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上次是太子,这次是诸侯儒家跟那些个皇子,是有仇还是怎的
扶苏面色如水,古井不波。自他以后,最有贤名继任太子的阖闾、高和胡亥与各自的支持者交换着眼色。
赵高第一个出班,跪下,咚一声向着始皇帝叩一响头,又站起身,恶狠狠瞪着淳于越。
“夏有恙,诸侯成汤替之,商有颓,权臣姬昌夺之。周室无德,据国八百载,姬姓诸侯攻伐不休,天下失德,才有晋之三分,鲁之族灭若非陛下雄才,这天下还要乱多久若非周室封子,这天下,又该安多久署令言子弟辅拂救国事,何处得知何处证之我看是儒学不仁,见不得天下安泰,生民乐业才是吧”
淳于越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大秦尚法,官员勋贵对儒家苛刻,常说儒生五体不勤,不事生产,可儒贵仁,普天之下,何人说过儒学不仁
他赤红着眼睛咬着赵高,重重抱拳向始皇帝躬身请言。
“陛下,臣,博士署令淳于越,参国三佞”
“一佞者,仆射青臣,妄言惑主,当过为功,佞,当杀”
“二佞者,太仆高者,巧言令色,敛财无度,佞,当辟”
“三佞者,校尉恪者,无天无主,妖言乱世,佞,当族”
“此三佞者,国之大患,君之大防商周之明君无不除贼而国兴,今臣泣血求陛下诛佞,所求者,秦万世也”
淳于越嘭一声跪地,稽首,叩头,其声之重,几乎盖过了清越的钟鸣。
可便是他如此作为,殿内的气氛还是寻不见半分悲烈所有人的心里都在想,李恪当族这算是躺枪么
高踞在众臣之首的李斯施施然抖袖而起,不屑地扫了淳于越一眼,轻声说“博士署令当真一任不如一任,孔鲋闲居在临淄,居然还食得下饭,奇哉。”
淳于越一下便愣住了。
李恪冷笑一声,高举起芴板“有禀陛下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
“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
“禁,便也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工科。若欲有学法令者,以吏为师”
满堂皆静
堂堂法言,理据明晰,李斯绝不是心血来潮,他定是早已经探知儒家的大计,将计就计,以推新法
焚书,统心,一论,共法,李斯算计之深,真令人击掌叹服
冯去疾摇着头出列,高声宣道“中丞臣去疾,附相国议”
蒙毅出班“郎中令臣毅,附议”
李信出班“国尉臣信,附议”
章邯出班“少府臣邯,附议”
柳风舞出班“将作少府臣风舞,附议”
扶苏愣愣看着并站在殿前的六人,法家韩非学系李斯,法家秦晋学系冯去疾,法家齐法学系蒙毅,三公李信,墨家在秦廷之领袖柳风舞,关中勋贵之领袖章邯
他们不是随随便便站出来的,每个人的身后都代表了一股巨大的势力。
可他们又不是事先通过气的因为从头至尾,蒙毅根本就不曾知会过他一声一言
这代表整个秦廷都明白,焚书之言出自李斯之口,其实却是始皇帝的愿景。始皇帝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无人可逆,逆之,则弃
想到这儿,扶苏突然反应过来,殿前似乎还少站了一个人。
既然宗正建至今也没有站出来,也就是说
他不由苦笑,缓缓起身行走到柳风舞的身边,声音端肃,不亢不卑“皇子臣扶苏,附丞相议”
而扶苏的话音才落,除了儒生,满殿文武数百人齐齐离席,他们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同时向着始皇帝土揖至地“臣等,附议”
始皇帝笑了。
“制,可。”
第五五五章 焚书制的真面目
这就是青史留传的焚书制
李遵的消息很通明,御制才到善无,主持獏川的赵吏就把整件事绘声绘色地全说予他,其中的用意不言自明。
始皇帝暗使,李斯张目,留在咸阳主持墨家政治立场的风舞当场便表达了支持与恭顺。
其风萧萧,何需再言
