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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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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州府的府城,也是郓州州治所在。
一座同时挂郓州道正院匾额的凤鸣观,今天来了三位身份清贵的重要客人,他们都来自京城。
两匾同悬,意味着既是一处地方道观,更是一座大骊崇虚局辖下的道门衙署。
一位手捧拂尘的老道士,仰头看着道观门外的对联,捻须笑道:“道观门面儿大了一倍,就是对联内容嘛,气势输了咱们不止一筹啊。”
一个相貌清俊的年轻道士调侃道:“洪道正,同为道正院,这种门户之见,要不得啊。”
被称呼为“道正”的老道士摇头道:“我辈道士,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哪来的门户之见,你小子莫要上纲上线,在吴馆主这边给贫道下眼药。”
居中而站的中年道士,笑眯起眼,点头道:“对联内容,是不如你们道观那边有嚼劲。”
门外三个不请自来的访客,洪姓老道士,正是京师道正院的掌院道官。
年轻道士,则是道录葛岭,他还有个隐蔽身份,大骊地支修士之一。
他们所在京师道正衙署治所,所挂对联内容,的确口气不小,可谓古意盎然:松柏金庭养真福地,长怀万古修道灵墟。
那座衙署门外,阶旁立碑。立碑人是如今大骊崇虚局的领袖道官,他有一串的头衔,三洞弟子领京师大道士正崇虚馆主歙郡吴灵靖。
也就是这位名义上掌管大骊一国道教事务的中年道士了,吴灵靖,头衔是“大道士正”,在大骊朝廷的分量,类似佛家的三藏法师。
吴灵靖并非大骊“本土”道士,祖籍在那宝瓶洲东南地界,昔年大骊藩属之一的青鸾国,曾经住持一座籍籍无名的小道观。
如今这个中年道士,却是大骊崇虚局的领袖。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整个大骊王朝数十万授箓道士当中,官最大的那个,没有之一。
吴灵靖与前些年获得三藏法师头衔、同时住持大骊译经局的僧人,属于同乡,一样出自青鸾国。一道士一僧人,都是昔年大骊陪都洛京礼部尚书柳清风鼎力举荐,道士来自青鸾国白云观,僧人出身白水寺。
很快有道士现身问询,得知三人身份后,大吃一惊,赶忙领进道观,与自家道正通知此事。
眨眼功夫,除了郓州道正,还有两位刚好在道观内当差、议事的道录,领着一大帮朝廷记录在册的本州道官,一起屏气凝神,脚步轻盈,快速赶来拜见吴灵靖一行人。
这处郓州道正院,与京师道正院同制,下设谱牒、词讼、青词、掌印、地理、清规六司,诸司道官的的朝廷官身,皆为道录。
但是各州道正院的一道正六道录,总计七位领取朝廷俸禄的道官,品秩都要比京城低一级。此外六位道录,往往在一州重要府郡内执掌某座大道观事务。京师道正院,是一座门脸儿极小的道观,京城老百姓一个不留神,走过就会错过的那种地方,品秩稍低一筹的郓州道正院衙署所在,反而是这么一座恢弘气派、堪称仙家境地的道观。当下管着一州道士的郓州道正,是一位金丹境修士。大骊地方上的数十个州道正衙署,差不多都是这样,挂靠在历史悠久的某座道观,由当地观主兼任掌院道正一职。
众道士见着那位崇虚局领袖的第一印象,都是难免道心紧绷几分,官场上,其实不怕那种道貌岸然端架子的,就怕这种笑眯眯看似平易近人的上司长官。
吴灵靖也不以为意,郓州道正说领着他们先逛逛道观,那就跟着游览,再说喝茶,就喝茶好了。
如此好说话,更让掌院道正和两位道录内心惴惴,猜测吴灵靖这位管着一国道士升迁的大道士正,此次不打招呼就来,不知所为何事。
这个习惯性眯眼看人看物的中年道士,上山修行其实很晚,没有几年“道龄”,是那种名副其实的机缘巧合,“中岁修道”。
以前还是凡夫俗子的时候,吴灵靖是个名副其实的书痴,很喜欢挑灯夜读,加上那些年看书又茫茫多,便不小心看伤了眼睛,以至于看什么都视线模糊,所以才会习惯性眯眼,吴灵靖的这个习惯,修道之后,就一直没能改过来。一来二去,以讹传讹,崇虚局的吴馆主,在京城就有了个笑面虎的绰号,据说最早是从人云亦云楼那边小巷传出来的,也有说是天水赵氏户部老尚书那边给出的说法,吴灵靖对此也颇为无奈,没想到自己只是出于好奇和神往,去了趟小巷,都没能走进去,在巷口就被拦下了,跟那个老元婴刘袈闲聊了几句,再与那个出门经常挨雷劈的少年,好心指点一番修行,结果就白得这么个绰号。
至于吴灵靖此次出京,是受到钦天监那位袁先生的邀请,说是要介绍一个朋友给他认识,对方身份特殊,不宜出现在大骊京城。
吴灵靖就与袁先生相约在郓州地界。
刘子骏?
