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我听闻你浪荡里中多年,从未触犯过秦律,想来对律法应该不是太了解。”李恪低着头说话,声音并不高,远近只有郑仑可以听清,“切记,辱及双亲者,杀无罪。”
杀……无罪!
眼前明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子,但在听到这些话的瞬间,郑仑却感到心底恶寒,连腿脚都有些发软。
“你诓我”他嘶声大问。
“你愿试”李恪平静作答。
郑仑恶狠狠瞪着李恪,李恪也毫不示弱,面无表情地回望。两人这样互瞪许久,可郑仑依旧辨不出李恪话里的真假。
他的胆气早泄了,只能重新把目标瞄向旦,用更大的声音来掩盖心虚,几乎是喊出来。
“蛮牛,你可知这鼠子昨日收了几多禾粟”他扯高调门,几乎破音,“一日七分!试想一下,寻常农人谁做不下三亩地,这鼠子却只有七分!”
他的话吸引了左近乡里的注意,两个狗腿误会了他的意图,远远站开,应和间把他的话传的更远,叫更多的人能听到。
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
“那不是里吏妨家的旦吗怎么
第七章 烈山神镰
日出过半,正阳高悬,阡陌上秋蝉鸣叫,引动起农歌声声。
在苦酒里的田亩之地,劳作了半日的乡里们停下手中活计,于封埒处聚拢围坐,饮茶歇脚,谈天说笑。
“列位快看,恪如今还在地头劳作呢!”
“整整两个时辰不停不歇,小子勤勉,后生可畏啊!”
“岂止是勤勉!老丈,您看恪今日能收几亩田地”
“这……莫非两亩”
“您怎能只看眼前恪请来神镰助臂,若不是教导旦时耽搁了片刻,这会儿怕是连四亩都收完啦!”
“噫吁嚱!一日四亩”
耳朵里尽是这种叫人哭笑不得的评述,乡里们生怕李恪听不到,还纷纷把休憩聚会的场所改到他家的封埒上。
无数道慈祥和鼓励的目光围绕着他,鞭策着他,大概会持续到他力竭而亡为止……
你们再夸下去就要把我累死了……李恪挥着镰,悲愤地在心里呐喊。
平心而论,大秦的农人是质朴的,甚至比李恪所想的还要质朴得多。
长镰闪亮登场,表现叫人惊艳,乡里们却没有显出嫉恨或是贪婪,他们似乎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归于李恪自身的“造化”,甚至还自作主张,把长镰唤作神镰。
这一点就连旦都不例外,李恪把备用镰刀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几乎准备参拜……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李恪在苦酒里算是出了名。而那个引来乡里的郑仑则被挤兑跑了,只留下一地笑柄。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著名的无赖子都没法再抬起头来。
流言传得飞快,也不知哪个好事者挖出了昨日李恪闭门驱郑氏的前因后果,一番添油加醋之后,就流传成另一个全新的故事。
故事里,郑氏为大富保媒,威逼利诱不择手段,李恪把她赶走以后,她更是怀恨在心,暗使族弟寻衅害人,只因为神镰出世,这才导致功亏一篑。
这个时代并不反感妇人再嫁,为独妇保媒历来被看作善举,偏偏民众同样尊重为夫守节的贞妇,连始皇帝都愿意为寡妇清筑造女怀清台以示赞赏。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强毁人节亏在德行,流言打着李恪的名头传播,乡里们有口皆传,不齿郑氏姊弟的行径,连带着郑家的名声也因此一落千丈。
光这半日光景,先后就有五位给郑家做佣的雇农过来和李恪打招呼,说他们听闻李恪的悲惨遭遇,义愤填膺。君子有所不为,他们哪怕是饿死,也不愿再食郑家的粟米。
那一张张感同身受的脸把李恪看得云山雾绕,直到后来从围观的乡里口中听到了完整版的“孝子逐媒心怀恨,贼人迫害神镰出”,李恪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隐隐地,他觉得自己可能被什么人利用了。
“旦,你不觉得奇怪吗昨日之事如此隐秘……”
李恪一镰挥出,抖手卸掉扶禾板上的禾槁,扭头和旦商量。
“昨日之事你是说郑氏”旦手上拿着另一把长镰,正与李恪齐头并进。
“你说,是何人将此事传扬出去的呢”
“不是你说的”
李恪翻了翻白眼,道:“又不是什么佳话,我干嘛要四处宣扬!”