李遵自小就是果绝的性子,这些年执掌李家,见识上更有精进。
他见此事已再无转圜之余地,当机立断,回家清书。
家里的藏书被他一车车运送到府牙正前,满满当当,整整收拾了十三辆大车。
诸子百家,儒墨道法,杂学名篇,圣贤手书除了留下家里的日书和夏无且、蛤蜊正在合力编纂的无且医经,全家上下,片简不留
那些可都是严氏的宝贝
严氏疯了。
在家里,李遵让带着身子的巿黎亲自收书,她拦不住,她就跌足披发跑到官牙,挡在书堆面前,对着李遵破口大骂。
李遵从没见严氏发过这么大的火
“呼役夫岂忘却汝亦是圣贤之徒无师无父,其善终乎”
李遵硬着头皮点起火把。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媪以辞斥儿,儿受矣。”李遵咳了两声,那个辞说得格外大声。
严氏见李遵毫不停手之意,终于祭出最大的杀手锏。
“你为别子也此乃李家之物,我这便我这便”
听到严氏要把自己逐出墙门,李遵终于慌了,他撒手把火把一丢,冲着严氏扑腾跪倒“媪,焚书乃国之大事,遵便不愿,也不敢有违大兄之命啊”
“恪”
严氏失魂落魄,被急急追来的公输瑾和虞姬搀走了,烈焰吞噬了李家的藏书,火起之时,连那焚书的御制都还在文吏手上,还不曾糊上浆,张贴在立木上头。
李恪真恨不得把李遵一巴掌呼死在面前。
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库不齐待了半年,连焚书制都没见着,压根就不知道有这档子事,怎么就平白无故背了锅
无妄之灾啊
冤呐
李恪原地深呼吸十二周天,好容易压下拔剑砍人的冲动,恶狠狠问“都烧了”
“烧了。”
“一卷没留”
“县丞特意去善无请了些铁杆的法吏来查,里里外外翻了三遍,连溷厕的水箱都叫他们拆了。”
“真的”
李遵的脸抽了抽“其实还余一卷”
“哪卷”
他解开腰带,从背上拆下一个锦袋,打开它,珍之又重从里头捧出一份平展的书简。
“这是荀子手书的天论,当年得姓时,媪赠我的我心知此书不该留,可我连墨夏子都烧了,轮到它时,却鬼始神差地叫巿黎缝了这个锦袋,藏了下来”
“愚不可及”李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我来,媪都气了几个月了,也不知来信知会一声正蠢材也”
“唯。”
李恪领着李遵回了帅帐。
帅帐里,严氏正带着公输瑾、虞姬和挺着大肚子的巿黎在后室和吕雉叙话,蛤蜊在忙着把脉。
除却他们,癃展与稚姜在外厅扯闲,蛤蜊的老婆抱着二儿子夏铎等丈夫,沧海的婆姨领着沧海的两个虎儿子见沧海,还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夏无且
这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雁门李氏的家里人一个不少,全在这儿,就连买就送的赠品都一块跟来了。
李恪白了夏无且一眼,满脸嫌弃“叟,因何来此”
夏无且眼睛一瞪,胡子一翘“你道我愿来”
“不愿来为何来”
夏无且气忿难当“夏氏之后年尚小,离不得媪更何况医经编纂未半,我的徒儿,你的家臣便不愿再去咸阳,我能如何”
“呃”李恪翻了个白眼,脑袋一歪去看沧海,“沧海,先帮大伙安置下来,晚些再揍你儿子。还有,给夏师配二十墨卫,再让平君遣文吏十人,听从夏师安排,不得有误。”
夏无且得意洋洋哼了一声“尚算懂事,老儿走也”
哄走了老头,支走了家人,外帐就只剩下李恪和李遵。他们也不去内室,自顾叫人送了茶具泥炉进来,煮着梅茶,不言静待。
内室的声音传出来,一字不落漏在李恪耳里,只是也没什么内容,除了母子平安,李氏兴旺系列表达,剩下的全是女儿间的私房话。
巿黎说她的肚子花了,吕雉早晚也会花,然而吕雉不想花,严氏就说她当年生李恪就半点不花,公输瑾吃味,说你不想花给我花,虞姬说郑女有一种东珠羊膏的方子,用了去纹怯斑,可保不花。
