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一直报到四寸有二,固高喊到:“由养,排水不及,水势超标!”
由养抱拳应和:“阀轮九,闭阀三。”
“阀轮九,闭阀三!”子冲高声复述一边,双手一拧,阀轮回转片刻,轮上标识正指在九的位置。
水量明显了,但依旧超出沙盘排水的能力,水量持续上扬。
“阀轮六,闭阀三!”由养再次进行调整。
子冲复述一声立刻执行,阀轮被拧至正中,象拔管出水的速度骤减到开始时的一半。
水位开始下降。
一直降到三寸有八,固高喊一声“稳流”,由养立即道:“阀轮七,开阀一。”
如此又是几个呼吸,潺潺急流冲击在密实的水沟,沟上獏行哗哗转动,水位稳定了下来,再没有急掌急落。
史禄高居山后,闭着的眼睛终于撑开:“漏刻报时!”
“水十一刻刻下四,其下三分!”
“待其下四分时开始计数,各组两两独立,时长持续四分,你等可是明了”
獏行旁的观测人员手持简笔,齐声高喊:“必不辱使命!”
不多时,计数开始!
考虑到计数便利,百一范的水轮都有一道艳红色的特殊标识,转过一圈,这道红标便亮相一次,技术人员只需数清楚红标便可以算出轮转次数,而他们计数的方法,是用碳棒在竹简上划正字。
十四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七个飞转的水轮,口中无声念念,手上画笔不停,那紧张的气氛感染了观礼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恪大概是唯一的例外。
后世如果要进行类似的实验,封闭的试验箱里会有成片的液晶屏跳动数字,相比之下,眼前原始的人力运动计数系统实在有些不值一提。
他袖着手站在田啬夫囿身边为他解惑。
“标尺负责测量水深,经实测,治水共有三十四处高低相同,其中较为宽敞的就是下尺的四处,早春水深三丈八,按百一论,则是三寸八。达到这个水深,则沙盘才算是复原了早春的治水环境,我本想在上游拦闸,有限度控制流速使测绘数据更准确,奈何测绘时间迁延过长,雨前雨后流速不尽相同,我便是有心模拟也无力施为。”
“如此做派已是天下仅见,恪君莫要苛求太过。”田啬夫囿感叹到,“我只是不曾想,恪君不仅长于机关、论道,竟对驭下也有如此功力。”
“驭下”李恪奇怪地看了田啬夫囿一眼。
“任其上令,则治之所由生也。此处虽说仅三四十人,但行如一体,执令如山,足可见恪君治下之严,恰和吴子之道。”
李恪对田啬夫囿的夸赞不置可否。
精密的机械测试用人力已经很不严谨了,但迫于基础条件,他不得不如此。如果连严苛都做不到,一切靠测试员去猜,他花两个月时间搭建沙盘岂不是吃饱了撑的,直接看着治水
第一六九章 官奴琐事
田啬夫囿的最终选址是丙,这么说或许会有些缺乏概念。
客观来说,治水的上游,至少自恒山源头至雁门郡界这一段上游,称之为“水”其实并不恰当,因为无论从水深还是道宽来说,它更像一条放大版的山涧溪流。
以李恪组织测绘的这四十余里治水为例,整个水段由西南转向东北,全数依附在恒山的山脚,河道三围皆是硬石,最大宽度十二丈,最宽度两丈七。同时,它最大的深度六丈有余,最浅处却仅仅没过脚踝。
这样一段河道,若不是它是千里治水的发源之地,仅从规模来说,将它称之为水远远够不上标准。
而田啬夫囿选取的丙河段深度五丈四,宽度十一丈六,恰恰是整四十里当中水势最缓,落差也最的一段水道。因为水情简单,它也同样是李恪心目当中的首选定址。
英雄所见略同,皆大欢喜。
田啬夫囿当即遣人去半道截留输送民夫物料的仓佐诚一行,要他们直去位置,搭建工棚。
李恪则命人拆掉河道上的六座百一范,开始进行下一步测试,即獏行汲水能力的测试。
按照李恪的要求,这个测试要持续整整三天时间。观察员要选取各种水流速度测试汲水量,最终确定单架獏行的汲水能力,以及在保障田亩充分灌溉的基础下,总共需要的獏行数量。
这才是李恪煞费苦心搭建起整座沙盘的根本目的,若只是为了选址定案,模拟一条治水足矣,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留下史禄和由养几人继续负责实验项目,李恪送走观礼众人,邀请田啬夫囿前去他家中坐。
片刻之后,竹亭,忍冬,茗香阵阵,沁人心脾。
田啬夫囿美美地喝了一口,调笑说道:“我本以为恪君邀我过来,乃是为与我对弈。”
