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砀城,顶着偌大名头,实则只有一万民兵的刘季战战兢兢踏上了西征的步伐。
彭城,为了尽早克灭章邯,项籍强奈着心中不忿,在宋义的领导下北向巨鹿。
邯郸,死守了近两个月时间,城中可以煽动的民壮基本都已经死在城头了,早先的六万兵勇也只余得两万出零。
器甲破损,军资告竭,冯劫的守城之旅越走越窄,大体上……已经看到了尽头。
总体上,雍商的活跃使守城这件事变得不易。因为守城首重众志成城,在屠城的压力下,守城方往往可以用廉价的谣言汇聚全城之民力。
然而现在有雍商……
老百姓都知道,不管是谁攻城,最多就是加征些赋税,给得了就给,给不了还可以将阳去雍境。
雍境对那些接受调济的移民政策还是宽松的。去的地方虽荒僻些,但第一年分配田宅,不仅免去徭、役、租、赋,还按人口给予基本的衣食补偿,帮助新民渡过难熬的乔迁之难。
更重要的是,雍国的移民政策如此透明,早就通过雍商之口传遍天下,任谁都无法从中作梗。
所以守到这会,即使冯劫每日小心翼翼,对王离见招拆招,他能用的手段也已经消耗殆尽。
张耳在敖仓做得极好,可或许是做得太好,章邯反倒没有如他们所预料般乱了阵脚。
他表现得太镇定。
十万后军在河内一分为二,一路攻伐上党、河东,一路北上太原、代郡,一力掠夺官仓,征发民力。
大营则北迁至邯郸郡北,地势平坦的刺原县,还是一支五万人的偏师发出,入主恒山,转战巨鹿。
章邯把麾下兵士变成一张大网,赵境在一两月间丧失殆尽,海量的物资被收集到大营当中,不仅解决了军粮之危,还成功缓解了他与王离之间的矛盾。
有了充足的后勤供给,又没了章邯近在咫尺的指手画脚,王离得以继续按着自己的节奏压榨冯劫的潜力,按步就班,攻伐邯郸。
面对此等情势,在山林采了好几个月山货,只等着章邯与王离反目的彭越傻眼了。
赵柏给他的命令是烧毁章邯大营,力保冯劫和曲阳夫人不失,可章邯手捏着十万刑徒军,像长了钉子似坐死了大营,居然一点没有要参与邯郸之战的意思,而冯劫却快完蛋了……
思前想后,彭越只能硬着头皮去劫章邯的运粮队,才得手两次,就被章邯用火车伏兵之计困在井陉山地,一战大败,损兵三万。
在突围中挨了三箭的彭越仓皇而走,章邯当即给王离去了封信,用词极之客气克制,几乎是用商量的口气,请王离关注邯郸城外,谨防赵军里应外合,突围而走。
那封信成了王离烤羊的柴火。
二月初七,在巨鹿接收了一万精骑,重新变得兵强马壮的冯劫大破东门秦营,早有讯息的冯劫裹着曲阳夫人弃城而走,逃奔巨鹿。
及其时,随行仅剩下副将李良以下,王军共两千七百余人。
自知理亏的王离只得亲赴刺原请罪,章邯看了他半天,冷冷吐出四个字:“酒囊饭袋!”
