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马笃宜就开始找各种不是理由的理由,什么曾掌门毕竟是鬼修,在山上多不受人待见啊,你又是去大骊王朝的一国首善之地,没有她帮着掌眼,就你这种口拙嘴笨的,遇到点事情都解释不清楚,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容易变成大事……曾掖哭笑不得,一来五岛派是大骊朝廷承认、礼部录档的正式门派,再者曾掖还有一块太平无事牌,虽然是末等,但是含金量之高,当真是在这个宝瓶洲都可以太平无事了,有事都会没事的那种。
马笃宜也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了,见曾掖异常坚持,她只得退让一步,让曾掖多逛逛京城那座琉璃坊,帮她买些她得手再转手卖出就能翻倍的书籍、古董。
曾掖稍稍放缓脚步,很快就又恢复正常步伐。
只见道路前方,出现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年轻人,估计是个京官,当官不当官,曾掖一眼分明,不过这位年轻官员身上的书卷气更多些。
荀趣拱手,轻声说道:“曾掌门,我叫荀趣,在兵部武库司任职,刚刚得到消息,就离开衙署赶来见你。”
曾掖一头雾水,拱手还礼,因为不清楚对方的具体官职,就没有多说什么场面话。
路上行人脚步匆匆,荀趣跟曾掖几乎同时侧过身让路。
荀趣为了避免对方误会、多想什么,直截了当与曾掖解释了其中缘由,并且用上了表露练气士身份的心声言语,“先前我在鸿胪寺当差,因为跟陈先生的学生曹晴朗,是科举同年,更是朋友,所以上次陈先生进京,鸿胪寺就让我负责接待一事,其实从头到尾没出什么力,倒是沾陈先生的光,在琉璃坊那边得了好几本价格不菲的善本古书。朝廷那边早就知晓五岛派跟陈先生的关系,所以你这次现身京城,鸿胪寺那边考虑过后,决定还是让我负责接待,属于官场上的跨部借调,当苦力,没工钱的。”
毕竟涉及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官场内幕,荀趣就没有完全说实话,终究是人在公门,身不由己。
曾掖再次拱手称谢道:“有劳荀大人了。”
之后两人结伴而行,一派掌门的曾掖,一口一个荀大人,荀趣忍不住笑道:“曾掌门,你不用这么客气,喊我名字就可以了,实在不行,荀兄也行。”
曾掖笑道:“荀大人不也一直喊我曾掌门。”
荀趣点头道:“那我们就都改口,直呼其名好了。”
曾掖咧嘴一笑,“这敢情好。”
荀趣问道:“到了京城,有哪些地方想去吗?”
曾掖点头道:“来之前,列了个单子,小二十个地方,都要好好逛逛。”
荀趣说道:“可有亲朋好友和落脚的地方?如果暂时没有,我可以帮忙安排住处,鸿胪寺官舍,肯定不至于简陋,但要说有多好,也肯定是没有的,好处就是不用花钱,京城里边比较著名的大客栈,我可以带路,附近就有,但是就我那点俸禄,是绝对不敢夸下海口,说什么包吃包住的话。”
曾掖笑道:“不用不用,陈先生帮忙推荐了个地方,是京城一处仙家客栈,我知道具体地址,打算去那边住。”
陈先生在信上说了,那座客栈的掌柜叫改艳,去那边住,同样可以不用花钱。
除此之外,陈先生还让曾掖去一条街道,在人云亦云楼外边的一条小巷口,自报名号,就可以见到一个叫刘袈的元婴老神仙,和一个出身天水赵氏的少年,还可以让后者带着曾掖一起游历京城。陈先生做事情一向缜密,从客栈到那条小巷该怎么走,在信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曾掖犹豫了一下,再不清楚官场讲究,也晓得人家好心好意到了这边,如果就让人家打道回府,不合规矩。
不曾想荀趣点头道:“既然陈先生已经有了安排,那我就不多事了,反正有事,就去武库司衙署那边找我。”
荀趣从袖中拿出一只篆刻有“天”字的袖珍剑匣,递给曾掖,荀趣自己则藏有“地”字匣,便于双方飞剑传信。
又派上用场了。
荀趣停下脚步,笑道:“我就不跟着了,逮着机会好忙里偷闲,这就去琉璃坊那边看书,光看不买惹人烦,得经常换书铺。”
曾掖试探性说道:“回头我能不能跟你约个时间,一起去趟琉璃坊,有朋友托我帮忙买书,我哪里懂行,估计只会被坑钱。”
荀趣点头道:“都是公务嘛。”
曾掖咧嘴一笑,这个在兵部任职的荀大人,跟陈先生有些像,当然只是相像了,天底下就只有一个陈先生的。
荀趣以心声道:“这个路费怎么算?”
