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
幽幽《招魂》,曲曲楚歌,李恪用低沉的嗓音唱着,接替了呼毒尼的哀凉牧歌,成了大帐当中唯一的声音。
宾客们屏息听着,突然就对棺椁中的吕丁涌起了无尽的艳羡。
一介商贾,区区贱籍……
这时候有空来为吕丁送行的大多是临治亭随军的商人,他们早就识得吕丁,也从各自的渠道知道李恪对吕丁的亲厚。
他们来送别吕丁,本就是为了讨好李恪这个才名溢满雁门的才俊少年,可当他们真的认识到李恪与吕丁的关系,却又从心底生出了无以伦比的妒忌。
贱商何德,竟使恪君垂泪
吕丁之死,或正是因了恪君的眷顾,就连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吧!
他们心中腹诽着,神色却越发恭敬。
大帐的气氛越来越肃穆,因为李恪的歌声正变得越来越高!
……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
菉蘋(pg)齐叶兮,白芷生。
路贯庐江兮,左长薄。
倚沼畦(qi)瀛兮,遥望博。
第二六九章 右衽披麻
天色大亮。
吕羌连夜驾马东去,但吕丁的丧礼却没有草草结束。
八个来自苦酒里的年轻人代替了吕羌的位置,以子侄之身披麻扶灵。
他们的作为无人反对,吕丁待苦酒里甚善,里闾之中,本就有许多乡里视他如亲,些许的于礼不合,性情的北地之人并不会过分在意。
李恪在灵帐外独守了一夜,不披麻,不戴孝,是为送别好友最后一程。
清晨的阳光送来胜利的消息。
戈兰部被由养和旦联手全歼,三百首级曝于楼烦关外,焚营的青烟便是身处在三十多里外也同样清晰可见。
李恪终于和汜囿重逢。
数月未见,汜囿变得越发地干枯老瘦,两鬓染雪,发如枯槁,黧黑的脸上满是笑容,却仍遮挡不住连日的疲惫。
他在由养的护送下径直来到吕丁的灵帐前,对着帐内深深一拜,起身说道:“恪君,苦劳……”
“县令客气了。”李恪轻轻摇了摇头,“劳苦之人不是恪,而是那些执木器鏖战贼匪的乡里们。为剿灭戈兰部三千游骑,这些日伤、死之人,足有四五百众……”
“四五百众……”汜囿苦笑一声,“楼烦关死守二十余日,苏将军派下的戍卒死伤千八,八位墨者战死五人……”
“墨者求仁得仁,戍卒食饷卖命,但这场灾祸与乡里何干!”李恪冷冰冰地打断汜囿的话,言辞之间没有半分客气,“从看到您的私信开始,我便知道,这场灾祸皆源自利欲熏心四字,方螣如此,咸阳的贵人们……亦是如此!”
“恪君,慎言!”汜囿急声厉喝,“此次兵祸皆方螣之责,与朝廷半分干系也无!”
“明明……”
“记住!半分干系也无!”
谁也没料到两人见面会发展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幸好在场没有第四个人,唯一陪在一旁的由养眼观鼻,鼻观心,自顾默念隐身神咒。
李恪和汜囿大眼瞪着小眼,一时都陷入到沉默当中。
这时,旦喜气洋洋杀进战团。
“恪!你可知夜袭戈兰部大营,我在营中寻到了谁”
“还能有谁……”李恪一甩袖子,冷声说:“凡子,想见见你口中的罪魁祸首么”
……
方螣这个名字李恪听了无数遍,但他此前却从未想过,真正见到此人之时,会是眼下这副情景。
民军昨夜急进夜袭,整个大寨除了吕丁的灵帐,见不到一间营帐,连李恪的帅帐都尚在选址当中。
他和汜囿一道,在一处树荫下召见方螣。
这个引匈奴入关,造成雁门生灵涂炭,血流漂杵的前句注将军看起来并不像个大奸大恶的罪人。
五官端正,方脸剑眉,身高足有七尺六寸,四肢修长虎背蜂腰。
他的黑发浓密,美髯遮唇,若只看面相,绝对当得起仪表堂堂这四字赞誉。
此外,出卖母族并未让他在匈奴阵中春风得意。
旦是在后营的囚车中发现他的,浑身的肮脏不知几日未曾洗漱,破烂的衣衫就连基本的蔽体都无法做到。
这让李恪对他的经历格外好奇。
“方螣,是吗”
沦落的方螣傲气不减,骤自昂着头,只拿鼻孔与李恪对视。
“你是何人唤作何名官爵如何小小年纪不知尊卑长幼,我方螣之名,岂是你能直呼”
李恪哑然失笑:“想来你与戈兰部的族长也是这般说话,否则也不至卖主求荣,还被他关进囚车。”
“那是他不听我言!若是全力发攻,氾囿狗头早在我脚下!”
