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惊华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半夏微醺
“我从小便聪慧过人,先帝也丝毫不吝于在人前夸赞我,可那也只是在人前罢了,我其实感觉得到,他每一次对我露出的笑容背后深藏的都是无穷无尽的冰冷,甚至是厌恶。”
“初时我并不明白,我以为只要我更努力一点,把自己变得更优秀一点,他就会对我露出真心的笑容。”
“直到我五岁那年,因为一桩小事和六哥发生了争执,六哥说不过我,一气之下便将我推倒在地,指着我说,我和母妃都只是他和庄妃的挡箭牌。”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懂得如何隐藏我的心思,更不会相信六哥的话,于是便跑去找先帝讨个说法,先帝听完事情的经过笑着安慰了我几句,说六哥只是一时胡言乱语,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信了,可当天夜里,刚刚有孕两个月的母妃便流产了,当时的我不明所以,后来是母妃身边的心腹宫女告诉我,母妃当天只喝了先帝送来的一碗甜汤。”
“也就是到了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六哥的话是什么意思。母妃流掉的这个孩子不过是他要给我的一个警告。”
第五百零八章 与君长别
“我记得,在得知这件事的当晚,我在窗边枯坐了一整夜,却连一滴眼泪都没落下。第二天,我去见了先帝,我同他保证,此后安安分分地做六哥的靶子,替他挡去所有的明枪暗箭,条件是他绝不能伤害母妃。”
“他答应了,可答应了又如何呢一年又一年,我替六哥挡去无数次灾祸,几次三番命悬一线又如何呢当双方处于不对等的位置时,承诺就只是一纸空谈。”
听着听着,祁辰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她悲恸于眼前这个人曾经承受过的那些悲恸,不管他有多么聪慧过人,可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罢了,却过早地背负了不该这个年纪所背负的一切……
千染抱着她靠在床前,目光浅淡地看着窗前的一株铃兰,声音平静而淡漠,仿佛那些前程往事就只是过眼云烟一般。
可祁辰知道,过不去的,那些陈年旧岁累积下来的伤痛不会过去,只会在心底一点一点凝结成殇,哪怕埋得再深、再严!
她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就只能用力地抱紧他,意图给他一点仅有的慰藉。
千染低下头来在她发间落下轻轻一吻,接着说道:“再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我可以做老六的靶子,替他挡去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母妃也可以成为外人眼中荣宠不断的昭贵妃,以保庄妃安宁无忧。”
“可人都是有底线的,一旦触及底线,那么一切就都不受控制了。先帝他不该动裕亲王府,一如庄妃不该动我母妃一样。”说到这儿,他眸中的血色更甚,冰冷的语气里充斥着阴鸷与满腔恨意。
祁辰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宫变那晚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让一向自诩正义的她动摇了,她想,如果换做是她,只怕也会忍不住想要屠戮整个皇城。
时至今日,她终于懂得了当日在阴山地宫里,他所说的那句话——这天穹皇室对我没有温情,只有抹杀!
千染突然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其实他们说的不错,弑父杀兄,血洗皇城,这些都是我干的,他们没有冤枉我,真的。”
不,不是的,那些都是他们逼你的,你已经很好了!祁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只可惜,千染却听不见。
突然,千染抬手替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然后轻声道:“阿辰,其实不管是我还是夙千离,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都是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而困扰。”
“当然了,这当中也有自己的私心所在,我不想你知道我手中沾染的这些鲜血,哪怕你早已从旁人口中听说过无数次,可我就想着,只要我没有亲口告诉你,或许你便不会信。”
“可事实就是事实,没什么好狡辩的,我躲了这么久,也够了,是时候该面对这一切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夙千离比他更能照顾好阿辰是不争的事实,何况,这天穹的江山也需要他!
