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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在赵繇不明就里地接过毛笔,肩头一沉,原来是奶奶将手按在了自己肩上,他顺势坐在那张只有赵氏家主才能落座的位置上。

    老妪向后退出一步,无比庄严肃穆道:赵繇,落座!今天就由你替赵家列祖列宗,为龙点睛!

    ————

    一尊尊破败不堪的泥塑神像,在荒草丛生的地面上,横竖歪斜,无人问津。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甚至会不断有泥像沦落此地,小镇百姓不止是对很多事物,见怪不怪,其实见到这些神像,也早就没有太多敬意了。

    老人偶尔会唠叨几句,让自家孩子不要来这边玩耍,可是稚童孩子们仍是喜欢来此捉迷藏捉蟋蟀等等,可能等到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再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也一样会跟孩子们说不要来此嬉戏,一代一代,就这么过来了,也无风雨也无波澜,平淡无奇。

    只见这里,滚落的头颅,断裂的躯干,分开的手掌,好像被人勉强拼凑在一起,才堪堪维持大致原貌,但也仅剩下这点颜面了。

    一个草鞋少年,从泥瓶巷那边匆匆忙忙跑到这里,他手心攥紧着三枚供养钱,当他来到这里后,一路绕来绕去,还碎碎念着,然后无比娴熟地找到一尊神像,蹲下身,环顾四周,并无人影,这才将铜钱悄悄放入神像破裂的缝隙中去。

    起身后去找第二尊,第三尊,皆是如此作为。

    少年离去之前,独自站在绿意郁郁的草丛中,双手合十,低头默念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希望你们保佑我爹娘下辈子不要吃苦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告诉我爹娘,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第二十八章 财迷
    黄昏时分,陈平安返回小镇路过城东门的时候,看门的邋遢汉子,还在那里哼着曲子,正唱到一寸光阴不可轻,荣华富贵皆可抛,兴许是被草鞋少年的急促脚步惊扰,汉子睁开眼,刚好和小跑入门的少年对视,汉子看到是这个催债鬼后,扫兴至极,没好气挥手道:去去去,你小子的光阴值个鸟钱,荣华富贵四个字,你要能有一个字沾边,就烧高香吧。

    陈平安跑过之后,高高抬起一只手掌,五指张开,使劲晃了晃。

    显然是在提醒那看门汉子,他们两人之间,可是有着五文钱的香火情。

    汉子狠狠吐了口唾沫,骂道:也不是啥好鸟!

    少年身影很快消失,汉子抬头看了眼蔚蓝色的澄净天空,就像一层漂亮的釉色。

    汉子揉着满是胡茬子的下巴,啧啧道:齐先生说过一句诗,什么来着,好物,琉璃?

    一辆牛车缓缓驶出小镇,车上坐着一位有口皆碑的青衫读书郎,车夫是个神色木讷的中年汉子。

    汉子立即招手,大声笑道:繇哥儿,你先别忙着走,哥哥我有句话掉肚子里了,只记得好物琉璃啥的,其它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你小子学问大,给说道说道!

    神采飞扬的赵繇怀里抱着一只行囊,朗声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汉子伸出大拇指,不愧是繇哥儿,学问顶呱呱,以后出息了,莫忘记回家乡看看老哥,说不得到时候还能代替你先生,给咱们小镇孩子当个教书先生,也很好嘛。

    赵繇愣了愣,随即抱拳微笑道:承老哥吉言!

    汉子一高兴,从袖子里掏出只绣袋,一抖腕,高高抛给青衫读书郎,咧嘴笑道:这么多年白让你写了那么多副春联,关键是你小子也厚道,从来不觉得麻烦,老哥看人从来没错,送你点小玩意儿,一路顺风!

    赵繇连忙接住钱袋,后会有期!

    汉子笑着点头,朝少年的牛车摆摆手,只是却呢喃道:难喽。

    草鞋少年向小镇深处走,赵繇的牛车则奔赴小镇以外的天地,彼此擦肩而过。

    坐在树墩子上的汉子掰着手指头数着,拎着竹篓金鲤鱼的大隋少年,泥瓶巷顾寡妇的崽子,再加上福禄街的繇哥儿,这就已经是三个啦。可是接下来还有那么多人,一头撞进来,还不得只剩下捡破烂的活计?要不然,我也趁机找个能揉肩敲背的孝顺徒弟?

