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钜子”
“小心些,慢着些,搀我起来”李恪瞪着眼睛,呲牙咧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孔仲尼看来深有体悟,想我青葱年少,风华正茂,居然也有今日之祸”
葛婴照着李恪的意思,小心翼翼搀他起来“钜子,您究竟想说甚”
“我闪着腰了”
第四九八章 大秦第一个狼人
不几日,严氏果然与李恪提了冠礼之事。
冠礼始于周,地位相当于古时的成人礼,与昏、丧合称人生大礼,在周礼的体系当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
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
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
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
故曰:冠者,礼之始也。
有周一朝,冠礼在华夏人看来始终都是诸礼之先。先及冠,后成昏,行成人之道,延血嗣传承,这种状况直到商鞅入秦才稍有改观。
商鞅是大秦第一个狼人。
为了推行新法,他把儒家从人到义都贬得一文不值,连带行了三四百年的周礼也被他一杆子捅翻。
从此秦律有了自己的冠礼,叫傅籍。
傅籍入律,冠礼的地位每况愈下,很多百姓一辈子也不曾行过冠礼,依旧该成婚成婚,该生娃生娃,不带一丝心理负担。
譬如说,如今已经官居校尉的旦就没行过冠礼,旦他老翁,已经有三孙子两孙女的妨也没行过冠礼。
墨家尚夏,同样不重周礼,所以慎行给李恪主婚,却从未想过将冠礼提前,一直拖到整二十岁。
严氏是笃信儒家的人,天天被媳妇伺候着,儿子却还是弱冠之身,此事早已成了她美好生活之余最大的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
李恪难得回来一趟,她如何能任由机会从手边溜走
她让三个媳妇一同出面,委托苍居外门采办所需,说白了就是要告诉葛婴,别给老太太找不自在。至少在她忙完之前,谁也不许把儿子从她的身边抢走
就这样,李恪的冠礼终于有条不紊地操办了起来。
冠礼要在宗庙内举行,李氏宗庙却在陇西槐里
这难不倒严氏
赵郡李氏虽是分家,却有自己的宗庙,而且早烧了
严氏一边念着赵王迁和郭开这两个杀夫灭族的大仇人的好,一边在苍居内谷立了新庙。
照理说内谷是墨家公产,不适合立李家宗庙。但老太太就如恶龙般慈祥瑞和,在她面前,连葛婴也不敢不逊。
更何况,李氏宗庙,李恪百年后肯定也会去。墨家留在苍居的头头脑脑一番商量,索性就在墨子的衣冠冢旁辟地,预谋把墨家历史上最伟大的两任掌教摆到一起,方便几世以后的大祭。
冠礼要在二月举行,现在却才止十月,李恪又是个事忙的,肯定在苍居中待不了四个月
这也难不倒严氏
周行周历,秦有秦法。大秦走的是颛顼历,十月才是岁首,第二个月,就是十一月。
李恪回苍居是在十月初八,十月初九就闪了腰,将养到十一月,正好还能养精蓄锐。
老太太翻了三天日书,最终定下吉日,十一月初七。
十一月初七,满日,时德,执神天牢,氐宿为貉。
十二神中,满为黑道凶煞,盈溢为满,平素少作吉日之用。
但它却又有另一层意思,建为起,除为立,满乃立新之气,隐有盛极之意。
李氏衰败,因李恪而起,墨家衰败,以李恪而兴,严氏刻意选了这个凶日,取的就是盛极之愿,希望李恪一生势隆,将李氏和墨家带至盛极。
更何况,这个日子就像是给李恪量身定制的。
天牢主帝兴,为主则昌,为辅则强。
时德即风尚,有引领时代,显耀于世之意。
还有氐土貉,东宿之三,抵近龙心,又称为天根腹心。
冠是人的第二个生日,生对氐土貉者,善解人意,易得援手,长于谋略,八面玲珑又具备野心。其人行果决而重学养,虽不失斯文和气,却因不受束缚而显得游荡。
这不就是活脱脱的李恪么