旦哈哈一笑,挥手就是一记猛扫,其威武豪迈倒真有几分将军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的气势。
他收了势,停步顿住镰刀,说:“这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恪,翁是知道此事的。你想啊,既然翁能知晓,他人自然也能知晓,一番联系,些许误传也正当吧”
“哪里就正当了……”李恪皱起眉头,似乎抓到了什么头绪,细想之下又什么都没有。
他低着头努力思索,突然看到旦面前整列倒伏的禾槁,穗散茎折,说不出的凄凉。
“旦,你挥镰时能否低一下头”
“为何低头”
“因为割禾之事只有镰刃可做,镰柄做不到啊!”
……
一晃眼便到了下市时分,秋雁成列掠过夕阳,在天边留下阵阵啼鸣。
李恪和旦拖着板车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日两人满载而归,板车满满当当,禾稿像小山似地堆了一大摞。
几百斤的份量对旦而言是小事,可对李恪这没长成的小身板来说,简直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梗着脖子拉车,脸色涨得通红,每迈一步都重若千均。
“明天……绝不能……再收这么多……会死!”
旦在旁嗤笑不已:“别家只恐割禾不速,你倒好,有神镰助臂者,不患快而患禾重。”
他降下速度,来哉到李恪车尾,松手放开自已的车辕,只凭肩带拖拽车辆。
他空出的双手探前一抓,握住推车挡板的后部,发力一送。
李恪猛地感到负重骤轻,脚下一晃,几乎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旦在后头喊道:“如何”
李恪骤自嘴硬:“不成想,不通文墨的旦也有擅改先贤的那一
第八章 退礼风波
苦酒里的监门叫屠厉。
说起对他的印象,李恪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三十上下”、“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粗鲁豪迈”一类的词。此外他的声音很有特色,大,却沙哑。
据说当年,他在灭魏的战场上冲锋陷阵,被箭扎穿过喉咙,结果洪福齐天,屁事没有。
这个神奇的伤大大激励了他的志气,以那副天线宝宝的姿态,他战功显赫,一战斩首三级。
然后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为了在军侯面前表现勇武,他不等巫医过来处理,嚯一下就把脖子上的箭原样给拔了出来。
再然后……命肯定是救回来了,只是声带却伤了。屠厉被赏了爵级,勒令退伍,自此发还乡里,做了苦酒里的监门,从此成了监门厉,算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李恪提溜着兔子,漫步在车来车往的里巷上,脑子里飞快地转。
此行的目的是退礼,顺便让这位感觉上神智有点不清爽的勇士,就此绝了做他继父的心思,基本上都是得罪人的活计,沟通之前肯定要有一些计较。
直接杀上门去,把手上的肥兔子呼在屠厉脸上,厉声叫他滚蛋的方式固然解气,但躺着出来的可能性也大,甚至严氏还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风险,并不可取!
那又该怎么办呢
粗鲁、一根筋、打过战……还有厚脸皮,这具身体对监门厉的了解浮于表面,什么家世背景、品格心性一概不知。
除了日出一声“开门”,舂日一声“闭户”,双方基本上没有更多的交集,李恪的所听所闻皆出自流言,就连监门厉的往昔荣光都不例外。
若是以此来分析他的人性,李恪觉得自己八成会被带进沟里。
头疼啊!头疼!
头疼的事情还不止于此。众所周知监门厉有两处住所,一处是位于闾左的府邸,另一处则是闾门的门卫房,也就是哨所。两处屋舍一头一尾,几乎横跨过大半个苦酒里。
现在是下市时分,离舂日还有一会儿功夫,照理说上班时间,李恪该去门卫房找人,可是谁规定公务员坐班就必须在岗在位
监门厉如果真是这么爱岗敬业的人,李恪手上的这对兔子莫非是自己跑去门卫房献身的吗守房待兔
还真是左右为难!
