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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该怎么确认君子的德,又该怎么为其显彰呢

    周礼要君子行遵六艺,卜遵六爻,可这些都是私人的德行,世人难以为知,自然不足为评。

    可圣贤又是必须要评的。

    古之圣人多如繁星,若是今世无圣,岂不是显得今不如古,世风日下

    于是久而久之,人们便统合出一套适之于今的考评体系,六评。

    六评者,姓,氏,名,字,称,谥。

    姓为血脉,氏为宗族,名是家长之期,字是尊者之盼,称乃生前之望,谥则身后之思。

    这其中有对出生门第的要求,姓,氏;有对成长环境的要求,名,字;有对学养声望的要求,称;甚至还有对工作经历的要求,谥。

    若说立身为士是底层人民对上层阶级的追求,那么六评封圣就是天下士族对人生目标的终极。

    今圣难为

    六评既出,世得俱全者,寡矣。

    老子李姓,名耳,字聃,称老子,谥伯阳,失其氏,匮之以血统之尊,不得立圣。

    墨子墨姓,名翟,称墨子,六评失三,连贤都称不上。

    李悝、卫鞅缺在称,韩非,庄周缺在谥,亦不得立圣。

    世之显学,儒、墨、道、法,唯儒有今圣。

    孔丘,子姓,孔氏,名丘,字仲尼,称孔子,谥尼父,六评俱全,身死成圣

    这就是儒生敢于在大庭广众将孔子称为圣贤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李恪将孔子和墨子一道调侃,儒家把这视作侮辱的关键

    在此事上,李恪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今圣的考评太全面了,对代表工商业立场,吸纳子弟又不论出生的墨家来说实在有些高不可攀。可偏生学派立世,争夺人才,相互之间比的就是圣贤和君子。