“如此看来,他倒是有功于秦。”
方螣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恶狠狠啐了一口,看着李恪似要食人。
“戈兰部族长卓拔,老朽,蠢钝!巴特答应借兵予我,他却不敢攻下楼烦!还说甚抢先入关,易引巴特忌讳,可笑,可笑!明明是夷狄蛮人,他却非要如中原士人般考量事务,也不想想,他可配么!”
“不配。”李恪诚恳道,“若他所思真有中原士人这般深远,也不至被区区民军一战而灭,就连脑袋都混在茫茫多曝级的头颅当中,荒废我麾下一场大功。”
方螣的瞳孔猛就一缩:“你说你尽歼了戈兰部全军而不是趁他出征,偷袭大营”
第二七零章 夺军杀将
仲冬的晨风冰冷刺骨,飘飘荡荡,扬在楼烦关外的原野上,卷起枯草、败叶、沙尘和许许多多没着没落的东西。
李恪静静地看着汜囿,汜囿也毫不回避地凝望着他。
“恪君,方螣可死,却不可辱甚!”
“辱甚么”李恪冷笑道,“十月廿七,阴山都护府尽没,五千戍卒几无幸免,数万民夫沦为夏奴。此后匈奴三分,其一袭善无,下阴绾,其二围平城,掠原野,其三以浩荡之势横扫半座雁门,中陵告破,以至尸横遍野,河水断流。楼烦九乡四十一里,仅我所知,便有二十五里变作炼狱,原野上满是死尸残骸,民军所过,做得最多的便是收殓,下葬!”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的声音比北地的寒风更冷,冻得汜囿心里发毛。
“方螣该死!若不是咸阳的法吏比我更明白如何去折磨人,我早已斩他祭旗,告慰丁君!”
“那你便把他送去咸阳!”
“咸阳路遥,匈奴道近。他早晚要去咸阳,只是得先待我腾出手来,为死难亿乡里们挑一个合适的买家。”
“可你这般辱他……恪君,贵人可杀不可辱,若是辱甚,那是在断你自己的前程啊!”汜囿苦口婆心,几近哀求。
李恪突然大笑起来。
“他贵人且不说皇帝早已剥夺了他的爵级,便是他爵级仍在,区区右庶……也能自比贵人大秦的贵人何时变得这般不值钱了”
“恪君糊涂了么!”汜囿急急吼道,“右庶长官爵第三,不同于民,你不过区区簪枭,这是下民犯上,会令世俗厌弃的!”
“下民犯上”李恪冷笑一声,不再多辩。他指着营中说,“帅帐辕门,大约要两个时辰才能搭好,届时还要劳烦县令将戍卒统领带来,句注塞下匈奴八千,那才是头等的大事。”
……
两个时辰之后……
司马欣一身簇新的戎甲,左剑右印,花结鲜亮。他笔挺站在一辆临时改制的战车上,以手扶剑,目视前方。
为他驾辕的是他在军中最信任,也最要好的二五百主始成。
他们正要去往一座神秘的军营。
听楼烦县令汜囿说,这座军营的主人是一个年十六岁的北地少年,在匈奴入侵之际集结民夫数千,凭借六场野战平灭匈奴无数,月余之间,未逢一败。
这个故事听来像极了愚民口中那种无人会信的玄奇传说,譬如什么有将焉,年一十有六,拔起于北境之极,日夜以匈奴为食……
可汜囿又说,正是此人领兵尽歼了楼烦关下的戈兰部,如今正立营关外,要与县、军共商征讨迭巴部的军策。
司马欣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他与汜囿约在大营相见,特意让始成为他驾辕,以最庄重,最昂扬的姿态来到这座将整个句注塞数万将士都对比得一无是处的……少年的营房。
营房并不大,辕门高耸,寨墙簇新。
高耸的寨墙内,一座座白顶的匈奴军帐分散排布,到处都是巡逻游弋的无甲民军。
他们一般以五人为伍,两人持着特别巨大的木盾,一人背着锋锐的木矛,还有两人挎着剑,背上背着匈奴人惯用的牛角弯弓。
营中还有许多骏马,被人集中圈养在左营,看起来都是上好的匈奴战马,然而奇怪的是,那些马只有极少数披挂鞍甲,大部分背上空空,乍一看,还以为是刚捕的野马……
这里的后营也很热闹。商人民夫来来回回,辎重粮秣堆积如山,好些布吏打扮的人站在各个道口指挥安置,开具票券,就像往日的市亭一般。
这座小小的军营哪处都与严明的秦军不同,让司马欣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一支民军。
而且是一支新成立的民军!
