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没了窗板的遮拦,惨白的天光登时透过竖条状的窗棂射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与东厢家徒四壁般的简陋不同,李恪住的西厢说不上应有尽有,基本的陈设却一件不缺。
地上铺着席,西北角垒着炕。三层的木架贴墙摆放,堆起一摞摞书简,那都是严氏手书的各种儒家经典,从孔孟春秋,到诗书礼易,堪称应有尽有。
木架对过是一方矮几,正摆在窗棂之下,保证了光照充足。矮几之上,刀、笔、简、砚一应俱全。
正襟、跪坐、研墨、润笔,他取过一枚木简,提笔写下一个“农”字。
这个字的字型很怪,结构紧凑,笔画简洁,既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大篆,也不是新近流行起来的小隶。
这样的字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李恪认识,因为他写的是简体字。
然而即使是他,再看到这种字型的时候,心底还是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别扭,手臂高高举着,却无论如何都写不下第二个。强烈的陌生感困扰着他,让他只得无奈放弃。
他搁下笔,拿起削轻轻刮掉写好的字,吹干净木屑,提笔重写。这一次他换成了赵篆,横平竖直铁划银钩,眨眼功夫两字写就。
【农机】
这下看着舒服了。
“以后要是再有人说大脑是人体唯一存放记忆的地方,我一定会建议他找雷劈一下……”李恪苦笑着吹干墨迹,想了想,又在【农机】后面郑重地加上【收割】二字。
“收割用的农业机械……”他嘟囔着把简放到一边,换上一枚新简,在顶部标上【需求】,“我的需求是提高效率,还有解放生产力。”
他很快在新简上写下【效率】和【生产力】两个词,接着又把它推到一边,换上第三枚简。
【联合收割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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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助我做镰
屋里一片狼藉,断掉的简和长短不一的麻线洒了一地,在席子上随处可见。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可是月光皎洁,透过窗足够能照亮那方小小的矮几。
李恪低着头,伏着身,全神贯注绘制着镰刀的详图。
他很庆幸,幸好秦时的毛笔与后世不同,毛稀而短,墨也较后世浓稠,使用起来笔头坚韧,适合在简上书写蝇头小字,也足够承担起制图的重任。
若非如此,他也没有办法作出这么细致的结构图来。
最终的详图和头前放着的那张像极了“死神镰刀”的概念图全然不同,是一整套完整的结构图。
它们由三片木牍组成,其中既有整体图样,又有镰头和长柄两个局部,而且每个位置都标注了尺寸,各个部件的比例也基本合适。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在李恪的思维里,diy前必须制图。
他甚至还用木简和细麻绳加工出一个包含柄头、镰刃和扶禾板三个结构的骨架模型给绘图做参考,以求在标注尺寸时能够尽可能的做到准确。
前前后后折腾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从日落忙到月升,详图终于要完成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公子,舂日将过,该食飧(sun)了。”
飧是晚饭的意思。
秦时物产不丰,黔首大多奉行一日两餐,早餐叫饔(yong),晚餐叫飧,也叫哺(补)食。
一般来说,早饭在食时吃,吃完开工,晚饭则会在舂日之前吃完,吃完正好睡觉。
李恪忙于制图,居然把吃饭的事给抛到了脑后。如今被癃展一提,他立刻就听到了肚子的抗议声。