李恪摇了摇头:“对弈首重心静,我心不静,自几日前便封了奕台,至今没有落过一子。”
“恪君心不静”田啬夫囿皱了皱眉,“莫非是担心獏行之事”【…!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千夫百匠,物料千金,獏行之事至关重要,我唯恐不能穷尽思虑。此事早已定计,啬夫所选河段獏行辐长五丈三,全长十一丈四,宽幅则是一丈三寸,一切细节我皆已思虑周全,绘于牍上,憨夫君会带着民夫们先行搭建水上作业平台,开凿分流水道,为下一步截断水流进行准备。其中人事、物料、结构、工法我等讨论了不下一次,已不足以扰动心绪了。”
“不想恪君准备竟如此充分。”田啬夫囿感怀道。
李恪正色说:“啬夫以诚待我等,我等以勤馈啬夫,此乃一饮一啄,天道之理。”
“好一个天道之理!”田啬夫囿一声好彩,心怀大畅,“若非獏行之事,恪君莫不是舍不得国尉之邀”
“国尉乃忠厚长者,得其看重乃我之幸事,然而……我不会去他处。”李恪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去他处。
田啬夫囿听到了其中决心,虽说诧异,却不再劝:“非是獏行,非是国尉,恪君少年得意,我却不知还有何事能让恪君扰心。”
“此事……”李恪一口喝干茶水,放下碗,轻声说道,“啬夫,我近日遇到一事,与您恰有关联,思前想后,还是当叫您知晓才是。”
“与我有关”田啬夫囿皱起了眉头。
李恪点了点头:“岁首之时,苦酒里上报官奴损耗,田典不擅作画,又与我左邻而居,便托我为其补足部分官文。我由此得知,苦酒里去岁损耗官奴一十七人,皆为病卒。”
田啬夫囿苦苦思索:“病卒十七人,我记得,去岁苦酒里共有官奴似是不足九十……”
“仅八十六人。”李恪补充道,“也就是说,两月之间,苦酒里官奴十去其二,且死因相同。
第一七零章 民夫千五
“仓佐,此乃啬夫手书。”
治水之畔,田亩左近,李恪双手奉简,将田啬夫囿的手书交到仓佐诚的手上。
手书的内容李恪知道,大意是田啬夫囿临时有急事要去处理,顾不得獏行事务,便将民夫、物料一应交托给仓佐诚打理,还要他与仓吏冬、田典妨多多商量,不过具体的任务则要听候李恪安排,不得质疑,不得拖延。
直白一点,就是让三个正儿八经的少吏老老实实给一个少年打下手……
所以仓佐诚的表情很怪。
若不是他熟识田啬夫囿的字迹,简的末端还有凡氏独门的印章,他几乎要以为这封手书是李恪伪造出来的。
他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面前这个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不错却又称不上熟悉的少年:“主君究竟有何要事”
李恪坦然一笑:“啬夫大事如何会让子知道”
“那你可知手书内容”
“亦不知。”
“不知啊……”仓佐诚想了想,把书简一收,说,“手书我收到了,上造且回。”
这是怕我中饱私囊吗
李恪心里暗笑,也不点破:“仓佐,劳烦将民夫三分,一部去下游寻憨夫君,搭建工棚、粮仓。一部去上游寻罕高君与子冲君,这部分人要多些,他们的任务是搭建百工工坊与物料库房。剩余人等专司运送,需将堆在此处的物料分门别类,墨者灵姬会带人造册登记,像眼下这般乱糟糟的,若是少了些许,谁也不好交代。”
仓佐诚瞪大眼睛:“你不是不知书信之事么”
……
半晌之后,仓佐诚大踏步登上高处,脚下是分作三堆的千五百民夫,挤挤囊囊,吵吵嚷嚷。
这让他的头又疼了起来。
全县的徭夫,整仓的物料,真要交给一个年未傅籍的子来打理且不说这子能不能如田啬夫囿那样一心为公,即便他也能保有公心,若是过程中出了差池……
他忍不住看向李恪。
这个被自家主君委以重任的子就站在人群侧后,袖着手,挂着笑,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
他的身边是憨夫、辛凌、田典妨、辛童贾,还有罕高、子冲等腾出手来的精匠领袖,拢共十数人。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中间,窃窃私语,满脸兴奋,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支稳妥可靠的团队。
决不可任由他们胡来!
