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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于是廊桥晃了一晃。

    整条溪水也晃了一晃。

    整座小天地也跟着晃了一晃。

    一座深山当中,风尘仆仆的齐静春和数人结伴出山,这位悠悠走在山路上的教书先生,一脚抬起后,刚要猛然踩下,笑了笑,缓缓落脚。

    杨家铺子后院的老杨头,坐在油灯旁打着盹,惊醒后,用老烟杆磕了磕桌面。

    大骊藩王宋长镜,没来由在官署跳脚骂娘。

    铁匠铺一间铸剑室,负责捶打的阮邛竟然一锤落空,握着剑条的马尾辫少女满脸震惊。

    被所有人当做傻子的杏花巷少年马苦玄,原本躺在屋顶看着夜空,突然坐起身,杀气腾腾。

    就在此时,有一个熟悉嗓音火急火燎地响起,愈来愈近:宁姑娘,傻乎乎站着干嘛?!跑啊!我又没死,那是我脱下来的一件衣服!老畜生脑子不好使,你咋也傻了?

    少女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在敕令仪式即将大功告成之际,突然感觉到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给人扛在肩头就往小镇巷弄里跑去。

    宁姚顿时清醒过来,身体跟着某位少年的肩头,不停颠簸起伏,有些难受,更是难堪,她完全懵了:唉?




第五十三章 赠送
    (今天就这一章,六千字。)

    陈平安扛着少女一路撒腿狂奔,跑得竟是比之前上山还要快,像是个抢了黄花大闺女的采花贼。宁姚受了不轻的内伤,给颠簸得难受,但也顾不得什么颜面,若是这时候给老猿一拳捶到身上,估摸着她和陈平安就真要殉情了。

    宁姚额头满是汗水,问道:你怎么活下来的?没有石子被打中?你怎么知道老猿的后手,是针对你而不是我?

    问了一大串问题后,宁姚猛然惊醒,先别说这些,趁着老猿需要换气的功夫,能跑多远是多远!我已经让那把剑尽量多纠缠老猿,但是估计它撑不了太久。

    草鞋少年轻轻点头,健步如飞,在大小巷弄熟稔穿行,如一尾鱼游走于溪底。

    远离小镇西边那条小街后,陈平安依旧脚步不停,抽空小声解释道:先前在泥瓶巷那边,老猿被我骗去一栋破房子的屋顶,然后他就掉坑里去了,之后我偷偷丢了一块小破瓦在窟窿旁边的屋上,果然老猿以为是我不小心,泄露了脚步声,他突然砸出一块瓦片来,连墙壁带隔壁屋顶一起给打穿了,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我其实就猫在那边屋顶,没敢露头,是怕你分心,也想着能不能给老猿来一箭,然后看到老猿把你砸下来的那块石头,跟一条火蛇似的挂在天空里,估摸着只要抬头,咱们小镇谁都瞧得见,我哪敢掉以轻心。当时我脑子里多转了一个弯,想着如果换成是我的话,肯定用你当诱饵,先打躲在暗处的,再回头收拾明处的,一个鱼饵串上两条鱼,多好,对吧?所以我就先脱了刘羡阳那件衣服,抛出去后,才敢去救你。

    宁姚眼睛一亮,啧啧称奇,然后莫名其妙开始秋后算账了:陈平安,这些弯弯肠子,你跟谁学的?!道貌岸然,肯定没表面那么老实。说!陆道人救我的那次,在泥瓶巷你家祖宅,你除了摘掉帷帽,到底有没有趁机占我便宜?

    陈平安一阵茫然,就像小时候被牛尾巴甩在脸上差不多,啥?

    少女倒是没有继续兴师问罪,反而自顾自笑起来。

    陈平安是财迷,绝对不是色胚。

    宁姚对此深信不疑,就像她始终坚信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大剑仙,不是什么凤毛麟角屈指可数,而是唯我一人的那种。

    宁姚低声道:放我下来!

    陈平安问道:你能自己走路了?

