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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她突然抬起头,神色有些讶异。

    属于一方圣人禁制地界的画卷内,出现了一道极其高大的金色身影,屹立于穗山之巅,像是在跟老秀才对话。便是见惯了天大地大的女子,也觉得这位不速之客,委实不容小觑。老秀才大概是不愿意对话泄露,隔绝了感应,她对此不以为意,重新低头,看着酣睡的少年,微笑道:若是以后成了练气士,皮肤白回来,其实也是翩翩少年郎,算不得俊美,可一个‘端正灵秀’是跑不掉的。

    大岳山顶。

    原本高达千丈法相的金色神人,落在山顶后便缩为一丈高的魁梧男子,身披一副威严庄重的金色甲胄,金甲表面篆刻有不计其数的符箓,有些早已失传的古老符文,散发出质朴荒凉的气息,不知道传承了几千几万年,有些虽历经千年依旧崭新如昨日,散发出神圣的光芒,一个个符箓镶嵌于甲胄之中,字里行间,像是一条条金色的河流,那些文字,则如同一座座金色的山岳。

    老秀才有些理亏,缩着脖子,故意左右张望。

    男子面部覆甲,嗓音沉闷道:自我担任穗山正神以来,已经满六千年整,这是第一次有人胆敢仗剑挑衅我穗山,秀才,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老秀才一脸茫然,说啥咧?

    对于老秀才的脾性,金甲男人知根知底,懒得多说什么,转头望向陈平安那边,皱了皱眉头,她身上的气息很有渊源,是何方神圣?就是她亲自出手劈砍穗山?

    老秀才小声道:我劝你别惹她,这个老姑娘的脾气不太好。

    金甲男人淡然道:我脾气就好?

    老秀才白眼道:对对对,你们脾气都不好,就我脾气好行了吧。你们啊,一个个就喜欢跟讲道理的人不讲道理。气死老子了!

    金甲神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老秀才叹了口气,这件事情的经过,我就不说了,反正跟小齐有关系,你就高抬贵手一回?

    男人默不作声。

    老秀才笑哈哈道:就当你默认了,唉,你这家伙啥都不错,就是脸皮子薄了点,喜欢端架子,你说咱俩什么交情,当年咱们可是一起去偷窥那位山神娘娘的真容,没想到她当时正在沐浴更衣,要不是我仗义,独力承担那位娘娘的滔天大怒,跟她讲了三天三夜的圣贤道理,最终以理服人,好不容易才让她既往不咎,要不然你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男人闷闷道:闭嘴!

    老秀才知道事情成了,不再得寸进尺,穗山山神的规矩,说是金科玉律都不过分,能够让这傻大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秀才觉得自己还是很厉害的,人便有些飘,指向远处,对了,瞧见没,那个少年是小齐帮我收的闭门弟子,你觉得如何?是不是很不错,哈哈,我反正是喜欢的,性子像极了我当年,喜欢跟人讲道理,实在讲不通再动手,动手的风范,又像当年的小齐。啧啧,你身上有没有酒?

    金甲男人的审视视线在少年身上一扫而过,不是齐静春疯了,就是你瞎了。

    老秀才不生气,乐呵呵道:读书人的事情,你们大老粗懂个屁。

    金甲男人应该算是这座浩然天下,地位最高势力最大的五岳大神,只不过实力越强,并不意味着能够顺心如意,因为他们这类战力卓绝地位超然的神灵,尤其是可以不受香火影响的情况下,在浩然天下遭受的规矩约束,往往就越大,老秀才曾经有一段时间,在神像被摆入文庙之前,就负责盯着穗山之内的五座大山岳,这既可以说是清水衙门里的冷板凳,有些时候也可以说是了不得的壮举。

    比如老秀才最著名的三次出手之一,就是以本命字将一整座中土大型五岳,镇压得大半陷入地下。

    那位靠山极大的五岳正神当场金身粉碎,道祖二徒为此大为震怒,差点就要破开天幕,从天外天那边硬闯浩然天下。

    当时还不算太老的秀才,非但没有躲回儒家学宫,反而单枪匹马直奔天上,在两处交界处,跟气势汹汹的道祖二徒当面对峙,读书人伸长脖子,指着自己的脖子,来来来,往这里砍。

    那一趟天上之行,读书人混不吝得很。

    这也能算好脾气?

    真要是好脾气的先生,能教出齐静春姓左的崔瀺这样的弟子学生?一个有可能立教称祖,一个离经叛道,一个欺师灭祖。

    金甲神人突然问道:为了一个必死无疑的齐静春,违背誓言离开功德林,连大道根本都不要了,图什么吗?