曾掖一愣,毕竟是在陈先生那边耳濡目染久了的,立即说道:“至少得是三本荀大人看上眼却带不回的书籍!”
荀趣笑着拱手告辞。
曾掖拱手道别。
看着荀趣的背影,觉得跟陈先生更像了几分。
之后曾掖找到那个仙家客栈,要不是陈先生信上写得详细,还真不一定找得着,敲开门,有两位年轻女修负责待客,稍远点,又有两位,绕过影壁,还有两位,她们都很热情,模样自然都是俊俏的,莺莺燕燕,脂粉堆里似的,言语热络,一口一个公子、仙师的,不过曾掖反而有点不自在,犹豫了一下,就没有说自己是陈先生的朋友,也没有询问客栈老板“改艳”在不在,曾掖老老实实交了一笔押金,就算住下了。
在曾掖进入客房后。
改艳正在自己屋内,翘着腿,在翻看账本,打着算盘,不错不错,生意兴隆。
隐官大人做生意,果然有几把刷子,只是帮忙提供了几个思路,客栈生意就立马好起来了。
曾掖放好包裹,想了想,又重新挎好,离开客栈,去找那条小巷。
人云亦云楼外的那条小巷,师徒两个,刘袈和赵端明,有点无所事事,就在螺蛳壳道场里边,一个喝酒,一个嗑盐水花生。
老人有点遗憾,自打那个陈平安离开京城,自家这条巷子,就没有那么热闹了。
最早是文圣亲临此地,师徒两个都没认出来,毕竟与文庙挂像上边的形象,出入比较大。
后来……礼圣也来了!
亏得赵端明这孩子有眼力,约莫是被雷劈多了,劈出的机灵劲儿,老元婴才没有如何失礼。
在那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物,有些老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有些是不认识的面孔。
比如巷口这边,先前还来了个自称来自龙州槐黄县的李-希圣,跟陈平安是同乡,这又如何?拦。
在那之前,还有个身材魁梧的老道长,身边有个小跟班,少年模样的道童。
这俩师徒模样的道士,鬼鬼祟祟往小巷里边张望,刘袈能不拦?必须拦啊。
当然还有白帝城的那个郑先生。
亏得老修士见过一连串的“大风大浪”了,境界不高,但是修心有成,一颗元婴道心,磨砺得坚若磐石!
在郑居中离开后,一老一小,师徒俩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当时还是老人开口,“端明啊,你好像有点紧张啊,称呼郑先生的时候,好像牙齿打颤了?”
少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指了指老人的额头,“师父,赶紧擦擦汗,下雨呢。”
今天老人捻起一粒盐水花生丢入嘴里,说道:“端明啊,你算一算,还有啥大人物没来咱们这边点卯了。”
少年蹲在地上,没好气道:“师父,还点卯,你最近有点膨胀了啊,克制一下。”
老人抿了一口酒,咦了一声,“来人了。端明,睁大眼睛好了,是不是哪位了不得的山巅高人。”
赵端明转头一看,是个风尘仆仆的青年修士,摇头道:“不认识,反正文庙武庙挂像,都没有对得上号的。”
老人哦了一声,等到少年低头伸手去抓盐水花生,竟然一颗都没剩下。
曾掖站在巷口,拱手心声道:“五岛派曾掖,曾经跟随陈先生在身边一段时日,陈先生让我来这边找刘老仙师和赵小仙师。”
刘袈一听,心情不错,陈平安这家伙还算有点数,晓得在京城里边,自己是罩得住的,所以都让朋友来这边主动打招呼了。
打开道场禁制,刘袈站起身,拱手还礼,笑道:“小兄弟进来聊。”
曾掖步入这处白玉道场,按照陈先生在信上的交待,跟老仙师说起了自己这趟京城之行的打算。
赵端明开心得很,建议曾掖来都来了,在名单之外的意迟巷和篪儿街都可以一并逛了,虽说没啥意思,但是不去一趟终究更没意思。
刘袈抚须笑问道:“曾掖,打算住在哪儿?”