吴灵靖心情复杂。
只希望别是史书上的那个读书人。
关于此人,后世史书的评论都很极端,各执一端,褒贬不一。
但是吴灵靖读书多,而是一向读书有自己的见解,如果让他来评价此人,可能会比较吓人,只有一句话。
自从礼圣改制失败之后的上古以降,经过此人率领一万儒士编撰史书,风靡天下,浩然文脉道统,就此一变,面目全非。
吴灵靖眯眼,轻轻叹息一声,袁先生何必如此,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只是他心中难免又有疑惑,文庙当初为何不管此事?
今日之袁天风,意欲何为?
由龙州改为处州的这个命名,源于星宿分野之说,便是出自京城钦天监的建议,事实上就是袁天风这位钦天监“客卿”的手笔,除此之外,处州一系列崭新的郡府名称,仙都缙云武义文成等等,同样是这位袁先生帮忙取的。
而袁天风,此刻正在严州府某地,建议一位并无功名的老儒生,在他们县城文庙的东南角,捐钱建造一座魁星阁,以聚紫气。
袁天风身旁有位年轻书生,对此不置可否,似乎在说,此举很好,却仍然不算最好。
一处山脚村塾,教书先生正在开课授业,与蒙童们说了一番书上道理,然后就用更为通俗易懂的白话,给孩子们仔细解释一番。
“夸逞功业,炫耀文章,皆是靠外物做人,任你豪横无忌,见人仍有低头时候。宅心仁厚,与人为善,即使无寸功不识只字,却自是夜半不怕鬼敲门,堂堂正正做人处。”
学塾外,来了一拨陌生面孔的外乡人,此刻就站在窗外檐下,并没有出声打搅那位教书先生的授课。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在浯溪村教书的老夫子,先前听到村里闹哄哄的动静,说是来了三辆马车,气派得很。
实在是好奇那拨外乡人的身份,就相约一同来这边一探究竟,两位上了岁数的老夫子,一个是浯溪村塾的夫子,老童生冯远亭,另外一个叫韩幄,字云程,如今给一个村子首富家当私塾先生,老人没有功名,但是教出过几个考中秀才的学生。毕竟如今大骊王朝、尤其是北方的举人,实在不是一般的金贵。
两位老夫子一边眼角余光大量不远处的那拨人,一边窃窃私语。
老童生低声道:“韩老哥,一看他们就是当官的,是也不是?”
韩幄是见过大世面的,点头道:“官不小。”
老夫子随后补了一句内行话,“多半是那种世家子出身,在官场上历练,说不定过几年就会去京城六部衙门捞个官身,或是去大的京畿郡县任职,同时得个试校书郎或是秘书省试正字之类的清美官职。”
冯远亭闻言顿时咋舌,将来不得是县官老爷起步?
大骊王朝,是划出一条线的,刚好以处州为界,处州以北,属于“老大骊”,处州以南,大渎以北,属于“新大骊”。
那么在郓州以及北方当官,比起南边任职,尤其是大骊陪都洛京周边的一众藩属国,是要高一头的。
只是下课休歇,尚未放学。
陈平安走出学堂,笑着拱手行礼。
宋和作揖道:“宋和见过陈先生。”
宋和?