秦军内部正式决裂。
就像夫妻合离一样,章邯与王离分家,首先要面对的不是上命,而是财产分割。
军队就像崽子,能干的北军随妈,只认王离,不认章邯。章邯也用不惯弃不得,伤不得的大秦精锐们,整整十五万尽数丢给了王离。
刑徒军是章邯亲子,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用得顺手,章邯全握在手里,二十万人一卒不少。
辎重则像家产,咸阳的补给早在二年年中就彻底断了,现在连敖仓都丢了。
王离的北军要斗食,可手上除了个清洁溜溜的邯郸,一城也无。
他索性撕破脸,带北军冲营,从章邯手上强夺了近七成仓存,章邯的军队散遍赵地,一时难集,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与王离从此不相往来。
这出闹剧演了整整一个月,三月十二,王离兵发巨鹿,想扫定赵国,一雪前耻。
章邯听说王离动了,反而不急了。他在刺原收拢粮秣,安坐壁上之观,只静等着王离出丑。
于是,王离东进,夺占曲梁,直扑巨鹿。赵柏退无可退,唯有一面命张敖催促宋义赶路,一面集结邯郸、修武、巨鹿兵将,整合出七万余卒,交给彭越迟滞王离。
彭越打得异常辛苦。
无论王离的战术战策有多保守老旧,可北军的战力摆在那里,又岂止于凌驾。
想在没有高城为凭的野外以赵卒挡住北军,难若登天。
但彭越心知,赵国存亡如今就系在他一身,他必须把王离拖住,甚至还要留出余力防备章邯,绝不容有失。
他再一次发挥了自己的特长,袭扰,分割,化整为临。
七万良莠不齐的兵马被他分成两部分。
一部三万,领将李良,以精骑强兵,虚设旗帜远远吊在王离侧翼,摆出随时决战的架势,又绝不让王离揪住尾巴。
另一部四万,由他自领,手下皆是几路败卒残兵,以及从修武回来的轻兵弱旅。
他把这些比民兵只多了经验的残卒分成人数不等的七八十份,散遍原野,只攻后勤,而且不予饭食。
想吃饭就去抢,抢百姓是抢,抢王离也是抢。
饿极了的兵卒们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进取心,不仅促成了邯郸郡南大规模的移民潮,还让王离的后军一日三惊,有好几次险让彭越得手,夺了粮去。
眼下粮比命重……
王离在心惊肉跳当中放缓了行速,每每都要扫荡周边百里,才敢前行五十。
只可惜宋义辜负了彭越的努力。
楚军北进,在白马津渡过大河,行至安阳(此邯郸郡安阳县,位在邯郸西南,非代郡安阳)而停步,一驻就是四十六日,每日只操练论战,不予进兵。
项籍通过雍商得知了章邯与王离闹掰的消息,思度章邯缺粮,王离将弱,心里不免火热起来。
一方面,他想击破秦军,为战死的叔父项梁复仇,另一面,先入定关中者王的允诺也在不断啃噬他的耐心。
刘季正在广袤而空虚的中原顺风顺水,他却被宋义拖在这里!
项籍心里愤恨,就找到宋义,要求进兵。
“上将军,吾闻秦军围赵王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
老实人宋义不这么想。
赵军独抗四十万秦军半岁,毁敖仓,间二将,秦军早不复半年前气吞天下之势,赵柏的声望由此高绝,隐隐已经取代楚王,成为抗秦的领袖。
原本三国合纵,再裹上偏安的燕韩和灭亡的魏国,盟主的名望可以让楚王扳回一城,但项籍不愿交出田假,六国合纵就只剩下两国联军,谁为主盟都得二说。
既然秦人日暮,宋义不得不考虑以后。
雍在北,越在南,皆不思进取。唯楚赵共居中原繁盛,这两国中,究竟谁能站稳脚跟,为天下共主?
似乎……是赵。
赵国虽与大雍打过战,但人家认错态度良好,赵柏与李恪还有旧交,无论如何,李恪与雍都没有理由偏帮楚国。
所以,赵柏该死,赵国该灭。哪怕不死,这一次也要赵国耗干国力,从此沦为楚国附庸。
他苦心劝项籍:“鲁公明鉴,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也。”
这话……和范增劝项籍的基本没差,只是范增说得更简单,只曰:“今鹬与蚌相争,我等尽收矣。”
项籍无力反驳,只能告退。
本来这事也就这样了,赵柏难逃一死,楚秦胜负两说,可宋义想得太多,又想得太少,一桩心血来潮的指派,却把事情彻底推向了另一个方向……
第七二六章 舞台
时,秦二世三年,四月近末。
王离忍受着赵军袭扰,在曲梁至巨鹿的山泽之间挣扎前行。
彭越咬牙层层设防,连请赵柏迁出巨鹿,退入漳水边的沙丘行宫。
刘季带着他的民兵西略进军,攻昌邑,被更卒打退,返栗县,遇到陈胜遗将刚武侯来征粮,就杀将夺军,吞并四千兵卒。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百足之秦,死而不僵,各路流散的反秦势力比秦国的县尉和更卒好欺负多了……
于是他调整战略,转攻高阳。在高阳占地为王的魏将皇欣与申徒武蒲泪奔投诚,刘季越发壮大。
高阳县有监门郦食其,师从纵横,心有大志。他见刘季兵强马壮,与不思进取的皇欣之辈不同,就自投其门下,要说服在陈留任县尉的兄长郦商投刘,陈留乃下。
夺下了秦占的大城,收其军,取其粮,刘季的底气一下足了。
他抖着胆去攻启封,郦食其又说:“愿凭三寸不烂之舌,为君侯开道。”
他凭兄长的名声连夜混进启封,求见到县令,鼓动口舌说楚军悍勇,楚将野蛮,唯刘季忠厚长者。请县令为百姓计,开城纳降,投奔义军。
县令一脸意味难明的表情:“食其君,我听过你……”
郦食其精神一震:“上令亦知晓我名?”
