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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秦北洋有些尴尬,心想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工匠,临死前还有那么广泛的朋友圈,并在西伯利亚留了个遗腹子,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伊万诺夫很是热情,带他离开火车站,乘坐一辆小汽车,来到中央大街。
三十年前,哈尔滨还是个松花江边的小屯子。1896年,西伯利亚大铁路东来,哈尔滨成为交通枢纽,在这片荒野上造起欧洲的建筑、道路、大桥……
中央大街上随处可见白俄人,或貂皮裘衣,或穷困潦倒。伊万诺夫在马迭尔旅馆开了豪华客房,送给秦北洋一套崭新的西装,并请他在宾馆的俄餐厅共进晚餐。
鹅肝、黑鱼子酱、腌鲟鱼片、红菜汤、烤羊腿、俄式冷酸鱼……
秦北洋在俄国呆了那么久,却是在农村劳动改造,要么行军打仗,顿顿土豆面包,纯粹填饱肚子,很少吃过俄国美食。好在古墓里藏了一天,不但抑制了癌细胞,食欲胃口也都恢复了,喝着格瓦斯,大快朵颐。九sè蹲伏在餐桌边,上校刚要递给它一块牛排,却被秦北洋阻止了。
“你的俄语是在哪里学的?”
“嗯,在巴黎,跟着沃尔夫学过。父亲去世以后,我回了中国,但想支持白俄的事业,就来到远东的海参崴——你们所说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我在那儿生活了半年。”
秦北洋编了一大堆谎言,决不能让对面的白俄知道,自己是苏维埃红军的中国籍战士,还是个共青团员……
“很好,秦,而我和卡佳……”伊万诺夫上校说漏嘴了,她的闺名应是卡捷琳娜,卡佳是其昵称,“我们也刚来哈尔滨一个月,人生地不熟,中国话只会三句‘你好’、‘谢谢’、‘王八蛋’!哈哈哈……”
白俄上校与男爵夫人,显然是一对公开的情人。当秦北洋带来沃尔夫的死讯,这两人就能名正言顺在一起了,怪不得要请他吃这顿大餐呢。
伊万诺夫又guàn了杯伏特加,沃尔夫娜夺过他的酒杯:“少喝点!我还要为丈夫服丧呢。”
但上校还清醒着:“秦,中国古墓里藏着一种宝物,名叫镇墓兽。我在鄂木斯克时,你父亲和沃尔夫就在改造镇墓兽,还带它上了战场。海军上将非常看重这种武器,甚至命令我偷来拉斯普京的棺材,想要造一尊史上最邪恶的镇墓兽,复活拉斯普京的灵魂。”
“幸好失败了,否则这样的镇墓兽放出来,绝对是人类的灾难。”
秦北洋心头一惊,不敢说出在乌拉尔山区消灭拉斯普京恶灵的奇遇。
“如果高尔察克拥有十尊镇墓兽,绝不会遭到今天的惨败,更不可能死在伊尔库茨克。如果拥有一百头镇墓兽呢?我保证能在三个月内,让双头鹰国徽重新在冬宫升起。”
“上校,您究竟想怎样?”
“既然我已流亡到中国,总得做对国家对上帝有益的事。中国是个古老的国家,地下埋着不计其数的墓葬,只要把里面的镇墓兽给掏出来,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像你父亲那样对它们进行改造,组建一支镇墓兽军团,再打回俄国去!”伊万诺夫举起酒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乌拉!”
秦北洋拧起眉毛,看着上校和寡妇,低声说:“我钦佩您对祖国的忠诚,但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听着,秦,自从西伯利亚逃亡到哈尔滨,我就着手准备这次远征。我组织了探险队,一百多名身经百战的白俄老兵,足够的武器弹药、粮食与物资,最详尽的军用地图。现在只缺一个角sè——那就是你,老秦的儿子。”
“中国很大,你计划先去哪里?”
伊万诺夫撇了撇chún上的胡须,吐出一个地名:“蒙古。”
“去蒙古干嘛?”