    贤人违规,君子悖理,各有各的惨淡结局。在儒家道统内,自会有圣人夫子按照规矩教训。

    但是圣人违心,下场最凄惨。

    老秀才为了一个必死无疑的齐静春,也真是名副其实的拼去了一条老命。

    几乎无人能够理解。

    明知大局已定,再去做意气之争,毫无意义。

    所以这尊金甲神人哪怕见惯了山河变色,仍是觉得匪夷所思。

    老秀才摸了摸脑袋,顺了顺头发,微笑道:我曾经有一问,让齐静春去答。既然齐静春给出他的答案了,我这个当老师的,当然不能连弟子都不如。

    穗山大神冷笑道:少跟我来这些云遮雾绕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不就是你说的吗?既然弟子不必不如师,你这套说辞讲不通。

    老秀才伸手点了点金甲神人,你啊,死读书。尽信书不如无书,晓得不?

    金甲神人气笑道:懒得跟你废话,走了,自己保重吧。

    他犹豫了一下,实在不行,就来穗山。

    老秀才摆手道:穗山那地儿,拉个屎都像是在亵渎圣贤,我才不去。再说了,如今我确实是失去了证道契机,没了先前的能耐,可要说谁想对付我,嘿嘿,只管放马过来。可惜喽,如果我当年就有这份际遇,遇上那个牛鼻子老二的时候,非要抱住他的大腿砍我脑袋,不砍我还不让他走了,哪里会事后吓得两腿打摆子。

    金甲神人摇摇头,是真的没了说话的兴致,他可不愿意跟这个读书人唠叨陈年旧事,反正自打认识老秀才,感觉次次遇见这家伙都必然扫兴,可次次扫兴过后,又难免期待下一次相逢。

    奇了怪哉。

    老秀才突然喊道:先别走先别走,有事相求。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你别怕。

    金甲神人二话不说,一道金光拔地而起,就要离开这处地界。

    但是下一刻,他就现出原形,悬停在空中。

    原来老秀才死皮赖脸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脚踝,跟着他一起悬挂在空中。

    他只得重新落地,看着站在一旁笑嘻嘻拍手的老秀才,恼火道:有辱斯文!有屁快放!

    老秀才搓了搓手,我这不是刚收了个闭门弟子嘛,给人家的第一印象,估计不太好,就想着弥补弥补,给了见面礼什么的,毕竟很快就要道别了,实在是没机会教他读书,我这心里愧疚啊。

    金甲神人嗤笑道:帮你准备一样见面礼?可以啊,这简单,我穗山有那把失去剑灵的镇嶽剑,要不要送给你弟子?够不够分量?

    老秀才一脸毫无诚意的羞赧神色:这怎么行,礼物太重了,我哪里好意思收当然话说回来,好歹是你这个当长辈的一份心意,你要是一定强塞给我的话,我可以让陈平安过个一百年再去取,说不定到时候就提得起来

    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气,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出手的前兆了。

    老秀才立即一本正经道:拔苗助长怎么行,你这个人真是的,有心就好了,就不晓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这个小弟子是要负笈仗剑游学的,你随便给一块无主的剑胚就行了,要求就一点,拿来就能用的那种,可别是什么十境修士才有资格碰的,咋样?你这个当长辈的,意思意思?

    金甲神人讥笑道:我要是不给,你是不是就不让我走了?

    老秀才默默挪动脚步,靠近金甲神人,握住他的手臂,正气凛然道: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

    穗山大神无奈摇头,为了这些个弟子,你真是命也不要了,脸皮也不要了。行行行,我拿我拿!

    他手腕一抖,一颗拳头大小银块模样的东西,悬浮在两人身前。

    老秀才脸色凝重起来,没有急于接手,问道:你这趟前来,是不是有所图谋?要不然这东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带在身上?虽然不是什么夸张的宝贝,可对你而言,意义非凡,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不会收下的。

    金甲神人双臂环胸,望向南边,你以为我是怎么循着蛛丝马迹追过来的?

    老秀才皱眉,不是你道行高,又与穗山气运相连,我这边动静稍微大了点,露出了破绽,才让你有机可乘?

    金甲神人转过头,问道: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老秀才疑惑道:你这大老粗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卖关子了?我这儿的假象穗山,虽说被人一剑劈开了,可对你那边又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影响。

    性情刚猛的金甲神人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他娘的!那一剑直接劈砍到老子的穗山去了!你现在跟我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虽然在外人看来那一剑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是老子的穗山,护山大阵何等森严,全天下有几人,能够只凭一剑就闯入大阵之内?现在整个中土神洲都在议论纷纷,猜测是不是你所谓的牛鼻子老二那边,在暗示什么,或是剑气长城的几个老不死来讨要公道了。

    老秀才目瞪口呆,这么猛?

