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师弟,此乃诡辩。”
“师哥所言才是穿凿附会。”
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模样,李恪叹了口气,逃出车厢。
这天地,真是哪儿都不清净啊11
第四九六章 孛星出于西
夜。
大大的篝火堆烧得正旺,发着噼噼啪啪的杂响,映得四周夜色一片橘黄。
李恪懒洋洋坐在篝火边,叼着稂莠,满脸苦恼。
他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
随着直道正式开建,真正的墨家归秦终于踏出了极重要的一步。
人员,物料正沿着大秦蛛网般的道路体系奔赴标段,此后就是事务性的问题。
他多关注些,标段的进度肯定快些,他撒手不管,直道也不至于就修建不成。
墨家归秦之计有如登山攀岭,李恪现在的状态好比才攀上一级台阶,又距离下一级台阶尚远,难免会心生懈怠。
前段时间太累了
非法,非儒,平阳周,掌直道,虽不见刀光剑影,其中算计、纠葛却毫不亚于连场的大战。
结果事情做定了,位置坐稳了,李恪才想休息一下,张迁又来了
李恪决定要躲个清静。
可待车马行出总指,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无处可去
阳周虽近,他去会影响田荣立威,于后不利。
李泊虽亲,但眼下正是上计当口,肤施那里全是折腾。
咸阳
咸阳是权势之地,在那儿有无数人等着害他,也有无数人等着被他害,不是真有需求,他吃饱了撑的才去那种地方找刺激。
思来想去,他决定回獏川。一年不曾见着家人,这个念头一旦起来,就再也遏制不住。
李恪站起来,刚想宣布接下来的去向,忽见天边一道亮蓝色的闪光
巨大的慧星自天际跃入眼帘,出于西方,横过天穹。
那颗星辰亮得吓人,蓝白色的慧尾在人的视野里划出一道深深的,幽碧的轨迹,久久难消
身后似是陈平在喊“孛星是孛星”
孛星,是古星相中对慧星的称呼。
世传黄帝在坂泉杀了蚩尤,为了震慑群雄,便将蚩尤断首剖皮挖腹吃肉,还将其首画成图,于旗帜上警示世人。世人皆惧,黄帝遂一统天下。
后来身受戕害的蚩尤上了天,以断首散发的形象游荡于世,现,则搅动天下,天子兵伐。
吕氏春秋中书有星其状若众植华以长,黄上白下,其名蚩尤之旗,就是基于这个传说。
天子兵伐,重臣显贵身死,民失其所。在古时的星象观中,孛星是当之无愧的灾厄之星。
晏子谏齐王,说“君若不改,孛星将出,彗星何惧乎”
主君你若是不修养自己的德行,天下就要大乱了,便是再智慧的人,又能帮到您什么呢
后人就是根据这句话,穿凿附会地将孛星命名成了慧星,其意大谬。
李恪见队伍变得人心惶惶,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对陈平道“区区天相而己平,子不语怪,力,乱,神”
陈平红着脸,讷讷不敢言。
陆衍苦劝道“尊上,七年,星先出东方,见北方,五月见西方,将军骜死。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九年,彗星见西方,又见北方,从斗以南八十日,十年,相国吕不韦坐,嫪毐免。种种前因皆录在籍,天道之昭,不可不防啊”
李恪故作轻松,不屑一笑“一颗飘在天上的大冰块罢了,哪来这许多神奇。”
“冰”陆衍与陈平皆不解。
“墨家已经能制出无杂质的玻璃了。等我得空,给你们做个倍率高些的望镜,也让你们看看这天地的真相。”
孛星远去,逝于天边,队伍的状态却并没有随之恢复。
李恪摇了摇头,突然高声“夜行,向楼烦一路与我跟紧马车,不到动弹不得,不许稍停”
墨卫们下意识拱手应是,才应完,傻眼了。
夜宿的营地乱了起来,早已把方才的星相抛诸脑后。
乱糟糟的墨卫当中,陈平与陆衍并立。
“师哥,在想甚”
“君若不改,孛星将出,彗星何惧乎”
陈平狡黠一笑“我早说留在恪君身边,远好过高官显爵,这颗慧星不错吧”
“莫为耶或使耶恪君胜耶败耶君子寻道,死而无悔也”陆衍重重点了点头,“师弟,商山数十年之争,此番怕是该定出输赢了。”
“若是生死两难见,切记得荒冢之前,焚书告予”
