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虔诚的神官

二十二章 失落的塞浦丽斯
    “柯——里，柯——里”

    是谁是谁在叫我

    “哥——哥——，哥——哥——”

    柯弥儿为什么会有柯弥儿的声音我在哪现在是什么时候柯弥儿还在睡，她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天亮了吗

    “哥哥哥哥！”

    柯弥儿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柯里睁不开眼睛。他不能动，不能说，不能看，直到他的听觉开始复苏，直到皮肤开始感觉到风。

    嗡———嗡———啵！

    在那一刻，就像是气泡破裂，就像是浮出水面。那种一直朦朦胧胧的隔膜突然消失，各种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柯里听到了风穿过风楼的呜呜声，听到日枭鸟的鸣啼声，那是属于塞浦丽斯的声音。

    天光大亮，日头正好。茫茫雪原上，只有几颗零星的巨树，站立在塞浦丽斯的雪原之上。日枭鸟披着它的金羽在树枝上团着，歪着头看站在树下的柯里。阳光为白雪染上金色，北风初歇，这是雪后的塞浦丽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

    “哥—哥—！哥—哥—”柯弥儿的声音从树林里面远远传来，震落了枝丫上的残雪，惊飞了鸟雀。柯里回过头，就看到柯弥儿一蹦一跳的冲他跑了过来，她的脸上有两坨因为奔跑而出现的红晕。她穿的像个小绒球，两只小腿挪的飞快，她的帽子上系着一个小铃铛，随着她的奔跑，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她哈哈笑着扑进了柯里的怀里，“哥哥，你怎么在这快点，快点，你要赶不上晚餐啦！”

    “柯弥儿”柯里感觉大脑一片混乱，这里是塞浦丽斯。但是塞浦丽斯已经灭亡了，柯里忍不住摸了摸柯弥儿的小脸，她的小脸因为奔跑汗津津的，她嘿嘿笑着，把脸上的汗珠，恶作剧一样蹭到了柯里的手心。

    柯里条件反射的摆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后，又陷入迷茫。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真实，让人忍不住怀疑天灾后的那几个月，是不是自己在做梦。柯里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他结束了晚课，去给睡着了的柯弥儿盖了被子，之后呢之后他做了什么睡着了吗现在自己在做梦

    “走呀，哥哥！你在干什么冻死啦，我们快回家。”柯弥儿等不及的拽了拽柯里的手，她不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什么要站在雪原上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她的小脑瓜里现在还理解不了，那么多的情绪。她现在满心满眼的想着，赶紧将他的哥哥带回家去，一起去喝那碗暖呼呼的肉汤。

    柯里低头发现自己穿着跟柯弥儿同款的皮毛衣服，他的帽子上依然被妈妈恶趣味的系着一个小铃铛。即使他难为情的数次表示他已经是大孩子了，但他的每一顶帽子上依然都有一个。柯里摘下帽子，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他闭了闭眼睛，接受了这个梦境，即使是不知道梦什么时候会醒，但他可以回家了。

    “哥哥”柯弥儿疑惑的歪头看着柯里。

    “走吧，小馋鬼，我们要回家了。”柯里顺手把柯弥儿的帽子盖在她的眼睛上，在她吱哇乱叫的时候，把她背了起来，向着来时的路一路跑去。

    “回家喽！”

    树林的路上洒下柯弥儿快乐的尖叫和柯里的大笑声。那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来回的回荡，被风传出去很远很远。

    穿过树梢，穿过河流，穿过风楼。

    一个坐在风楼底层的老人，耳朵动了动，停下书写的动作。他听了一会，露出了一个笑容，摇了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风楼里召唤日枭鸟的钟敲了13下，枭鸟们蒲扇着翅膀从空中飞过，混合成一曲宁静的歌。那是塞浦丽斯的歌声。