好饿……
他赶忙搁下笔准备起身,哪知道一抬屁股,就有股酸麻劲从小腿直冲天灵,激得他嗷一声惨叫。
“公子可是摔着了”癃展在屋外急切地喊。
“展叔,我没事。”李恪撑着几,抬着屁股呲牙咧嘴,“跪坐太久,麻……”
房门吱呀被人推开,癃展拄着棍,推着小车转进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箕踞而坐,腿能舒服些许。”他想了想,又说,“奴会守口如瓶,不与夫人提及此事。”
李恪闻言大喜,撑着几艰难转身,随即两腿抻直,一屁股砸在席上:“得救了……”
看着李恪死乞白赖的样,癃展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他端起小车上的食案送到李恪面前,又提起油镫点燃,摆在几上。橘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只有黄豆大小,不会让屋里更亮,看过去,却能给人从心底带来暖意。
今天的晚饭是大名鼎鼎的豆饭羹藿。
其实家里每天的饭食都是豆饭羹藿,早饭如此,晚饭如此,几乎从不例外。
做饭的豆称菽,是秦朝普遍种植的豆类作物,耐旱,易熟。洒下种子,不必过多侍弄就能收获,而且一年有两季,五月岁中一收,十月岁首又是一收。
藿则是菽的叶子,鲜嫩时采摘,腌制后是秦朝最常见的咸菜,晒干又是好用的配菜。
每餐豆饭羹藿自然不是因为它们好吃,而是因为大部分无产无爵的黔首只吃得起这样的饭食,尤其是对李恪家这种劳力不济的家庭而言,更是如此。
想当年张仪形容韩国贫穷,就说过“民之所食,大抵豆饭藿羹”这样的话,足可见这种食物已经出名到可以代表赤贫的生活状态。
然而好不好吃都得吃,因为不吃会饿死……李恪提起筷子,认命地往嘴里扒豆饭。
口感一言难尽。
菽寡淡无味,含水量也低,为了长久保存又刻意晾干,很难蒸透,含在嘴里像石子,咬碎了又像沙子。
腌制过的藿恰恰相反,半碗水几片叶,豆叶子被熬化了,喝起来酸唧唧的,近似鼻涕……
这种饭根本就不能细嚼慢咽。李恪风卷残云般吃完,放下碗筷,抬起头打出一个响亮的水嗝。
嗝……
他赶忙捂住嘴,眼巴巴看着癃展:“展叔……”
“奴不会与夫人提及公子嗝食。”癃展头也不回,两眼直勾勾盯着摆在几上的结构图,如同看见了绝世的美人。
隐隐约约的,李恪感觉他的肩膀好像在颤:“
第五章 天下苦秦
睁开眼,又是个大大的晴朗。
群鸟秋藏,鸿雁南飞,凉风漫卷着枯叶败草,天地间满满都是忙碌的景象。
李恪扒干净豆饭,摊开书卷,心不在焉地抄写着《曲礼》,耳朵支棱着,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恰写到“礼尚往来”,院外传来了破锣似的呼唤:“恪,该起身了!”
“我来了!”他飞也似抄完这句,搁下笔,麻溜地离屋穿鞋,迈开大步,推着车出了院门。
等在院外的是一个少年,同他一样穿着白色的裋褐,手上也推着一架板车。
少年叫陈旦,家住在李恪左邻,生得浓眉大眼,阔口隆鼻。无论从唇角柔软的黄须,还是脸上未脱的稚气来看,他的年岁都不大。
可这样一个少年却有七尺的身长,满身的肌肉撑起裋褐,勾勒出虎背蜂腰,再配上黝黑的皮肤,一动一静自有气势伟岸。
秦朝成年男子的身高少有超过七尺的,像李恪这样能在十三岁就长到五尺九寸,于同龄人中已经算得上鹤立鸡群。
旦更是绝对的伟丈夫,每每和他站到一处,李恪都会觉得挫败。
这才是天生的猛将胚子!
猛将胚子爱笑,看着李恪走近,旦笑起来,五官随着笑意舒展,不多不少露出两颗雪亮板牙。那模样憨憨的,转瞬就把周身的气势败了个干干净净。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开心的时候要瞪眼,莫要笑!”李恪捂住脸,声音里满是痛惜。
可惜他的话毫无价值,旦咧开嘴,笑得愈发憨实:“我本以为你今日起不得身。”
“笑话,当我是那种文弱的书生么”李恪反唇相讥道,“君子有六艺,曰礼、曰乐、曰射、曰御、曰书、曰数也,我六艺皆通,岂是一日农活便撂得倒的!”
“恪,御说的是驾马车,推板车那不叫御……”
“闭嘴!”