曾掖就说是那座仙家客栈。
刘袈疑惑道:“这么有钱,跑去那边开销了?如今京城都在说那地儿,专杀外乡修士的猪啊,变着法子坑钱,你可得悠着点。”
赵端明使劲点头,“曾兄,是真的,听说以前那边是门可罗雀的惨淡光景,如今不知怎么的,可了不得,往死里杀猪。”
曾掖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刘袈说道:“奇了怪了,陈平安上次来京城,他自己也不住那边啊,怎么把你骗去那边花冤枉钱,难道是有抽成分红?”
赵端明小声道:“不至于吧,陈大哥可是光风霁月的读书人。”
曾掖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刘老仙师,敢问陈先生上次是住在哪里?”
刘袈抬了抬下巴,“离这里就几步路,市井客栈,寒酸是寒酸了点,但是花不了几个钱,我看陈平安就住得很习惯。”
赵端明笑道:“听刘掌柜说,陈大哥还跟从他那边买了件瓷器。”
曾掖就愈发好奇,想了想,说道:“我去那边看看。”
刘袈点头道:“到了这边,就都随意。端明这孩子瞧着傻,其实人不坏,就是记得跟他一起走在路上,小心些,尤其是下雨打雷天,尽量离这孩子远一点。”
赵端明怒道:“师父,有你这么埋汰弟子的?!哪次挨雷劈,误伤旁人了,啊?!”
刘袈点点头,“也对。”
曾掖一头雾水,还是抱拳告辞离去。
等到曾掖离开道场,赵端明一拍脑袋,记起一事,“差点忘了,说好要给那丫头片子找本书,愁!别说京城了,外边各地书商早就不版刻的那么一本游记,让我上哪儿找去嘛,曹耕心这个王八蛋,嘴上说好好好,说是一定会帮我找找看,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也是个不靠谱的……”
曾掖很快就找到那座客栈,老掌柜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柜台。
姓刘的掌柜瞧见那个门口的青年,笑问道:“客官,是要住店?”
曾掖已经仔细打量了一番客栈前堂,除了柜台上的那些瓷器,似乎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陈先生先前在此下榻,约莫是离着那条巷子的缘故,曾掖笑道:“就是路过。”
老掌柜点头道:“无妨无妨。”
既然开门做买卖,来者是客去者也是客嘛。
小巷那边,一个腰悬油亮酒葫芦的家伙,斜靠巷子墙壁,举起手,晃着一本老旧书籍,笑嘻嘻道:“赵端明,过来给曹哥哥磕头道谢。”
赵端明一把抢过书籍,“道个屁的谢,这么点小事,拖到这么久才办妥,你怎么当的侍郎大人……你大爷啊!”
原来少年发现那本书籍只有封面是对的,里边根本就是一本圣贤书籍。
曹耕心打了个酒嗝,伸手按住少年的脑袋,“行了,在路上凑巧碰见,那本书已经送给刘姑娘了。”
赵端明将信将疑,“当真?!”
曹耕心一拍少年脑袋,“一边玩泥巴去,我跟你师父有正经事聊。”
赵端明一个踉跄,思来想去,觉得曹耕心这家伙再不做人,总不至于这么耍自己,然后少年就看到那个说是要谈正事的王八蛋,开始跟自己师父勾肩搭背,喝起酒了。
曾掖略带歉意,走出客栈。
既然钱都花出去了,曾掖还是准备住在那座仙家客栈。
街道上,走着一个少女,兴高采烈,她竟是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书。
哈哈,终于到手了!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书籍唉。
虽然其实早就看过这部山水游记的内容了,但是有书没书,能一样吗?
以前都是跟朋友去书肆今天看几页,明儿看几页,不得劲!