    汉子伸出手扒拉一下皱巴巴的黝黑脸颊,嘿嘿笑道,若是个盘儿亮条儿顺的漂亮女徒弟,就最好了。嗯,脸蛋差些也能忍,可腿一定要长!

    这位小镇出了名的光棍汉子,双手抱住后脑勺,仰头望着天空,独乐乐偷着乐呵。在想到这些开心事后,便一下子没了忧愁,只觉得天地之间有大美。

    ————

    陈平安离开泥瓶巷之前,就跟刘羡阳和黑衣少女约好了,到时候直接在刘羡阳家的宅子碰头,等到陈平安跑到刘羡阳家,门没锁,推门而入,到了正堂,看到刘羡阳正在用洁净棉巾清洗擦拭那副祖传宝甲。

    黑衣少女宁姑娘重新戴上了浅露帷帽,腰间佩刀,那柄雪白剑鞘的长剑,则被她随意拎在手里。不知为何,陈平安总觉得宁姑娘好像有些嫌弃这把剑。

    桌上那件刘家代代相传的压箱底老物件,说是宝甲,在陈平安看来是真的丑陋吓人,巨大甲胄上,布满了枯树瘤子似的铁筋,更有五条并列的深刻抓痕,从左肩头一路倾斜向下,一直抹到右边腰间。

    关于这一点,两个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象不出,到底得是多么庞大的山林猛兽,才能够造就这幅恐怖光景,后来朝廷多有封禁山峰,不得百姓进山砍柴烧炭,陈平安和刘羡阳几乎从不逾越禁例,很大部分原因便在这里。

    陈平安有些奇怪,这副黑炭似的铁甲,丑归丑,但是刘羡阳是真打心眼将它当做了传家宝,哪怕是陈平安这样的交情,这么多年来也只给看了一回,不到半炷香就又小心翼翼搬回朱漆箱子,供奉起来。

    不过眼见着刘羡阳时不时偷瞄黑衣少女的情形,陈平安有些释然,刘羡阳从来就是这种德行的人,见着好看的女子就管不住眼睛,但他其实不是真的喜欢心动,只是喜欢显摆炫耀,比如以前夏天在廊桥那边,在小溪里光膀子洗澡,若是有提着秧苗或是牵着黄牛的同龄少女经过,刘羡阳是必然要来三板斧的,先火烧屁股地爬上岸边的大青石上,然后大声咳嗽——宋集薪对此点评为昭告天下,最后再一个扎猛子。眼力很好的陈平安,其实看得清楚远处少女们的眼神脸色,所以一直很想告诉刘羡阳真相,那些相貌好看的姐姐们,有翻白眼的,有嘀嘀咕咕骂人的,更多就是根本视而不见,唯独就是没有眼睛一亮觉得你是一条英雄好汉的。

    当然,后来刘羡阳看上了宋集薪的婢女稚圭,莫名其妙就深陷其中,在那之后,高大少年好像眼里头就再没有其她的漂亮女子了。哪怕此时此刻跟黑衣少女摆阔绰,也更多是希望傲气冷漠的少女,不要小看他,别以为挎着刀提着剑,就能拽得天王老子似的,我刘羡阳的这件传家宝,那也是小镇独一份。

    帷帽少女等到陈平安后,环顾四周,最后将长剑横放在一只彩绘戗金花卉的老旧博古柜上,彩漆斑驳翻裂,她为了给长剑腾地方,挪开许多瓶罐杂物,发现柜子后壁镶嵌有一幅图案,一株金色桂树,正值圆月当空。

    少女转头说道:剑放在这里,你们不要动它,否则后果自负,我没有开玩笑。

    刘羡阳忙着擦拭宝甲,时不时低头呵口气,直接用手臂轻轻摩挲,已经真正乐在其中了。

    陈平安承诺道:一定。

    少女对刘羡阳说道:这只柜子不值钱,但是这幅金桂挂月的镶嵌图案,你别轻易贱卖了。

    刘羡阳头也不抬道:那玩意儿,我打小就不喜欢,姑娘你要中意,自己刮下来便是。

    黑衣少女当然作此焚琴煮鹤之举,她只是好奇问道:这幅图案的材料是什么?

