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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在库不齐,这已经足够拿来唬人了。

    朔方部的骑军以列为单位四出围场,前三骑骑术最佳,每隔十步在地上插标树杆。

    后面的骑术差些,追在后头,把草绳捆在标枪上,用最快的速度围出十几顷的广阔林场,三面合围,一面留空,那里是一片无遮无拦的平整草地,位置在大弩的射程之外,正是李恪所选的最终猎场。

    晚到一步的牧民们完全不知道这群秦人在忙活什么,可是周礼的仪式感深入秦人骨髓,骑卒们忙碌时志气昂扬,神色肃穆,就连偶尔的呼喝都是古法,一顿一挫,秣马厉兵,光看就叫人觉得不明觉厉。

    牧民们不敢造次,成群地老老实实跟在后头,等骑卒们拉完了桩绳,也顺势成了秦人的跟班,一道跑回到猎场,老老实实排阵站队。

    于是戾马的脸更黑了

    今日他打着威胁敲打的念头来寻李恪,为了不使误会,还难得周详聘了中人。

    结果普一照面被李恪连人带马串死七人,才想发飙又被老天爷和大弩联手憋了回去。

    马,马不如人,甲,甲不如人,模样不如人,气势不如人,好好的赫迟部精锐健骑才去林子里转了一圈,他居然连手下都被比下去了

    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戾马出离愤怒,一夹马腹打到千骑将前头。

    “卡鲁鲁你的猎物在哪儿”

    千骑卡鲁鲁憨实的挠着光头“族长,秦人不晓得在干甚,在林子里插杆子串绳子。俺没见过这场面,不敢问,不敢拆,也不敢钻过去。天晓得秦人是不是要烧林子是吧要是把俺烧死了咋办是吧您说是吧”

    戾马气得,扬手一鞭就抽在卡鲁鲁脸上,金线绞的马鞭坚实如铁,当场嗞出一道口子,血花飞溅

    卡鲁鲁不愧猛将之名,挨了这记吭也不吭,从头至尾腰板都是笔直。

    如此勇猛的表现总算让戾马涨了些志气,他得意洋洋回头去看李恪,发现李恪根本就没在看他。

    因为丘寿正在缴令。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田车既好,四牡孔阜。东有甫草,驾言行狩”

    小雅车攻,以言整备充分,万事俱备。

    李恪郑重点头,朗声以吉日回对“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麀you鹿麌yu麌。漆沮之从,天子之所。”

    丘寿振奋地抖擞起精神,双手平举,重重抱拳“嗨”

    应诺之毕,他拨马回头,一打鞭提起马速,在飞奔中从骑将手上接过皂旗,高举着飞奔过肃立的阵列。

    “纠纠老秦,严于治军,田同戎事,法不容情”他扯着嗓子,喊得声嘶力竭,“兵马齐入猎场,当奋事,当从令,当勇武,当舍命禽兽凶厉,不如老秦禽兽锐敏,不如老秦”

    “凡进有功,退有罚,现申三斩”

    “喝”

    “擅出猎场,斩”

    “斩”

    “不令而退,斩”

    “斩”

    “惧兽失仪,斩”

    “斩”

    “失此三罪,斩立决”

    “喝”

    “进兵”长长的尾音,丘寿正行至阵尾,其马蹄不停,一骑绝尘,五百骑卒呼喝一声,纷纷拨调马头,打马扬鞭杀入林中,竟全不顾逢林莫入,不避则缓的军法奥义,直将马速打到最高

    赫迟部的游牧们都觉得这些秦人疯了

    虽说只是草原的疏林,可只要是树,必定会有枝丫盘根啊

    群木成林之所放马飞奔,打个猎而已,至于的嘛

    脸上还挂着血的卡鲁鲁突着眼睛向戾马求助,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该陪着秦人去撒疯,戾马也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秦不可辱

    他拨马侧过了脸,声音全无起伏“埋在地里的秦人也敢做的事,英勇的月氏人不敢么”

    卡鲁鲁明白了,咬牙,夹鞍,座马长嘶,空踏着马蹄转过半圈。

    他满面狰狞地对着自己的牧人高喊“族长有命,不许勒马怯懦的人会被剥夺牛羊,堕作马奴入林入林入林”

    连喊三声,卡鲁鲁打马穿过阵列,飞奔着冲进疏林,在他的身后,牧民们乱糟糟扬鞭紧随,状如洪流




第五四四章 华夏重义而轻生
    戾马目送着自己的牧民驰入深林,调马回蹄,如无事发生般面带着笑意。

    “朔方部主,与秦人不一样,会猎捕兽是草原人的家常事。我记得,初次狩猎是在八岁,我骑着马驹,从日出跑到日落,才从水边猎了一只獭回家,被翁好一通夸讲。”