成天不着家的少女担心进了铺子,又得在老爹那边挨顿训,说不好还要鸡毛掸子伺候,她就干脆蹲在墙根那边,翻书看喽。
少女伸出一只手遮挡阳光,免得看书太过刺眼。
看得入神了,一口气看完很多书页,她终于发现不对劲,好像没太阳了,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一看,才发现附近站着一个陌生男子。
好像他的影子刚好挡住一部分光线,却又不耽误她借着阳光看书。
她其实大部分的思绪还沉浸在那部小说的山水故事里,所以抬起头后,还是有点懵。
要是以前,她估计第一个想法,就是碰到登徒子了,只是上次遇见那个姓陈的自家铺子客人后,觉得这样误会别人,不太好。
少女在看书的时候,喜欢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会说书里的那个陈凭案也太风流了,怎么就可以见一个姑娘就喜欢一个呢。
但是少女喜欢跳着书页看书,反正内容情节早就烂熟于心了,所以会挑选那些记忆深刻的段落,可能是某些美好的语句,比如书上那句今生智慧,前世读书得来,来世祥福,今生读书而去……今天又瞧见了,既然已经是属于自己的书了嘛,少女就将书页轻轻打个折角,也可能是某些看着看着就会伤感的内容,比如在故事的邻近结尾处,书上那个修行鬼道的少年,一直没有对心爱的姑娘说自己其实喜欢她。
少女眨了眨眼睛。
那个奇怪的男人,不知为何,一直转过头,长长久久,望向街对面。
从书简湖一路走到今天,走到这里的曾经的少年,此刻使劲绷着脸,很努力地不去看她。
可能是自己满脸泪水的模样,怕吓到她。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差一点就擦肩而过了呢。
少女啪一声重重合上书籍,叹了口气,可惜这本书没有续集唉。
那她就更不知道那个少年,后来找到了那个心爱的苏姑娘了吗?
她站起身,蹑手蹑脚就要回家,只是犹豫了一下,少女还是嗓音低低的,与那个又很奇怪的怪人道了一声谢。
那个人抬起手臂,约莫是擦拭汗水,轻轻咳嗽几声,转过头望向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敢问这位姑娘,附近有客栈么?”
少女呆住,咋个办,可别是个傻子啊!
就这么几步路,自家客栈的招牌瞧不见么。
少女叹了口气,抬起胳膊,用手上的书籍,指了指自家客栈的牌匾,“这里就有。”
曾掖灿烂笑道:“好的,谢了。”
少女总觉得这事儿透着玄乎啊,认真想了想,有了!先不着急回家,她假装沿着墙壁朝客栈相反的方向走去。
曾掖走向客栈,转过头,少女刚好也转头。
曾掖停下脚步,沙哑说道:“我叫曾掖。”
少女眨了眨眼睛。
难道跟书上的那个曾掖是同名同姓吗?
少女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向他,挥了挥手中书籍,笑道:“好巧,客栈就是我的家。”
曾掖使劲点头,“是很巧。”
他们在书里书外,都是一场久别重逢。
剑来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这个名字不错
陈平安走出祖宅泥瓶巷和槐黄县城,带着小陌一起徒步走向西边大山最高者,北岳披云山。
到了山脚,香客络绎不绝,车水马龙,这边还有个专门售卖山货、草药的山市,东西自然都是真的,山货能假到哪里去,就是价格谈不上公道了,处州本地香客,都不会在此停步,只管直接登山敬香,求财求姻缘求平安,山中各有去处,外乡的善男信女,在这边没少花冤枉钱,怪不得他们,实在是在这边摆地摊的赶山人,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不是从披云山的后山那边挖来的茯苓,从鳌头峰山上砍来的雷劈木,只需放在家里就能驱鬼辟邪,不然就是出自仙草山的灵芝,仙草山,总听说过,晓得的吧?归那落魄山管的小山头之一,客官要问为啥别人不敢去,我偏可以去挖那边的灵芝?问得好!巧了,我跟那个叫陈平安的山主,还是以前经常拜年串门的远方亲戚哩,咱俩关系可不一般,要是在县城那边的路上见着了,他得喊一声大伯,每年大年三十梦夜饭那会儿,那小子在桌上没少给我敬酒呢,不信?我可以与陈平安当面对质,只要路费你出,到了落魄山那边,你看他敢不敢不露面,得不得喊我一声大伯,认不认这门亲戚……
陈平安双手笼袖蹲在地摊旁,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那汉子见有人捧场,便对陈平安笑脸相向。
黄帽青鞋的小陌,用小米粒的口头禅说,就是听得脑阔儿疼。
施展障眼法的魏檗出现在两人身边,笑问道:“你们俩就这么有闲情逸致?”
陈平安站起身,以心声说道:“刚刚在隔壁宋集薪的宅子里边,我找到了一块本命瓷碎片,根据这碎片的大小,估计就只差最后一片,暂时还没有任何线索了。”
魏檗拱手笑道:“可喜可贺。”
陈平安头疼道:“不还差一片。”
魏檗问道:“既然只差最后一片碎瓷片了,你心中就没有一点感应?”
陈平安摇头道:“怪就怪在这里,曾经有过一点,现在变得毫无头绪了。”
先前与陆沉暂借一身道法的时候,好像就离得近,归还十四境修为之后,那种冥冥之中的微妙牵引,就荡然一空。
难不成最后一块碎瓷片,就在青冥天下?