“师弟亦是如此,切切”
久违了的獏川城。
獏川城建在雁门郡楼烦县,取址在治水弯折的獏川左近,吸纳句注乡八里民庶成其城郭,方圆三里。不久前,又在獏川城与临治亭之间新建一座三里之郭,专用作工坊集结,称作恪坊。
眼下的獏川城其实是这三座连成一线的三里城郭的总称,以临治为市,恪坊为坊,獏川为治,最高行政官员都是獏川城的城主,楼烦县的县丞,墨家公输一脉墨者陈吏,其下各级行政官吏却相互独立,互不统属。
而陈吏又是楼烦县令汜囿的直属下级
所以从行政来说,獏川城乃至整个楼烦县的结构更像是后世发达的城市圈,而不是秦时概念里,具备相对独立行政能力的城郭。
李恪的车马队如一个普通商队般自南门进入恪坊,连新任恪坊亭长的屠厉都没拜会,就径直来到墨家直营的工坊,丢下一头雾水的陆衍与陈平。
李恪美其名曰,熟悉机关,就得从铸造备件开始。
摆脱了队伍里唯二的外人,他马不停蹄自北门而出,不兜不转,直奔苍居,不入夜就已经深入恒山,叫开了苍居的山壁隐门。
其实他仅仅在苍居中住了三年,而且三年之中两年游学,真正逗留在苍居的时间不足十二个月。
可苍居却依旧是这大秦之地上唯一能让他心生留恋的地方,如同故乡。
然而故乡变了
学室扩建,杂墨入墨,越来越多的外来人打破了原本安宁祥和的苍居氛围。
到处都是朗朗的读书声,就连往昔那些“不知天下何人当国”的质朴谷民们也开始主动接触起外界的风云变幻。
他们依旧把家安在苍居,因为这里无租无徭,安逸舒适,可他们的心早已随着墨家入秦的脚步一道出谷。李恪行在道上,不止一次看到长者打骂稚童,理由多是不在家好好读书,若是考不上少年营,全家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李恪真想跳下车去,告诉他们,他们的列祖列宗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少年营是何物。
果然哪里都没有净土啊。
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爹娘
我家就住在妈祖庙的后面,卖着香火的那家小杂货店
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爱人
想当年我离家时她一十八,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卷长发
如呢喃似的低吟,李恪第一次在大秦唱起后世的歌,却没有让任何人听得清爽。
马车行远,家宅,渐近。
第四九七章 将仲子兮
索性,大概是因为李恪声威日渐隆重的关系,整个苍居的纷纷扰扰并没有像病毒一样扩散到墨者们的居所之地,尤其是李恪那间宅子左近,无论何人经过,都会下意识放轻脚步。
李恪心里的烦闷稍解,跳下马车,遣散墨卫,和沧海并行在去往家的那条小路。
这里是真的没有变化。
房舍还是原来那种一房两厢的标准结构,没有因为李恪身份的关系,画蛇添足般征地拆迁,搞出什么别具一格的壮美宫阙来。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道旁随见的稂莠被换成了忍冬、秋菊,各家各院也把桑榆移了出去,后院栽竹,前院栽梅,不时还有几株葱郁的金桂,都是李恪所喜的东西。
入冬才不过几日,秋菊尚在,金桂凋零,寒梅距离盛放还有时日,养得再好,现在也只能找见几朵小得不能再小的花骨朵。
李恪顺着屋子一间间看,葛婴、憨夫、何玦、邹儒由养已经成了胡陵的大官,却依旧在苍居霸占了一间屋子,听说前些日子灵姬有孕,早早便回了苍居安胎静养,以便让腹中孩儿能嗅着油膏的味茁壮成长。
墨家八师,五师在畔,当间还空着两间无人入住,显然是给泰和史禄留的小宅。
不多时,李恪就看到自家的茅草门檐,门柱上还挂着李恪自己写的木牌子,简简单单一个赵篆的恪字,没有姓,没有名,官阶、称谓亦是全无。
沧海不满地撇了撇嘴“都是堂堂钜子了,配给的房舍居然还是小小的一宅半宅,也不说将左近几十间全并下来。墨家便是盖不起阿房宫,盖个章台宫也费不了多少事吧”
李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憨包。”