    “妈妈！柯弥儿找到哥哥啦！”啪的一声，门猛地被推开，柯弥儿蹦蹦跳跳的冲了进去。她一边往屋子里跑，一边手忙脚乱的脱掉身上穿的毛茸茸的厚袍子，随意的往后一扔。柯里一脸无奈的把扔在他脸上的袍子拿下来，挂在门边的架子上。

    壁炉里的柴火烧的劈啪作响，木质的地板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柯弥儿已经冲到餐桌前，拿着勺子就要往汤盆里伸。一个穿着白色袍子的女人，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把柯弥儿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卷发，润泽而自然的披散在她身后。她有一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她的面容是那样的柔软洁白，用世界上所有来赞颂温柔的词来赞美她都不为过。她看到站在门口的柯里，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快进来，柯里，等你好久了。”

    “妈妈。”柯里感觉一股热流从他的胸口升起一路向上。那上升的速度太快，让他的鼻子被顶的一酸，那股热流横冲直撞的在他的眼睛里想要寻找一个出口，柯里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勉强把眼泪压了回去。

    那个女人误会了柯里的表情，以为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快步走了过来，将他揽在怀里，“怎么了我的小柯里被导师骂了吗没关系的，我的小柯里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是不是”

    柯里用力的抱住她，就好像揽住一个随时会碎掉的梦，柯里有好多话想说，他想说自己带着妹妹在外面好辛苦。他想说，自己好累。他想说，他好想回家。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要呆一会就好，这样在他醒来后，他依然有面对残酷世界的勇气和力量。

    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柯里仍然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高大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平静的生活。母亲进来熄掉柯里床头的魔晶灯，却发现柯里仍然不肯闭上眼睛。

    “怎么了柯里快睡吧。”柯里的母亲坐在他的床边，看着柯里睁的大大的眼睛。

    “我我不敢睡，妈妈。如果我说，我睡着了一切都会消失，你相信吗”柯里问道。

    “我相信，孩子。但是，很多东西都是留不住的，抗拒和害怕都没有用。但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总有一些东西是你护住了的。不信你闭上眼睛，等你睁开妈妈还在这儿。”

    “真的吗”

    “真的，你快闭上。”

    柯里将信将疑的闭上眼睛，他的耳边却忽然刮过一道巨大的风声。

    “呼！”柯里赶忙想要把眼睛睁开，却发现，根本做不到这个动作。那种逐渐沉入水底的感觉又出现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没过他的头顶，首先是视觉，然后是听觉，然后嗅觉感知全都失去了。

    在这一片黑暗寂静之中，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耳边：“哦真是一段感人的记忆，我都要哭了嘻嘻嘻我们小宝宝柯里的故事，我已经厌倦了让我们的时间过的快一点，直接看看天灾那天吧”

    话音刚落，柯里感觉就像是躺在静水中漂浮的他，突然被冲入激流。那不存在的水流将他淹没，带着他一路向前奔流。急促的水流让他无法呼吸，他要在这穿梭中窒息了。

    “呼！”柯里猛的坐了起来，他大口喘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已经从那个状态中出来了。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里面，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还有柯弥儿蹦蹦跳跳和母亲训斥她的声音。

    邦邦邦！

    伴随着一阵敲门声，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

    “快点起来，柯里，今天是升神日，我们要去参加祭典。”

    她急匆匆的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能听到她小声的叮嘱父亲和柯弥儿傻笑的声音。

    柯里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穿了件衣服就跑出房门，推开窗。外面果然像他记忆中的一样，漫山遍野的开满了紫色的花，将平日里白茫茫的雪原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塞浦丽斯人，他们在为祭典做准备。

    今天是升神日，是神明们离开人间的日子，也是塞浦丽斯毁灭的日子。

    “柯里，快穿好衣服，我和你父亲要先去神殿。今天事情很多，神明们也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帮她做。你带着妹妹先去找你的导师，等升神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去参加祭典。”妈妈一边戴上代表神仆的帽子，一边把另一顶帽子递给父亲。