两位老夫子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相视一笑,都觉得很有趣,可以可以,年轻人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有点大啊。





剑来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一花开天下春
村塾在水边,古涧一枝梅,人在树旁雨脚云根处,水声山色梅花,竞相来见君。
山中青竹万竿,想来夜幕降临时分,又是别样风景,流水明月光,融为一溪雪。
学塾檐下,余勉施了个万福,余瑜再没有半点跳脱模样,乖乖与年轻隐官抱拳致礼,声若蚊蝇,跟着皇帝陛下喊了一声程先生。
陈平安与她们点头致意,然后与两位同行拱手抱拳,笑道:“程先生,冯先生,让两位前辈见笑了,蒙馆教书,我这晚辈有不妥当的地方,还望不吝指教。”
有外人在场,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位夫子板着脸点点头。在这边听了小半个时辰的授课,这个陈迹,果然还是老样子,年纪轻,口气却大,呵,一个都不曾在县学镀过金的教书匠,也敢说什么夸逞功业,炫耀文章?为了招徕蒙童多挣几个钱,奸计百出,也配说堂堂正正做人?看来为了能够在这拨外乡人跟前讨个好印象,真是豁出去,什么脸皮都不要了。
郓州刺史裴通和郓州将军褚良,各自默然行礼,都没有着急自报身份。两位封疆大吏,各怀心思,裴通心中所想,眼前男子,便是那文圣的关门弟子,国师崔瀺与山崖书院齐先生的小师弟了?武将褚良却是在想,眼前这个温文尔雅,青衫长褂布鞋的教书先生,真是那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最新刻“萍”字者?
发现那家伙斜眼瞥向自己,似笑非笑,赵繇有些无奈,你跟谁都好说话,偏偏跟我计较个什么,就那么记仇吗?先前在大骊京城,自己不就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吗?见对方没打算放过自己的意思,赵侍郎只得硬着头皮,轻轻喊了一声“小师叔”。见那陈平安露出一脸“家中长辈瞧见出息后生”的欣慰神色,赵繇叹了口气,你辈分高,忍你一忍。
下课休息一刻钟的间歇,蒙童们因为来了这么一大帮外人,而且瞧着都有钱,便有些拘束,孩子们没有平日里那么闹腾,胆子小的,都不敢走出学堂,坐在那儿一边假装翻书,一边打量窗外的新鲜光景,男孩子们更多留心褚良脖颈间的一道伤疤,女孩子则偷偷观察那两位女子的衣裳样式。
陈平安领着众人去自己住处大堂落座,一张老旧八仙桌,还是跟村里人花钱买来的,让赵树下煮茶待客,陈平安给宋和介绍过这位弟子的身份后,略带歉意道:“你们来得早了些,还没到采摘明前茶的时候,这些都是去年的谷雨茶,将就几分。”
夫子韩幄和童生冯远亭都舍不得太早离开,方才听到陈迹的主动邀请,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一起进了简陋堂屋,大概手边那间房门关着的侧屋就是陈迹的住房兼书房了。
宁吉没敢打搅先生的待客,只是在晒谷场石刻日晷那边站着。
两位弟子,赵树下有点类似那种有事弟子服其劳,陪侍在旁。宁吉却是正儿八经的守业学生,近期在村塾插班,与蒙童无异。
陈平安朝宁吉招了招手,宁吉小跑进屋子,陈平安笑言一句,是我刚收的学生,安宁的宁,吉祥的吉祥,是个好名字。
宁吉赧颜,与众人作揖。
屋内众人,更多注意力,还是在这个叫宁吉的黝黑少年身上。
唯独赵繇,却是多看了几眼沉默寡言却不给人孤僻观感的赵树下。
因为有两位邻村的教书先生,主客双方就都没怎么聊正事,陈平安喝过一碗茶,就致歉一句,得继续去上课了,带着宁吉一起走出屋子,让赵树下留下陪同客人聊天。
宋和在陈平安离开后,就主动与两位老夫子问起浯溪村那边的学塾情况。
在同行陈迹那边,两个老人还会摆摆架子,但是在这帮摸不清底细的外乡人这边,两位夫子就没那么随意了,尤其是那个隐隐为首的宋姓男子,不知怎的,身上好像很有几斤重的官气,故而一番问答,倒像是被先生询问课业一般。余勉在桌底下扯了扯皇帝陛下的衣角,宋和便停下话头,转去询问农时以及本地乡俗之类的闲话。
今天村塾放学之后,两位老夫子已经告退,离着学塾远了,冯远亭扯了扯儒衫领口,呼出一口气,试探性说了一句,那个姓宋的,可别是一位在郡府当差的大官吧?韩幄故作镇定笑了笑,回头望了一眼学塾方向,说到底当多大的官不好说,倒是可以确定一事,此人必然是位来自北边的世家子。冯远亭忍不住好奇,这些个豪门世族子弟,怎么会认识陈迹。韩幄思量片刻,说那人兴许是陈迹的贵人吧。冯远亭闷闷一句,好小子,真是踩狗屎运了。
陈平安是东道主,自然坐在面朝门口的主位,宋和余勉,坐一条长凳,对面就是裴通、褚良和余瑜。
赵树下和宁吉与各自的师父先生相对而坐,跟他们一个辈分的赵侍郎,就坐在赵树下身边,相对靠近桌另一面的余瑜。
寒暄几句,到了吃饭的点,陈平安笑问道:“家常菜,吃得惯?山野之地,一年到头的苦力活,难免重辣,口味偏咸,我也是差不多的口味,都不算是什么入乡随俗。”