“那里的局势很乱,没人会来管我们。蒙古靠近西伯利亚,有许多白俄给我们支援。一旦找到镇墓兽,可以就地改造,立即出发反攻俄国。”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上校又给自己guàn了一杯伏特加:“没关系,亲爱的秦,今晚你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明天早上,我等你的答复。”
秦北洋不置可否,伊万诺夫又搂着沃尔夫娜,醉醺醺地诉苦:“我们的海军上将高尔察克,他是个勇敢的战士,但绝不是个优秀的领袖。秦,你不知道,我们从西伯利亚逃出来受了多少苦难。整整上百万逃亡者,遇上最寒冷的冬天,简直是地狱……贝加尔湖的冰面上,一夜之间,成千上万人被活活冻死!要不是一瓶伏特加,我也早就成冰雕了。”
沃尔夫娜的眼眶微微湿润:“不要再说这些悲伤的事了。”
“为了这场战争,上到沙皇,下到农夫,每一个俄国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不消片刻,伊万诺夫上校已把自己guàn得酩酊大醉,趴在餐桌上不省人事。





镇墓兽 第七十章 东方巴黎(二)
马迭尔旅馆,三楼。
秦北洋与沃尔夫娜一起将他抬回房间。北极熊般的俄国男人开始呕吐,秦北洋避之不及,衣服裤子全弄脏了。
“这个混蛋。”沃尔夫娜抽了他一耳光,上校还在醉生梦死,她歉疚地对秦北洋说,“对不起,俄国男人经常这样,我来帮您清理衣服吧。”
秦北洋刚要阻拦,衣服裤子已被小寡妇扒光,羞得满面通红。沃尔夫娜给他换上一身套头衬衣和马裤。幸好他个子高穿得下,这回真成了老毛子。俄国女人性格豪放,亦无男女授受不亲之说,其实并无他意,只是有些中国人心理猥琐想歪了。
房间里有许多女人物品,但他总觉得还少了一个人:“夫人,您的孩子呢?沃尔夫说他非常挂念你们母子。”
“小康斯坦丁……”她沉默几秒,捂嘴哽咽着说,“我最亲爱的宝贝……他死了!”
大颗的泪水吧嗒吧嗒,从美人眼角滑落,秦北洋就差抽自己一记耳光:“抱歉!我真是个蠢蛋。”
“一年多年前,我带着五岁的小康斯坦丁,逃亡到西伯利亚寻找我的丈夫,却与沃尔夫擦肩而过。我在鄂木斯克等了整整一年,甚至去找海军上将高尔察克求助。但我等来的不是丈夫,而是布尔什维克。那是俄国最冷的冬天,无数人在路上冻死。当我渡过冰封的贝加尔湖,儿子在零下四十度的夜里发着四十度的高烧。我脱下外套,裹着可怜的孩子,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康斯坦丁……康斯坦丁……”
沃尔夫娜颤栗着抽泣,将头埋在秦北洋肩上,金发缭乱脖子,他无从躲避:“您不用再说下去了。”
“小康斯坦丁死在我的怀里,我眼睁睁看着他没了呼吸,身体迅速变冷僵硬。我想哭,但眼泪一落下来就结冰了。我决定抱着他走,一直走到贝加尔湖的对岸,或者一起走进地狱。海军上将qiáng行把我送上一匹马,让我的小康斯坦丁留在贝加尔湖上。那一夜,冰面上有无数冻僵的尸体。现在,贝加尔湖还没解冻吧,我的小康斯坦丁啊,他还在冰面凝固着,就像一尊冰雕,等待西伯利亚的春天,冰雪消融,他就将沉入地球上最深沉的湖泊……”
进入悲惨的回忆模式,沃尔夫娜无法自持,失去yòu子的母亲,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秦北洋想起数日前渤海大墓,鹰头女神的海东青镇墓兽,痛失yòu子的墓主人灵魂所系。他抚摸沃尔夫娜的卷曲金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他又怕伊万诺夫万一醒了,会不会产生误会?不过那醉鬼已鼾声连天。
沃尔夫娜盯着秦北洋的眼睛。他想起在巴黎凡尔赛机场,沃尔夫临死时拜托的遗言——“如果你见到我的妻子,请代我说一声——卡佳,我爱你!”