    宁姚无奈道:暂时还不能走,可你要是再这么跑下去,我的心肝脾胃都要被你颠出来了。到时候没被老猿用拳头砸死,结果挂猪肉一样死在你肩头,老猿还不得被咱们活活笑死。

    陈平安放缓脚步,头疼道:那咋办?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我本来是想离开小镇的,那个地方不容易被人找到。

    宁姚突然想起一事,好奇问道:你那件自制的木瓷甲呢?怎么没穿在身上了?

    陈平安苦笑道:对付老猿,意义不大,反而会影响到我的跑路速度,就干脆脱掉了。也亏得如此,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带你离开那边,扛不能扛,背也不能背,抱更不能抱,想想都头疼。

    宁姚叹了口气,下定决心道:陈平安,先放我下来,然后背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陈平安自然没有异议,毫不拖泥带水就照做了,背起少女继续奔跑,问道:宁姑娘,你的刀呢?怎么只有刀鞘?

    抱住少年脖子的少女没好气道:埋土里了。

    陈平安也就不再多问,跑向小镇外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荒郊野岭,周围是一座座早已没有后人祭拜的坟茔,坟头杂草丛生,茂盛得像是个菜园子,时不时响起几声夜鸮的叫声,此起彼伏,实在是瘆人。好在陈平安对此地,怀有一种同龄人不曾有的情感,倒是没觉得如何不适,约莫一炷香后,陈平安背着少女,穿过无数残肢断骸的倒塌神像,绕到一座巨大的神像背后,泥塑神像倾倒在地,不知为何,已经不见头颅,身长两丈有余,可想而知,这尊塑像曾经完完整整端坐于祠堂寺庙当中,是何等威严凛凛。

    陈平安蹲下身,试图先把宁姚放下来。结果等了片刻她竟然没动静,吓得陈平安以为宁姑娘已经死在半路上了,正当陈平安被雷劈了似的呆滞当场,一个字也说不来的时候,这一路上舒舒服服大睡过去的少女,终于醒过来,下意识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迷迷糊糊问道:到了?

    蹲在地上的少年在这一刻,连自己也想不通,反正差点眼泪都要流出来。

    少年赶紧深呼吸一口气,收敛起异样情绪,双手轻轻松开少女的腿窝,转头笑道:这是我去年秋天临时搭的一个小屋,以前经常带着顾粲来这里玩,他嚷嚷着要折腾,就用柴刀砍了一些树枝搭了个架子,再用树叶草叶盖上去,还挺牢,去年冬天那么大的两场雪,也没压塌。

    宁姚站直身体,回首望去,飞剑并未狼狈返回,这是好兆头,最少说明老猿没有找准两人躲藏地点的方向。

    陈平安让宁姚稍等,率先弯腰进入木草搭建的临时小窝,略作收拾,这才开门迎客。

    宁姚坐进并不显狭窄逼仄的小窝,如释重负。

    陈平安没有关上那扇粗糙的柴木小门,而是就坐在门口,背对着少女。

    宁姚问道:怎么不关上门?

    陈平安摇头道:如果老猿找到这里,就没差别了。

    盘腿而坐的宁姚点头道:也是。

    沉默片刻后,宁姚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陈平安果真问道:老猿是不是用掉了三口气?

    宁姚嗯了一声,但是告诉你一个不好的小溪,老猿最少还能再坏一次规矩。对付咱俩两个伤患,多半是绰绰有余。

    陈平安又问道:宁姑娘,你觉得老猿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小窝内满是四周渗入的青草芬芳,沁人心脾,虽然地面有些许湿气,但是少女觉得已经不能要求更多。

    宁姚仔细想了想,老猿总计出手三次,从你家泥瓶巷到小镇最西边的第一次,老猿比较含蓄,主要是为了试探你有无靠山,毕竟他当时忌惮有人在幕后布局,害怕有人针对他护送到此的正阳山小主子,所以折寿大概只在三五年之间,之后在溪畔与我对峙,二十年左右,第三次,估摸着最少五十年,接下来第四次的话,怎么都要一百年起步。

