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李恪皱起了眉,不再言语。
慎行哈哈大笑道:“修身、十论、非儒、七患、三辩、所染……恪,你天资甚佳,区区三月,便将《墨子》一书烂熟于心,也到了出谷游学,验证所思的时候了。”
李恪不由眼前一亮:“老师,我等要出谷游历”
慎行微笑点头:“霸下今日总装,最多数日便可完成校验,若是真能恢复往日气象,为师与友人相约,也可涨些颜面,正合出行。”
“老师,我可否问,此行目的地为何”
“此次游学,我等去赵墨胡陵,先为你取得假钜子之位,可好”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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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 白日昼寝
随着隆隆的机械运动,支撑霸下的支架墙在风舞的指挥下缓缓下降,从五丈的高度一直下降到三丈左右,
随后兕蛛开始运作,两架协力,先由一架将已完成拆卸的汽机室从核心舱侧面拖出来,再由另一架连接绳索,吊挂住水平,直到将汽机室平吊至地面,再去处理另一侧的汽机室。
这个场面让李恪又一次感慨起墨子的创意。
作为前辈,墨子的思路天马行空,所设计的机械细节随处可见浓重的浪漫主义色彩,与李恪所秉持的实用主义大相径庭。
霸下核心舱的本体就是一只空壳,金属的骨架处处都是大型的插槽,其他诸如锅炉房、汽机房、驾驶舱、连杆壁甚至是煤仓和水箱都是能够拆解的独立模块。
比如说这次修缮汽机室。新的汽机室在地面就完成了总装,通过小型锅炉的运转验证,再由兕蛛吊装进霸下,连接连杆,便替换了原先的汽机。
这种插槽式结构让霸下的整修变得简单而且苛刻,虽说格外节省人力,可施工却被限定在苍居进行。
汽动力升降平台的设计如墨家的大部分机关精髓一样失传了,翻遍整个大秦,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霸下骨架相配适的施工场所。
除此之外,正因为放弃了一体式的金属外壳,核心舱在强度上呈现出断崖式的下跌,尤其是在床弩这种级别的重兵器面前,几乎没有任何防御能力,这一点,墨家已经用自己的血肉为李恪做了验证。
李恪不止一次想推翻霸下的设计,首先把操作繁琐的足肢改成履带轮式结构,再放弃独立仓室,使用一体式的外装甲和固定内舱。这样做的工程量虽然大,但有他在一旁设计,苍居现有的设施和人力并不是不能够实现,墨家的财力也足以支撑。
可是……若真按着李恪的想法来做,霸下将退化成一台普通的大型蒸汽装甲车,再也不是一头气势摄人的机关巨兽了。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帅气不要命也。
李恪叹了口气,真正走进了墨子骚包的内心。
汽机的装配花了半个时辰,青铜足肢的装配耗费两个时辰,待到万事齐备,锅炉焚烧,第一声汽笛长鸣,耸立的霸下仰天长嘶,时隔四十余年,墨家的钢铁巨兽才算是又一次活了过来!
墨家众人相拥而泣,李恪独身一人离开内谷。
接下来,霸下将在恒山的密林进行为期三天的行进测试,全部完成以后还要做一次全面的检修,确定各部件的运行状态,也就是说,真正的游学至少是五天以后的事。
这五天慎行并没有安排课程,李恪难得放假,就打算和吕雉独处,再不济,他也可以去谷中书院帮活,顺道看看吕雉是不是真如她所言,授业严苛足可止稚童啼哭……
……
四月初六,微雨,和风。
初夏的雨总有能洗涤人心的魔力,李恪煮着茶,百无聊赖地坐在书院旁的茅亭打瞌睡。
吕雉正在学舍内授课,教的是赵高的《爰历篇》,八个孩子苦着小脸在沙盘中习字,写错一笔,必定有教鞭及臀,抽完还不许哭闹。
李恪亲眼见着一个女娃儿只哭了一声,就被她拽到堂前重背《仓颉篇》,那抽噎的神情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吕雉却偏忍得住,让她连着背了五遍,直到再也听不出抽噎声,才需她重新入席。
高太后还是高太后啊……
李恪在半梦半醒间呢喃,突听耳边一声清脆疑问:“高太后是谁”
