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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老人咦了一声,略作思量后,手腕摇晃,那口大白碗重新出现在掌心,他低头凝神望去,眼神晦暗不明,只见白碗的水面上,涟漪阵阵,偶有水花溅起,一条黑线在白碗四处飞快游曳,时不时撞击碗壁,老人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便随你去吧。

    为了收下这个徒弟,先前泥瓶巷中,老人费尽心思,拼着折损数十年修为道行,才成功动了三次手脚。

    一次是让那女子踩中狗屎。

    最后一次是以秘术让其深信自己开悟。若是在小镇之外,当然绝无此可能,便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道家真君,恐怕也不敢如此作为,可小镇之上,蔡金简无异于凡人,老人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便有了可趁之机。

    其中第二次,则最是精巧,甚至连老人自己都觉得是神来之笔,便是让女子误以为草鞋少年的善意提醒,实则是狡黠报复。老人当时让少年的开口出声,放慢了一些,又恰好让女子捕捉到这个细节。

    不可谓不处心积虑。

    修行路上,同道中人,善缘孽缘,一线之间。

    此时,院中妇人顾氏一颗心有悬起来,生怕老仙长说出什么坏消息。

    老人扯了扯嘴角,眼角余光之中,一个孩子蹑手蹑脚站起身,然后撒腿就跑向院门。

    妇人尖叫出声。

    老人手托白碗,不急不缓站起身,徒弟,为师先给你看看何谓天地之大,省得你不知轻重,坏了你我师徒二人的千秋大业!

    妇人眼前一黑,昏厥在地。

    老人猛然挥袖。

    下一刻,刚要碰到院门门栓的孩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是等到他发现不对劲后,茫然四顾,最后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说书先生,这是哪儿?

    老人双手负后,淡然道:碗中。

    孩子愈发茫然,突然听到老人暴喝一声,起来!

    孩子本能站起身,一动不动。

    顾粲发现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正前方的远处,云海滔滔。

    然后,孩子骇然瞪大眼睛,只见白茫茫之中,有一条巨大的躯干破开云雾,缓缓移动。

    但是它实在太大了,根本无法露出完整的真正面貌。

    孩子吓得就要后退一步,却很快被老人以手掌按住脑袋,厉色道:此时一退,以后修行路上,你就寸步难行!给我站稳了!

    顾粲吓得泪水一下子就流出眼眶,这个从来无法无天的顽劣孩子,竟是连哭都不敢出声了。

    孩子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腿打颤,嘴唇抖动。

    远处云海,沸腾起来。

    雾蒙蒙的白云,似乎在逐渐淡去。

    于是天空中显现更多的黑色,极长极大,就像自家水缸养着的那条小泥鳅,暴涨长大之后?

    孩子脑海中,没来由蹦出这么个想法。

    顾粲那一刻,魂不守舍,不由自主就向前跨出一步,伸出纤细的手臂,朝向天空。

    一颗巨大如山峰的头颅,从云海中缓缓游曳而至。

    孩子眼睛发亮,丝毫不惧,甚至还招招手,喊道:快来快来!原来你长这么大了啊,难怪我总觉得丢水缸里的鱼虾螃蟹,第二天总会少掉很多。

    站在顾粲身后的书简湖截江真君,百感交集,既有浓重的失落嫉妒,也有油然而生的欣慰。

    虽然自己肯定已无此等天大福缘,但是有此徒儿,也算幸事,绝对不枉此行!

    老人亲眼看到那颗头颅的临近,呢喃道:天下奇观。

    ————

    陈平安突然跟黑衣少女说要进屋一趟,最后蹲在角落,背对着她,将一件东西藏在手心。

    他出门后,说是去给她买煎药的陶罐,家里缺这个。

    少女在草鞋少年快步离去后,瞥了眼角落阴暗处,立着一只老旧罐子。

    而且其实少女的听力很好。

    他手心之物,是一枚碎瓷片,极其锋利。




第十九章 大道
    在陈平安即将跑出院子的时候,黑衣少女突然喊道:等等,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陈平安假装没听到,正要打开院门的时候,少女提高嗓门,陈平安!