她们让吕雉好生安养,得和巿黎一样,产期前都不许李恪再进屋子。还埋怨说,明明建座五里大城也只需三个月,李恪怎么就不知道挑个暖和的地方起座城池,居然让李家的孕妇跟个夷人似得住帐篷
沉冤难雪,六月飞霜了都
李恪听得头昏脑胀,李遵憋得嘴歪眼斜。
酷刑一样的墙根,两人听了整整一个时辰,女人们总算是叙完了话,结着小团绕屏出来。
严氏看到李恪,嘴脸一收又要冷战,李恪赶忙扯了李遵一把。
李遵陪着笑从子里取出天论,端举着,从茶炉一直膝行到严氏脚下。
严氏的表情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松动。她抚着书简,轻声呢喃“何苦来哉”
交流的窗口总算是打开了
李恪对公输瑾使个眼色,让她把虞姬和巿黎再塞回内室,自己走过去扶住严氏,轻轻慢慢带到茶炉。
“媪,焚书乃是国策,非乱政也。”
严氏深皱起眉头“如何能不是乱政先贤之言,警世之语,一把火全烧了”
“媪,您想啊,昔时百家争鸣,聚论国政,各执一论以仕诸侯,结果呢诸侯乱战,民以为常”
“诸子总说是诸侯的野心在策动战争,战则不义,却不想夏封百国,商侯四百,除乱、反二事,何时见过诸侯相伐分封存世两千载,唯周纷乱”
“言语是可乱国的。百家皆有强国之志,所为都是天下而王,相互间有了冲突怎么办战战至终末,大秦胜了,百家皆仕陛下一人,但有争论,陛下决之,如此可能消停了”
李恪冷笑一声“媪,你子便是墨家的掌教,你亦听过我数次咸阳之行,非法,非儒,言杀孙叔通,计罪学室吏,何时又消停过”
“您且想,是您的儿子好斗么大秦的权力就这么多,墨家不斗,如何立足”李恪深吸了一口气,“媪,百家应当存在,因为真理越辩越明,国家越辩越兴。百家又不当存在,因为黎庶不明根本,百姓性喜云从”
“大秦焚书,非不许秦人学理,而是为了让庸者不为纷争所扰,自尊其国,统一思想。若真是有思有志之人,出学室,入宫阁,难道谁还不让言官说话了您看朝堂那些硕鼠儒生,大放厥词,坑人误己,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严氏眼圈通红,盯着李恪“朝堂法吏若真有公心,何以不绝百家,只毁儒学这些天有好些儒生来寻我,一个个破衣烂衫,痛斥法吏偏私,为娘不忍看”
“儒生来寻您”李恪恶狠狠瞪了李遵一眼。
李遵一缩脖子,小声嘟囔“这些日子弟都快被逐出李府了,哪管得了”
李恪气得直吸凉气,恨声说“焚书只毁儒家媪,遵弟烧书,连墨夏子都没放过,我方才在来的路上探了一圈,听闻连商君书和韩非子亦在焚毁之列墨法皆属百家,诗书传之于古,一焚俱焚,何来针对”
“可那些儒生明明说”
“孔仲尼编诗书,诗书便成了儒学,法墨两家支出于儒,法墨也成了儒学。他孔仲尼问道老子,始有意志,那些儒生怎么就不说世无儒学,只有道家”李恪眯起眼,眼神如刀,“混淆视听,裹挟民意,他们居然还妄图让您也出来发声,以示墨家心有怨气儒生自大阴险若斯,看来止一个孙叔通,果然不够叫他们长记性的”
李遵打了个寒颤,小声问“大兄,你欲何为”
“我不何为,只是想起有些琐事不曾料理,突然就想去咸阳去看一场大戏。”
第五五六章 办着办着就有了
李恪想去咸阳的心思千真万确。
这个千真万确的意思是,敢不敢得上坑儒都无所谓,关键是,他现在切实需要为他手上那个有政策没对策的河间做些什么。
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紧迫感正纠缠着他。
焚书对他贫瘠的秦朝历史知识而言是一场道标性的关键事件。
焚书之后,咸阳坑儒,紧接着扶苏北配,始皇东游。这大概会是始皇帝最后一次巡视他的广袤疆土,祖龙死,天下崩,陈涉揭竿,群雄逐鹿。
波澜壮阔的秦末画卷在李恪眼前缓缓展开,而他能拿得出手的,却只有一群能干的工匠和区区半部精锐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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