苦酒里的田亩垦在治水之畔,就在出里东北约莫三里的位置。
虽说距离不远,可这三里路却并不好走。
正所谓农人打谷兽养膘,深秋时节想要收成的不止有人,还常有古恒山崇山峻岭间的猛兽渡过治水,在原野中游荡觅食。
每年都有人被野兽袭击的事发生,所以为了安全着想,乡亲们历来结伴出闾。
这也是为什么李恪再着急试验镰刀的功效,也要等旦一起的道理。
旦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又兼高大强壮,十二岁时就有过徒手杀狼的壮举。现如今一十有六,连山熊都敢一搏,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极品保镖。
两人推车走出闾门,沿着小道去向田地。
“旦,你该傅籍了吧”
“岁首年初便去。翁说要与我一道在一月践更,如此二月归返,不误农时,里典也允了。”旦没精打采地回答。
“与里吏一道”李恪脑筋转得飞快,“他怕你偷偷参军”
“翁非让我在二十成婚,先续香火,再论其他。”旦鼓着嘴生闷气,“依他所言,我岂不是要再等三年”
乳虎啸,百兽逃。猛将胚子不甘的哀嚎荡在原野,李恪下意识就脑补出兔子山鸡受惊奔逃的景象。
秦朝男子十七傅籍,成为“士伍”,自此开始承担徭役,直到六十方休。
徭役其实是个组合词。
徭是劳役,是基于皇帝或官府需求而征发的民力,又根据民力是否在本郡劳作,分作内外二徭。
役是兵役,特指秦律中规定的更、正、戍三种义务兵役,有明确的服役时长和规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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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神奇树杈
深吸一口气,李恪弯下腰,探出左手抓住横握,又抬起右手握住长柄。手心感受着细麻绳略显粗糙的触感,用力一提,他便把其中一把长镰提了起来。
份量稍稍有些重……
毕竟是临时改制的工具,长镰的柄是直接从锄上拆下来的,凿出口子加装上短柄和宽大的扶禾板,重心几乎全在镰头,单体的份量甚至要超过铁锄。
不过长镰不同于短镰,不用弯腰,不用高举,只要能够提高收割效率,这点瑕疵李恪愿意接受。
他撇了撇嘴,抬起头,看到旦从远处走来,在他身边卸下板车,又从板上拿起镰刀。
“恪,你手上的是何物”
“镰啊。”李恪理所当然地回答。
旦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短镰,眯着眼睛,又看了看李恪手上的长镰,若有所思道:“你家中的镰昨日j不会全折了吧新找的柄模样甚怪,连枝桠都没削干净,不顶用的。”
李恪气得直翻白眼:“你不去自家田地,到我这儿来干嘛”
“去过了。媪今日把小弟带来了,家中劳力足用,倒是你这里……翁听闻你昨日与人吵闹,要我来助你。”
旦家里种了八十余亩粟,算上脱粒晾晒的活,三个半劳力堪堪够用,绝没有他说得这般轻松。
李恪心里知道,想必是里吏妨听说了昨日的事,知道他得罪了田典,这才把旦派过来,拼着自家损些粮秣,也要帮他凑够纳租的粮。
如此情谊,当真是天高地厚。
他心里涌起一股感动,轻声回应:“大恩不言谢。”
“你我兄弟,谢甚!”旦嘟嘟囔囔下地,“你从昨日处继续收粮,我去后头……此外把那树杈放下,我车上还有备用的镰,你取来用,只是切记莫再折了。”
感动一下全没了!
李恪气得三尸神暴跳,举着长镰大声嚷嚷:“我就不换,你奈我何”
“就是嘛!又要换镰,又不许折了,都依了你的说法,这鼠子如何还能偷奸”
阴阳怪气的语调夹杂着嗤笑从上风端飘过来,李恪循着声,看到三个男子成品字形正朝自己走来。
正中那人名叫郑仑,生得尖嘴猴腮,鼠须吊眉。他是里中出名的无赖子,身矮体瘦,不学无术,却喜好带着隶臣浪荡里中,怀抱短剑自称侠义。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那位被李恪闭门赶走的田典婆姨郑氏的族弟。
郑家是里中最大的家族,亲眷遍及大半个闾左,照理说碰上一个并不奇怪。但郑仑此人不同,他往常从不出现在田间地头,今天不仅来了,说话还阴阳怪气,李恪听弦知意,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寻衅报复
李恪垂下长镰,冷冷地看他,决定要静观其变。
郑仑带着隶臣们翻过封埒,几步走到李恪面前,昂起头,唱戏一样对旦高声说话:“蛮牛,我郑家十三房三十余顷良田尚缺劳力,你如此有闲,何不去我家做佣”
居高临下的口气,透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旦受不得讥讽,脸上黑气闪过,一跺脚就要发怒。
李恪递过去一个眼色,里面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他按捺。
这种克制在郑仑眼里如同怯懦,他哈哈一笑,变得越发趾高气扬。
“奇哉怪哉,竟有人宁愿为人白做工,也不愿挣钱做佣这鼠子到底是如何哄骗你的”郑仑扭头看向李恪,小眼睛里透射出恶毒的光,“听闻严氏端庄秀丽,莫非……”
唰!李恪毫无征兆地挥动长镰,由上至下,割开空气,镰刃贴着郑仑脚尖刺在地上,一下就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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