“阿辰,能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千染无比郑重地看着她,眸中带着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祁辰心里陡然一惊,直觉他要做些什么,可她尚未来得及阻止便被他点了昏睡穴,沉沉地睡了过去。
千染将她抱到床上躺下,坐在床边一寸一寸地细细摩挲着她的面庞,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印刻在脑海中一样,良久,他俯下身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阿辰,如果可以,不要忘了我。”
虽然早已做好了决定,可真到了诀别的这一刻,心中却仍旧有万千不舍,最后一眼,他告诉自己再看她最后一眼……
很快,他的精神再一次恍惚起来,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漂浮在半空中,可望而不可及。
“阿辰,我走了。”说出这句话后,他的意识便抽离了这句身体,渐渐消弭于无形。
不知过了多久,祁辰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千染!”她倏地坐了起来,却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望进了一双墨蓝色的眼瞳,而与之前所不同的是,此时此刻,那抹墨蓝色看起来愈发深邃了几分,背后似乎隐隐有些许深棕色的影子……
“怎么,是做噩梦了吗”说着,男子伸手替她拭了拭额前细密的汗水,动作轻柔而充满温情。
祁辰抬眸看向他,神情怔忡了一会儿,末了定定看着他道:“他走了,是吗”
“……是。”这是头一次,夙千离在提及千染的时候能够心平气和。
祁辰沉默了片刻,向来果决的她眸中竟然露出了几分茫然和不确定来:“我是不是不该逼他,也不该逼你或许,或许你们本可以一直这么相安无事下去……”
“辰儿,”夙千离打断了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认真道:“双重人格发展到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和他不可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而如今,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祁辰眼用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缓缓地垂下眸去,声音哑然:“我知道……”
我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甚至是我一直期盼的,可这对千染太不公平了,他不该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离开的……
和千染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有如一幅漫漫长卷,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着,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渐行渐远。
看着她这副神情,夙千离又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轻轻喟叹一声,将她揽进怀里:“不管你信或是不信,在这一刻,我拥有我和他两个人所有的记忆。”
顿了顿,他道:“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他。”
祁辰悄无声息地摇了摇头,眼角却是蓦然涌上了一抹湿意,她从来不是自欺欺人的人,她只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九年前,夙千离不愿面对那些痛苦和不堪,所以才有了千染的出现,现如今,他的心结已解,千染自然也就随之而消失了。
明明是早就意料之中的事,却又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题外话------
心疼我家千染!!!
第五百零九章 壮士断腕
夙千离抿了抿唇,从袖中取出一只木头雕刻的盒子递给她:“这个……应该是他留给你的。”他醒来后手里便握着这只木盒,想来应该是他希望借自己之手送给辰儿的最后一份礼物吧!
若是往常,他必不会让这只木盒有出现在辰儿面前的机会,可如今,他却是做不来这样的事了。
浅色的木盒看起来簇新,上面雕刻着几根竹子,雕工略显稚嫩,一眼便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里面装着一对儿白玉耳坠儿,用刻刀细细镂空成了扇骨的模样。只是他怕是忘了,自己连耳洞都不曾打过……
祁辰轻轻摩挲着耳坠儿,脑海中不禁浮想起他第一次送自己白玉扇簪时的情形,眼中渐渐露出了一抹暖色——
簪子,玉佩,耳坠儿,每一件都雕刻成扇骨的模样,如今倒也算是配成一套了。
忽而目光一闪,瞧见了桌脚下掉落的那只黑色瓷瓶,祁辰蹙了蹙眉:“那是……”
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夙千离一眼便瞧见了那只黑色瓷瓶,于是走过去弯腰将它捡了起来,不料却在里面发现了几只零星的蚂蚁尸体……
祁辰自然也瞧见了里面的蚂蚁,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想到这儿,她不由抬眸看了夙千离一眼,虽然千染的性子和夙千离千差万别,可有的时候又觉得两个人真的很像,比如……他们对自己都是一样的心狠!
虽说心病需要心药医,可千染这剂药下得着实有些猛,毕竟不是谁都能有勇气去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的。
祁辰就这样静静靠在夙千离怀里,两个人谁也没有言语。
直至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进窗子里,祁辰缓缓坐直了身子,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时,”夙千离心疼地看着她眼底那淡淡一圈青紫,紧跟着又轻声问道:“累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祁辰摇了摇头,“还有一大摊子乱局等着呢,哪里就能睡得下去。”
夙千离动了动唇,虽然心疼她眼底的疲惫,但却没有开口多劝,因为他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劝了也没用。
祁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然后去柜子里拿了身衣服换上,转过身来对夙千离道:“寒亭他们也担心了一晚上,我去同他们打个招呼,也好让他们放心。”
“嗯。”夙千离垂着眸子应了一声,情绪似是有些低落。
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她又突然顿住脚步:“那套玉饰里还缺一只镯子,你若是得空便帮我打一个吧!”
夙千离先是一怔,旋即浮上一抹暖暖的笑意:“好!”
……
季书玄和元青砚在得知夙千离醒来后,立刻放下了手头的所有事情赶到了青松客栈,无论何时,“摄政王”三个字都是他们心目中的信仰所在。
“王爷,您……真的没事了”季书玄的语气难掩激动,要知道,乍一听闻夙千离的癔症已经痊愈时,他和元青砚两个还有些难以置信,但这难以置信也就紧紧持续了那么一瞬间罢了,很快他们便接受了这件事,毕竟在他们看来,任何不可能的事情出现在摄政王身上都会变成可能!
