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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我的哥哥。”
“你有中国哥哥?”
日本少女接过手帕,擦鼻涕同时擦着眼泪:“是的,芥川先生。”
他们身边还有个中国人,三十来岁,裹着棉布长衫,xiōng口搭一条黑围巾,结结巴巴地用日语说:“我认识这个人,他叫秦北洋。四年多前,在上海,我们打过一些交道。某种程度来说,我还是他的恩人呢。”
“陈先生!”光着急地抓紧中国人的胳膊,“您能帮我找到他吗?”
“秦北洋坐进了少帅的汽车。我听说少帅广结天下英雄,最爱请朋友看戏。他到上海不到七天,每夜都要看京剧。今晚,天蟾舞台有一出大戏《鱼肠剑》,也许他会去那儿!”说完磕磕绊绊的日语,他又用中国话自言自语,“士别三日,当刮目想看!相隔四年,想不到这小子出息了啊!”
他叫陈公哲,上海jīng武体育会的骨干。这些年来,他将jīng武门开到了全国各地,甚至走出国门,在南洋乃至北美宣言霍元甲的jīng神及武术。
芥川先生来了兴致:“陈先生,我们去天蟾舞台吧!”
光跟着两个男人走过南京路,元旦的黄昏,天早早地黑了,华灯初上,摩肩擦踵,华洋杂处,东京也不见这等繁华。
七天前,圣诞节的这天,嵯峨光乘坐的lún船驶入黄浦江。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中国,凝望水雾朦朦的外滩,江面上呜咽的巨lún,仿佛窥视一个童话世界。光的父亲嵯峨侯爵,正好来上海办事,不放心把叛逆的女儿一个人留在东京,就像上次把她带去巴黎一样,这回就把她带来了上海。
而光对于上海的印象,主要来自三年前的早春,秦北洋陪伴她流浪时的述说。
她跟父亲住在外滩背后,上海最好的英国饭店内。这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安排的,因为侯爵大人跟明治天皇有亲戚关系,绝对是要拍马pì的对象。
此后数日,她跟着父亲跑东跑西,都是些无聊的公务,帮忙做法语和英语翻译。元旦这天,光只想着去上海跑马厅——这可是当年的日本也看不到的西洋景,近日来上海街谈巷议的都是“贺岁杯”,报上连篇累牍的广告。父亲另有公干无法同行,只能拜托同住一家饭店的芥川先生照顾女儿同行。
说到芥川先生,虽然年纪轻轻,却已是日本第一流的文学家。他是以大阪每日新闻视察员身份来中国的,已从南到北游历了几个月,前两天刚回到上海,准备过几天回日本。
今天,芥川受到嵯峨侯爵的拜托,带着十六岁的侯爵公主早早出门。他先去了虹口的jīng武体育会,当然不是去送“东亚病夫”匾额的,而是去拜访大名鼎鼎的陈公哲。
元旦“贺岁杯”,上海滩万人空巷,恰好陈公哲预定了上海跑马厅的包厢,又略懂几句日本话,便带着芥川先生与嵯峨光同行,让两位日本客人开开洋荤,这是在东京也看不到的西洋景。陈公哲早就听说过芥川先生的大名,暂且放下中日间的嫌隙,先行待客之道。
在看台上层的包厢内,十五岁的光放肆地喊叫,不停地蹦出“斯古伊”“刚八代”,跟一开始的贵族淑女判若两日,要知道她可是伪装过在妓院长大的。
最后,嵯峨光才认出一个冲过终点线,骑着乌黑的汗血马,身材比所有欧洲骑手都高大的中国人,居然就是“哥哥”秦北洋!