看着她眸子里荡漾的波罗的海般的蓝,秦北洋终究说不出那句话。
“夫人,我们说些别的吧。”他燥热地走远,看着窗外的中央大街,“刚才上校说,他要去蒙古探险之事,是喝多了说胡话吧?很多中国人也是这样,断片都不记得了。”
“不,他是酒后吐真言。队伍一切都备好了,只缺一个你,三天后准时出发。”
“您也一起去吗?”
“是,死了丈夫,死了孩子,死了我爱的人,死了过去的一切,我已无牵无挂!”
沃尔夫娜抹去泪珠,眼神恢复淡然,点起一支烟,竟有风尘气,哀莫大于心死。
“夫人,我依然把您当作沃尔夫的遗孀,您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我受够了没有男人的苦日子,像我这样的女人,如果不跟着伊万诺夫,就只能在哈尔滨出卖**维生,什么男爵夫人,一文不值!”
“为什么去蒙古?中国内地的古墓,多出不知多少倍。我认为在蒙古草原,找到镇墓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不知道。”
从她恍惚打转的蓝眼珠子来看,秦北洋认为她在说谎:“夫人,我能请问您的全名吗?”
“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尔夫娜。”她的脸上还有泪痕,掸了掸烟头,“你也可以叫我卡佳。”
根据俄国人的姓名规律,第一个是本名,第二个是父名,代表安德烈的女儿,第三个是女人结婚后跟随的夫姓。
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尔夫娜?
他在心底咀嚼这个姓名,脑中掠过一道光——三个月前,贝加尔湖畔的冰雪中,穿着白sè海军制服的男人,临死前的最后遗言——
“普热瓦尔斯基……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尔夫娜……”
秦北洋牢牢记在心底,第一个男人的名字,后面三个女人的名字。
普热瓦尔斯基不知是谁?但后面三个名字,毫无疑问,就是眼前的沃尔夫娜的全名。
她刚说过在那个悲惨的寒夜,冰封的贝加尔湖上,高尔察克就在她和孩子身边。
所以,沃尔夫娜必定与高尔察克有某种关系,甚至某个秘密?
比如俄罗斯帝国的五百吨黄金储备?有人说,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垂涎于这笔巨款,出卖了海军上将。而这个秘密被他带去了地狱,永远不会再被找到了。
当人在弥留之际,神志不清,就像说梦话一般,可能吐出心里最惦念的秘密。
秦北洋又瞥了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尔夫娜一眼,浑身起了jī皮疙瘩……
脑中自动浮起一幅亚洲地图,无数经纬线的网格穿chā编织,犹如针线头纵横的毛衣,其中隐藏着一条路线图:东三省——蒙古——贝加尔湖——西伯利亚……
五百吨黄金,俄罗斯帝国的全部财富,呼之欲出。
秦北洋看着呼呼大睡的伊万诺夫:“请转告上校,我答应他,跟你们一起去蒙古探险。”
正要告辞离去,他发觉九sè不见了。
抽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光顾着跟美丽的小寡妇聊天,忘了小镇墓兽?
秦北洋找遍了马迭尔旅馆,冲到子夜无人的中央大街。他没披外套,冷风嗖嗖地吹来,立时把鼻涕冻下来了。
九sè?你在哪儿?