    儒家有孔子,道家老子缺一,法家韩非缺一,而墨家

    墨家能晋升显学凭的是独步天下的机关,墨家在显学中一直底气不足,便是最兴旺时规模也不及万人,说到底,根本原因就是墨子太挫

    现在终于好些了。

    嬴姓,李氏,名恪,字鹤鸣,李恪在冠礼之后囊下客观四评,接着只要在有生之年出一套书,在世人口中搏下个子的头衔,就能轻而易举地补足墨家结构中最大的短板。

    冠礼结束之后,大宴宾客。

    李泊与三子最先告辞,依旧是被蒙上面,绕着圈送出恒山。

    接着军务在身的旦携家人告辞,临行之前,因为信不过墨卫们的本事,还说要派些被他精心调教的苦酒豪杰来护卫李恪。

    墨卫自然大怒,沧海更代表墨卫向北军第一豪勇,高阙校尉陈旦提出切磋要求。

    结果捏

    旦被沧海拎着脚脖子丢出谷去,凶的不要不要的踏雪缩着脑袋,夹着尾巴跑得灰溜溜。

    天下第一憨包沧海君继轻退盖尤,背摔项籍之后,再一次在个人战中显现出所向披靡的无敌霸气。

    旦掩面羞耻而逃。

    在旦之后,憨夫、由养、儒等领受任务的墨者们陆续离谷,李遵和田展也与李恪依依辞别。

    但李恪没有停当,大讲的细节定了,时间选在十二月十五,地点则在獏川獏行,恒山脚下。

    那将是一场士林的盛世,届时獏行边的平地上会设下万张轻席,除最接近李恪的两千席定给少年营和墨家,余者自便,人皆可听。

    苍居墨者尽散而出,大讲的讯息天下广传,李恪用最高调的姿态,开始为“称”做起了筹谋。

    时光,飞逝。

    獏川周边的山脚平地曾见证过獏行通渠的盛景,经历过苦酒里护卫獏行的大战,也是当年乡里与匈奴血战的战场。

    后李恪以贤名鹊起,苦酒里以富饶显彰,这里更成了远近闻名的奇迹之地,不仅深得雁门百姓的青睐,也是近几年士子游学时相当热门的游历之所。

    俗人喜欢在这里消闲,智者钟爱在此处凭吊,正所谓立獏行之台,听治水之涛,祭豪杰勇武,忆有墨英俊。

    这种风尚于李恪而言虽有此晦气,但实实在在,对他的名声大有裨益。

    自大讲之期定下开始,獏川便忙活起来,而且整整忙活了月余,獏川的墨者和乡里在这里架起讲演的高台,划定出密密麻麻的席位,又在大讲前夜置上草席,铺摆上几案,文房。

    万卷席,万张几,万方砚,万支笔

    所有的这些都是整个雁门的百姓自发捐用的,故规格新旧皆不统一,但每一件物件的左上都书有某县某乡某里某,献于有墨大讲之字样,又让人深切感受到李恪在雁门的无双圣名。

    他在雁门早已成圣,且不是狭隘的今圣,而是古圣,是神圣

    他们说,有墨氏在獏川大讲,讲的是道

    朝闻大道,夕可面死,乡里们便是听不懂,也为自己能参与其中,与有荣焉

    如此,十二月十五,朗日,无云。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高台,千五百少年营的少年们便身穿统一的暗赤色深衣,在各营先生的带领下入席就坐。

    他们之后,是仙家、欧冶、墨家遴选出来的天资之辈,共有千人,穿着形制统一,色却不同的深衣聚而落坐。

    他们占据了獏川两岸最接近李恪的席位。

    再接着,千名墨褐草履的墨徒列着队进场,围着讲经高台,獏行平台和两岸听席围成大圈,一个个志气昂扬,背手而立。

    至食时,外围放行,被更卒们阻了一夜的各地士子和乡里百姓们四下张望着鱼贯而入。

    他们推推搡搡,成群,有的提着食盒,有的背着书箧,大部分嘴上还有骂骂咧咧的声音。

    可这种声音往往不能持久,因为人群里混杂着大量雁门的乡梓,只要骂声一出,必有无数道杀气腾腾的目光疾射过来,光是瞪,就瞪得人毛骨悚然。

    人群在行进间分作三股,各地远来的士子书生衣第入席,只是来瞻仰盛事的乡里们自觉散去两边,还有一些被墨褐们拦了下来。

    书箧食盒之类是不许入内的。虽说李恪不介意下面边吃边聊边看热闹,但小小的平地铺摆了一万张席,地方小的真心施展不开。

    这种乱轰轰的入场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场中连坐带站,早就超过一万之数,聚了不下五万人。

    早先入场的人腿都坐麻了,可还不见任何动静,更不见李恪的人影

    场中喧哗又起,嗡嗡鸣鸣,如蜂群聚。

    日中正刻。

    有大群官兵奔马而至,排出通道,驱散人群

    赵高身居战车,领着旗、麾二臣驶入会场,尖细的声音一扬,清亮地直刺天穹

    “令大秦宗亲,雁门郡守,中陵君骏领朕之子廿四,女一十,孙十六,并博士署,尚书署,议郎署全体,聆听墨道此令,始皇帝三十四年,季冬”

    万人齐立

    天下至尊的陛下竟让他所有的皇嗣都来听李恪讲道

    而且是在这样的偏僻之地,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

    便是为了彰显皇家敬贤的姿态,这种宠信也太过了吧

    更何况,李恪还没来呢

    在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当中,严骏领头,扶苏随后,数百宫服官袍齐步入场,更多待者扛几负席,超过他们,在治水两岸,最接近李恪的空场摆下正席

    这是真的吗

    就在人们的惊疑之间,一声嘶鸣响彻天地

    巨大的,威严的,华美的,顶天立地的霸下自地平之下缓步行来

    它巨大的足肢震撼着大地,它高耸的碑楼连接着天空,李恪凭栏肃立在碑楼顶层的露台,着墨袍,披玄氅,风动襟袂,风华无双

    葛婴驾玄盖双驷,疾行于前,一手引缰,另一手高举着钜子玄令。

    “钜子至大讲始”

    已经肃立了三个时辰的墨者们齐声高喊,声震霄汉

    “钜子至大讲始”




第五零二章 天上天下
    人山,人海。

    万席无虚,还加了秦廷皇嗣,言官的二百八十六席。

    席外空场,又是数倍于席位的人头攒动,密密麻麻,无以计数。

    小小的獏川究竟聚了多少人怕是谁也说不出个概数来。

    霸下在人群外驻停,李恪下车,换一叶扁舟顺治水而下。

    得益于先前的皇令和霸下的威仪,全场肃立,目送着扁舟滑过眼前。

    李恪面带微笑,不卑亢,不斜视,唯在登台前夕,以目扫过皇嗣,且对着严骏和扶苏拱手浅礼。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欣喜的表情。

