前几代出过做官的人,家传诗书,算是耕读传家。杜循去开封府的路费东拼西凑,借了不少债,把家底一下子耗光了。
这一次科举杜循的运气不济,省试都没过,便名落孙山。家中贫困,金榜无名,杜循在开封府便就病倒了。强撑着从开封府回乡,病情越来越重,等走到县里,家中便就没有了他的消息。
母亲在家中左等右等,等不到丈夫回来。到了秋后,地里的庄稼收了,心一横带着杜中宵赶到了县里,住在这里查访丈夫的消息。
为了给杜循凑进京的盘缠,杜家早已是家徒四壁,住在县里花什么赁了两间房子暂住之后,母亲给人浆洗缝补赚些钱财,让杜中宵四处查访。只半个月,杜中宵与母亲便就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想到这里,杜中宵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他到底多了一千年的见识,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想了个赚钱的法子。宋朝人吃的最多的是羊肉,每日屠户那里都有大量羊蹄,价钱极是便宜。杜中宵便就去低价买了羊蹄,让母亲在家中收拾卤了,到这些街边卖酒的小脚店来,卖给酒客下酒,好歹帮补一下家用。
想起这些,杜中宵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一下子穿越千年,他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家中的千斤重担便就一下子压在肩上。自己有无数发家的法子,但能解决目前吃饭问题的却没有几个。每天一睁眼,便就要担心今天的柴米,哪里还有其他的心思羊蹄都是从屠户那里赊欠来的,卖得少了一点便就要亏本钱,真是一点闲心思没有。
举人进士想起来杜中宵只有苦笑。前世学过一篇课文《范进中举》,范进中了个举人便就如同上天了一样。可惜,那是明朝,不是宋朝。宋朝的举人只是一种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除非特殊情况,科举过后资格便就消失。
宋朝的举人基本没有什么特权,
第2章 脚店和酒楼
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起身,准备离去。这一篮羊蹄便就放在韩家店里,晚上他来算钱即可。趁着天还未黑,他要回家再带几篮出来,放到其他几家脚店去。
除了这几家相熟的脚店,杜中宵还要挎着篮子沿街叫卖。如此一日所得,算清了租的房钱,自己和母亲的吃喝,去掉了本钱,才能略有剩余。
这生意本小利薄,做起来好做,但利润也着实不高,就赚个辛苦钱。临颖县城到底太小,没有多少生意好做。
之所以卤羊蹄,是因为这个年代羊肉是吃得最多的肉,货源充足。
宋朝人喜欢吃羊肉,倒不是因为奢侈,而是在农业社会,羊肉就是几大家畜中最便宜的肉食来源。养猪需要大量饲料,在粮食不充裕的年代,猪肉成本远比羊肉为高。杜中宵前世猪肉比羊肉便宜许多,是进入工业社会之后的事情,加上品种改良。如果用传统方法饲养土猪,猪肉的价格其实还是高于羊肉。觉得猪肉就应该比羊肉便宜,只是工业社会的人们一种错觉而已。真到了农业社会,就会发觉不是那个样子。不只是猪羊如此,家禽也是如此。前世最便宜的鸡肉,这个时候反而是贵的,肉质鲜美,饲养不易。
印象中的古代有很多这种错觉,反倒让后人忽视了真实的古代是什么样子。这是杜中宵感到无力的地方,很多事情觉得容易,做起来才明白实际千难万难。
前世是个工科生,杜中宵能想起来赚钱的法子,多是跟工业有关。他现在这样的家境,怎么可能跟工业扯上关系满肚子知识,却无一点用处。
开了门,杜中宵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进来的是两个年轻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一身青衫,看起来是读书人。
前面一个稍高的年轻人瞪了杜中宵一眼,懒得理他,径直进了店里。后面那个稍矮肥胖的年轻人却是不依,推了杜中宵一把道:“怎么回事,你没长眼睛吗”
这是韩家的店,杜中宵不想给韩月娘惹麻烦,只好道:“这门窄小,撞到一起,却又怪谁纵然长着眼睛,哪里又能看穿门户。”
进到店里的年轻人找了一副座头坐下,大声道:“天气寒冷,主人家打一角酒来,烧得热了,我们吃了去去寒气!有什么下酒菜,一起上来!”