上次一别,还是在巴黎和会,还是哥哥横穿过巴黎下水道救了自己。回到日本以后,她委托羽田大树打听过秦北洋的消息,结果却是哥哥死于北极冰海孤岛的火山爆发。嵯峨光无法相信哥哥已经死了,每次看到富士山,这座休眠中的活火山,便会想起秦北洋的音容笑貌,似乎他已长眠在圆锥体的冰雪之中。
晚上七点,嵯峨光、芥川先生、陈公哲在二马路吃了苏式的鳝丝面,便来到对面的天蟾舞台。外观是个西洋建筑,舞台两侧挂着两只大钟,下面竟还有“三炮台”香烟广告。舞台栏杆中间写着“天生人语”。
陈公哲原来也是一位戏迷,才会知道少帅每晚来此看戏。本想要买楼上的包厢,才知道全被少帅的人马包下了。
三人只能坐到楼下,立刻有堂倌送来热毛巾。芥川先生刚要拿起毛巾擦脸,却看到旁边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国人,在用热毛巾揉搓面孔之后,竟在毛巾中擤了一泡浓浓的鼻涕。于是,芥川坚定地拒绝了毛巾。
少顷,舞台上的灯光亮起,先是锣鼓,再是胡琴,接着是观众们雷动的掌声……
今晚演的是《鱼肠剑》,就是刺客的故事——《唐睢不辱使命》中有“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专诸本是吴国士人,为报答公子光,将宝剑藏在鱼腹,刺死了吴王僚,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公子光登基为吴王阖闾。这是比荆轲刺秦王更早的“士为知己者死”。这个故事也被司马迁记录在《史记·刺客列传》之中。
但京剧《鱼肠剑》的主角却是另一人——伍子胥。
主角登场,再次掌声雷动。芥川与光惊讶地发现,舞台上的伍子胥,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子扮演的。尽管穿着男人的戏服,戴着一大把假胡子,化着厚厚的妆容,却依然掩不住青春美少女的眉眼与气场。
“她叫孟晓冬,刚冒出来的角儿,只有十五岁。”





镇墓兽 第二十五章 天蟾舞台(二)
孟晓冬。
陈公哲努力用糟糕的日语为芥川解释。
天蟾舞台上,十五岁的美少女伍子胥,已随着西皮原板开腔了——
一事无成两鬓斑,
恨光yīn一去不回还。
日月lún流长相见,
看青山绿水在眼前。
俺伍员弃楚非本愿,
恨平王杀害我慈颜。
匹马单枪走如电,
黎阳山下遇高贤。
定计出关无风险,
马到长江有渡船。
幸得渔人行方便,
他为我投江实可怜。
浣纱女,实好善,
一饭之恩前世缘。
眼望吴国路不远,
心急求兵马加鞭。
这一段,唱的是一夜白头的伍子胥逃出昭关,遇渔人得渡江,遇浣纱女得饮食。
孟晓冬的气场了得,不能说艳压群芳,而得说勇冠三军!她将伍子胥演的入木三分,台下观众们陷入痴狂,个个都成了她的脑残粉儿。
陈公哲继续为日本客人解释:“她唱的是女老生,扮相俊秀,嗓音宽亮,不带雌音,在坤生中首屈一指!”
光找到了崇拜的偶像——舞台上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简直是比宝冢歌剧团更伟大的明星。
日本也有传统戏剧,不过品种就那么几样——最古典的能剧,世俗的狂言,净琉璃木偶戏,还有歌舞伎,显然不能与中国成千上万种地方戏相提并论。
今晚的天蟾舞台,女老生反串中年大叔,京剧昆曲中的美少年或美大叔反串贵妇人也是屡见不鲜,如北京的梅老板。而日本歌舞伎也有类似的传统。
芥川又惊叹于中国戏曲舞台道具之简单,只有桌椅和幕布,却可以表现星辰大海。当角儿模仿拉开门闩的动作,观众们大可以想象这扇门的存在。当角儿抡起流苏鞭子,观众们就仿佛看到他的胯下骑着一匹红鬃烈马,这是东方式的写实主义,充满虚拟世界中的美……
舞台上渐入佳境,大花脸的净角专诸,同为老生的公子光、孙武子纷纷出场,唯一的旦角是专诸的妻子——史载专诸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勇士,只怕一人,就是老婆。
每次孟晓冬的伍子胥亮相,无论举手投足,还是唱念做打,都是有板有眼,绝无新人之怯场,仿佛天生就是万人迷的大明星。
突然,专诸刺王僚的关键时刻,一只臭鞋底子飞上了舞台。几个流氓在台下鼓噪:“演得什么臭玩意儿啊!”观众们纷纷躲远,这是彼时上海戏院常见的一幕。剧院与戏班子常被青帮黑社会控制,就像后来香港黑社会涉足电影业一样。天蟾舞台的老板,是与欧阳思聪平辈的青帮老大,黄包车夫出身的顾竹轩。来砸场子的流氓,想必是另一位青帮老大黄金荣的走狗,因为天蟾舞台抢了大世界隔壁共舞台的生意。这次来者不善,看场子的打手们,全被这伙流氓打趴下了,顾竹轩的苏北帮要吃苦头了。
舞台上的孟晓冬,扔下假胡子,用京剧念白大喝一声:“呔!伍子胥在此!何人胆敢撒野?”
没想到,那群流氓反而看中了青春秀美的孟晓冬,yín笑着说:“呦!我咋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伍子胥呢?”