从看到这个日子,严氏就再也看不上旁的日子,便是满德满福的黄道吉日,比起这一日来也差之远甚。
吉日就此选定了,可却又不曾选定。因为依礼,直到冠前十天,受冠者才可卜筮吉日,十日内无吉日,再筮选下一旬的吉日。
这还是难不倒严氏
卜筮之人是李恪,协从主礼却是严氏来挑,她挑了徐非臣
老太太携着重礼访了非臣,说“久闻徐生仙法奥妙,老身昨日得亡夫入梦,言十一月初七乃吉,此事便托付徐生了。”
徐非臣怔怔愣了半晌,忍不住问“严姨,您真是儒家信徒”
严氏咬着牙“老身无知蠢妇,岂改以信徒自居儒学甚的图个乐呵罢了”
徐非臣拜服。
于是十月二十七,公输瑾挽着李恪,正装步入新落成的赵郡李氏宗庙,徐非臣一身青衣,手中则捧着一个龟壳,三枚商贝。
李恪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一言不发摇了三摇,再将商贝倒在徐非臣托负的金案上。
徐非臣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几下这个过程反复了六次。
“六爻上吉”
李恪捂住了脸
吉日被快马告知亲友。
观礼亲友都是严氏挑的。十月三十,李遵、田展携稚委、巿黎入谷。
十一月初二,李泊携谅、左车、仲车,推掉一切事由,在獏川郊外蒙面而入。
初三,旦星夜归返雁门,当天便与陈妨夫妇,领着武姬和五个孩儿一同入谷。
同日,儒、由养二人亦回,而同样早早就收了信的泰和史禄却连音信也没有传回来。
初四,憨夫急至,还给李恪带了个消息。
辛凌前几日生了,为扶苏产下一子一女。女早产半柱香,为姊,名节,男生的晚了些,为弟,名耳。辛凌正在产后恢复,所以李恪的冠礼,她仍是来不了。
这个消息给李恪的好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原因倒不是辛凌自昏礼后再度缺席他的大礼,而是扶苏给子女起的名字。
节有克制谨守的意思,耳乍看之下,取的应该是新芽初成,万物向生的吉祥意思,但世上吉字多了去了,唯有耳,是老子的本名。
李恪知道,扶苏在用儿女的名字向始皇帝自表心迹。
清静,谨慎,看来他在咸阳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啊
筮法选大宾
依旧是李恪主筮,徐非臣协同,一切都在严氏的掌控之中,分毫不乱。
六爻过后,最终的大宾定为田展,赞冠则是李恪世上最后的男性长辈,李泊。
至此,冠礼所需的一切终于就绪,只待三日之后,吉时行礼。
第四九九章 兄弟
至夜,李恪枕着臂躺在榻上,左边是旦,右边是遵。
时隔四年,发小三人终得重聚,回历起苦酒里的往事,免不了唏嘘笑闹。
只是他们还远未到忆往昔的年纪,聊了一会,话题自然就转到分别后的日子。
旦是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人,成婚最早,生子也最早。
他现年不过二十三岁,入伍四载,便已是堂堂的高阙校尉,掌兵一万五,秩级一千石。
这个速度,在大秦军中虽不算是绝无仅有,但也是绝对的凤毛麟角。
雁门郡有传,自赵武灵王立塞定郡,雁门数百年积攒的贵气全给了两人,李恪得九,陈旦据一。
边关的风霜将他的稚气和憨厚磨砺得一干二净,现在的他长至九尺三,擎天般的汉子留了短须,一举一动,全是杀伐。
遵的名声比起旦来肯定低调了许多,其实却半点不差。
他代李恪侍奉严氏,数年来侍亲至孝,表里如一,孝子之名数郡皆知。年仅十四岁,就已经是五大夫的官爵,实现了从庶民到士族的跨越性转遍。
他还多次拒绝了官府的征辟,直到李恪成婚,才凭着数年苦读在獏川少年营聘了个先生的活计,专注给城中少年教授仓颉三篇。
对于他,李恪自觉心有亏欠。
这份亏欠不在仁义,不在福报,而是为了维护雁门李氏的贵门形象,原本活泼好动的小穗儿生生把自己管束成了现在这个满身大家气度的李遵,抹杀了一个精灵少年的天性。
大家都变了啊
岁月如梭,拈麻成幅,当年在里中招猫斗狗的穷小子们一个个功成名就,不知不觉,就成了别人家高不可攀的出色孩子。
李恪哑然失笑。