    陈平安只得转身跑回门槛那边,她脸色已经比之前红润几分,只是嗓音依旧有些沙哑,道:第一,我们这些外人来到小镇之后,虽然如之前跟你所说,体魄强健胜过常人,但是除此之外,跟你们没什么两样。第二,外人不可以在这里杀人,一旦违反,无论什么原因理由,都会被驱逐出去,注定一无所获,这个代价很大,大到超出你的想象。第三,你也要想清楚,我们这些外人,到了危急时刻,哪怕拼着两手空空,也一定会出手,毕竟有命活下去,才是最根本的事情。

    陈平安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说做事情,出手一定要快?

    黑衣少女咧嘴一笑,神采飞扬的脸色,熠熠生辉的眼神,仿佛使得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她拍了拍横在膝盖上的绿色刀鞘,点头道:对!出手要很快,更快,甚至是最快!比如我,佩刀也佩剑,我就要做到无论是拔刀,还是出剑,都是全天下最快的那个人!

    她停顿了一下,突然从一个慷慨激昂的远方女侠,变成了一个想要显摆的邻家少女,眯眼笑问道:喂,你知不知道这个天下到底有几座?

    陈平安一脸茫然。

    少女好像也看出少年的不感兴趣,顿时索然无味,挥挥手赶人:最好把罐子买回来,我等着喝药呢。

    陈平安这次离开院子的脚步,慢了些,也平稳很多。

    在他离开泥瓶巷没多久,不曾上锁的院门便被人轻轻推开,屋内黑衣少女睁开眼睛,她刚才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行呼吸吐纳,望向门口那边,如临大敌。

    桌上雪白剑鞘内的飞剑,蓦然寂静无声,无形中却多出一股肃杀之气,仿佛当下的倒春寒,能够冻骨杀人。

    婢女稚圭悠悠然走到门口,就像寻常走门窜户的街坊邻居,她没有跨过门槛,向屋内探头探脑,四处张望,对于小床板上膝上横刀的黑衣少女,反而视而不见。

    稚圭打量许久,才终于看到那个大活人,满脸天真无邪道:这位姐姐,你是谁呀?怎么坐在陈平安床上,我可没听说他有远房亲戚。

    宁姚看了不请自来的少女一眼,便闭上眼睛,不闻不问。

    稚圭见她装聋作哑,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晃了晃脑袋,撇撇嘴,一脸嫌弃。

    她看了眼桌上那柄剑鞘雪白的长剑,她的眼眸深处,隐藏着极深的恨意和惧意,隐约有金色丝线在瞳孔中疯狂游走。这位婢女犹豫了一下,仍是抬起一只脚,准备跨过门槛,突然收回脚,咳嗽一声,装模作样道:我进来了哦。不说话就是不反对,对吧?也是,这本来就是陈平安的宅子,我跟他认识好多年你该不会听不懂我说的话吧?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没啥好聊的,我就是来看看这边,有没有缺什么东西,我们马上就要搬走了,很多物件都可以留给陈平安,你是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容易啊。

    絮絮叨叨,惺惺念念,让她和陈平安,像极了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

    婢女稚圭走入屋子后,风平浪静,她径直走到小桌旁,坐在凳子上,眼角余光一直在那柄剑上打转。

    与此同时,黑衣少女也掏出年轻道人留给陈平安的三张纸,细细观摩,试图琢磨出一点门道来,只可惜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两遍,仍是不得其法,失望道:这些字,写得真是没有味道。

    她清楚记得,家乡的那堵长墙之上,断断续续有十八个字,皆是有人以剑刻就,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镇压万妖的磅礴气势。

    在她还是稚童的岁月里,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站在那些大字的某一笔画当中,举目眺望。

    故而对于小镇四字匾额气冲斗牛,少女是真的看不上眼。

    婢女稚圭转过身,悄悄挺直纤细的腰肢,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约莫是尽量让自己更像一位大家闺秀,面对着黑衣少女,笑眯眯柔声道:唉,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

    宁姚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稚圭哎呀一声,摸了摸自己胸口,故作惊讶,姑娘你会说咱们这边的方言啊。

    宁姚又问道:你有事?

