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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因为每个雷管上都堆了两斗神雷,远远观之朱灿灿泛着红光,就像是乱坟堆在对天喊冤。

    分段处置是破冰的关键所在。

    漫漫长河,李恪不可能把全河段的冰层都凿烂,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他的目的是破开大桥两侧厚重的梯面冰区,解决掉开春浮冰堆积的风险,至于剩余的正常凌汛,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以一里为单位,李恪首先破掉了大桥下游七至十二里的五里薄冰区,浮冰随着轰鸣巨响冲向下游,压碎沿途的冰层,散裂,消减,行出七八里,渐渐停滞下来。

    紧接着是下游的七里厚冰区,因为雷管的埋设要深,部分炸点一根雷管也不见得够用,速度显然就慢了许多。

    一日,一里,四五千人齐凿冰面,以炭盆配合冰凿行事,便是最浅之处,也凿了足足有七八尺深。

    紧接着,一声声闷响似战鼓般擂响在地底深处,喀啦啦的开裂声日夜不休。

    李恪又命兽蝎在两岸锤击冰面,冰层这才浮动起来,摇摇摆摆,越行越远。

    公输瑾一直陪着李恪守在河岸,脸被寒风吹得青白。

    她一脸忧虑:“君郎,下游冰层不净,浮冰堆积,两岸或会有春汛泛滥。”

    李恪耸了耸肩:“两害相权,河套地区无耕无城,便是泛滥,最多也就是让牧人回迁时狼狈些,起不了大患。”

    “真的?”

    “是真是假,只要不损及秦民,谁又真会在意这些。”

    拆掉下游冰层花了十日,时入端月,日头明显就多了起来。

    第三阶段的目标是第七墩预留的河道部分,同时还有向外延伸的半里坡面。李恪的计划并不对上游厚冰区作全面破除,只是打开一条二十丈左右的流冰道,为凌汛提供一个通畅的倾泻口。

    这是一个细致活,上游厚冰区不仅不能全损,还要尽可能保持冰结线的完整,使其成为拦坝的天然护壁。所以,埋设雷管的五十步标准被压缩至十五步,但只在河道中线设置唯一炸点,决不扩散。

    爆炸,裂冰,开凿,甚至有人冒着风险吊在冰缝,往坚冰中打入榫卯,用拦坝上的龙门拉扯冰块。

    不足一里之地,千多人忙活了整整五天,泻汛通道才算被清理干净。

    终于轮到最后一步,目标是上游向上五里薄冰区,雷管埋设,神雷泼洒,一点火,飞扬起接天的水帘!

    散碎的浮冰顺着通达的河道缓缓东行,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不一日,就只见点点碎冰,水波潋滟。

    站在拦坝上,李恪看着两侧残岛般突兀的两片厚冰,这才长舒了口气。

    “玦。”

    “唯!”

    “两侧剩下的冰壁等上游凌汛走完后,用人工方式慢慢清理,通过龙门吊上岸去。到时它们也该有化冻的征兆了,开凿起来应该不难,但亦不可掉以轻心。”

    何玦深深鞠揖。

    在大河标段逗留了二十余日,李恪的车队重新启程,去往咸阳。

    沿途的直道已经修成大半,便是严冬也没有一日停工,李恪奔行于新修的大道,风驰电掣,纵马如飞。

    他行经阳周,过总指不入,不几日便进入内史,拐上驰道,疾赴咸阳。

    咸阳已是春日。

    李恪随行二百余人入驻上坂官舍,一番洗漱,换下冬衣,待到一觉醒来,他斜靠着榻,笑眯眯看着脸红红的公输瑾。

    “瑾儿,咸阳大亭天下闻名,我今天带你去逛逛好不好?”

    公输瑾怔了一下,眼中喜意一闪而逝:“君郎还有大事要做……”

    “正因为有大事要做,我才想先陪你逛一圈咸阳。此非善地,一旦让那群不安分的知道我来了,此后怕是就留不出闲专心陪你了。”