哈尔滨的春夜,就像上海的寒冬。秦北洋在街头东奔西走,冲到了松花江边。他期望xiōng口的和田暖血玉坠子发热,帮助他找到小镇墓兽的方向,折腾了一夜却无济于事。
黎明前夕,他绝望地回到马迭尔旅馆门口,坐在中央大街的台阶上喘气,像个行将冻毙的流浪汉。
忽然,有个热乎乎的东西舔了舔他的脸颊。秦北洋跳起来,就要抽出背后的唐刀,才看到一双琉璃sè的眼球。
九sè回来了。
但是浑身散发臭气,让人无法接近甚至恶心。这尊小镇墓兽的四肢,染着黑sèwū迹,带有重金属光泽。他抓着九sè的鬃毛问:“喂!你去了哪里?是不是又贪吃脏东西了?”
它像做了错事的猫狗,乖乖等待主人的训斥。自从在巴黎毒地森林复活,九sè染上了爱吃有毒化学品的恶习,就像抽大烟的瘾君子。哈尔滨并无什么重化工业,它能去的只有一个地方——发电厂。
秦北洋想起凌晨时分,街头路灯一盏盏熄灭,他还以为市政当局为了省电,没想到九sè攻击了发电站,饕餮般吞吃电站的有毒废弃物,导致全城短暂停电。
他赶紧将九sè拽回旅馆。客房里有个大浴缸,他明知道九sè五行属火怕水,还是qiáng行把它赶入浴缸,放水大肆冲洗。他知道有毒物质对身体不好,反正这条命也是九sè给的,自己的肺里本来就有肿瘤,不如以毒攻毒吧。
天亮后,他吩咐九sè待在客房别动。秦北洋独自出门,来到哈尔滨的邮局。他提笔给安娜写了封信,告诉她自己还活着,请她不用牵挂,现在他要处理一件要事,阻止白俄人盗掘中国古墓。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他一定会来找她。收信地址还是国立北京大学历史系,贴上邮票,轻轻一吻,投入邮筒……
假如安娜还活着。




镇墓兽 第七十一章 越国公主(二)
砖雕仿木结构的屋檐,犹如汉地宫殿。墓门两侧有砖砌突出的倚柱,上接柱头斗拱,画着仙鹤与祥云的彩绘,必是一座规格极高的契丹大墓。
墓室门用条砖封闭,自下而上层层叠砌。伊万诺夫准备再用炸药,秦北洋坚决阻拦。他说这门框的砖雕是宝贝,务必保留下来。他用王家维教授的考古方法,以工兵铲为工具,一点点撬开转头,虽然耗时耗力,却不会破坏文物。他们干了半个小时,整面砖墙才被拆掉。秦北洋把砖头规整地堆在旁边,似乎还能原样恢复。里面有两扇木门,涂着惊艳的牡丹彩绘,门上有鎏金铜门鼻。
秦北洋右手抽出唐刀,左手推开门鼻……
头顶是长方形天井,上宽下窄的漏斗状,前接墓道,后接墓门。四周以条砖封实,石灰浆guàn缝,极为坚固,普通盗墓贼根本进不来。天井后是地宫前室,秦北洋已驾轻就熟,就差拿本小簿子做考古记录。
前室狭长幽深,同样绘满壁画。伊万诺夫与沃尔夫娜不敢出大气,怕惊醒壁画中人物的好梦。秦北洋用马灯照出身着汉服的侍女,契丹国内也有不少汉人,多来自燕云十六州,因此有南面官汉制、北面官契丹制的一国两制。壁画另一面就是契丹武士,手执一种特殊兵器。
秦北洋仔细观察,确认是骨朵——亦称金瓜,类似长柄锤,木柄上安装蒜头或蒺黎形的重铁器,必须大力士才能使用,可以硬砸、硬架,民间习武者说“锤,棍将不可力敌”。壁画武士分两排,锦袍,幞头,簪赐花,执骨朵子,都是仪仗用品,也许还有骨朵实物。
前室的券顶是船篷式的,天花板上画着日月星辰与神鸟三足乌。地下堆满了随葬品,但都是日常生活之物——绿釉长颈壶、茶绿釉jī腿坛、花口青瓷碗、缠枝菊花纹青瓷盘,甚至木头的黑白围棋子……
九sè从前墓室的角落,发现一块重要的东西,便是墓志。