    他们是神殿的神仆，是服侍大天神的人。如今大天神要率领众神离开人间，他们要去做最后的扫尾。

    “可以不去吗！妈妈。”柯里焦急的说。“我们走吧，我们去告诉所有人，离开塞浦丽斯，要发生大天灾了！所有人都会死的。”

    “傻孩子。”柯里的父亲拍了一下他的头，“你是睡傻了吗我的小男子汉哈哈哈哈”

    “好了，不要打他，都是因为你整天拍他的头，他才会有这么多古怪想法。”母亲冲着父亲说完，又扭过头来，跟柯里说：“没事的，柯里。我们很快回来。然后神就会离开，妈妈和爸爸以后，也会有很多很多时间陪你们，听话好吗”

    “不！是真的！我没有在说胡话！大天神救不了我们，这个大陆会毁掉的！就在神离开之后！”柯里紧张的说道。但是，外面传来，风楼召唤的声音。

    “抱歉，宝贝。我们没有时间听你讲完你的故事了，我们很快回来。”他们说完就急匆匆的出门，柯里慢了一步，等他冲出门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传送阵上，冲柯里挥手了。

    “哥哥”柯弥儿迷茫的看着柯里。她穿着节日祭典的衣服，站在门口，等待着他哥哥的指令。

    “我们去找导师。”柯里说道，“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二十三 魔法导师
    塞浦丽斯的街道上，摆满了祭典摊子和祭品。小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在摊位间拱来拱去。大人们发出怜爱的叹息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今天是升神日，在未来的日子里，每年的今天就会变成升神节。塞浦丽斯因为神的缘故，是个充满魔法与圣力的地方。这里人与神明的距离并不遥远，比起神这个说法，他们显然更像是自己的君主。现在他们的神要前往真正属于神的世界，整个塞浦丽斯用盛大的祭典来欢送他们爱戴的神明。

    柯里匆匆穿过街道，见到他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作为神侍的儿子，塞浦丽斯师的弟子。柯里在塞浦丽斯一直很受人欢迎。他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想到马上就要降临的天灾，越发感觉时间不够用。

    “嘿！柯里！你这是要急匆匆的去哪啊”有熟悉的邻居赶着雪橇路过他的身边。

    “我要去我导师那里，可以载我一程吗到法师塔门口的那座风楼那就行。”柯里问道。

    “当然可以，上来吧！小心你的小妹妹。坐好了！我家的巨狼跑起来可不是吃素的。”那个邻居一拉雪橇，在前面的头狼回头看了主人一眼，仰天长啸一声，开始发足疾奔起来。

    在已经变成了紫色花海的雪原上，矫健的黑狼践踏着花朵肆意奔跑。呼呼的狂风，翻卷着细雪和花瓣，直往人脸上扑。等到柯里下车的时候，他的帽子和脸上都糊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沫。柯弥儿被他藏在身后，小脸上倒是干干净净。只是看着柯里的样子，没心没肺的笑的直抖。

    柯里用一只胳膊把她夹起来，匆匆的向邻居道了谢，就向着风楼的大门那跑了过去。他的导师总是喜欢呆在法师塔外的那个风楼里。柯里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老头，正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他的周围到处都是散落的纸张，和高高摞起的书籍。他看到柯里进来，冲他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放下笔，转过身问道：“你怎么来了柯里你来的比我想象中的早很多。”

    “导师！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要跟你讲！”柯里着急的说道。

    那老头摸了摸胡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过去摸了摸柯弥儿的头发，叫了一个魔晶动力的木质人偶，陪着小姑娘玩。又示意柯里跟着他出来。

    他仔仔细细的关好门，又看了眼柯里焦急的面容，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平静和智慧的光，他拍了拍自己小学徒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才开口道：“你想跟我说天灾要来了哦，柯里，你怎么会提前知道这个”