他惊醒过来,循声去望,看到吕雉巧笑嫣嫣立在细雨中,一双手背在身后,依旧握着她的教鞭。
“站在雨中作甚也不怕淋得病了。”李恪皱着眉呵斥一声。
吕雉乖巧应了声唯,低着头走进茅亭,在李恪对面跪坐,放下教鞭,取出木勺,为李恪添了一碗新茶。
她小声说道:“恪,你这几日得闲,何不与众墨者一道去测试霸下,也好过在这儿白日昼寝,徒惹非议。”
李恪抻了抻懒腰:“昼寝便昼寝,过几日我就要随老师游学,届时乘着霸下颠簸,也不知何时才能睡个安生。”
“要乘霸下游学么”一想起霸下那完美的驾乘体验,吕雉的小脸登时惨白。
李恪失笑一声:“放心吧,霸下换上了原装的铜肢,颠簸较原先好了许多,便是行进当中也可在竹楼安坐,没你想得这般不堪。”
吕雉不信道:“你这几日都不曾参与测试,如何能知道真切”
李恪指了指自己的双眼,说:“铜肢是墨子的设计,有悬挂,有减震,我都看过了,虽说落足时仍会有颠簸,但与木肢大不相同却是肯定的。昨日由养和风舞结伴来探我,口中所说也验证了我的猜测,不至于出甚偏差。”
看着李恪自信的笑容,吕雉一时发怔。
“恪,儿时开蒙,先生与我说项橐u)、老子生而知之,我总当是圣贤轶事,从不曾信,直至见到你,方知世间真有此等人杰。”她感慨道,“墨家穷尽四十年难解霸下,你只看一眼便知究竟,如悬挂、减震之类我闻所未闻之词,从你口中说出来,却如知之甚祥……”
李恪苦笑着摇头:“这世上哪有生而知之……”
“你便是!”吕雉为自己添了盏茶,小口抿着,“恪,你可知这几日,其他墨者家眷与我攀谈,皆说钜子能寻到你,乃是墨家大兴之兆。他们明里称你先生,暗里……都已经唤你小钜子了。”
“小钜子……”李恪无语道,“钜子哪有大小之分,更何况如今我连假钜子都不是,若是出些偏差,此番言论岂不是惹人嫉恨。”
“我却觉得挺好。”吕雉放下茶盏,捋了捋鬓角散发,“人心不可违,此地墨者皆出自赵墨,有他们为你扬名,赵墨之行想来也能顺遂许多。”
“顺遂与否,到了胡陵便知晓了。”李恪叹了口气,斜倚亭柱望向漫天的阴云,“赵墨聚集之地,也不知胡陵究竟是何等气象……”
第二九零章 南向,漫行
四月初八,霸下出谷,裹挟着滚滚云烟,轰鸣着深入莽莽恒山。
李恪随慎行南下游学,随行之人有辛凌、由养、灵姬、风舞和儒,都是李恪熟识的墨者,唯有憨夫被留在了苍居。
慎行给他安排了另外的课业,计划对另一架霸下,也就是李恪口中的二号机进行修缮。
二号机年久失修,包括核心舱在内,一应金属早已锈蚀脆化,不敷再用,所谓修缮,其实就是重新建造。
建造霸下是一项绝大的工程。当年墨子建造霸下,光技术人员就动用了百匠四师,而憨夫手下仅有墨者十余人,其余工匠不足十人,人手方面远远不足。即便墨家的财力不成问题,也不可能真正把霸下造出来。
但慎行有更深的考虑。
李恪在苍居留下了霸下的设计图板,但却只有总装图,更细的详解慎行不许李恪制作,他要憨夫带着那些墨者们将总装图吃透,归根结底,是想让墨家重新具备制造霸下的技术传承。
这一点李恪举双手赞成。
苦命的憨夫被留了下来,李恪一行七人上路,取道荒僻,凭着霸下强大的越野能力穿越恒山,一路南下穿过太原、上党,河内三郡,直入到三川郡内。
夜来休整,篝火夜憩,李恪翻弄着手上的地图,一脸茫然。
慎行微笑着走近“恪,今日课业完成了么”
李恪起身拱手“禀老师,《明鬼》、《尚同》两篇皆已抄默完毕,遵师之命,用的是齐篆。”
“甚善。”慎行欣慰点头,在李恪对面并膝跪坐,“我见你观图皱眉,可是有甚不解之处”
“老师。”李恪把简陋的羊皮地图放在火边,指着图上零散的曲线说道,“霸下行止动静颇大,虽有补给之需,不可离城过远,但中原城池稠密,若是让愚夫愚妇撞见,岂不是平添传闻”
慎行笑意盈盈道“你以为何路更佳”
“自雁门南下,穿恒山,过太原,我等那时就该取道向东,经邯郸、东郡,跨巨野泽入砀郡,阳陵位于砀、薛二郡交界,虽隶属薛郡,可有微水泽在东,还是自砀郡好走一些……”
“若是我等只去胡陵,你定下的路途确实无错。”慎行抚着须说。
“我等还要去往他处”
“游学,游学,若是直驱目的,岂不功利”
李恪一脸古怪相,逗得慎行哈哈大笑。
“恪,你今年一十有五吧”
李恪老实点头“禀老师,始皇帝二十七年我十三,今年是二十九年,正是十五。”
“他人皆从生辰计算年纪,你却自十三起算。”慎行失笑一声,“也是,十三之前你碌碌无为,一夜之间心智开悟,一如墨子。你将十三那年视作生辰,倒是应当应分。”
