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恪在阳周捡到了张迁,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好好的墨家独角戏成了群戏,从人数看,墨家居然还成了小众。
人少责重的好处在于,墨家所作的一切都会被外行同僚无限放大,这是路人惊叹的精髓。
坏处在于,李恪必须要先行收拢人心,免得一群不大不小的高官显贵惹是生非,最后不仅没有尽到宣传的责任,还要在工程当中指手画脚,平添烦乱。
这就是立威的意义,却不是这场集会的全部意义。
直道工程的粗略方案李恪跟始皇帝汇报过,始皇帝估计跟朝里的头头脑脑透露过,可三传两道,等传到眼前这些具体负责人耳朵里,天晓得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在这场大会上,李恪还得明确任务,理清思路。
立威过后,他径直就开始了任务的分派。
首先是民夫,大河标段一万人,舟桥四千人,四大标段和总指各三千人,运输五千人,勤杂一千人,通用的还是李恪从獏行时期就开始用的老法子,分组考评。
不过獏行时期人力富余,考评可以精确到人,上等嘉奖,末等清退,这法子却不能照本宣科用在此处,因地制宜,李恪的办法是率敖。
大秦的民夫征发本就是军队体制,伍什屯百一应俱全,李恪要求将他们打散分组,民选率敖,由此得伍长、什长、屯长、百夫,统称为民官。
民官一季一选,考评则以伍为单位,每旬一次,由百夫总评,两位屯长辅之,各百队分别进行。
考评共分四等,庸、平、上、最。得庸者,伍长鞭二十,全伍取消本旬例休。得最者,全伍加休一日,人赏百钱,通传嘉奖。
这部分工作由监察处统管,执法和保卫两处辅助,凡不公、不正、不谨、不廉,百夫有罪则罪百夫,屯长有罪则罪屯长。
监察处的何士爵敏锐地把握到了其中的关键字,开口就问“敢问祭酒,何为例休”
李恪点了点头,说“为节省民力,不使倦怠,民夫有病休、例休、农休三休。农休依秦律执行,分春秋二休;病休由百夫提请,监察审核;还有例休,以什为单位,每人每旬一日假期,称例休,不出工。”
堂下非墨的官吏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大秦外徭以劳苦著称,民夫累死也是白死,什么时候听说过休沐而且每天十分之一的人员轮休,也就是说,真正用于工程的民夫将不足三万二千
这是嫌弃人手太多了么
李恪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只要与工程有关,就算是始皇帝也得支持他一言而决,堂下的人还没有反驳的权利。
他摆了摆手,说“民夫的管束主要交给民官来做,民选官,官管民,这是基本原则。保卫处在率敖和缉捕时人手辅助,平素就不需要监工了,专注做好保卫事宜,勿使工程受外力干扰便可。”
黄冲皱着眉“亦即是说,监察主掌,执法为辅”
“执法不是辅,是摄”李恪回答,“让民夫自管可以有效减少吃白饭的管理人员数量。这种思路能否顺利,得看监管是否到位,至于能出多少效能,则要看赏罚是否分明轻管束,重惩处,我之所以让你们两处主持此事,就是因为你们具有绝对的独立性,不会受工程进度干扰判断。一言以蔽之,不管人手会否有缺,工程可否顺遂,你们只管照章办事。”
黄冲正视着李恪,高声问道“墨者是否也依此处置”
李恪轻轻摇头“墨者不考评,也并非徭民,自然无法依此处置。不过只要有违秦律,有失人德,你们不须报我,只管处置。我只有一个要求凡涉及机关之事,请充分征询各组各部墨者意见,而且在证据确凿之前,不要对墨者用刑。”
黄冲和何士爵郑重点头“此乃应有之理”
民夫是第一项要务,保卫则是第二项。
保卫处的职能包括工地布防、后勤押运以及物料保全,七个施工组,每组配一军侯总领,其下千军,总指备三千车骑,支援各方。江隅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点头应是。
再然后是采买,由内三处的采购处和外四处的财务处共同操作,用后世的话来说,他们分别担任工程的采购和出纳。
李恪说“凡工程所需之物,民间可购则购于民,民间不可购则求于官。一应采买由郑总领,支应、账目由浩君负责。”
这又与大秦惯常的思路相悖。
秦浩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暴脾气,眼睛一瞪,当场发作“祭酒,直道建之为国,官仓有则官仓取之,官仓无则民间征之,何须采买”