    稚圭伸手指了指桌上长剑,你的?

    宁姚皱眉不言语。

    黑衣少女不说话,稚圭也无所谓,站起身走到墙角落,看着木架上的瓶瓶罐罐,那些不值钱的家当,这位婢女看得很仔细。

    在当窑工学徒的时候,陈平安光脚走遍了小镇周围所有的山山水水,一个人去山上挖土砍柴,上山下山跑得很快。只要别人肯教他东西,不管是粗浅入门的,还是晦涩难学的,陈平安都会花十二分力气去做,至于最后能够做到什么程度,陈平安都不管,当然想管也管不着。就像姚老头教他烧瓷手艺,总是抠抠搜搜,从不愿意拿出真正的压箱底绝活,但只要是姚老头开口说过出手做过,陈平安就会做得异常认真。后来刘羡阳教他制作木弓鱼竿等,陈平安也同样学得一丝不苟。隔壁宋集薪说话向来刻薄,说陈平安的这种习性,按照书上说,叫作尽人事听天命,只可惜啊,陈平安根本没有什么好命,既然如此,还不如混吃等死,破罐子破摔得了。

    稚圭挥挥手,笑容灿烂道:走啦走啦,姑娘你好好养伤。有需要就喊一声,我叫稚圭,住在隔壁院子。

    宁姚面无表情。

    婢女离开屋子,走到院子后,以屋内黑衣少女刚好能听到的嗓音,嘀咕道:也没有多少好看嘛。

    宁姚也有意无意轻轻说了一句,这名字真俗气。

    稚圭关上院门的时候,有些用力,砰然作响。

    宁姚重新闭上养神。

    奇怪少女的造访,宁姚心无波澜。

    不过她是真的很不喜欢这座小镇,尤其不喜欢来此寻求机缘的修行中人,勾心斗角,蝇营狗苟,说是仙人高人,只是站在山上的缘故,并非自身有多高。

    在少女宁姚心中,大道不该如此小。

    ————

    草鞋少年走出泥瓶巷后,阳光有些刺眼,伸出右手遮在额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开始慢跑,脚步轻快,哪怕已经多次穿街过巷,仍是毫无疲惫,毕竟对于习惯了上山下水的少年来说,这点路程实在是太不值一提,真正称得上艰辛的事情,是上山烧炭,一座龙窑每年需要用掉木炭两三万斤,尤其是大雨天的时候,住在山上砍柴烧炭,那真是一种遭罪,少年曾经差点就死于一座建造时坍塌的炭窑里。少年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几乎都是体力活,也讲些技巧,但是入门之后,就纯粹是靠力气吃饭了,所以少年表面上的瘦小羸弱,只是假象,拥有一种内在经受过千锤百炼后的精悍。

    陈平安在一处十字巷口停下脚步,背靠墙壁,蹲下身,一手始终握拳,一手系紧草鞋。

    这一刻,少年心如止水。

    只是有些想念小镇上唯一的朋友。

    那个家伙曾经神神秘秘跟陈平安炫耀,说他爷爷讲过一个故事,在他爷爷小时候,亲眼看到过有人站在溪畔,只是小跑几步,就一步跃过了整条小溪。后来刘羡阳和陈平安去自己尝试,挑了一处溪面最窄的地段,两人同时后退助跑,同时起跳,结果比陈平安还大几岁的刘羡阳一跃之后,很快力竭落水,然后发现到头顶有个黑影,嗖一下,继续向前,最终落在很远处。