整个营中,除了寨墙是新伐的,剩下全是缴获和商人的贡献,好些帐篷上还残留着褐色的血污不曾洗掉。
此外还有帅帐……
看向帅帐,司马欣的瞳孔骤然一缩。
大帐左右各竖着一根高高的旗杆,左旗黑底,上书一个周篆字,右旗纯白,有个美髯壮汉被绑缚在旗杆顶端,那面无字的大旗素白如雪,直接扯紧了捆扎在他的身上,迎风张扬。
右衽……丧旗……
被充当旗杆,污为夷狄,以最大的羞辱捆在半空的那人,是方螣!
司马欣当年不得志时与方螣打过无数次
第二七一章 合军共谋
帅帐里泾渭分明。
除李恪独自高居主座外,帐中宾主俱分左右。
左席诸人皆是民军所属,以辛凌首席,亭长亨与乡啬夫诚共陪末座。右席众人则出自楼烦,首位司马欣,次位却是墨者憨夫。
看着他们,李恪总能感受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古怪气氛。
嗯……全是旦的错。
猛将兄征伐匈奴好些日子,所向无敌,以至于走路都习惯性抬着下巴看天。
这次李恪布置夺军任务,他是用抢的方式从由养手下夺来的军令。
结果呢搭台唱戏不看观众的面相,直到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完了,他才认出司马欣那张帅脸。
说什么余有渊源,不宜罪人,直接说太熟了不好下手不就完了……
李恪心里忍不住腹诽,如果这件事还是由养来办,这会儿司马欣和始成大概已经被五花大绑在某个隐蔽的帐篷里,楼烦的残军也该在帐前整军训话,誓师待征。
反正由养不认识司马欣,也不知道李恪和司马欣的渊源过往。
待到一切事毕,胜则报功,败则报丧,李恪只需在功劳簿或战死名册上把他们的大名加上便足以扫平其中的后遗症。
反正不管怎样,李恪总有把握让民军不至于全军覆没,任何结果,都要好过现在的结果……
头疼。
他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司马欣在堂下冷笑道:“大当家可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砍了我与成君的脑袋”
听话音,这位已经在心里把李恪比作山贼了……
李恪无辜地扫眼过去,认真说道:“从未想过要你性命。当然,此话信不信在你。”【#&免费阅读】
司马欣微微一愣:“莫非你不欲夺我之军”
“残军自然要夺。不过我的帅旗上挂着方滕,只要能拿到虎符,你的脑袋无关紧要,是杀是囚,皆无二致。”
司马欣气得七窍生烟,胸腔鼓胀就像是拉起的风箱。
他咬牙切齿说道:“事后我穷追如何”
李恪侧过身子与司马欣对望,神色清冷姿态端正:“我欲奔袭迭巴部。”
司马欣怔住了。
虽说早已知道这次会面是为整军备战,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李恪已经打定主意要挺进谷道,直取迭巴部。
李恪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伸出手,探起食指。
“此战结果有二。胜,我将你大名书在功劳簿首,整场战事皆你指挥,包括前头剿灭戈兰部的多场战事,也是遵你所嘱,我正好借此脱身,免得被哪个将军看上,举荐做什么刀笔小吏,此其一。”
李恪又稳稳竖起中指:“战事一起,谋算无用,凡有胜算,自有败局。此战若败,看守你的亲卫会先一步将你斩了。你依旧是此战指挥,功过之事自有秦庭评述。我则会带着家人自楼烦远遁中原,逃灾避祸。”
“所以是胜是败,我囚你之事,你都不会来寻我麻烦,可对”
司马欣张了张嘴,气势一下就泄了八分:“这番计较,只因你我旧识”
李恪干脆地摇头:“张三李四王五刘六,守在楼烦县的军侯是谁都是这般处置。若我早知是你,旦不会唱那一出,我会与你面谈,任你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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