流氓们竟然冲上舞台,踢翻了意欲阻挡的刺客专诸,又抽了吴王僚一耳光,将孙子兵法的作者踩在脚下,挥拳击倒后来的吴王阖闾,意欲对美少女版的伍子胥施行轻薄。
学京剧的多少都有些武术功底,孟晓冬正要挥拳抗拒这些流氓,只见一个男人从天而降,口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呔”!
他是秦北洋,从二楼包厢跳下,稳稳落到舞台中央。他将领带塞入上衣口袋,礼帽扔到观众席,正好被光接住了。
一同跳下的,还有一条“英国獒犬”,分明是化装后的九sè,幸好主人提前指示,绝对不可变身为yòu麒麟镇墓兽,否则今晚的舞台要惨案了。
面对五六个流氓,秦北洋只使用摔跤,三下五除二,全部干倒在地。
孟晓冬的腿一软,刚要摔倒,秦北洋一把揽住纤腰。
“你是谁?”
十五岁的伍子胥,披头散发,任由自己被这石破天惊的年轻男子横身抱着,幽幽地问。
灯光下,秦北洋一时语塞。今晚,他被少帅拖来看戏,只想着怎样“藏拙”?没想到,这舞台上的《鱼肠剑》与少女伍子胥,深深吸引了目光。路见不平,实在藏不住拙了,再加上小六子在一旁挑他:“哎呀!如花美眷,就要被流氓糟蹋了啊!”惹得秦北洋不得不跳下包厢,如同踩着七彩祥云而来的大英雄。
不,还得藏拙!正好旁边的乐师竟然又乘兴拉起了京胡,秦北洋不想bào露身份,只得朗声道:“刺客专诸!彗星袭月!”
这一句话,深深烙入孟晓冬的心底。
大上海,南京路,天蟾舞台,一戏院的人仿佛消失。时光在尘埃中叹息,回到两千五百年前,吴越春秋的姑苏城,刺客专诸捧出鱼肠剑,慷慨赴死……
十五岁的孟晓冬,心底掠过一个念头:专诸刺王僚不是为公子光,而是为伍子胥?
秦北洋盯着她的双眼,却也被凛凛地电了一下,赶紧转移了目光。孟晓冬的美,旧时文人有诸多记录,笔直不复赘述,总之是一种不可形容之美,让人的双眼和心都不可抗拒。
楼上包厢中的小六子,不禁摘下白手套鼓掌喝彩,心中默念:“真英雄也!真美人也!若要得江山,必要得此英雄美人!”
第二天,上海的小报的头版头条是“中国汗血马,扬威跑马厅”;头版二条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专诸救美伍子胥”。
天蟾舞台,剩下最后两个流氓,慌不择路地逃入观众席,正好撞到芥川先生和光的面前。芥川一介文人,手无缚jī之力。陈公哲被bī撩起长衫,使出霍元甲真传的招式,一拳一脚,便将两个家伙ko击倒。
秦北洋扶起孟晓冬,再看观众席,正好撞到了光。
“欧尼酱!”
一声清脆的日语,从嵯峨光的嘴里冲出,秦北洋揉了揉眼睛,脑中绽开三年前的冬天,京都嵯峨野竹林里的那道光。
“光?”
秦北洋从记忆中拾回了一个日语单词ひかり。
美少女伍子胥还在纳闷,秦北洋跳下舞台,九sè紧跟在后。
百感交集的秦北洋,刚想要抱她,又发觉她已长到尴尬的年龄,已非十二岁的小女孩,不知该把手放哪里了?
光却爬上座位,直接跳到秦北洋的身上,双臂紧紧环绕着她的“欧尼酱”。
天蟾舞台最后一排座位的角落,有双眼睛,有道刀疤,冷冷地注视他俩……




镇墓兽 第二十六章 上海古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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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位日本外交官从瑞士带给我的生日礼物,只供应给欧洲的贵族。”
说罢,嵯峨光有些惴惴不安,故意把身体往后缩了缩。但她不想就这么回国,东京的寄宿制皇族学校,在她眼中就是一所监狱。她还想再跟秦北洋多说几句话。
马车横穿公共租界,过了静安寺大门口,光看到对面的外国坟山与火葬场问:“海先生,哥哥说他住在老城区,好像不是这里吧?”
“是的,光公主。但你有所不知,秦北洋有个怪癖,喜欢住在古墓之中,否则便会生病。”
“古墓?”