兜兜转转迈上闾巷,李恪站定脚步皱眉沉思:“往东……还是往西”
“大兄,你今日猎了野兔吗”身后传来个脆生生的稚音。
李恪回过头,看到个十来岁的男童,脑袋上清洁溜溜,顶门两侧各留一小撮头发,扎成丫角。
秦民大多是在十岁以后才开始蓄发,而十岁以前,无论男女都要定期剃发,区别在于男童会在脑门两侧梳丫角,女童则在头顶正中扎枚冲天的小辫,很容易就能分辨性别。
眼前是双丫角,自然是一个男孩儿。他名叫小穗儿,和旦的幼弟同年,也是八岁。虽说生得又瘦又小,却有一双亮得吓人的大眼睛,清澈得一尘不染。
李恪很喜欢小穗儿,这具身体喜欢,他也喜欢。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小穗儿家是整个里中少有的几户比他家更穷困的家庭。
长者皆去,其父早亡,小穗儿的母亲身体又弱,不能像严氏那样负担起繁重的农活,家中更没有一个如癃展般帮衬租赋的助臂。
小穗儿生性讨喜,嘴巴又甜,走街串巷算是靠着吃百家饭长起来的。
他还好读书,小小年纪便能通背《尚书》,而教他学问的正是当年的李恪,两人有师徒情谊,自然熟络。
“小穗儿,今日有处食飧了么”
小穗儿很干脆地摇头:“才随媪推车回来,看到大兄手上提着兔子,于是……”
臭小子欲言又止,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渴望,就差刻意掉几滴口水下来。
李恪被他看得哭笑不得,赶紧把兔子藏到身后:“莫馋了!这兔子不是我打的,是人家送的,媪叫我给人送回去。”
小穗儿的肩膀登时就耷拉下来:“多肥的兔子,为何要送回去呢……”
“吁!怎的,嘴馋想食肉糜了”
“大兄小觑人!”小穗儿脸涨得通红,“媪的病又起复了,整日咳嗽,我就想让她食些好的,身子也好得快些。”
“这样啊……”李恪沉吟片刻,说道,“你去里吏家,他家今日有喜,或会食肉糜。”
“真的”小穗儿眼睛发亮,欣喜异常。
李恪想起旦捧着烈山镰时的状态,暗自思度,长子请来神镰应该算是一件好事,旦家估计会为此加餐庆祝一下……
“去问一声不就得了。”
“唯!”
看着小穗儿迈腿飞跑的样子,李恪突然间福至心灵。
小穗儿不是刚从闾门进来吗
他赶紧高喊:“小
第九章 糙汉不糙
太阳彻底没进了高耸的古恒山背后,余晖播洒,整个苦酒里都沐浴在橙红色的光晕里。
闾门之畔,李恪与田典对面而立。
“严氏之子”田典的声音中正,与他的外相一般无二。
三十上下的年纪,身量不高,却胜在敦实厚重,每寸肌肉都充斥着力量感,就连样貌,平凡之中也显出坚毅和韧性,怎么看都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便是郑氏的夫君,苦酒里的田典,汜余。
李恪赶紧站定身形,提着兔子躬身长揖:“见过田典。”
“下市不食,严氏之子是要夜出闾门”
“垣外虎豹横行,我哪里敢夜出。”李恪直起身,扬了扬手里的兔子,“监门白日送来两只兔子,媪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特命我过来回礼。”
“回礼何在”
“就在手中。”
“兔子”田典余饶有兴致地笑,笑得很含蓄。短须之下,嘴角微微上扬,只露出一点笑意,“监门的礼是兔子,严氏的回礼也是兔子,有趣,有趣。”
李恪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丝羞涩:“媪说礼不可废,只是恪家中贫弱,寻遍内外也找不到与兔子相当的回礼,只能将兔子本身作为回礼,倒让田典见笑了。”
“我岂是笑贫之人”不知是真怒还是假怒,田典余突然拔高音量,李恪毫无准备,险些被吓得倒退。
他定定神,面露苦笑:“田典若是较真,小子可不敢说话了。”
放低姿态,故意卖小,李恪的主动让步引得对面的田典余和监门厉哈哈大笑。
“甚好,甚好。”田典余意味不明地夸赞了两句,扭头再次和监门厉辞别,就此扬长而去。
总算送走了一尊。
李恪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出他在偷听,方才装作急趋而来,这技巧还是上课迟到那会儿练出来的,千锤百炼,想来应该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才对。
对面只剩下监门厉。
田典余一走,监门厉的脸色就挂下来,低声一哼:“进来说话。”
李恪举手作揖:“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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