“嗯,”夙千离点头应了一声,接着又道:“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做的不错!”
“不辛苦不辛苦!”元青砚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细看之下耳根竟然还有些微红,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的话,祁辰甚至怀疑他能围着客栈跑上个三五十圈!
于是,在接下来的整个过程中,元青砚始终保持在一个极其亢奋的状态,令人不忍直视……
直到两个人从客栈离开,元青砚仍有些晕乎乎的,旁边的季书玄实在看不下去了,推了推他的胳膊:“元兄,元兄”
“嗯,嗯什么事”元青砚明显是在状况外。
季书玄忍不住扶额:“元兄,虽然我非常理解你被王爷夸奖后兴奋激动的心情,但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你已经咧着嘴傻笑了一个时辰了!”
“是吗我有笑得这么明显吗”元青砚犹不自知地看向他。
季书玄相当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如果这样都不算明显,那么大家的眼睛估计都是瞎了。
却说季书玄和元青砚二人离开后,祁辰眉心紧蹙,再一次地同夙千离确认道:“你真的想好了要这么做”之前放弃京城实属权宜之计,一来她一个人确实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兼顾这么多地方,二来她也想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可如今的情况却是不同,他们完全可以把京城重新夺下来,把损失和内耗降到最低,而不是放任珩王他们在京城为所欲为……
夙千离突然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道:“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什么”祁辰下意识地拧了拧眉。
夙千离拿出了一份名单摊开放在桌子上,道:“就赌这份名单上有多少人会追随夙千珩。至于赌注么,输了的人无条件答应对方的一个要求,如何”
祁辰快速扫了一眼那份名单,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此举的用意所在,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
翌日一早,雁门关便传来消息,枭云骑已经顺利接管了甘州,所有参与哗变的叛军俱已当场处置。至此,从甘州大军哗变到枭云骑接管甘州,整个过程仅用了短短十日的时间,速度之快令人心惊。
而与此同时,世人也再一次见证了枭云骑的雷霆杀伐手腕——据闻,甘州被接管那日,叛军的血生生染红了半江河水!
消息传来的同时,祁辰和夙千离从滁州城分开,一南一北策马疾驰而去。
元青砚本想跟着夙千离一同前往凉州的,不想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理由是江南水患的灾后重建工作还有一部分收尾的事情没有完成,他必须和季书玄一起留下来把这些事情处理妥当。
他本要分辩两句,却被夙千离一句“做事要有始有终”给打发了回去,于是只得作罢。
第五百一十章 前往南阳
寒亭跟着夙千离一起去凉州,而寒月则跟着祁辰去了南阳。然而,就在他们刚出滁州城不久,夙千离又传信给燕枭,让他把甘宁的第七卫派去南阳协助祁辰。
“王爷,既然您这么担心王妃的安危,干嘛还要主动让她去南阳”寒亭实在有些想不通,虽然凉州和南阳的战事都正吃紧,但相较之下,凉州的情况明显要好一些,毕竟北狄人手里没有那些个劳什子的蛊毒啊!
夙千离瞪了他一眼:“哪那么多问题!”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纪简在凉州,所以才那么坚决地提出让她去南阳的!
寒亭被训斥了两句,立刻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不过心里却在默默腹诽,他现在倒回去和寒月换个差事还来得及吗
“动作快点,你是睡着了吗!”夙千离的一句嫌弃直接将他的幻想击碎,认命地甩了一鞭子,骑着马追了上去。
……
等祁辰来到南阳时才发现,这边的情况远比他们想像中要糟糕得多——
如果说血尸蛊毒发尚有一个潜伏期的话,那么如今被苗疆人用于战场上的魑蛊就变成了一种能够令人顷刻间毙命的剧毒!
桓柒和流幻根本没有机会寻找克制魑蛊的方法!
再加上魑蛊的体型及其细小,攻击速度又奇快无比,即便是将士们把自己包裹得再严实,魑蛊依然能从缝隙里钻进去。
无奈之下,纪云峥只能选择避其锋芒,于十日前下令全军退守绥阳,不管敌军如何叫嚣,都坚决紧闭城门,避而不战。
当祁辰来到绥阳城时,发现城中所有百姓俱是闭门不出,除了按时巡逻的将士,大街上空荡荡的,宛如一座空城。
府衙当中亦是一片愁云惨淡,接二连三的损兵折将使得军中气氛冷凝到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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