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司马欣攻守平衡,坚韧善战,其战策、反应、勇毅皆在上佳。山口一战,他以万两千步卒和不足百乘战车的兵力力抗万骑半日之久,期间寸步未退,将敌骑几近全歼。
还有陈旦。大秦历来缺少这种豪勇的猛将,侧翼出击之时,他领两百精骑,便敢于对数万人的匈奴中阵发起突击,不仅于万军之中取下上将首级,还生生杀透了厚重的敌阵,浑身浴血,寸伤无有
大秦有此等善战之士,后三十年守土无忧
蒙恬抓着战车的扶栏,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他已经为司马欣和陈旦找好了位置。
先前云中、九原两郡狭小,自然只需一人统管,而此番战定之后,两郡扩建,再让一个人统领就不合适了。
九原并河西,为后盾,可以交给稳重的涉间,云中为前线,并河南,至高阙,司马欣将据此威慑匈奴。届时秦赵长城相连,高阙直面匈奴,蒙恬打算在此修建一座关隘,校尉的人选非陈旦莫属。
如此一来,苏角守北地,涉间掌九原,杨奉子将兵雁门,司马欣占据云中,再有王离坐镇上郡,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梳理燕赵旧地。等把燕赵长城连作一线,大秦的边境就真的平靖了。
想到这儿,蒙恬长长叹了口气。
新地未平,他却急于回去咸阳,不仅因为始皇帝要召开大朝会为他夸功庆贺,更因为他要向始皇帝面禀接下来的安排和打算。
边防乃国事之要,如今修缮旧赵长城的工作迁延日久,接下来还要新建近两千里的新城墙,而大秦的民力多聚于骊山,北境却只有区区三十万民夫。若想在短期内完善防务,这点数量远远不够
陛下的偏重该换换了呀
蒙恬心绪纷飞,抬望眼,遥遥看见一座雄伟的关城自地平线下缓缓而升。
它位在两片缓坡正中,垂檐翘角,土色簇新。关城两侧,高大的城墙依山势蜿蜒,趋向东西。还有关上
粗大的铁索如蛛网般密布在天空,连接着缓坡、高岗、关前、关后,纵横交错,数目难计,数十道烟柱自关后袅袅,无数方斗曳行于铁索之间
这是定襄关
蒙恬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去岁春天他才视察过雁门的防务,那时的定襄关高不过三丈,门不过七尺,说是关城,不如说是厚实一些的城墙。
这里的地势并不算好,两侧山体坡道太缓,以至于关城无险可守,杨奉子倒是预备在修缮之时将城墙加高一丈,不过他在此处只有五千民夫,加上戍卒也只有堪堪万人,所以工程进展缓慢,至少在去年春天,依旧看不出太大改观。
这才区区一年吧
其中还有九个多月,杨奉子随自己引兵在外,阴山校尉府中留下的不过一曲之兵,也不曾听说征调过大量的民夫
定襄关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蒙恬估摸着,眼前的定襄关城高估计有五丈,再加上关楼,总高说不定达到九丈。两侧城墙初始与关城同高,沿着山势逐渐降低,可便是山岗最高处的角楼左近,城墙的高度也不会低过三丈。
这哪还是定襄关,就算是咸阳门户函谷关也不过如此函谷关可是据守崤山之险的天下险地,定襄关有什么两翼风景如画的平丘缓坡
区区一年而已
蒙恬的呼吸急促起来。
“速速入关还有传此关军侯,速来见我”11
第四六零章 钜子归秦……为戍卒
簇新的关楼之中熏香飘渺。
蒙恬命人点了龙涎香,因为此香能平心静气,用在此时,恰如其分。
亲卫已去了阴山校尉府传召军侯艾敬,两地相距六十余里,快马来回一个时辰足矣。
而他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过程中,他传召了驻守此关的二五百主,想要问明关隘情况。
那二五百主是个憨子,打战或许勇猛,说起话来却颠三倒四,一会儿说仙人下凡,一会儿说圣人显灵,他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头雾水地把人轰了出去。
不过那二五百主倒是说了,主持关隘营建的是将作寺派来的一个中侯,名唤萧扬。问题是萧扬不见了,亲卫问便了关中将佐,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蒙恬恨得牙痒,可也知道好事多磨。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闭目养神,只等着艾敬登临。