“大兄,你笑甚”遵歪过脑袋,奇怪问道。
李恪摇了摇头。
若说遵身上的改变有什么是李恪乐于见到的,那就是这小子终于自信了,再也听不见生分的公子,曾经的大兄又重新挂回了他的嘴边。
李恪说“我只是想不明白,初下山时,我明明叫你们一道搬来苍居,最后为什么只有媪来了,你和展叔都不曾来。”
遵愣了愣,轻声说“原来大兄还将我当做孩子。”
李恪突然瞥见他发髻上不显眼的皮弁biàn,吃惊问道“你及冠了”
遵浅笑着点了点头“当日大兄走后,我主动请媪为我提前行冠礼,我还向展叔求了亲,展叔也答应了。”
李恪的眉头深皱在一起“为何”
“还能为什么质子呗。”旦在一旁讪笑着插嘴,“遵的冠礼是翁做大宾,前因后果,翁也与我说了。恪,正所谓当局者迷,若是你入秦之前,家人突然齐齐失踪,你可想过咸阳的君臣们会怎么看你”
“我有墨家和机关在手,他们防备又如何难道还能弃我不用”
旦不屑地撇了个嘴“我们不晓得你想干什么。不过你让严姨他们提前遁入深山,想来是有重谋在心,若是早早便被人防备着,如何行事又如何聚势”
“多一事少一事罢了。”
“可是,多一事,却不如少一事啊。”旦坐起来,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我随你征过战,亦随上将军征过战。在我看来,你之长在谋,可称算无遗策,便是偶有弱势,也有大把的办法扬长避短,叫对手无计可施。可平心而论,论战一道你不如上将军,你重器,他重势”
李恪也坐起来“重势”
旦认真点头“兵势,无形无影,非帅才不可掌控。我这几年多读兵书,发现凡万胜之将,必掌兵势。白起之兵势如大河滔滔,叫人应接不暇;王翦的兵势是悬天之崖,让人未战先怯。上将军之兵势堂堂正正,似锐锋迎面,一伺夺了对方心智,便有杀器从旁刺下,一击毙命”
他挥手猛斩,斩毕,扭过头正视李恪“恪,无论你要做什么,切莫小觑了天下英杰”
李恪张着嘴呆了半晌,突然苦笑“你们啊我没想过做皇帝。”
旦和遵全没想到,李恪居然会把这不能宣之于口的话一下说破,还说得如此轻松。
遵急急说道“大兄,隔墙有耳”
“我真的没想过做皇帝,此事墨家人人尽知,至少,能接近这座宅邸百步以内的人,人人尽知。”李恪轻轻锤着腰,心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丧气,“我携墨家下山,必会得罪法儒二家。叫你们先避起来,也是担心他们寻机报复,哪知道你们居然会想歪到这个地步”
旦和遵傻眼了“这么说,我们猜错了”
“猜错了。”
“你真不想当皇帝”
“一天要批百斤奏章,若我去做,怕不出三年就得累死。”
“那”遵和旦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问,“要不然,我这次来就不回去了”
李恪哭笑不得“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已在朝堂立住了脚,和法家有了缓冲,与儒家成了死仇,敌我明朗,反倒没人会去寻你的晦气了。你就安心留在獏川,做你的教书先生吧。”
“唯”
一夜无事,次日祭祖。
此番祭祖并不在冠礼的流程之内,祭祖的人也不是李恪,而是李泊。
李恪作为嫡房嫡长,有义务在一旁主持祭礼,更何况,李泊自始至终都不愿踏入宗庙,也需要有人为他和他的三个儿子把香火和牺牲递送到祖宗面前。
叩首,进香,献三牲,诵祭文,一应礼毕,李恪抬脚跨出高高的门槛,恭谨地把李泊搀扶起来。
“伯父,礼毕了。”
李泊抹了抹泪,轻轻点头“托你之福,有生之年我还能再祭祖先便是当下立死,也可瞑目了。”
李恪被李泊的声音搅得心中凄凄“伯父,想当年大父事赵,您不好明着彰显身份。可如今我亦入秦,再无人会拿您的身份说事。赵郡李氏人丁单薄,您也该认祖归宗了。”
“不可归,不可归的。”李泊摇着头,亦苦亦坚,“赵郡李氏,天赐显贵,哪怕只是一人之族,族长的名声于你官途威望也大有好处。若是我认祖归宗,对你不利甚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