    李恪回以微笑“赫迟部主真是好身手。”

    “我的身手可算不得好”戾马哈哈一笑,“赫迟部八岁行猎的勇士不少,像卡鲁鲁,也就是刚才被我抽了一鞭的浑人,四岁骑马,七岁已经能独自杀狼了。”

    “竟是如此勇士”李恪故作诧异。

    戾马深深看了李恪一眼。

    这个连须都不曾蓄过的年轻秦人,身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华贵宝甲,率领着几千个彪悍的秦卒和数目更多的民夫,听说还圈养了一头能驼动楼房的猛兽。

    他剑甲在身,跨骑骏马,可马再骏,甲再坚,也不能为他带来多一丝的勇武气,光是看,戾马甚至以为他不会骑马。

    此人真是将军么

    那把从头至尾都镶着宝石的长剑真能杀人么

    还有他手下的秦卒,难道一个也不怕死么

    这样伤士气的话戾马绝不会说,他只是咧嘴一笑,避重就轻“朔方部主,赫迟部的狩猎我去过无数次,其他部的狩猎我参加了上百次,月氏,匈奴,甚至东胡的狩猎盛会,我也不是没参加过。可像你这般狩猎,我却是头一次见。”

    李恪摇了摇头“看起来,赫迟部主没参加过华夏的田猎。”

    “田猎”戾马愣了一下,“猎就是猎,关田何事”

    李恪拨弄着鱼鳞似的甲片“田者,阵也。中原之地物华天宝,黎民百姓衣麻食粟,他们不必像牧民似以狩猎生存,也能两餐温饱,饮食不缺。所以在华夏,狩猎才成了田猎,以田为本,以猎为附。”

    “田是阵”

    “田字出于畋tián,畋字所成,便是在阡在陌,在攻在杀。”李恪信手在空气里写下一个畋字,也不管戾马是否认识,“先民少食,故以农本,以猎实,种地的时候背弓挎箭,猎杀那些靠近田地的猛兽。”

    “华夏也有过这样的日子”

    “天下先民皆是这般过来的。只是后来华夏富余了,人口多了,城池林立,牲畜避退,他们不再需要猎杀牲畜,便是想猎杀,也不见得还有牲畜敢于靠近田亩。可是部主知道,猎生可以使民勇悍,绝不可弃,所以古时的圣人就开始想办法,以四时田猎代替狩猎,叫夏民不忘本份,得以保留了勇战的骨气。”

    戾马大感意外“狩猎居然可以保持骨气”

    “狩猎只能带来蛮勇,田猎才能保持骨气。”李恪更正道,“四时田猎,有春蒐田、夏苗田、秋狝田、冬狩田,目的不同,过程也不同。狩猎不是田猎的目的所在,春夏二季,更是田而不猎。所以我才说,夏民田猎,田是本份。”

    戾马的脸色很不好看“朔方部主是想说,我的牧民只有蛮勇”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奔马入林,命悬一线,便是七岁就能杀狼的勇士也只能一脸惊惶地去赴死,可是秦卒呢他们扛着锄头成年,推着粮车长大,从军前可能连鸡也没有杀过。可方才,他们昂扬着志气打马,哼唱着战歌入林。他们是勇士么比七岁杀狼的勇士更勇猛么怎么可能”

    戾马咽了一口唾沫“那是为什么”

    “因为田猎是荣耀从朔方部上万人中脱颖而出,被我选中让他们感受到荣耀;参与田猎,与部主手下的精锐相较让他们感受到荣耀,我交办了军令,舍弃性命完成军令也能让他们感受到荣耀。有如此荣耀在前面,他们何必要顾惜性命”

    “连性命都没了,荣耀还有何用”

    “子墨子说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异,此诸侯之所谓良宝也。可以富国家,众人民,治刑政,安社稷乎曰不可。所谓贵良宝者,为其可以利也。而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异不可以利人,是非天下之良宝也。今用义为政于国家,人民必众,刑政必治,社稷必安。所为贵良宝者,可以利民也,而义可以利人,故曰义,天下之良宝也。”

    戾马一脸尴尬。

    李恪失笑着摆手“抱歉,这是墨子耕柱中的一段话,我的师祖说贵重的宝器不能利民,所以它们只是器,不是宝。而义可以利民,所以义才是利,是天下至宝。部主,你不觉得,骑卒们追求的荣耀就是义么”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打战是戎,田猎也是戎。将士们在田猎时尚能舍弃性命”李恪淡淡扫了戾马一眼,“部主,您说风沙起时,我若不用弩阵打消你的念头,现在这片草原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瞬间,戾马几乎以为自己被李恪看透了