仓佐诚下定决定,朗声开口:“你等听着,此次恒事,乃是县府欲在治水中建造一座机关,工期两月,人人皆得以参食!你等需要做的,便是听我号令,恪尽职守,不懈怠,不乏徭,你等可明白了”
回应他的,是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秦时百姓对徭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它是义务,也是负担,不会产生什么立功封爵的机会,还要荒废生产,离家去承担繁重的劳役。
这其中内徭略微好些,离家不远,工程的强度有限,工期也相对短些。真正可怕的是外徭,也就是官方宣称的御中发征,民众被组织去长城、去骊山,修驰道,开山川,一别数年之期,死了便是黄土一杯,官府不会给予任何补助,家人能够得到音信,已经是官吏用命的结果。
在这种情况下,想让百姓踊跃应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快更新】
不过世事无绝对。
楼烦县去岁遭了雹灾,除了苦酒里在李恪的手段下勉力维持住衣食无缺,整个县都是青黄不接的凄惨景象,而官府发徭至少管饭,且是参食。田啬夫囿预想发徭八百人,谕令一下,最终报上的名册却足有千五百人之多,很多家庭都是父子齐出。
田啬夫囿心知百姓应徭的原因,又不忍他们忍饥挨饿,咬咬牙就把发徭的人数扩大一倍,但这群人真有用吗
看他们应是的样子,李恪已经猜出了四五分。
第一七一章 收拢人心
“太乱来了!太乱来了!”
留下诸位精匠指挥民夫,李恪一行与仓佐诚、仓吏冬一同归里,一路上,仓佐诚面色阴沉,嘴上一刻也没有停下过抱怨。
只是根本就没人理他。
辛童贾眼里只有辛凌,辛凌眼里从没有任何人,李恪不知从何说起,田典妨虽说做了回台柱子,却更不知整件事该从何说起。
正常来说,这时候该轮到憨夫登场,整个獏行的领袖团队当中,他的性情最温和,为人也最大气,年岁学养都适合安抚人心,然而他这会儿得留在治水畔主持大局,所以仓佐诚碎碎念了一路,也不见有一个人上来向他解释因由。
眼看着闾门将近,他终于慢下脚步,强忍怒意主动找上了李恪。
“上造。”
“仓佐还是称我恪君得好,上造又不是甚高爵,算不得敬称,听着还颇为生分。”
“还是上造为好!”仓佐诚恨恨啐了一口,“多日不见,上造与我所认识的恪君大为不同,想来是换了人的!”
“田典之事,我知仓佐必会气恼。”李恪轻笑一声,施施然说道,“不过千五百人漫洒原野,召集一次殊为不易,错过此次,我却怕误了大事。”
“主君之意,民夫乃是我之管辖!”
“啬夫也请您多与仓吏、田典商议嘛。”
“但田典妨说方才之事乃你授意!”
“啬夫也说了,具体事物还是以我为主,免得耽搁。”
“你之前明明说,你不知书信内容!”仓佐诚气急败坏,压着声犹如饿狼低吼。
李恪尴尬地挠了挠鼻翼,声说:“我确实未见过书信内容,不过啬夫在我面前写下书信,您知道的,他书写的时候喜欢念出来……”
“休得巧言令色!”
李恪摇了摇头,摆正神色,停下脚步:“仓佐,獏行之事利民甚也,啬夫就是因为知晓此事,才不遗余力从旁推动。此次他骤遇要事,不得不回乡处置,但您可曾想过,他为何要留您在此”
仓佐诚一愣:“为何”
“此次主导獏行之事有三人,憨夫君二十有一,辛阿姊十七,我仅十五,年少之人未免有轻狂之举,啬夫留您在此,便是要您看护我等,莫要行差踏错啊。”
李恪言辞恳切,听在仓佐诚耳朵里不免动容:“主君……欲要我看顾你等”
“正是!”
谁不希望自己被委以重任,更何况仓佐诚与田啬夫囿还有特别的关系,名为同僚,近似主从。得主之重,夫复何求呢
一时间,他不由怒气顿消。
他细细回想田啬夫囿的安排。一封手书只交给他,连李恪也没看到内容,显然是要他自行把握的意思。只是李恪这子奸猾,田啬夫又有边写边朗读的坏习惯,这才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
且不论眼下如何,光是那份信重,便当得上天高地厚。
他喜滋滋地想,想着想着,渐渐品出了一点不对的地方。说了这么多,李恪刚才还是跳过他,擅自就决定了民夫的奖惩去留,而且和官府惯例的发徭规制完全不同!
一时不查,叫这子搪塞过去了!
仓佐诚猛地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李恪早就走了,还是如先前那般,连说都没跟他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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