    这句话,给金甲神人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滚蛋!他气得一臂横扫,直接将老秀才的身躯给砸飞出去数百里,狠狠跌落在穗山后山的江水之中。

    他冷哼一声,一掌拍中那颗不起眼的银块,掠向老秀才落水的地方。

    之后,一道粗如山峰的金光,轰然冲开山河画卷的天幕,返回位于中土神洲的穗山。

    穗山后山的江河里,老秀才一路优哉游哉狗刨回岸上,肩膀一抖,原本浸透的儒衫瞬间干燥清爽,他摊开手心,看着那块银锭,愁眉苦脸道:烫手啊。

    机缘一事,先生给学生也好,师父给徒弟也罢,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从来不是给的越大越好,而是刚好让人拿得住扛得起吃得下为佳。

    要不然那些个山上仙家的千年豪阀,积攒了那么多雄厚家底,代代相传,开枝散叶,今天这个儿子刚刚成为练气士,就丢给他一件锋芒无匹的神兵利器,明天那个孙子根骨不错,就送他一件动辄断山屠城的法器,如此一来,早就要嗷嗷造反了,凭什么这座浩然天下,都要听你们这些学宫书院维护的规矩?

    再者因果纠缠最烦人。

    很麻烦。

    所以老秀才当时才会偷偷收走那根玉簪子。

    事实上,阿良只是没有看出它的真正门道,老秀才将其交给齐静春,自然大有深意,为的就是应付最坏的结果,一旦齐静春真的有一天八面树敌了,好歹能有一个安身之地。

    只可惜齐静春到最后,都选择不用它,除了不希望牵扯到功德林的恩师老秀才之外,恐怕亦是保护陈平安的后手之一了。

    逼得老秀才必须亲自跑一趟宝瓶洲,见一见他齐静春帮先生收取的小师弟。

    而那个时候他齐静春已经死了,哪怕自己先生千里迢迢赶来,对这个闭门弟子不满意,可看在他齐静春的面子上,以老秀才的性子,多半是捏着鼻子都会认下的,以后若是陈平安当真有跨不过的坎,老秀才即便自囚于功德林,但是稍一两句话出去,还是可以的。

    但是齐静春算错了一点,就是没有料到自家先生,这么快就离开了功德林。

    正是为了他。

    一如他为了陈平安。

    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同道中人和一脉相承。

    老秀才一步跨出,就来到了山顶,感慨道:小齐啊,护短这件事,你可比先生强太多了。嗯,陈平安这个闭门弟子,先生我很满意。思来想去,我也是在功德林才想通一件事,我正是欠缺这么一个学生啊。

    老秀才蓦然瞪大眼睛,人呢?

    老秀才急得直跺脚,突然安静下来,一脸坏笑道:哎呀真是的,我这个弟子岁数还小,哦哦,好像已经十四五岁,不小了,外边好些地方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天空某处,女子微笑道:两次。

    老秀才装模作样地侧过脑袋竖起耳朵,啥,说啥?我听不清楚啊,我这个人不但耳背,口齿还不清楚,说话总是让人误会

    难怪曾经能教出崔瀺这么个大徒弟。

    只是在声音消失后,老人转头望向某块巨石,上头刻着直达天庭四个大字。

    老人收回视线,望向山下,我还是想要好好看着大好河山,一千年太短,一万年不长。

    ————

    当陈平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再次坐在了那座金黄色拱桥的栏杆上,拱桥还是像上次那么长,看不到头,看不到尾,四周全是云海涛涛,让人茫然失措。

    无法想象一旦失足跌落,会是怎样的下场,会不会粉身碎骨?会不会一直下坠到无尽深渊?会不会因为距离地面的路途太过遥远,如果能够不饿死的话,原本十四岁的少年摔死的时候,会不会已经十五岁了?

    陈平安其实一直会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只不过因为没有读过书,显得十分土气罢了。

    白衣女子跟陈平安并肩而坐,柔声道:这里曾经是一处战场,大战落幕的时候,打得只剩下这座拱桥。你看那里,以前有一座东天门矗立在那边的,挺大的,当时在那里负责守门的家伙,是个色眯眯的汉子,身披一挂名为‘大霜’的银色宝甲,人倒是不坏,就是嘴贱了点。我的第一任主人,跟他的顶头上司打了一架,赢了,当时后者有几个帮手在远处观战,可是打得所有人都不敢露面帮忙。

    陈平安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一处空荡荡的地方,偶尔有流光溢彩一闪而逝。

    她轻声道:如今什么都没啦。

    陈平安感有些神往,感慨道:这样啊。

    她轻轻晃动双脚,双手撑在栏杆上,笑道:修道修行,辛苦修建长生桥,为的就是修得一个留住,不要变成光阴长河里的一粒尘埃,所以人人都喜欢自称逆流而上。

    陈平安嗯了一声,这句话还是听得懂的,好好活着嘛,谁不喜欢。

    她转头笑问道:走了这么远的路,累不累?

    陈平安认真想了想,累倒是不累,比起小时候进山采药烧炭,其实还要轻松一些。就是遇到太过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情,总是睡不踏实。

    陈平安转头开心笑道:不过刚才那一觉睡得就很踏实。以前在小镇虽然穷,但是每天倒头就能睡着,如今陪着宝瓶他们一起远游,可不敢这样,就害怕出现什么意外。

    她继续问道:就没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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