    ……

    说走就走。

    二十余墨卫便装四散,李恪身边只留下应曜、柴武、乌鹤敖和沧海四人,一行人轻车简从,直趋往下坂大亭。

    所谓大亭,在咸阳并不是某一个市亭的名字,而是对一整条商业带,并排而列的总计十二座市亭的统称。

    这其中有食、酒、粮谷、禽畜、客舍、百工的专营,也有夹杂其间的混营。

    诸多市亭以亭墙相别,又通过正对的两两正对的相互串联,构成既分又合的统一整体,统称大亭。

    规模庞大,品类齐全,咸阳大亭自建成之日就被称之为天下冠绝。

    很难想象在苛商卑商的大秦,国都之中居然会存在这样的场面。南北商贾趋货而至,各式口音叫嚣不绝,隧巷之中人满为患,列肆所在豪客盈门。

    行在其中,贵着锦袍,贱使麻批,日有交易,夜来会饮,亭中繁事经年不息,持续数百年盛昌,竟难有萧条的日子。

    这里是曾是大秦商业的晴雨表,当年始皇帝在兰池遇刺,咸阳米价飞涨千钱,全国市亭都不约而同停市观望。

    而现在,随着北境工商业的发展,集生产,销售,商贸集散于一体的临治、白羽已渐渐取代了咸阳大亭的商业领军地位,但大亭繁华依旧,且越来越趋向于以奢侈、享乐为目的的第三产业,看上去反倒比以前更为光鲜。

    只是……

    “这究竟算是灯下黑呢?还是纯粹的双标呢?”

    李恪嘟囔着指向不明的牢骚话,在亭外一片豪车齐聚的停车场拴住马,跳下车来,体贴为公输瑾搭手搀扶。

    待公输瑾站稳,他看了一圈一辆比一辆华贵的豪车,轻声问应曜:“曜,便是此地?”

    “风舞说十二大亭外唯一处泊车有序,想来便是此处了。”

    “没说在哪集合?”

    应曜奇道:“风舞再有声势也是墨家弟子,哪有使唤钜子赶往何处的道理?”

    “那也不能这么油镫似杵着呀,停车场好几里地呢,风舞哪知道我们停在哪?”

    “呃……”

    看着应曜呆呆傻傻的模样,李恪不由叹了口气。

    大亭太大,为了和公输瑾好好逛一次街,不至于扎进臭哄哄的农副产品交易市场出不来,他还特意约了风舞做向导。

    哪知道千算万算,最后居然还是栽在大亭太大这一点上……

    李恪不由感叹,这会要是有个华为该多好啊,实在没有,小米也行啊!




第五五九章 张良住在李斯家
    脸面这种东西在大部分时间都带有一种负面意味,此理对他人来说如此,对自己来说亦是如此。

    李恪困在或许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公共停车场的大亭驻马台上寸步难行。

    这停车场有整整七里长,连接三个亭,共十几个进出口,人来人往,车北车南,他们藏在一堆金壁辉煌的豪车当中全不显眼,风舞就算看漏了也没啥好奇怪的。

    倒霉的是,他还不能随便放风舞鸽子,倒不是说鸽子飞起来风舞会心生怨怼,而是说,这是做人的基本修养……

    公输瑾已经被他劝回车去看书了,四大护卫有三个陪他在车阴之地乘凉避沙,二十墨卫以各自座车为轴散开休整。唯有应曜,活该傻杵在太阳底下做路牌。谁叫这不清不楚的约会就是他一手炮制出来的?

    如此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李恪正在做人的底线和陪老婆逛吃这两个项目之间争扎不定,突然有熟人惊呼唤名。

    “咦?前面的……莫非是恪君?”

    李恪奇怪地循着声音望过去,几十步外,传说中被赵柏逼进深山,已经数年没有露面的张良笑意盈盈。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瘦小男子,怀中抱一柄灰扑扑的短剑,只一抬眼,便有凛冽的杀气直面而来。

    锵!锵!

    乌鹤敖和柴武不约而同弹开机簧,如临大敌!

    李恪不满地扫了二人一眼:“把剑收了,尤君乃刺客传家,方才的眼神对他来说,就是问安的意思。”

    那明明是挑衅……

    乌鹤敖与柴武皆不忿,可是李恪都说了,他们也只能恨恨收剑。

    张良畅快一笑:“多日不见,恪君身边愈发精干,竟连夷勇都有了。”

    李恪嘁了一声:“敖君嬴姓,乃泾阳君之后,正经八百的大秦宗室,籍属夏子。倒是……”

    “韩仇。”张良用口型支应李恪。

    “……仇君,你前次到夏师家中求医,听闻是被健士撵出来的。这才多少日子,居然又敢踏足咸阳了?”

    张良满脑袋黑线,因为李恪说的是实情。

    想当年他去夏无且处求医,老头对这个反秦头目横眉冷对,栓了门闩放蛤蜊,张良只得留下断臂的盖尤抱头鼠窜。这当中唯一的差异是,他被赶出来的地方在沅陵,并非咸阳,但李恪话中的隐喻不言自明,又会有谁听不明白?