那县令点了点头:“坊间传扬,食其为陈留尉弟,学纵横,饱诗书,才甚其兄远矣。我今日幸见,确合盛名。”
郦食其难免自得:“上令,不知开城之事……”
“我尚有一事不明,食其可愿为我解惑?”县令突然问。
郦食其噎了一下:“上令且言……”
“雍王与武安君在塞上开学宫,广纳天下才高士子,纵横得重,与兵家共成一院,不知食其为何不去?是未受请邀?还是不愿埋首书卷?”
“不……不曾受邀……”
县令点点头:“食其可知学院为何不邀?”
郦食其红着脸:“或不闻我名……”
县令失笑摇头:“非也,非也,我听闻学院用人皆以士林自请,食其于士林有望,如何能沧海遗珠?”
“那是为何?”
“因为呐……”县令砸吧了一下嘴,“纵横者,话术虽重,也得知天时人世,方可说人。食其,你说楚人要屠城?放十数年前或有可能,可这天下已乱了两载,你可曾闻何城被屠了?”
“呃……”
“你或是根本就没扫听过天下之变吧?”县令站起身,拍了拍郦食其的肩,语重心长,“天下军民皆赖雍境之产,然雍商有言二不贾,闭塞商路者不贾,屠城害民者不贾。刘季要屠城?屠啊!我李并等他屠城,看三月半载之后,他究竟是饿死,还是为天下恶,被唾弃而死!”
郦食其愣愣看着县令。
县令李并冷笑一声:“你或要说,刘季不敢屠城,却可夷我老幼全族。我再与你说一事,我出身陇西李氏,虽庶出不才,却也是大雍国尉之侄,相国武安君远亲。我至今不曾有幸与武安君面,然镇南将军信,大雍驸马左车皆我至交!我立于此,刘季敢杀否?”
郦食其失魂落魄出了启封,回到军中,刘季问成败。食其思及李并之辱,羞恼难忍,请刘季攻杀并!
张良笑对萧何说:“若我所料不差,食其当是以屠城威吓,结果反受了羞辱。”
萧何谏刘季:“君侯,今天下乱,却不致大乱。诸强皆有求于雍商,则害民不可为,但征粮掠抢,杀官夺仓亦有。君举义旗,正也,可以秋毫无犯宣天下,则剑戈所至,民心所向。”
刘季觉得自己在听天书……
秋毫无犯,他造什么反,养什么军?还民心所向……军心离散还差不多!
拒纳其言,攻启封,败,退至白马,又遇到为章邯征粮的杨熊所部,又败。
他灰头土脸窜向颍川郡,抵近韩土,张良终于等到了为公子信谋事的机会,带着公子信请平韩国,刘季大喜允之。
张良遂与公子信攻韩。
凭着二人在韩国的威望,各城各军望风而降,横阳君出逃,坠山而死,刘季兵马扩至六万,兵精良足,再战杨熊。
杨熊兵少,不敌,孤身逃回咸阳,被赵高斩首。
一夜之间,刘季气候大成,转战陈县,侵攻南阳,第一次对咸阳产生了切实的威胁。
但天下的焦点依旧聚集在赵,在邯郸至巨鹿这片汇聚各方兵力六七十万的方寸之地。
宋义出了一手昏招。
他驻兵在安阳,一边等着赵柏败亡,一边心心念念,忘不了合纵能带给楚王的好处。
他思前想后,秘奏熊心,决定派其子宋襄出使齐国,再说田荣。
宋义为此准备了说辞,三句话不离先钱后货,也就是请田荣先出兵,待攻灭了章邯,他再把三个姓田的人头给齐国送去。
而为了让齐国看到大楚对这次出使的重视,他还撇开父子身份,以楚上将军的名义在大河畔宴送田襄,以壮行色。
他做得太招摇了……
那时候,赵国之境几经搜刮,赤地千里。安阳附近别说无粮,连人都快没有了……
楚军无法在赵地就食,一应辎重全赖楚国输送,士卒们饥一顿,饱一顿,难得饱食。
一边吃不饱饭,一边还要给宴会站岗,做宋义父子欢送使节的背景板,士卒们心里的怨言可想而知。
项籍突然开了窍,觉得军心可用,就对左右说:“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而其饮酒高会!此不恤士卒而徇其私也,非社稷之臣。”
很快,这句话就传遍了楚营。
第二天清晨,项籍以请奏之名闯进宋义帅帐,也不管这上将军醒没醒酒,一抬手就把他脑袋拧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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