程郑不屑笑道“往日大秦建造,只需备下粮秣、工具,就连民夫的衣物都需要自行置备。可是此番却不同,直道工程以机关为主,涉及物料之繁,光大类就有数十种,敢问你打算从何处调运又打算从何处征集”
秦浩一拍几案,怒目以对“官仓无有,民间就有么”
“莫争了,浩君不通机关,也不知此地详细,故才有此疑问。”
李恪止住两人争吵的势头,清清嗓子认真解释。
“其一,直道所需之物,除粮秣外皆需采买,这是陛下拨金于我的原因。其二,阳周县会在总指附近建起一座白羽亭,首先用于直道之需,届时天下商贾云集市亭,勿需忧心物料的来源。其三,商贾为利,相互之间必有竞争。我们只需操作得当,就可以从他们手中寻到最优的料,取到最好的价,而且还无需分派人手押运,这种方式,就叫做招标采购。”
秦浩无力地张了张嘴。
李恪说的话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时间或许很长,因为其中的关节他几乎一样都听不懂
他隐约觉得,这或许就是李恪的目的。
但即便知道又能如何今天的大会会敲定一切,他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只能照着李恪的办法去办。
采买通过
最后一项,工程细则。
工程的细则分为机关铸造与工程细节。
机关铸造勉强还行,大伙至少听懂了,现在阳周的机关只有直道所需机关的七成上下,剩下的要在六个月内由獏川、胡陵和寿春的工坊生产交付,具体比重是六比二比二。
至于为什么獏川的任务量比令两地加起来还多,李恪的理由是配套完善,流水娴熟。
嗯,早听说治水颇美,原来那里的流水是娴熟的。
而其他的,譬如说桥要如何架,机关如何使,各标段要达到怎样的设计要求,每个阶段的任务又该如何细分,如何检验墨者们和李恪热火朝天地讨论了整整三个多时辰,光是抬出来的图板就多达百幅。
事不关己的王离早走了,走得很安祥,只留下走不了的非墨之臣们,满脸都是失了智的呆滞表情。
他们听着熟悉的雅音,脑子里全是一个念头。
李恪的首训是真的,要熟悉机关
无论是想借直道立功扬名,还是想给这群墨者找不自在,至少也得先熟悉机关,弄明白他们嘴里吐出来的究竟是哪国方言,才好下手啊
祭酒,诚不我欺
第四九五章 无为而治
当天夜里,总指城中灯火通明,喧嚣震天。,
监察处在保卫处的协助下对全部三万五千民夫进行了打散分组,除却各伍依旧保持了乡里连结,便于春秋两次农忙长假的管理,民夫间的联系几乎被完全打散。
为此,其余各处所有的官吏和墨者几乎都被借调过去,帮忙整理如山的案牍。
分组在黄昏完成,又在人定举行了第一次规章教育和率敖仪式,民夫选伍长,伍长又选出什长、屯长和百夫。
为了保证课考具有公平公正的前提,屯长和百夫并不在百人之列,也不参与日常劳作,也就是说,所谓的百人队最低标准是百单三人,而大部分百人队的人数甚至更多一些。
因为大秦的外徭素来有将阳和阑亡的传统,为了防止到位的民夫不足数,真正发往总指城的民夫其实是将近四万人,实际到达的则是三万七千四百六十二人。
至始皇帝三十四年岁首食时,总计七千个伍,三千五百个什,七百个屯,三百五十个队全数组建完成,李恪没有搞什么祭祀、誓师之类的花哨,大手一挥,队伍便分作七股,自总指城隆隆散往各地。
直道工程,至此开始。
李恪自此闲了下来,总指城中最忙的人成了张迁。
身为总指城的主营令,张迁可以指派的有三千民夫,四十个墨者,一架蝎,六套兕蛛和近百个没有拆除的龙门吊,前期的工作却算不上繁琐。
他给自己手头的工作依重要程度排了个序。
李恪是老大,老大爱工作。所以他不仅要把城里的总指挥部搭起来,还要把李恪的住所高标准、严要求地装修好。
然后是城里堆积如山的粮秣和物资。这些东西见不得雨水,搭建仓库的事情一刻也耽搁不得。
第三项白羽亭。白羽亭在李恪的招标采购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要快些和阳周方面协调,把暂借给他们的一组混沌,两台梼杌,四架蝎和十套兕蛛送过去。,
第四项是给备用的机关、配件和润滑的油料盖好窝棚,完成了这一切,还要建一个“设施完备,流水娴熟”的作坊区,用于工程机关后续的修缮和保养。
第五项,也是最不重要的一项,给民夫们搭建工棚。眼下的临时工棚虽说单薄些,但数量至少够了。民夫嘛,身强体健,命格也贱,晚些垒炕冻不死几个人,无所谓的。
而在具体的工作规划上,张迁投入了大量的心血,也与憨夫、陈平等人反反复复商量过,其中的某些项目甚至在总指城落成以后,直道项目开始之前就有了不错的进展。
李恪那个郡治标准的总指挥部地基完建,眼下只差墨者给出房屋设计和装修图纸,就能正式架梁动工。