    导师的话让柯里的脑子嗡的一下，他脱口而出，“您怎么会知道”

    老头笑呵呵的摸了摸胡子，他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你不是柯里，或者说，你不是现在的柯里。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你要知道，你无法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你只能来寻找真相。”

    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说道，“你来的太早了，所以我要跟你解释这些。如果你按照我预测的时间，出现在我面前，那我只需要将你送走就好了。不过，看你的表情，事情原本的发展，是按照我说的这样进行的是不是”

    柯里不甘的点点头，导师说的没错。柯里确实是在大灾变的前一刻，才来到导师的面前。他的导师只来得及说一句，好好活着，就送他和妹妹离开了。在柯里出现在浓雾范围外的，探索船上的下一刻，惊天动地的震响就毁掉了塞浦丽斯。

    导师叹了一口气，“柯里，既然你重新来到我的面前，那么我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老头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在我第一次预测到天灾结局的时候，我也曾陷入到没日没夜的疯狂之中，可是穷尽我的一生，直到我离法神只差一步，我也无能为力。但是，我却因为触摸到力量的顶层，才发现这片大陆必然毁灭的秘密。

    这个世界上，神职只有一个，如果我成为法神，那么我与原来的法神必然会有一场厮杀。我在数次壁垒破碎的边缘，感知到了真相。降临在塞浦丽斯的毁灭是无解的，因为它并不是单纯的天灾。”

    柯里被导师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有不好的猜测和预感。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个真相将彻底颠覆很多事情。柯里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他环视四周，神殿尖尖的屋顶，耸立在远方，昭示着它的存在，恐惧在心头扩散蔓延，终于，导师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所谓毁灭了塞浦丽斯大陆的天灾，并不是神明离开没能施以援手。而是，神明离开的巨大力量造成的神明天灾。”

    现实总是比猜想更可怕，柯里感觉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心脏都几乎停跳。他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从一家人一起在神殿祈祷，到达希港神殿中那些虔诚的神官们。

    “神明自600年前，就开始感受到法则力量的排斥。于是，他们选择了最北面的塞浦丽斯大陆，作为自己的退路。他们将整块大陆用浓雾封闭起来，逃避了600年。直到他们再也不能停留在这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在这漫长的蛰伏里，很多神明已经陨落了。于是他们吸取了整片大陆的力量，来帮助自己离开。”

    说到这，老头的情绪低落下来，他指着那开满大陆的紫色花朵，“看到了吗柯里，那就是开在力量上的花朵。当花朵凋谢，这个大陆也就随之枯竭了，自然承受不住神明打开界面时，外泄的澎湃力量。”

    柯里陷入沉默，“你为什么不自己逃走你可以逃走的，不是吗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他要承受着残酷的真相。

    柯里的导师又笑了起来，他看起来欣慰又骄傲，“你能重新站在我的面前，这就是为什么要选择你，孩子。我说过，我已经到达了法神的边缘。如果我逃走，那么神明离开，我就会自然的进阶法神，到那时，不过是第二场神明天灾罢了。

    柯里，我预测过无数次，这片大陆的毁灭是必然的，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无一幸免。”

    他慈爱的摸了摸柯里的头发，“直到你出生以后，预测变了，你变成了这片大陆唯一的生机。当时我就想，我该找到你的，哪怕是留下一个人也好，我能救下你也心满意足了。”

    他说完这个话，就好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一样，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快乐，“这是我一辈子的执念，你能站在这里，向我询问真相，我很开心。孩子，命运不可改变，我们总要学会给自己一个可以解脱的彼岸。”

    柯里看着他的导师，他很老了。但在自己的记忆里，他总是精力充沛，无所不能。柯里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衰老和死亡。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且为此付出了一生。

    柯里站起身来，他抽出自己的法杖，为自己的脚下施放了一个风系法术，他对着站在那里的导师说道：“导师，在我回来之前，您先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