开头几排古朴的小篆“大契丹国故越国公主耶律氏墓志铭并序”。
又是一座公主坟——秦北洋今年跟公主卯上了。
公主姓耶律氏,景宗皇帝之女,母萧氏,进封越国公主。公主yòu而聪辨,长乃柔娴,玉德琢成,静含温润,兰仪秀出,动发英华,盖禀天钟,非由姆训。在室挺神仙之质,作嫔归功公相之门,虽贵出王宫,而礼遵妇道。太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师、驸马都尉萧少矩,皇后之侄也。驸马先公主而逝。受慈爱以方深,痛沉疴而是染。圣上亲临顾问,愈切抚怜,诏太医以选灵方,服良药,而绝神效。寿之短长,冥数已定。奄薨颜而早谢,与薤露以俱零。以开泰七年戊午三月七日薨于行宫北之私第,享年十八……
秦北接跳到最后几句:凄凄草树,惨惨风烟。呜呼!自古人虽皆有死。越国公主太夭年。
这是一座公主与驸马的合葬墓,伊万诺夫与沃尔夫娜都凑过来,但只有秦北洋能够看懂汉字——怪不得对这些白俄人来说,中国翻译必不可少,不仅要会俄语,还得jīng通古汉语以及中国历史,非秦北洋莫属。
“契丹越国公主?”
秦北洋喃喃自语,这个“越国公主”跟苏州绍兴的吴越春秋,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毫无关系,只是一个封号,但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肺叶里火焰已经熄灭,脑中又升起一盆篝火……
几个月前,西伯利亚外兴安岭的冰窟,要不是吃一万年前的猛犸象僵尸肉,秦北洋早就饿死变成僵尸了。他不会忘记那具契丹汉人的尸体——韩行德,受辽国皇帝之命的北极探险家,被困冰窟,临死留下文字,叙述自己与“越国公主”的爱情故事。
秦北洋摸了摸随身裤兜,还藏着一枚小小的玉佩,雕着交颈鸳鸯的图案。九百年前,公主送给汉人侍卫韩行德的定情之物。他将这枚玉佩带出冰窟,决定代替韩行德完成使命,送还到契丹古墓。
命运的安排?还是韩行德在天之灵庇佑?冥冥中跨越千山万水,指引自己来到这座大墓,回到越国公主的yīn宅之中。
“秦,你怎么了?”
沃尔夫娜都看出他的眼神不对,女人果然是敏感的动物。
秦北洋尴尬地推说没事儿,只说这墓主人是一位契丹公主,她的丈夫早于她埋入坟墓。
“这么说来,她跟我一样,也是个年轻的寡妇。”
“她比你更不幸,没有生过孩子,十八岁就死了。”
“那是她的幸运,免去丧子之痛。”沃尔夫娜再度捂嘴悲伤,“对不起。”
秦北洋发现了前室左右的东西耳室。顾名思义,就像人的耳朵,分列在头部两侧,左右对称。这样比喻的话,我们的大脑就相当于地宫中墓主人长眠的墓室了。
走进东耳室,地上堆满陪葬的宝贝。全是最上等的北宋瓷器,白俄对此并不感冒,大概觉得这些坛坛罐罐易碎难以搬运,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西耳室,藏着两套金银马具,契丹是个马背上的民族。伊万诺夫两眼放光,凡是披金挂银的他都感兴趣。
整个地宫结构已然清晰——墓道、天井、前室、东耳室、西耳室、后室。
最重要是后室,墓主人的梓宫所在。
墓室门跟前室相同结构,大家依样画葫芦,还是用工兵铲一块块卸下砖头摆好。
这回秦北洋更小心,里头随时有镇墓兽出现。他用唐刀保护xiōng前,九sè紧挨在脚边,慢慢推开最后一道墓室门……