两人一同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房门被人从中打开。小脸红扑扑的虞姬穿着短襟窄袖的襦裙,头裹着碎花头巾,抱着一篓散碎桂瓣走了出来,一抬头,正和李恪四目相对。
“君君郎”
李恪笑着点头。
“真是君郎”
李恪张开双臂,原地转上一圈“如假包换。”
虞姬手上的竹篓子噗嗤坠地,好容易收集起来的散碎桂瓣散了一地,被风一卷,从李恪的鼻翼扫过,只留下绵长的幽香。
“君君郎换啦”虞姬兔子似得转身就跑,一跑进门,还不忘关上大门,拴上门闩,“姑,大姊,二姊君郎换啦”
李恪张着嘴,愣愣看着眼前那道严丝合缝的宅门。
沧海从后面捅了捅他“主公,可要臣破开这鸟门,恭迎主公,兵临城下”
“破破破这可是自家的房门看什么看,翻墙啊”
片刻之后,正房正厅。
李恪满脸晦气坐在正席居左,边上的严氏在偷笑,严氏下首的公输瑾在偷笑,李恪下首的吕雉不偷,只是笑。
堂上的家大人很硬汉地哼出一声“妙戈呢堂堂家主翻墙入院,她以为躲起来我就处置不了她了”
吕雉用她的绝代风华钓了李恪一眼“君郎息怒,妙戈妹妹见您喜甚,一时失态,现在将自己锁在房中,任谁去都不愿开门,怕是羞也羞死了。不若您就饶了她这回可好”
“饶”李恪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们的郎君媪,对您来说是孩儿。嗯哼你们的郎君和孩儿,有墨氏,天生圣人,墨家钜子,响当当秦廷一条好汉,当着皇帝的面也敢算账要钱的主我不要面子啊”
公输瑾笑得越发欢畅,捂着嘴,浑身发抖,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君郎,妙戈妹妹知错了。不若这样,一会儿让妙戈妹妹抚琴,雉儿妹妹献舞,妾为您献歌,便当赔罪如何”
“这还差不多”李恪皱了皱鼻翼,突然问,“夫人预备唱什么”
公输瑾嫣然一笑,轻启歌喉。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
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岂敢爱之畏我诸兄。
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第二日,李恪拄着龙渊,扶着腰,被沧海半扶半扛地送进内谷,在谷中潭畔再一次和葛婴聚首。
葛婴满脸古怪“钜子,观你模样,莫非是昨日翻墙,闪着腰了”
李恪赶紧啐了一声“你家钜子我年方二十,及冠之礼都不曾行过不过翻个五尺的院墙,如何能把腰闪了”
“那您这是”
李恪痛苦地锤了锤腰“婴,你可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小别胜新婚”
葛婴苦思冥想半日,确定自己不曾听过。
他疑惑问“小别也好,新婚也罢,便是稍许放纵,您毕竟年轻”
“哎,这皆是老师的错。”
“墨慎子”
“你怕不是忘了,不咸山上,我可是一气成了三次婚,昨夜亦是如此。”
葛婴顿觉高山仰止,忍不住规劝道“钜子,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啊。”
“居然能从你的嘴里听到孔仲尼”李恪苦笑一声,“放心吧,只此一次。婴,我这次回来估摸着能呆上两三个月,谷中事务如何安置,可有我的用武之地”
“墨家事务,若钜子想做,何事做不得。”葛婴扶着李恪在一棵大树边席地坐下,让李恪能舒舒服服靠着树干,“钜子,您在外斡旋,历久疲惫。此次难得有暇,还是好生歇息一番。今晨,我听婆姨说府上三位夫人似给外门采买下了单子,您的及冠之礼近了。待您礼成,我只盼您去少年营讲上一课,让这些个营中少年能见一见钜子风采,万事足矣。”
“一礼,一课,看来这一趟倒真是能好好歇歇了。”李恪心满意足地一拍大腿,才想起身,只听得咔嗒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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