    可谁又知道,居然真有听不明白的。

    李恪话音才落,张良身后走出一个华服青年,青衣纱氅,白狐皮弁,头顶腰间全是碧玉,比李恪的穿着更要显耀几分。

    “仇兄,你居然来咸阳求过医?”

    李恪和张良同时翻了个白眼。

    “些许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张良返身,笑容满面,“斯特兄,且由我为你介绍,此为乃雁门之有墨氏,墨家之墨夏子,世人称天生,黎庶唤圣贤,赵武安之嫡嗣,恪君。恪君,你当面乃是秦丞相第三子,文采武功皆胜人的特公子,斯特君。”

    李斯特愣了一下:“你便是李恪?那个装神弄鬼的墨家钜子?”

    李恪挑了挑眉毛:“你听过我?”

    李斯特倨傲一笑:“你我俱为当今年轻一辈之……”

    “啊!想到了,估计是你翁当着你的面咒过我。”言下之意,我与你爹放对,还轮不到你来攀交情。

    李斯特僵在原地,脸上半青,半红,分外鲜艳。

    张良走前两步打圆场:“恪君,斯特兄乃我至交,游学咸阳半月有余,我皆是住他府上……”

    李恪饶有深意地看了张良一眼:“你住他府上?”

    “是啊。”

    “他分户没?”

    “年未傅籍,这个……”

    李恪真心有种想膜拜张良的冲动。

    当今天下最有名望的反秦头子就住在大秦丞相府上,还一住半月,这心大的……

    他扯住张良的袖子一拽,李斯特刚想随上来,柴武与乌鹤敖已经一左一右封住进路。盖尤皱了皱眉,抬手一抹承影,突然就感受到一道似笑非笑的凌厉目光,沧海。

    后半场就这么僵住了,李恪拖着张良走远几步,轻声问:“这趟打算刺谁?李斯?”

    张良一脸冤枉:“自从苦修道家经典,我早已洗心革面,安良顺从,哪能行此非法之事?”

    李恪啐了一口:“若不为刺,莫非是探?”

    张良谦和一笑:“焚书制后,天下激荡,便是法吏也多有怀书而蒙罪者。此等大事,我只想来咸阳看看热闹而已,恪君实不必如此忧心。”

    “这时候跑来看热闹?看来你的好友远不止丞相三子啊。”

    “不是还有恪君么?”

    跟聪明人交心就是无趣,李恪半点消息没捞着,不免就有些想挑张良的眉眼。他冷笑一声,袖子一甩,突然高声:“仇君,当年借你的金呢,你就不必还了,但丞相素以廉恭闻名,你想从他家拆借,却是挑错人喽。”

    张良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何以血口喷人?”

    李恪理所当然道:“你既不叫我痛快,我凭甚叫你痛快?”

    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张良沉默半晌,蹬蹬蹬迈步穿过阻碍,站到满脸警惕的李斯特面前:“斯特兄,仇以韩氏声誉起誓,必不占你便宜。”说完,他还挑衅似看了李恪一眼。

    李恪回以浅浅鞠躬:“这便是了,君子之交,坦诚如水,也只有将话全说明白了,双方才不致怀有戒心,徒伤了交情嘛。”

    张良咬着牙谢道:“还未谢过恪君不债。”

    “不谢,不送。”

    张良一行急急而走,一边走,一边李恪还能听到二人的对话。

    “仇兄,你欠李恪几多金?”

    “仇兄,你我相交虽不久,然高山流水,贵在交心。我翁虽不敛财,但若只是几十百余金,你大可向我开口的。”

    “仇兄因何不言?莫非远不止这个数?”

    “仇兄莫逞强了!李恪为人虽倨傲难处,但其名声显耀在世,总归不是信口雌黄之人。”

    “仇兄……”

    “斯特兄!韩仇已用了韩氏声誉起誓,你要我悖祖不成?”

    “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仇兄,走慢些仇兄……仇兄……”

    春风宜人啊……

    李恪听得通体舒泰,哼着小调重回到马车边,公输瑾一脸迷糊地从窗洞探出脑袋:“君郎,方才是熟人?”

    “博浪沙刺秦,南郡刺腾,零陵刺我,真是想不熟都难。”

    公输瑾惊讶地捂住小嘴:“竟然是新郑张子房?他……他来咸阳干嘛?”

    “英雄所见略同罢了,非是大事。”李恪摆了摆手,看到应曜一脸喜气从灰堆里钻出来,身后还跟着个风度翩翩,姿容尊贵的短须文士。

    居移气,养移体,在咸阳做了几年墨官的主,风舞的气场,大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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