    冷汗想滚珠一样爬出脊背,黏在华贵裘锦的内衬,汗湿了他的衣衫

    方才方才

    他感到喉咙发干,嘴唇发紧,满脑子都是纷乱的念头,就像当年,他在成年礼时独猎黑熊,却被黑熊压在身下,险些就命丧熊吻

    那一次,是他的翁派族中最好的猎人暗助了他,这一次,方圆五十里都没有杭锦的部族,为了表现出杭锦之主的气度,他在领着赫迟部过来之前,就把他们全驱散了

    戾马干笑了两声“朔方部主扯远啦。我只是奇怪,疏林当中枝桠横生,勇士们该如何行猎”

    “他们不需要在里头行猎”顺着草原的风,李恪已经隐隐听到野兽的奔跑和嘶吼,他抬头看天,漫天都是惊惶乱飞的野禽,“行猎的地方在这儿,我设的战场亦在这儿。”

    “这儿”

    话音未落,第一只禽兽从林中窜了出来,那是一只矫健的斑豹,在它之后,野牛、狐狸、兔子、狼狈,各种各样的牲畜亡命逃窜,猎杀者与被猎杀者齐头奔跑

    李恪抬手扬开了披风,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华夏尊客,东道有使客盈归之义务,故这第一头猎物,请部主安享”



第五四五章 三块飞地
    这是一场盛大的猎宴。

    千多人从后,数百人从旁,朔方部的骑卒与赫迟部的牧人像筛子一样筛过疏林,向着唯一的方向驱赶野兽,不使其有逃逸之机。

    而真正的杀手却在林外,双方各百单八健骑,在戾马张弓一箭射杀了那只斑豹之后便齐开弓弩,肆意猎杀。

    戾马见李恪全无动手之意,本想着寻机彰显个人勇武,打压一下李恪的气焰。

    这时,给李恪牵了一路马的沧海极不负责地把马缰绳丢给了乌鹤敖,然后满脸兴奋,空着手迎向了一头看起来特别强壮的黑熊

    狩猎在日落时分接近尾声,巨大的火烧云覆盖天边,各部清点猎物,盘算死伤。

    田猎如役,李恪既然选择这样的方式来震慑赫迟部,心中就早有了损失的准备。

    可他还是没想到损失居然会大到这个地步。

    两曲精骑足数五百,除百单八人护卫李恪在林外狩猎,入林者死难三十七,重伤六十二。没有进行过心理建设的赫迟牧民死伤更重,近两百人血洒猎场,双方的损失堪比一场小规模的草原鏖战。

    希望这是值得的吧

    李恪暗暗叹气,令十余骑将死难之士送回营中,又遣来轻兵二百,在猎场上搭设帐篷,点火造营。

    因为围猎之后,必有饮宴。

    宴上,李恪宣布将对田猎之亡癃等同于战损抚恤,又让丘寿上报了表现最优的二十人名单,每人厚赏两牛两马。

    他准许他们通过往来的商队将自己得到的赏赐送回家中。而死难之人,则由朔方部遣人把其抚恤与骨灰遗物一道交至亲人处,令出成循

    将士们的气势变得更高昂了,饮宴在那一刻攀上了,久久不落。

    而另一边,赫迟部的样子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明明他们在狩猎中取到了更多猎物,付出了更大伤亡,可是李恪一说田猎,二言宾主,却让戾马到手的胜利大打折扣,全提不起兴奋的情绪。

    秦人不可欺

    明明死了这么多人,这些骑卒的气场为何还能够节节攀升这便是义么

    高呼,酣战有此死志,在这片草原上,朔方部还有何人能敌

    幸好朔方部不是真的来归入草原的,他们此来,是为商路

    戾马看见李恪身边的乌鹤敖,突然就想到从吕奔和乌鹤敖嘴里听到的话。

    这是真的么

    他再也耐不住心里的疑问,站起来,端着一碗浊酒移席到李恪身边。

    “朔方部主,此番我领着赫迟部邀你狩猎,其实是因为心有疑问。”

    “部主所虑者,是朔方部此来目的之事吧”李恪淡淡放下独一无二的茶盏,挥挥手,屏退左右。

    “是”

    李恪叹了口气“经此田猎,莫非部主就没看出什么”

    戾马怔了一怔,面色泛青“朔方部勇毅。但赫迟部是朔方部的朋友,不是敌人,所以部主还是别信那些流言为好”

    “部主想岔了。我是说,田猎之事足见华夏与游牧之不同。”

    戾马皱起了眉头。

    李恪沾点茶水,在几上划开一条直线“游牧自由,华夏规矩;游牧蛮勇,华夏正肃;游牧从利,华夏言义。此二者没有谁对谁错,谁优谁劣,所有的,只是差异。”

    “没有优劣,只有差异”

    李恪点头轻笑“差异是什么是价值观,世界观,生活之法,存世之道。游牧与华夏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大秦虽盛,却总也降服不了库不齐的部族,不是无力,而是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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