要是吃不惯,就没法子了,在这边就是个凡俗夫子的陈平安,可没打算为这一行人破例,挪去落魄山那边待客。
宋和闻言立即望向一旁的皇后,她笑着点头,宋和这才说道:“可以的,我们都没什么问题。”
陈平安站起身,“那我就亲自下厨,烧几个小菜,可能手艺不精,见谅个。”
见到这一幕,赵繇心中稍定。
褚良是个大老粗,没觉得有什么。裴通却是心细如发的人,察觉到陈平安好像变了些气息,没有那种双方公事公办、说完就送客的冷淡意味了。
没有等多久,帮忙打下手的赵树下和宁吉就端菜上桌,不好说色香味俱全,其中几盘时令蔬菜,看着就清淡。
陈平安在厨房那边摘了围裙,宁吉拿来了土烧和糯米酿两种酒水,余瑜小心翼翼看着年轻隐官的脸色,她背着良心说自己喝点糯米酒就好了。
陈平安拿起酒碗,笑道:“都随意。我先干一个。”
宋和也跟着喝完一碗土烧,结果呛得满脸通红,赶紧转头捂嘴。裴通和褚良想要说什么,还是都忍住了。
不知为何,到了学塾,见到教书先生之后,他们就像……离开了大骊国土和官场。
陈平安也没说什么,率先拿起筷子,劝众人都吃菜。
宋和先解释了自己为何会来此地,好将河神高酿和余蕙亭“择菜”出去,免得陈平安误会他们。
陈平安面带笑意,耐心听着,偶尔点点头。
宋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门见山说道:“陈先生,我这次冒昧前来,还是想要劝一劝,希望上次在京城婚宴酒局上的事情,陈先生能够再考虑考虑。”
陈平安夹了一筷子菜,细嚼慢咽,点头说道:“今天起,会好好考虑的。”
宋和满脸意外,本来都做好了今天吃闭门羹的准备,不曾想还能吃上一顿陈先生的家常菜,同桌喝酒,甚至都没有直接拒绝自己的提议。要知道上次陈平安带着“陌生”入宫,异象横生,大骊钦天监那边可是被吓得不轻。宋和都误以为陈平安跟大骊宋氏算是彻底闹掰了,以至于这段时日,似乎有几分心虚的太后南簪,不管是在自己这边,还是在儿媳妇余勉那边,都客气得不像个……依旧当家的婆婆了。
停顿片刻,陈平安继续说道:“先前之所以犹豫,撇开一些个人恩怨和陈年旧账,必须先捋顺了,此外主要还是因为崔师兄曾经当面对我说过一些重话,话说得很直接,劈头盖脸就是那么几句,大意是说我根本不适合当大骊的国师,因为他觉得我对两国庙算、沙场厮杀,就是个作茧自缚的门外汉,只有一副自了汉的‘和媚心肠’,根本没资格谈什么开拓局面,营造什么新气象,还说我在剑气长城那边,之所以侥幸小有成就,是与老大剑仙借势,归功于整座避暑行宫的排兵布阵,所以我之于剑气长城,只是锦上添花,算不得雪中送炭,换成他在同样位置上来做同样的事情,那么我在避暑行宫的定位,也就是某某人的角色,确实是有了更好,但是没有也不打紧,总之就是无关大局。”
这些话被陈平安一抛出来,约莫陈平安是在转述崔瀺言语的缘故,也可能是“剑气长城”与“避暑行宫”这两个词语的分量,都重重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所以不管是皇帝宋和,还是裴通、褚良这般志在上柱国、巡狩使头衔的封疆大吏,都下意识屏气凝神,挺直腰杆。
陈平安自顾自笑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我自认守业一事,还算凑合。受人所托,践约而行,也不算太差。”
今天在座的,没有笨人,除了不谙世事的少年宁吉,都心知肚明,陈平安的言外之意,其实就是在说师兄崔瀺的言外之意。
当大师兄的,说你不济事,那就是不济事,别做出点成绩就跟我犟,只不过这是师兄弟之间,关起门来说的自家话,是在就事论事,但你终究是我的小师弟,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还是得顶上。
说你不行,到底还值得我崔瀺说几句,其他人更不行,大骊王朝那几个自以为行的,以及自以为不行的,其实都不行。
所以陈平安上次去大骊京城,除了解决本命瓷碎片一事,就是想要亲眼看看,崔师兄有无安排下任国师的候补人选,比如赵繇。
一顿酒和晚饭,主动收拾碗筷的,是皇后余勉和觉得自己必须在年轻隐官这边做做样子的余瑜。
下了饭桌,之后陈平安就邀请皇帝和执掌一州军政的两位地方重臣,当然还有赵繇这个师侄,一起去自己书房坐坐,喝茶闲聊。
一聊才知道刺史裴通的祖父和父亲,原来都出自齐静春担任山长的京城旧山崖书院,当然如今已经改为官府主办的春山书院了。
见那同僚裴刺史与年轻隐官谈笑风生,褚良便有点干着急,思来想去,确实没啥好跟陈平安套近乎的东西。
余勉站在侧屋门口那边,弯曲手指,轻轻敲门。
坐在床沿那边的陈平安转过头,笑着喊道:“余瑜,搬条长凳进来。”
陈平安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膝,言语之际,已经双脚落地。
屋内总计才两条四出头官帽座椅,陈平安和皇帝陛下就干脆让给了裴通和褚良,他们两个则坐在床沿。
褚良想要给皇后娘娘和余瑜她们让出座椅,却被裴通用眼神阻止,瞎讲究,让谁坐你屁股捂热的椅子?成何体统!