韩月娘答应一声,不一刻端了一角酒放在桌子上。又道:“店里有煮好的羊肉,客人要不要切两斤来——对了,这里还有卤好的羊蹄,极是肥美。”
年轻人道:“好,切一斤羊肉,再来五个羊蹄。”
韩月娘答应,一边去拿杜中宵带来的羊蹄,一边让父亲到里面去切肉。
与杜中宵对峙的年轻人看着韩月娘离去的背影,口中道:“好标致的小娘子!临颖城我走得熟了,还没见过如此美人!”
说完,再不理杜中宵,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韩月娘离去的背影,进了店里。
杜中宵本想离去,见年轻人的样子不是路,想了想又回了店里。
韩月娘取了羊蹄过来,见杜中宵重又店里,笑着道:“哥哥想是要吃杯酒再走”
“不错,天气寒冷,我也吃杯热酒去去寒气。”
韩月娘听了,清脆地答应一声,把羊蹄放下,却帮杜中宵取酒。
帮杜中宵热了酒,韩月娘待要回到柜后去,却被旁边桌上肥胖的年轻人叫住。
那人施了个礼,道:“小可吴克久,是县里吴员外家的长子。这一位是我姑丈家的表哥,福建人氏,名唤曹居成。不知姐姐芳名”
韩月娘见这人样子轻浮,有些不快地道:“我们素昧平生,哪里人你这样就问别人名字的。你是店里客人,要酒要菜只管点就是,店里有的自会给你上来。”
曹居成看出表弟对这卖酒的小娘子有些意思,笑道:“表弟,问名是六礼之一,哪里是随便问的。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不知礼节若要问小娘子的名字,只管回家托舅母央个媒婆来,不只是问名字,连生辰八字也问了,多少是好。”
“兄长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吴克久听了重又坐下。“我娶亲已过三年,却还没有子嗣,家中长辈甚是不满。俗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却不是办法。我见这小娘子极是勤快,长得也周正,若是纳回家做个妾室是极好的。”
曹居成连连点头:“好,好,到时我也讨杯酒喝。”
韩月娘听两人说得不堪,啐了一口,扭身到后面去了。
吴克久却不理韩月娘,对柜台后面的韩练道:“卖酒的老儿,近前说话。”
韩练见两人不是好路数,不好招惹,只好来到桌前。
吴克久喝了一杯酒,才问韩练:“酒家,我且问你,你店里的酒,是从哪个酒楼里赊的看你如此大场面,当有大酒楼帮衬。”
 
第3章 同行是冤家
杜中宵在一边冷眼看着,没有说话。
几个月的时间,杜中宵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时代,觉得这种事情很荒诞。韩家与“其香居”不过是生意合作关系,这两个人来了,便就作威作福,让人看了心生厌恶。
时代不同,有钱有势的人家,享受的花样千变万化,穷人受苦的日子却难有多少改观。韩家开着脚店,外人看着也是小康之家,但到了郑家这种豪门面前,却如奴仆一般。
实际上吴克久就是把韩练当作自己家的奴仆看的,见他在那里推三阻四,就是不肯让月娘出来陪自己饮酒。初时觉得惊奇,这老儿如此颇出他意料之外。时间一长,心中便就老大不耐烦。
饮了一杯酒,吴克久把酒碗猛地掼在桌上,指着韩练道:“你这老儿,看来决计是不肯让女儿出来陪酒了莫要后悔!”
韩练连连作揖:“小员外勿怪!小女人笨手慢,着实做不得这种事。”
“哼!”吴克久冷笑一声。“那就不要怪我!明白说给你听,我见你家小娘子颇有几分姿色,中我的意。若是好了,我便收她做个妾室,一世好吃好喝,你也跟着沾光。没想到你在这里推三阻四。好了,我的身边正缺个小婢使唤,便就让月娘来吧。明天我便就安排个牙人来,写了身契,让她到我府里伺候!”
韩练面露难色道:“小女自小不曾做过这种事情——”
“那便学!伺候人还不会吗”吴克久厉声道。“我告诉你,若是不从,我们家便就追了这里的本钱。到时你们没了生计,我看是从还是不从!”