踏入地宫后室,灯光照亮之处,竟是椭圆形墙壁,布满弯曲的木护壁,似由上百根赤柏松木条组成,榫卯连接,自地板铺到天花板。不,没有天花板,后室是穹窿顶,形同契丹人的毡帐。
沃尔夫娜一声尖叫,她光顾着看头顶,不小心脚下踩到什么?上校用矿工灯向地下照,一片灿烂夺目的反光,原来到处是玻璃杯与玻璃瓶。秦北洋仔细查看,玻璃上有jīng美的雕纹,必是来自波斯与阿拉伯,中世纪的“契丹”成了中国在欧亚世界的代表。
这一大堆玻璃背后,便是墓主人的万年之xué。
没有棺材。
但有一张床。
床。
严格来说,是一副帷幔笼罩着的床,就像汉人的大蚊帐,处于地宫后室的圆心位置。
秦北洋看到两个人影,躺在层层薄纱笼罩的帷幔之中,大被同眠,仿佛发出细微的鼾声……




镇墓兽 第七十二章 红山玉龙(一)
没有棺材的地宫。
但有一张床,帷幔中躺着两个人,仿佛在地下的幽冥世界,延续小夫妻的新婚卧房。
闯入者们屏着呼吸,注视这张大床并无床脚,而是直接在地上拼接柏木板。更像日本人的榻榻米,只不过没有席子,而是金灿灿的锦缎褥垫。唐朝以前的中国人也是这样睡的,那时只有卧榻。床板上铺着褐紫sè织金褥垫,七个木支架撑起丝制帷幔,挂有金银勾环。就像隔着一堵半透明的墙,反而比棺椁更为诡异。
席地帷幔也是契丹人在草原上的生活习惯,进而带到另一个世界。
秦北洋绕过玻璃器皿,跟九sè慢慢靠近两个墓主人——越国公主与驸马头东脚西,仰身直肢,躺在褥垫上。他不想让白俄人触碰这些宝贝,颤抖着伸出手,挑起九百年前的帷幔,就像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扑面而来一股腐烂的气味……
他看到了墓主人。
但看不到脸,只看到两副金面具,一股针刺般的寒意,从面具的双眼之间袭来。
秦北洋把帷幔挂在床架子的勾环上,想起在巴黎卢浮宫见过古埃及木乃伊,法老脸上也覆盖金面具,异曲同工之妙。两个墓主人的面具,明显可分男女。左边的驸马粗犷而狭长,似有小胡子。右边的公主面具圆润清秀,多半根据真人相貌而来。驸马戴着银冠,公主戴着金冠。正中有一火焰宝珠,两侧是展翅欲飞的凤凰,珠光宝气,jīng美绝伦。他俩脑袋下面是银枕头,脚底蹬着银靴子,全身穿着银丝网格,根据人体各部位jīng细编织。驸马身佩银刀与铁刀,公主佩着琥珀璎珞,腰束玉带。金面具上银丝裹着乌黑云鬓,chā满珍珠琥珀头饰。面具下的头颈,挂着琥珀珍珠项链。两腕各戴一双金手镯,所有手指都戴金戒指。公主一条胳膊挂在驸马手上,符合墓志所说的驸马葬于前,十八岁的公主葬于后。
秦北洋看着公主的金面具,想象面具底下的真容究竟如何?
“这是什么?”
有个白俄人叫唤一声,众人把目光集结到圆形墓室侧面,赤柏木的护壁接缝处,悬挂一枚弯曲的玉器,矿灯照射下发出温润反光。
秦北洋下过许多古墓,却从未见过这种器形——墨绿sè的玉龙一条,龙体蜷曲,呈c字形,高与宽各约一尺,横截面为椭圆形,直径约一寸,相对近世玉器而言相当霸气。玉龙吻部前伸,龙口紧闭,对称的一双鼻孔,棱形突起双眼,眼尾细长上翘。颈背有一大块凸起的长毛,弯曲上卷,又称为“鬣”,占整个龙体三分之一。龙背上有钻孔,金丝贯穿此孔,将玉龙悬吊在木护壁上。龙头与龙尾两端垂下,恰好处于同一水平线,证明工匠有过jīng心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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