嵯峨光想起奈良吉野古坟——深入徐福地宫,jīng通镇墓兽之道的秦北洋,似乎有这可能。
“对了,你的姓氏——嵯峨,其实也跟唐朝陵墓有关呢?”阿海娓娓道来,“嵯峨的姓氏来自嵯峨天皇,这位仰慕中国文化的天皇,派人到唐朝学习典章制度,参与过唐德宗崇陵的建造。崇陵位于关中北部的嵯峨山,这才有了京都的嵯峨山,有了葬在嵯峨野的嵯峨天皇。”
“海先生,秦北洋现在哪个古墓呢?”
“稍后便知。”
马车飞奔出城区,沿途有西洋人的别墅,大片开阔的江南田野,纵横的阡陌铺一层冬小麦,等到来年开春收获,再播种一季稻子。过了虹桥,一路坦荡西行,进入青浦县的地界,也是小刀会周秀英的老家。
“海先生,我要下车!”
光已察觉到了问题,“海先生”却摇头道:“马车就如弓箭,离了弦,哪能再回头呢?”
刹那间,一支左lún手枪顶住了他的太阳xué。
当时的上海盗匪横行,经常当街枪战与暗杀。她并非懵懂的傻白甜小绵羊,曾经冒充妓院长大的不良女孩,跟秦北洋一起流浪。最近两年,她拜大师学过空手道与剑道,还跟父亲学过骑马与射击,自诩可以对付得了几条大汉。前几日,父亲给她一支手枪防身。
“光公主,嵯峨侯爵有没有教导过您,贵族家的女孩子不要随便玩枪?”面对顶着脑门的手枪,男人镇定自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请把枪放下,否则……”
嵯峨光略一迟疑,“海先生”闪电般地单手夺过左lún枪,同时将她牢牢压倒。他看似书生的身体内,有着远远超乎常人的力量。就像一头野兽。
搏斗的瞬间,光的指甲抓到“海先生”脸上,瞬间撕掉他的半张脸皮,露出一条蜈蚣般的伤疤。
刺客阿海。
光被他拽下马车,任凭女孩使出柔道剑道空手道,一切都是徒劳。草木萧瑟的田野之中,匍匐着一座低矮的小山丘,高度还不及白鹿原的古墓坟冢呢。
“公主殿下,我保证,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的哥哥了!”
阿海将她拖入密布荆棘的山丘,残存破败的古庙,山坡有个大洞,貌似古墓的盗洞。
光的心里一万个后悔,要是早点看穿他脸上的刀疤,那是打死都不会上车的!
阿海用麻绳捆紧她的双手,进入弯弯曲曲的墓道,yīn森的气息渗透到脚底板。墓道两边的壁画都已褪sè,只剩灰暗的痕迹,似乎朱雀玄武之类。
“八嘎!”嵯峨光还嘴硬,“我哥哥是个盖世英雄!他会用安禄山的唐刀把你碎尸万段!”
“你也知道安禄山的唐刀?你还知道多少?”
明摆着阿海是在套她的话,光却憋不住:“九sè啊!它可是一只中国神兽,会用鹿角把你捅成马蜂窝,再用琉璃火球将你烧成灰烬,尸骨无存……”
她已在心底将阿海千刀万剐了无数遍。
“愿遂您心愿,公主殿下!”
阿海全不在意,将她带到墓道尽头,却听到坟墓深处传来某种声音……
嘘!
阿海做了个禁声手势。前方升腾起一团烟雾,有人举着火把与马灯,正在洗劫古墓之中的坛坛罐罐。那些家伙似是流窜的盗匪,身着厚厚的棉袄,腰上别着大刀与手枪。
盗墓贼只要金银财宝,看到灰扑扑的陶罐,干脆砸得粉碎。这伙人骂骂咧咧,好不容易发现几块金属物件,早就已氧化生锈,如果不能修复原貌的话,只能当作废铜烂铁来卖。
“棺材?棺材在哪儿呢?捣鼓了那么久,还不能打开这道门吗?”这伙人正在想方法打开下一道墓室门,却发现一堆破烂的纸张,“什么垃圾玩意儿?哎呀!我要拉屎了!这几张麻纸的手感正合适啊!”
这句话,似乎彻底惹恼了阿海。他先捆住嵯峨光,让她无法逃脱,便纵身飞入人群。
光看到一道白虹贯日般的光。
象牙柄的匕首,螺钿图案的白虹贯日,刀锋仿佛飞行的子弹,阿海就像骑弹飞行的死神。
没有惨叫声,只有匕首与脖子的摩擦声,气管与颈动脉的断裂声,甚至皮肉外翻鲜血喷溅之声。
一、二、三、四、五……
李白的《侠客行》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阿海这才走完了五步,就已正好杀死了五个人。
地上多了五具尸体,齐刷刷被匕首割喉而亡,几乎每个盗墓贼都死不瞑目,疑惑于为何没有看清凶手的脸。
终于,这些人的鬼魂看清楚了——这张被刀疤装饰的右脸,然后在古墓中下地狱。
“无知愚昧的盗墓贼!”