杜中宵在一边再也看不下去,上前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有人在这里强买民女,还有王法吗”
吴克久斜眼看了郑中宵一眼,不屑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韩练忙道:“这是县里乡贡进士郑举人的小官人,极是帮衬本店——”
听到这里,吴克久“啪”地一声,猛拍桌子。“原来是郑家的祸胎!你家老儿在京城落榜,死活不知,你这小贼还有空来管别人家的闲事!”
杜中宵吓了一跳,听这意思,这吴克久还跟自家有仇
见郑中宵满脸疑惑,一边的曹居成笑道:“这小子还在装糊涂!咱们临颖县里只有两人发解,正是郑循那贼夺了解额,才让表弟多耽误几年。没想到又是个不济事的,到了开封府省试都没过,平白去丢人现眼!”
原来如此,杜中宵心里有些明白。读书人参加州里的考试,取得赴京考试的资格称为取解。解额是按州分配的,数额固定,有的地方还会分到县里来,每年参加发解试的人数是固定的。这本是真宗年间,按照参加发解试人数的比例取解,沿袭下来的惯例。现在已经不按比例,改为固定解额,名额限制意义不大了。
吴克久本想参加发解试,因他牵涉到了前几年带着仆人伤人的案件,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终没有成行。本来此事跟杜家无关,谁知他因郑循过了发解试,便就把账记到了杜家头上,一直认为是郑循捣鬼,与自己作对。
杜循进京,金榜题名也就罢了。偏偏他自己争气,省试都没过,早早落榜,吴克久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虎落平阳,不在这个时候欺负郑家,还等到什么时候去。
杜中宵来这个世界几个月,哪个父亲是举人,也还没有完全理清此时的科举制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州里有数目固定的解额,县里有参加发解试的人数,到底怎么分配,却是一笔糊涂账。数字既跟人口有关,也跟经济有关,还跟教育水平有关,同时受以前出过多少进士影响,是大宋立国数十年积淀下来的。
见杜中宵不说话,吴克久道:“你家老鬼死活不知。听说在京师便就染病,挣扎着回乡,现在多半是死在路上了。你这小贼不去捡尸骨,倒有闲心在这里管我的闲事!”
曹居成摇头晃脑地道:“杜举人死是一定死了,只是不知倒毙在哪里,尸骨能不能捡回来亦未可知。这等穷人小户,也学着别人去应试考进士,盘缠尚需东拼西凑,落榜了哪里还有脸面回乡唉,中进士做官,穷人们想想就好了,怎么好当真这不,自己倒毙路旁不算,还让家里穷得吃糠咽菜。”
杜中宵吃了一惊,这个曹居成怎么知道自己家里的境况
却不知,曹居成来自科举兴盛的福建路,那里读书的人多,发解困难。曹居成便就想了个取巧的法子,跑到舅舅家里来。
自晚唐乱起,中原多遭兵火,人口稀少,许州这里也是一样。大宋立国六十余年,虽然竭力发展中原一带,许州也只是稍微恢复一点元气而已。人口少,经济发展不起来,读书的人就少。偏偏许州离着开封府不远,发解名额较多,发解难度比福建路小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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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仗势欺人
“你,怎可如此!”
见篮子在地上翻滚,杜中宵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生羊蹄是赊来的,每天杜中宵卖了卤羊蹄,还了昨天的货款,才能再赊羊蹄回来。这一篮子羊蹄被吴克久糟蹋了,明天家里的生计便就没有着落,如何跟赊羊蹄的谭屠户去说
看着杜中宵的背影,吴克久只是冷笑。一篮羊蹄,又能值几个钱也只有这等穷鬼,才看得跟什么似的。若是平时,这种食物拿上来,吴克久看都懒得看一眼。也就是今天分外寒冷,一时兴起,进了这店里才随便让人上来。
杜中宵在那里捡地上散乱的羊蹄,吴克久再懒得看他,转身对杜练道:“快,去把你女儿月娘唤来陪酒!再推三阻四,惹得我性起,把你这店也一起砸了!”
韩练满脸为难,急得在原地转圈,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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