不一会儿,艾敬求见。
“下臣艾敬,见过将军”
蒙恬慢慢睁开眼睛,一入眼,看到一个圆球似满脸油汗的虬髯汉子,不由发怔。
“你便是阴山校尉留下来守土的军侯敬”
艾敬的声音铿锵有力“正是下臣”
蒙恬不由回想起司马欣帐下几员大将,陈旦勇猛无铸,始成坚毅忠诚,还有两位虽说资质平平,但胜在果敢守令,唯一那个带着斥候在草原迷路的庸才算不得司马欣帐下,是杨奉子把陈旦调走之后硬塞过去的。
不成想,强将手下也有弱兵
蒙恬摇了摇头“军侯敬,你可知我唤你来,是为何事”
艾敬想了想,很硬汉地抱拳行礼“秉将军,那妄言的谏书与下臣全无干系,还请将军明察秋毫”
“嗯,那谏书什么谏书”看他一脸坚毅的样子,蒙恬险些被他绕进去。
艾敬也有点懵,懵着懵着就忘了自己的硬汉人设,抱拳的双手收回胸前,搓来搓去,点头哈腰“将军莫不是为下臣递送的那封谏书而来”
“究竟是甚谏书还是你递送的”
“就是那封墨家钜子的战策谏书呀,将军不知”
“战策墨家钜子”蒙恬猛地睁大了眼睛。
“正是钜子恪为匈奴之战递的谏书。他说大军尽占河西之地,可以主力向阴山佯动,诱敌聚兵,再精选一支偏师自西绕过山区,直插匈奴发端之燕然山,攻占海日特米尼原。海日特米尼原是草原南端最紧要的冬原,失却此处,南匈奴再无过冬之法,必定要向北退却,这时偏师再偷摸着回师阴山,与主力大军两面夹攻,以阴山之地势,尽歼匈奴大军于河南地”
“这时他在谏书中说的”
“是啊,下臣看过,大意如此。”
“你将谏书予了何人”
“钜子恪催得甚紧,说要赶在大军开拔前交给将军,不然等大军胜了,匈奴远遁,就再无机会歼其主力。所以下臣便命亲卫越过司马校尉,直接交在了杨将军处,想着杨将军身为副将,怎么着也离将军近些”
艾敬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蒙恬的样子,状要噬人。
蒙恬捏着剑深深吸气,又深深吐气,如此三次,才把那句“杨奉子误我”压在了喉咙口。
他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对着艾敬笑得一脸狰狞“军侯敬”
艾敬狠狠打了个激灵“将军切莫如此,下臣瘆的慌。”
帐内侍奉的亲卫甲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蒙恬无奈地瞪了这胖子一眼“休得闲话我且问你,你说那封谏书是墨家钜子所作”
“是”
“墨家钜子何以会将谏书递到你的手上”
艾敬很无辜“他在下臣帐下践戍,事关军情,自然会递到下臣手上”
“你说他在你帐下践戍”蒙恬猛地拔高了音量,“何时之事莫非这定襄关”
艾敬抹了把油汗,叹了口气“不瞒将军,莫说您不信,此事便是下臣想来,也觉得蹊跷得紧”
三十三年初冬,岁首年初,大军新胜。
因为司马欣随军出征,阴山校尉府抽调一空,只留下往日统管后勤的艾敬带着两千老弱守备营寨,监管施工。
为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小股寇边,杨奉子便请郡守严骏在雁门征发戍卒,充实边地。
李恪就这样来到了定襄关。
艾敬那时正在定襄关中巡视防务,忽听得有大批车马自南而来,以为又是风声闭塞,不知大秦正在北伐匈奴的游商,就打算亲自去训斥一番,说不得还能落点谢礼,给留守的将士们换几头猪羊。
一驾轻车,沧海驾辕,两侧共有三百健马,马上骑士煞气汹汹。
马车后头又跟着百余辆牛车,每辆车上皆货物满载,严严实实盖着蓑衣油布,赶车的牵牛的,伴行的看顾的,四五百人清一色都是墨色的深衣与纯黑的大氅,而且全无一人说话
钜子践戍,随行千人半个墨家皆在其中,苍居精英抽调一空
艾敬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慌忙令关上兵卒弓弩上弦,整戈待战。
然后,他看到车队在弓弩的射程外停下,有个衣着华贵,挂着一柄闪瞎眼的宝剑的年轻人从车厢中钻出来,抻了个懒腰,换匹战马,由一人牵着靠近关隘。
艾敬问“你你是何人所来何事”
青年答“雁门郡,楼烦县,獏川城,苦酒里,士伍李恪,奉令践戍。”