    在那之后,刘羡阳就再也没提过什么一步跨溪的神仙了。

    在那之后的之后,刘羡阳知道陈平安会经常自己去溪边,助跑,起跳,腾空,飞跃,摔落。

    少年一次比一次接近对岸,乐此不疲。

    有次忍不住偷偷远观,当刘羡阳看到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后,觉得那时候的黝黑少年,好像跟印象中的笨蛋,不太一样。

    少年飞跃溪水的时候,就像一头经常盘旋在小镇天空的捕蛇鹰。



第二十章 横生枝节
    苻南华见蔡金简有些兴致低落,便带着她随便四处走走,两人并肩而行,权且当做散心,期间夹杂一些关于东宝瓶洲南方的奇闻轶事,蔡金简仍然有些强颜欢笑,不过比起离开泥瓶巷后的烦躁,心情确实要好了许多。

    她对于这位老龙城的贵公子,印象渐好,要知道老龙城虽然底蕴深厚,英才辈出,距离顶尖宗门只有一线之隔,照理说比较二流垫底的云霞山,要高出许多,但是云霞山这类传承有序根正苗红的正统仙家,对老龙城这类偏居一隅的南方蛮夷,拥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若是以往遇见,不背后嘀咕一声南蛮子就算修养好的了。

    蔡金简苦涩道:苻兄,云根石虽是我们云霞山的命根子,但既然事先说定,我便不会赖账,哪怕倾家荡产,也会偿还给苻兄。

    苻南华安慰道:顾粲家的机缘,是否已是板上钉钉的局面,目前还不好说。

    蔡金简脸色黯然,摇头道:截江真君刘志茂,声明狼藉不假,手段不弱,否则也没办法在书简湖有一席之地,这桩机缘,强求不得了。一旦惹恼刘志茂,我如何扛得住一位旁门大真人的威势,怕就怕已经被刘志茂记恨上,一旦离开小镇,没了圣人坐镇和规矩约束,天晓得刘志茂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想必苻兄在边境上,也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山门这趟随我来此寻宝的扈从,实力不济,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苻南华笑道:放心便是,哪怕是为了那十块云根石,我老龙城也会护送你安然回到云霞山。

    蔡金简转头朝他嫣然一笑,翦水秋瞳,脉脉含情。

    苻南华颇为自得,习惯性想要抚摸那块玉佩,摸了一个空,才记起自己的老龙布雨佩,已经送给那个叫宋集薪的少年。

    蔡金简松了口气,走路的时候,脚步稍稍向左倾斜些许,于是她的肩头轻轻触碰了一下苻南华。

    泥瓶巷之行,蔡金简是做了一次计划外的押注,属于临时起意,却也小心权衡,只不过事实证明她赌输了,代价就是十块价值连城的云根石,这让她对接下来的小镇之行,充满了焦虑,无形中也对苻南华产生了依赖感,或者说产生了赌徒心性,十块云根石是赌,五十块不一样是赌?赌赢了,狠狠赚一个盆满钵盈,赌输了蔡金简觉得自己不会输,绝对不会,她可是云霞山的修行天赋第一人蔡金简!修行路上,一帆风顺,境界提升,势如破竹,蔡金简不相信自己会在这条臭水沟翻船。

    在蔡金简心情好转的同时,感大局已定的苻南华,也有了真正欣赏蔡仙子容貌身段的闲情逸致,不可否认,她是天生内媚的女子,一旦与这种女子结为道侣,朝夕相处,无论修行还是床笫,皆可渐入佳境。

    蔡金简曾被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大佬,亲口誉为云根山风,飞天之姿,言下之意,其实是极为难得的道侣人选,靠山吃山做惯了生意的云霞老祖们,这些年不计代价栽培蔡金简,未尝没有待价而沽的私心,仙家联姻的天作之合,比起世俗王朝豪阀大姓的嫁娶,要更为慎重,看得也更加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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