    刘羡阳回头瞥了眼,好几百年的物件了,我哪晓得,就连我爷爷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陈平安轻声道:应该是从小溪滩里捡来的石子,有很多种颜色,不过刘羡阳的长辈,当年肯定是只拣选了金黄色的,先碾碎了再粘在一起。我们把这种石头叫蛇胆石。

    黑衣少女问道:石子?溪里多不多?

    陈平安笑道:宁姑娘你要是想要,我能给你一天捡一大箩筐来,我们这边没谁待见这个,就顾粲喜欢,经常自己一个人去捡。

    黑衣少女叹了口气,深深望着泥瓶巷的贫寒少年,住在金山银山上的穷光蛋啊。

    陈平安惊讶道:这种石子在外边,值钱?

    她扶了扶帷帽,说道:价格高低,也看落在谁手里,除此之外,哪怕落入懂行的人手上,成不成,还要看运气。运气好,一颗就够,运气不好,堆积成一座山的石子也不成事。不过不管如何,是值钱的,而且很值钱。就是不知道能否带出小镇,这点很关键。

    刘羡阳插了一句话,这石头有一点比较古怪,只要拿出小溪之后,一旦风吹日晒,颜色就会变淡,尤其是下过雨雪之后,掉色掉得更厉害。除此之外,就没啥了。

    少女惋惜道:果然如此。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要不然我明天去捡一大箩筐回来,试试看?万一有例外的呢?

    少女摇头道: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刘羡阳已经将那具宝甲搬回屋内藏好,此时斜靠着房门,笑道:陈平安是个大财迷,说不定今晚就要去小溪摸石头去了。

    少女撂下一句,走了。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问道:簪子和药方,我会替你妥善保管。不过明天还是需要你去泥瓶巷,帮着熬药。

    陈平安点头道:没问题。

    她想了想,脸色凝重,提醒道:跟我差不多时候进入小镇的这拨外乡人,最厉害的,应该就是正阳山的那个老头子,这趟是专程护送小女孩的,接下来才是打伤我的那个大隋宦官,之后是带走顾粲的刘志茂,那个笑里藏刀的妇人也别小觑。所以你们只要遇上正阳山那个老家伙后,尽量别争执,可一旦起了冲突,只管拖延时间,不许跟人动手,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一定要拖到我出现为止。

    刘羡阳低声道:在咱们地盘上,这些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佬,真敢杀人不成?

    陈平安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敢。

    刘羡阳咽了咽口水。

    陈平安突然问道:还记得陆道长,也就是那个摆摊的算命先生,是怎么跟你说的吗?

    刘羡阳一阵头大,使劲回忆之后,抓耳挠腮道:这我哪里记得清楚,只知道是些不好听的晦气话,反正就是说什么有大祸要烧香之类的,乱七八糟,我当时只当他是胡说八道,坑人骗钱的

    陈平安转头望向黑衣少女。

    少女恶狠狠道:他自己记不牢签文,我怎么给他解签?真当我是神仙啊!

    陈平安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通宁姑娘为何突然如此恼火。

    少女大步离开宅子。

    比来时的慢慢悠悠,雷厉风行了许多。

    佩刀少女走在宽敞巷弄,心想是不是回头抽空找几本书啃啃?

    少女一想到自己以后行走四方,干脆利落地飞剑斩头颅之后,再来几句慷慨激昂的即兴诗词,哪怕四下无人,她也觉得真的很帅气啊!

    ————

    正当少女充满憧憬的时候,一个熟悉身影飞一般擦肩而过。

    宁姑娘明天见啊。

    嗓音落地的时候,身影几乎已经在小巷尽头了。

    草鞋少年,背着箩筐,健步如飞。

    少女呆若木鸡,喃喃自语:真有这样的财迷啊?



第二十九章 狐魅
    少年一路踩着细碎星光,出了小镇一直往小溪去,虽然是在夜幕里,可是陈平安跑得不比白天慢。陈平安刻意绕开了水位最深的廊桥位置,那边溪水要远远高出其它地方,陈平安拣选了一段溪水仅仅没过膝盖的溪流,他摘下背后那只竹编大箩筐,弯腰拿起藏在里头的一只小竹篓,紧紧系挂在腰间,脱掉草鞋,卷起裤管,这才下水去摸石子。