艾敬大怒“你唬我哪有人如此践戍”
李恪挠了挠头“秦律命戍卒自备衣物散碎,兵甲剑盾,我的衣物倒是不多,就是散碎略多了些,毕竟是墨家的钜子嘛”
艾敬更怒“你唬我墨家钜子有天赐高爵,何须践戍”
“爵位呢,我叫别人继承去了。学子籍呢,我也退了。依秦律,学子退籍要在学室应试,法家的考核难了些,我没过得,便只能以士伍之身践戍,把这几年缺失的徭役补上。大致上就是这样”
听着李恪诚恳的自白,艾敬险些从城楼子上摔下去。
从那以后,墨家的钜子就以一个士伍的身份在定襄关里住了下来。艾敬倒是不怎么敢差使李恪,可才待了不到一个时辰,还不曾分配营房所属,李恪就主动提出,要去修长城。
戍卒是半兵半徭,照理说修长城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并没有错。但在实际操作上,大部分地方的戍卒主要承担的都是守边的责任,只有犯了错的,不招待见,顶不上用的才会被发配到长城上做监工。
艾敬苦口婆心和李恪解释了半天,李恪就是铁了心觉得自己属于顶不上用的那一类,必须去修长城。
于是,钜子被派去修长城。
他把那千多个自己管饭的随从都带去了,一到工地,众人就纷纷散开,装机关的装机关,架支架的架支架,统管工程的中侯萧扬怒气冲冲上前询问,李恪就命人在空地上铺开百余块工程图板,认认真真跟他解释起定襄关的施工规划。
三个时辰之后,艾敬和萧扬成了李恪的副手,直到四个月后,定襄关被建成现在这副堪比函谷关的鬼样子。
蒙恬觉得自己在听天书。
“军侯敬,我且问你,钜子如今身居何职”
“居何职”艾敬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此事士卒民夫皆遵钜子号令,从不有违,在此关中,钜子实与下臣一般”
蒙恬全不信他的鬼话,敲了敲几,加重语气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本将是问,钜子现居何职。”
“将军”艾敬的额头油汗滚滚,“钜子无爵,亦无过往更戍经历,便是践戍的时日也短。那个仍为戍卒”
蒙恬张大了嘴“你说墨家钜子在我军中践戍整整四个月还是戍卒”
第四六一章 大朝会
五月十七,大朝会。
始皇帝勤勉,自登玉陛始,每日批奏百斤,事无巨细,大秦的政事少有累积。
无数决议从他的书房发至三府,又经三公细化,转达至九寺各郡,咸阳之中人人事忙,只要挂着官、吏二字,就少有能安泰过个休沐的时候。
所以始皇帝很少开大朝会,除了每旬一次的例朝,多数议事皆在每日小朝会中厘定,涉及紧要的,便召集相关人等,书房奏对。
只是今日,大朝却非开不可,因为蒙恬得胜归朝,还给始皇帝带来了一个绝对意外的惊喜。
钜子归秦
日出,天际拂晓,夜幕退散,咸阳秩四百石以上的官员将佐,总计五六百人,以各自统属成列,在李斯、冯去疾与李信三人的引领下,衣冠齐整,正肃入朝。
小小的咸阳宫中人满为患,七彩华服比肩继踵,诸王冠带各领风骚。
待臣子们站定,始皇帝右临玉陛。
他头戴着十二旒的纯墨玉冠,玄服,玄裳,缀之以金线玄鸟,银丝水波。宽袍大袖几近垂地,玉带蔽膝华贵逼人。
始皇帝平素是不爱穿这些的,他是古往今来最尊贵的人,而且正在求仙。
卢生曾说求仙要素,他不在意,后来周贞宝说仙人远离人烟,衣食朴素,他便思度不可令仙人自惭,这才注意起日常的用度。
不过不爱穿,不代表不会穿。始皇帝极擅以物彰威仪,朝服着身,气势立见。
玄舄随着蔽膝的摆动隐现,步幅虽大,却稳若泰山。始皇帝龙行虎步,宽袖,玉旒皆无所动,唯有垂在耳畔的东珠充耳微微轻摆,就如宣喝
贤臣近,佞妄远,谏言忠听,谄媚不闻
他行至玉陛,一摆袖,转身跽坐。
朗中令蒙毅列外高宣“皇帝登陛,朝会启”
众臣齐揖“见过陛下”
始皇帝垂目点头。
“礼成”
众臣起身。
蒙毅又宣“有事奏,无事揖”
群臣再揖。
这个是大朝会中独有的情境。
因为秦朝好在小朝议事,逢大朝会,人多眼杂,议题通过不见得好,议案被驳更是糟糕,反不能畅所欲言。
所以大朝几无奏事,便是有,也多是怀着更深的目的,或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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