    严骏之后有扶苏,扶苏之畔是高,高之后是阖闾,胡亥排在右四席。

    皇子们居然不是以长幼排序的看来扶苏失宠之后,不甘寂寞的人并不少呢。

    李恪自扁舟下,在人群的惊呼中踩着汽动平梯缓缓而升,很快登顶。

    獏行之上有高台,台高六丈,方足三丈,正中有玄黑围帐,遮挡住一方天地。

    李恪转身,向着台下听讲绕一圈揖,随后自信怡然地入帐,安坐。

    一切都被身边的纱帐隔绝了,哪怕帐外现在全是窃窃的私语,在李恪听来,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在稳如泰山的神色之下,他的胸膛正有一头成年的惊鹿在撞

    他有些怂。

    这个时代的大讲从来不是这么玩的,理论不许,风气不许,律法不许,条件也不许。

    一般来说,士子们想要传播自己的思想,会挑个有名望的领袖或汇集一群信仰他的门徒,在一个封闭的场子里讲经论法,然后汇编成书,口口相传,直到天下皆知。

    李恪最先也不想开演唱会

    整件事的起因是葛婴想让李恪给少年营讲一次学,方便墨家继续扩大在营中的志愿优势,李恪也觉得不错,就应下了。

    后来冠礼终了,到正式筹备的时候,他们却遇到了一个难题。

    少年营一千五六百人呢,怎么挑

    古今以降,有记载的公开讲学,规模最大的一场是在稷下学宫,聚了大约两三百人,号称千士大讲。

    李恪那时脑子一抽,张口就来,就说荀子能讲千士,大不了他就把少年营全聚起来,开一场万士大讲。

    天地良心,他嘴里的万士是虚指,可听训的葛婴却当了真,说了声必不叫钜子失望,就走了。

    等李恪发现苍居中见不着墨者了,事情已经开始失控了。

    不过凭心而论,那个时候,事情还是有回旋余地的,比如大秦不许私人讲学,所谓的大讲,各地官府肯定不会批验传。

    为听场讲学,一言不合就阑亡可不是理智的士子们做得出的事。

    李恪觉得,到时能跑来听讲的顶多就是雁门本地的民众,民众好欺,他在雁门名望又隆,听讲的人数虽然多了些,但只讲一场,应该也不是太麻烦,就是备课得认真些。

    于是李恪开始备课。

    谁知又三天,咸阳来人,把始皇帝的私信砸在了獏川城主,楼烦县丞陈吏手上。

    事情大条了,李恪大讲的消息被倒霉的墨者们传进了章台,将作少府柳风舞携墨家出身的官吏数十人请见陛下,求始皇帝开放关隘,允许李恪讲学

    天杀的墨家执行力

    李恪明目张胆要违秦律,李斯表示很生气,冯去疾表示很震惊,蒙毅表示很头疼,始皇帝表示很开心。

    始皇帝说他网开一面,已令天下官府对辖区内有名望的士子开放验传审批,还说要给李恪撑场面,会叫自己的皇嗣并博士、尚书、议郎三署都来听。

    浓浓的恶意

    皇嗣们的思想是法家的自留地,言官三署又是收容百家名士的垃圾桶,里头随便一个小官,放在士林都是响当当的一方大家

    李恪觉得,始皇帝一点也不想他好。

    他在收到信的当时就怂了,可也知道,自己和墨家无路可退

    玩大兮,玩大兮,天下瞩兮,不胜便完蛋矣。

    李恪把自己关在房里,大睡了三天三夜,然后便召集了墨家墨义最扎实,与慎行同时代的十二老者,开始了疯狂的备课。

    十五日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终于拍死了胸中的惊鹿,再不见一丝波澜。

    他说“撤围。”

    台上的九位墨者齐齐摘掉李恪身边的围纱,阳光洒下,李恪一如既往,风采卓绝

    他带着笑,不波的眼色从东到西,扫过台下数万众,嘴唇微微张开。

    “何为天”

    台上的九位墨者放下围帐,站到台边,他们齐声而诵“何为天”

    獏行平台上的墨者们紧接在他们之后,高声唱曰“何为天”

    席位四周,上千墨者齐唱“何为天”

    四级相传,齐声震呼,把李恪嘴里的轻喃一级级放大,直传到两三里外,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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