阿海将地上的纸张重新收拢好,只是要么腐烂要么破碎,让他连连摇头又心疼。
“在你眼里,这些人命都不如这些纸?”
被捆绑的嵯峨光冷冷地问道,阿海将她拖到墓室之中,低声说:“我说我是个围棋手,我也是个画兰花的高手,我没有骗你。我最厌恶的,便是焚琴煮鹤。我最喜欢的,则是让人血溅五步。”
阿海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下一道墓室门尚未被打开,笑了笑说:“果然是些蠢贼!如果我不杀他们,再等片刻,破门而入,他们会死得更难看!这些人在地狱里会感谢我的。”
他轻轻按了个机关,墓室门自动敞开。
光看到了一尊镇墓兽。
(以上两章,部分文字参考芥川龙之介《中国游记》)




镇墓兽 第二十七章 光的气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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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
民国十一年,1922年1月3日,正午。
上海,南市老城厢,乔家路,九间楼。
秦北洋盘腿坐在客栈房间的榻上,捂着自己xiōng口,肺叶里的癌细胞又燃烧起来了。今晚务必找个古墓躲起来。可上海的古墓又在哪里?据说陆家嘴有个陆深墓,荒烟蔓草之中还有遗迹,也许就去那儿?九sè已跃跃欲试,蹲伏在主人膝头,等待黑夜出击。
“主人,有客到访!”
十七岁的中山像个小书童,引来了两名客人,全都穿着西装,看相貌气质就是日本人。一个是芥川先生,另一个便是嵯峨侯爵。
也不寒暄,芥川劈头就问:“秦先生,光有没有在您这里?”
“怎么了?她又离家出走了?”
秦北洋反复解释,光并没有来过这里,他甚至没告诉过光自己住在哪里?就是怕这姑娘擅自跑过来。
嵯峨侯爵一言不发,当年秦北洋与光结伴在日本流浪,侯爵差点以诱拐罪起诉这个中国留学生,至今依然心存芥蒂。
芥川先生并不怀疑秦北洋的话:“不,有个人把她带走了,但不像是绑架,光是自愿跟那人上了马车的。”
“带我去饭店看看!”
秦北洋骑上汗血马幽神,老金与中山也分别上马,加上小镇墓兽九sè,跟着嵯峨侯爵的汽车,来到公共租界南京路外滩边的饭店门口。
巡捕房的希尔顿警长也在等待,他们接到日本总领事的通知而来。芥川先生刚起床时,透过客房窗外看到了嵯峨光上了马车,也看到了另一张男人的脸。不愧为日本第一流的作家,对于人物形象的描述极其生动,不但说出了其外形特征,还能窥出其双眼里隐藏的杀气。
“我想是这个人!”
希尔顿警长开腔了,四年多前,虹口捕房大屠杀,正是这位警长负责办案,秦北洋当然还记得他的脸。
警长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悬赏通缉令,上有两张炭笔画像:一张是白净的面孔,一张是右脸有条蜈蚣般的伤疤。底下还有中英文的提示——此人jīng通化装术,前一张为化装后,后一张为化装前的原貌。
“圣诞节的中午,在法租界亨利路发生一起杀人案,这是巡捕房根据报案人口述记录的罪犯画像。”希尔顿警长将通缉令放到芥川面前,“请辨认一下,是否这个人?”
芥川先生当即确认:“就是第一张画像的面孔,还有第二张画像的眼神!”
“阿海!”
秦北洋看到那条刀疤,心中即已明白了……光上了阿海的马车,无异于晴天霹雳。
“此人极其凶残。三年多前,袭击公共租界的虹口捕房,一夜之间,杀死十名巡捕,五名犯人。”
警长是用英语说的,嵯峨侯爵听懂了,两腿一软,几乎跌倒。侯爵只有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还指望日后招女婿进来继承家业和爵位呢。
“传说他已到了上海……果然露出了马脚,但怎么会来找光呢?”
秦北洋摸了摸背后的长柄伞,藏着他的环首唐刀。
“主人,属下以为,阿海绑架光小姐的目的,是为了将您引出来。”老金咬着他的耳朵说,“不要轻易追过去,以我对阿海的了解,他必已设计好了龙潭虎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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