余瑜把八仙桌旁的一条长凳搬进屋内,跟皇后娘娘肩并肩而坐。
猜出心思的宋和摇摇头,示意余勉那件事可以暂缓。
皇后娘娘却难得如此坚持己见,眼神坚定,宋和轻轻叹息一声,只好点点头。
余勉说道:“有件事,得跟陈先生道个歉,再请先生帮忙。”
陈平安笑道:“但说无妨。”
余勉从袖中摸出那只由一颗颗灵犀珠串成的手钏,余瑜赶忙捞到手中,起身递给隐官大人。
陈平安接过手钏,说道:“其中几颗,确实被小陌以剑术设置了禁制,回头我就让他撤掉禁制,再让魏山君帮着物归还主。”
余勉松了口气,与陈先生道了一声谢。
宋和更是如释重负。
那笔糊涂账,陈先生所谓的陈年旧账,就算一笔揭过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很多事情,真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了,哪怕他是九五之尊,大骊王朝的一国之君,可毕竟还是太后南簪的儿子。
既然陈平安提及了魏檗,宋和就顺势聊起了五岳封正一事。
陈平安没有多说细节,反而是余瑜笑哈哈打趣一句,只需看一次魏山君的真容,就会明白为何山上的男人都喜欢看镜花水月了。
裴通只当没听懂那位余氏少女的戏谑,毕竟皇后娘娘就在屋内。褚良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当场咧嘴笑,眼角余光发现裴刺史端坐那儿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就有点犯怵,生怕自己“御前失仪”,只是等到这位郓州将军赶紧视线偏移几分,见那年轻隐官,还有咱们皇帝陛下都在乐呵,褚良便大大方方傻乐呵起来,都是大老爷们,刺史大人你搁这儿装啥正人君子呢。刀笔吏,别管脑袋上边的官帽子有多大,反正就是不如他们这些马背上真正用刀的来得爽利。
赵树下跟宁吉在灶房那边忙活刷碗洗筷子。
少年压低嗓音,小心翼翼问道:“赵师兄,那些人?”
赵树下淡然笑道:“你没猜错,就是皇帝陛下跟皇后娘娘。至于他们身边那两位当官的,大概是郓州这边的裴刺史和褚将军。”
少年笑道:“赵师兄,先生这算不算书上说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赵树下哑然失笑。
宁吉立即改口道:“不对,先生既是人在深山有远亲,更是‘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赵树下忍不住调侃道:“宁吉啊,很会现学现用,小师兄肯定觉得你是一块可造之材,估计他以后免不了要教你几手落魄山绝学。”
宁吉伸出手掌,手心都是汗水。
赵树下笑道:“都见过了陆掌教,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宁吉稍稍琢磨,觉得赵树下的这个说法,确实有道理。
宁吉好奇问道:“崔师兄明明是先生的第一个学生,为什么喊他小师兄,喊裴师姐为大师姐?”
赵树下摇头说道:“不太清楚,小师兄好像刚认识师父那会儿,他就不乐意当什么大师兄,坚持让裴师姐喊他小师兄,他就喊裴师姐大师姐,各算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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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满山关不住,日落月起,鸟飞檐上,云从窗出,风过为君起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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