    他左手被碎瓷割破的伤口还刺心疼,自然不能浸水,少年就只能用右手在小溪里翻翻捡捡,其实干涸河床的石子最容易拾取,但是就像刘羡阳所说的那样,颜色会褪得厉害,如今陈平安从黑衣少女那边粗略知晓了其中玄机,并不难理解,觉得这些石子,其实就像是早年自己跟随姚老头翻山越岭,四处嚼尝各座山头的土壤,看似平常的泥土,有些地方哪怕隔着一座山头,到了嘴里,就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姚老头说这叫树挪死人挪活泥土挪窝成了佛,一把抓在手里的泥,只要离开了原本的土地,很快就会变味。

    小溪没有名字,小溪里那些大如拳头小若拇指的石子,五颜六色,可小镇百姓,世世代代见惯了它们静静躺在清澈的溪水当中,自然没谁觉得是什么稀罕玩意,谁要是往家里搬这些石头,肯定要被当成傻子,吃饱了撑着,有这份气力,不去多干点农活,不是傻子是什么。

    弯腰蹚水的陈平安不断搬开翻动溪底的大石块,已经捡了七八颗石子放入竹篓,大一不小,颜色各异,石子皮色有像秋天高挂枝头的金黄橘子,也有白皙细嫩得像是婴儿的肌肤,还有一团漆黑,而且黑的发亮,还有鲜艳得像是大红桃花,又以虾背青的颜色最多,不一而足。

    这些村野俗名叫蛇胆石的石子,多半不大,握在手里滑腻沉重,如果是白天在阳光下高高举起,或是深夜烛光映照,石头内在的肌理纹路,纤毫毕现,隐约如丝,如细微的蛇鱼蜿蜒,稍稍拉开一段距离观看,皮色又如闪闪发光的鱼鳞蛇鳞。

    大概将近一个时辰,陈平安腰间鱼篓差不多已经装满,原路回到安放箩筐草鞋的溪畔,先去岸边拔了几大把芦苇野芹和狗尾巴草,垫在箩筐底部,这才将石子一颗颗放入箩筐,拎着草鞋,系着鱼篓,背着箩筐,上岸而行,到了之前折返处的小溪岸边,再次放下草鞋箩筐,下了小溪继续翻挪石头。

    捡了半篓后,陈平安直起腰,仰头望着星空,希冀着能够看到流星划过夜空,只不过今晚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陈平安回神后,继续凭借依稀星光和过人眼力,做一个财迷该做的事情。

    每次成功翻捡出石子,陈平安就油然而生出一股喜悦。对少年来说,每颗石子,都像一份希望。

    不知不觉,陈平安已经积攒了大半箩筐石子,总计约莫八十余颗,其中最大一颗比他拳头还大,色彩极为瞩目,如同凝结成团的鸡血,且色艳而正,丝毫不给人不舒服的感觉,这么大石头几乎没有瑕疵裂纹。此时陈平安走在岸上,走向下一段溪流,手里正把玩一颗中等大小的蛇胆石,浅绿色,比起小镇瓷器里的梅子青,要淡许多,石子圆润光滑,十分可爱,陈平安一眼就喜欢上了。

    陈平安走向岸边的巨大青石崖,小镇孩子在炎炎夏日多在这段溪水洗澡,崖下溪水尤其深,最深一个坑得有两个陈平安那么高,是这条小溪水深仅次于廊桥下深潭的地方,水性好的少年,最喜欢在这里比拼谁在水坑底下待的时间长。

    陈平安之所以选择这个深坑,是因为他以前和刘羡阳在这里洗澡的时候,发现坑底的蛇胆石极其繁多,刘羡阳有次为了显摆自己的水性出众,甚至故意腋下夹着一块蛇胆石上浮,陈平安记得那块石头最少得有顾粲的脑袋那么大,石头微微白色透明,里头竟然有鲜红色的细细点点,就像被冰冻起来的桃花瓣。

    刘羡阳当时觉得此举颇有意义,便让陈平安帮他把那么大块石子扛回家,结果到了小镇上,没个定性的高大少年又觉得没劲,就让陈平安自己解决掉石头,陈平安那次刚走进泥瓶巷,就发现隔壁稚圭莫名其妙跟在自己身后,也不说话,一直死死盯着他怀里那块石头,眼神就跟陈平安每次瞧见杏花巷贩卖的肉包差不多,陈平安实在扛不住她的眼馋,就将石头送给了她,结果她一开始还搬不动,差点砸了脚,陈平安又只好干脆搬到宋集薪家的院子里去,至于之后石头的最终下落,陈平安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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