问题在于陆沉确实不曾如此作为,陈平安也相信陆掌教做不出这种昧良心的勾当,那么会是谁带去青冥天下?
陈平安笑道:“不说这个,神号一事,魏山君想好了?”
“酒桌上聊这个。”
魏檗也不带着他们上山,去山脚“小镇”的一座酒肆,是小镇黄二娘开的,她雇了个人看铺子,属于分号了,她的儿子,叫白商,是个公认的神童,货真价实的读书种子,曾经在龙尾溪陈氏开办的学塾念了几年书,如今已经有功名在身了,去外地负笈求学了,以后出息不会小,说不得过几年再去趟京城赶考,一转身就是个官老爷了,家底殷实的黄二娘,已经算是熬出头了,只是她这些年也没想着找个男人,用家乡土话说,被寡妇招赘的汉子,都被称为“接脚”。早些时候,酒鬼们都觉得东边看大门的郑大风,有此机会,谁不知道郑大风每次赊账喝酒那会儿,别听当时黄二娘嘴上如何尖酸刻薄,只看妇人的眼睛里,有光彩,只是拖了这么多年也没摆酒的迹象,孤男寡女的,不是相互耽误嘛。
今天黄二娘就亲自在这边酒肆看着生意,魏檗挑了张酒桌,跟徐娘半老的妇人,要了三斤最好的酒水,轻声笑道:“自打她知道郑大风回乡了,就常来这边,间接帮着山君府礼制司省去好些山上酒水,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得照顾照顾这边的生意,小陌先生,稍后就有劳你结账了,我怕陈山主借口去茅厕,一泡尿的功夫就没影了。”
小陌先点头应承下来,再帮忙解释道:“这就是魏兄误会了,我家公子在酒桌上喝酒豪爽,结账更是不含糊。”
魏檗笑道:“哦?我怎么只听说二掌柜在剑气长城,桌上劝酒本事第一流?一概不赊账的?”
陈平安笑了笑,自顾自闷了半碗酒,抿了抿嘴唇,神色如常轻声道:“也不是从不赊账,偷偷破例过两次。”
只有两次例外,在那之后,酒铺想破例给谁赊账,就都没机会了。
小酒铺的酒桌酒碗和酒水,一直在。
陈平安主动转移话题,问道:“神号不是‘夜游’?”
魏檗说道:“不是夜游,我准备自拟神号‘灵泽’。至于那本册子,我补充了三万多字,署名就算了,你今天在酒桌上,得跟我保证这个,我再把册子还给你,不然以后朋友没得做,陈平安,你别觉得我在开玩笑,是很认真说你说这个事儿。”
陈平安点点头,“魏山君官大,不敢不从。”
魏檗瞪眼道:“不当真是吧?”
陈平安赶忙举起酒碗,道:“披云山这还没被文庙封正、赠予魏山君神号呢,气性就见长,以后还了得,咱这穷亲戚,还串不串门了?”
小陌点点头,跟着举起酒碗,都不废话半句,先干为敬,一饮而尽,小陌这才说道:“苟富贵勿相忘,魏山君不应该。”
魏檗端起酒碗,跟陈平安磕碰一下,转头望向小陌,满脸无奈道:“小陌,你可别学这种人,酒量好,就是酒品太差。”
桌上不劝你的酒,没把你当朋友,情分不到门,喝酒是喝水。你不敬我的酒,就是没把我当兄弟……听听,这种话是人说的?
陈平安置若罔闻,只是默念着“灵泽”二字。
按照说文解字,灵泽寓意天之膏润,可以用来比喻一国德政。
魏檗在担任棋墩山的土地公之前,曾是古蜀地界大王朝神水国的大岳山君。
神号“灵泽”,颇有几分缅怀故乡的念旧意味。倒不是说这有什么山水官场的忌讳,只是对魏檗而言,有利有弊,说实话,其实是不如“夜游”那般百利而无一害的。身为一洲北岳山君,神号却与甘霖雨露有关,再者魏檗一旦选取这个神号,就算与大骊宋氏彻底绑死了,毕竟一洲半壁山河,都是大骊国土,所谓的德政,就是说如果大骊王朝以后长久太平盛世,政治清明,魏檗就跟着受益,但如果大骊宋氏未来遇到皇帝昏聩、朝纲不正的情形,山君魏檗的粹然金身,自然而然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于是陈平安再次问道:“真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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