李恪知道慎行言犹未尽,并不搭话,只是静静地听。
慎行轻声说“墨家有律,凡墨者入门,皆需有一把墨剑。为师恰好知道天下仅存的铸剑师隐居在阳城,正欲领你登门拜访。”
“为我铸剑”李恪脸上古怪之色更重,“老师,我入门至今连拳脚都没空去练,您便是让欧冶子为我铸剑,我也不会使啊……”
“何其愚也!”慎行呵斥一声,说,“剑乃君子之器,有无有,使无使,你道一同”
李恪一脸无辜“我是说……老师,反正我也不会使剑,一路铸匠何其多,何必不远千里去劳烦那位硕果仅存的铸剑师。若让他知晓我不通武艺,必定使宝剑蒙尘,他岂不是要被我活活气死……”
慎行倒是险些被气死,他捡起枯枝打在李恪脑门上“你以为为师如此虚荣,非为你这不通武艺之徒寻找铸剑名师”
“要不然,还能有何意……”
慎行深吸了一口老气“墨子当年游历天下,首先做的便是折服欧冶家。正是有了欧冶家的无双铸艺,诸般神迹才得以实施!你呢为师用心良苦,你便是这般应对”
李恪目瞪口呆道“莫非那位铸剑师是欧冶传人”
“阳城剑师徐夫人,乃是欧冶家最后的道统!”
……
三日之后,三川郡,武强县。
李恪和由养、风舞二人在郊外原野离开霸下,准备去往武强县补给木炭燃料,食水干粮。霸下为了掩藏行迹继续东行,双方约定,明日莫食在百多里外的博浪沙汇合。
三人悠悠荡荡向着不远处的县城行去。
李恪一路心神不属。
自那日谈话后,霸下南行,在缑氏县外停留了一夜。
缑氏县在三川郡以西,毗邻太童山,是整个三川郡距离阳城最近的县城,李恪估摸着第二日就要与那位铸剑师相见,绞尽脑汁,整理起脑海中为数不多的材料学和冷兵器知识。
可是那天夜里,宿营地迎来一个甲士,和慎行鬼鬼祟祟谈了半夜,慎行突然变卦,放弃阳城,转道东向。
听他说,他与一位十余年未见的老友相约,铸剑之前,要先去博浪沙赴一场约。
于是霸下迈开大步,一路穿过巩县、荥阳,几乎耗尽了备用的燃料,这才来到眼下的武强县境,李恪也被打发下来,和由养二人一道采买补给。
他总觉得博浪沙这个名词有点耳熟,问了一下由养,由养却说那里只是一片荒僻丘陵,地形地貌与李恪当年伏击戈兰部的美人岭颇为相似,只是林木茂密,野兽横行。
李恪不由纳闷,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老友非要在这种偏僻地方见面。
莫非是山贼、流寇之类
正想着,他们已经走到武强县的大门,更卒在门外拦路查验。
“雁门郡楼烦县苦酒里学子恪,为人白皙,方面,长六尺五寸,年至今十五,行到端,无瑕疵,着深衣,未分户,无产。”一个矮个子更卒抬着头看了看李恪,又看了看同样是学子身份的由养和风舞。
都是学子,三人同行。偏偏一个着深衣,两个着裋褐,都是玄黑的颜色,两个年长的还习惯性站在年少的背后,怎么看都不像同学,反而有些像主从。
更卒怀疑问道“你等皆是学子”
李恪脑子里想着事情,木然地点了点头。
“师出同门”
李恪又点了点头。
“所来为何”
李恪被打搅得有些烦躁,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游学。”
他长久养成的气势随着这声吐字炸开,消瘦的身形骤然拔高,皱着眉,满满都是居上位者的味道。
更卒心下了然,觉得果然是勋贵子弟跑出来微服私访,便恭敬地把三人验、传递回,轻声解释道“贵子莫怪,这两日陛下东巡途径武强,虽说只是打博浪沙穿过,并不入县城,但几位县官如临大敌,非要我等盘问仔细。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无妨。”
李恪挥了挥手,叫上由养二人刚要入城,突然之间,面色大变。
“你方才说,谁要经过博浪沙”
更卒不明就里道“自然是皇帝陛下,此事传得纷纷扬扬,这样日,斥候前军都过了三波,贵人莫非不知情”
李恪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博浪沙这个地名耳熟了。
博浪击锥,张子房的出山之作,只可惜误中副车,还折了一员猛将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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