要命的仓库区在进度上后来居上,过渡用的简易仓至今完工六成,最多再七日,仓库的容积就足够把所有物料保护起来,再不惧雨雪风霜。
阳周县那里也派人联系好了,田荣会遣懂行的人来领取机关,自行押运至白羽亭,张迁只需要把东西理出来,完成交割便可。
张迁踌躇满志,准备在直道开工以后大干一场,可谁知道,直道项目开始了,他反倒风中凌乱了
第一个找他的是黄冲,人家是恶名昭彰的廷尉府干才,呲着牙要他分出人手,按着郡狱的标准赶建执法处,并解决一干法吏的住所问题。
张迁被吓得胆战心惊,忙不迭答应下来。
第二个找他的是何士爵,人家是管官的法吏,表情和蔼,只是看着他微笑。
张迁被吓得胆战心惊,忙不迭给人家出谋划策,出人出料。
第三个找他的是秦浩,人家是宗亲,还是家族嫡子,开口闭口要对工程的九十万金镒负责。
张迁被吓得胆战心惊,忙不迭又妥协了一次。
江隅昨夜劳苦,不小心睡过了头,所以来得最晚。不过此君手中有兵,眼见再也挤不出民夫建设军城,就诚恳地抽出剑,架在张迁脖子上,摆事实,讲道理,要走了全部的墨者和机关。
一晃神的功夫,大户张迁被抢得清洁溜溜,手上只剩下千五百的民夫,还是人家挑剩下的
于是乎,直道开工的第一天,李恪就见到了衣衫不整,哭成泪人的张迁。
“尊上,您要为下官做主啊!”
李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听完张迁哭诉的,反正旁听的陆衍和陈平憋得满脸通红,年纪小一些的柴武和古临几乎是滚着出的大帐。
一个副厅级的干部,一觉醒来被四个副部级干部轮番威逼,居然连一个利诱的都没有。那遭遇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等到张迁说完,李恪感慨道:“迁君,苦了你了。”
张迁抹了一把泪儿:“下官不苦,只恐总指项目迁延日久,误了尊上大事!”
李恪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张迁才好,只能就事论事。
“既然你都应下了武、临,你二人出帐去寻江校尉,接手军城建设。横,你去执法处,曜去监察处,何姬去财务处,此三处工程要从速完工,有机关需要的,到迁君处领。”
三人齐应是。
“迁君,我从身边墨卫中抽调百人予你。不过他们精擅的是护卫,于机关只有粗通,当不得大用。你的方略也该改改,临时仓优先,然后是过冬的工棚,中转休整的工棚,再然后是工坊和机关堆场。总指可以晚些建,我在城中逗留不了多少日子,大帐敷用了。”
张迁觉得李恪是对他失望了,苦着脸,可怜巴巴:“唯”
李恪觉得脑壳有些涨疼,就对陈平说:“平君,衍君,通晓诸墨卫与沧海,我等明日出城,去巡一趟各处。”
“唯!”
次日天明,李恪出郭。
时入冬日,北境的天气明显阴冷起来,李恪早早披上鹤氅,还在车厢中生起了炭炉。
因为不方便过多使用霸下,他的马车是墨家精心打造的,外表看来普通,却在内部配有固定的烟道和炭炉,而且相当宽敞。
墨家在车厢的夹层和底板嵌了真正的钢板,防御力远超始皇帝引以为傲的金根车。就连轮轴和轮毂也是钢铁所制,装配有滚珠和减震结构,既能节省马力,又便于行走在崎岖之地,不会叫人感到过多的颠簸。
这会儿车厢里坐着三个人,自然是李恪、陆衍和陈平,其中陆衍倚窗,李恪与陈平正在对弈。
陈平不适应李恪的棋路,但架不住棋艺高超。棋至中局,两人皆是见招拆招,整个棋盘凌乱散落,连条像样的大龙也寻不出来。
这种棋不免下得索然无味,陈平苦笑着推坪,开口问道:“尊上,我看你似乎并不介意城中各处主官越过你威压主营令一事。”
“我为何要介意这等事”李恪笑着反问,“他们有他们的相处之道,越过我去威压迁君,看似是倨傲,实则是他们已将我视作上官。人这东西,只要是平级能够解决的事,一般是不愿麻烦上官的。”
陆衍放下书:“尊上倒是看得通透。老子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正所谓也。”
李恪哑然失笑:“我不主张无为而治,只是身在其位,我关注的事情自然要大而化之,若说事无巨细皆要管束,我何来这许多精力,又何来这许多时间”
“这便是无为而治了。”陆衍坚持道,“天无为,而人有作为,莫为之道,天地至理。”
陈平嗤笑了一句:“师哥,尊上所行非是莫为,乃是或使。他定下了规矩,麾下众人遵从规矩,在规矩内看似自由,却又不自由。天有道,人有志,有志却不可违道,此方为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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