    陈平安眼神熠熠,弯腰伸手拔出一根草,掸去泥土后,嚼在嘴里,开心道:就算一百八十年好了,赚大发了!哪怕不考虑云霞山那蔡姓女子的陷害,寻常人也就活个六十年,那我就是多赚了两辈子回来。再说了,老猿将近两百年阳寿,来换我三辈子性命,我觉得他只要一想到这个,气也气死。

    宁姚皱眉道:陈平安,你就这么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

    陈平安毫不犹豫道:跟老猿那种活了千年的神仙妖怪相比,我一个小镇窑工出身的老百姓,自然是不值钱的,承认这种事情,又不丢人。

    宁姚被陈平安这套歪理给堵得慌。

    陈平安转头一笑,当然了,想到这些,认命归认命,心里头憋屈还是会有的,你想啊,凭啥都是来世上走一遭,我的命就天生不值钱呢?

    宁姚刚要附和,然后与他显摆几句既豪迈气概又有学识底蕴的圣贤箴言,不料少年很快自己就给出了答案,正儿八经地扪心自问道:难道是我上辈子好事做少啦?可我这辈子也没来得及做啥好事善事啊,下辈子岂不是还得完蛋,咋办?

    宁姚拿起腿上横放着空荡荡的绿色刀鞘,用鞘尖轻轻一点少年的后背。

    草鞋少年顿时龇牙咧嘴,转头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宁姚瞪眼道:这辈子还没到头呢,想什么下辈子?!

    陈平安赶紧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宁姚不要大嗓门。

    少女赶紧闭嘴。

    陈平安屁股往外边挪了挪,试图远离少女与刀鞘。

    宁姚欲言又止,最后决定还是把真相告诉少年,嗓音沙哑道:陈平安,你有没有想过,虽然已经折寿一百八十年,但是这头正阳山的护山猿,他原本能够活多久?

    背对少女望向远处天空的少年,只是摇摇头。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少年如何能够知道,估计想破脑袋也猜不出答案。

    有些事情,就像福禄街和桃叶巷的青石板街道,少年如果不是送信一事,这辈子都不知道原来天底下的道路,不全是泥路。

    宁姚叹气道:这类天地异象而生的凶兽遗种,窍穴远不如我们人来得别有洞天,虽然因此而修行极难,但好处是精气神的流逝,也更加缓慢,使得极为长寿,少则五百年,多则五千年的寿命,搬山猿生性善动不喜静,若无修行,寿命不会太长,自然不如龟蛟之流,但是搬山猿终究是曾经的一方霸主,寿命依旧长达两千岁左右,而且这头护山猿,显然已经修成了道法神通,一旦被他跻身上五境,加上他第九境的体魄,别说两千年寿命,就是三千年,四千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宁姚望着那个消瘦背影,所以别觉得自己活够了。

    陈平安一声不吭。

    宁姚有些心酸。

    两两无言,道破天机的少女心中逐渐生出一些愧疚,便搜肠刮肚地去酝酿措辞,想着安慰一下那家伙。

    只是当宁姚想得头都大了的时候,却听到了草鞋少年的一阵轻微鼾声。

    宁姚顿时傻眼。

    ————

    杏花巷深处一栋大宅子,从内到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连院门口的道路,也比别人家门口整洁许多。

    一位面相与慈眉善目绝对无缘的老妪挑了挑灯芯,让屋内灯火更明亮一些,然后满是宠溺地望向自己孙子,开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絮絮叨叨:又大半夜跑到屋顶上去作甚?老话说春捂秋冻,你总也不听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真要冻出病根子来,让奶奶怎么活?

    憨憨傻傻的少年咧嘴一笑。

    老妪坐下后,哀叹一声,开始念自家那本难念的经,我的乖孙儿呦,你是不知道,今儿白天,那头白眼狼不知道闻到了啥肉味,突然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登门,你当时不在家,你是没看到他那副嘴脸,真是孝顺儿子慈祥爹,都快把奶奶给感动哭喽。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妇满脸讥讽,冷不丁往地上吐出一口浓痰,又有些后悔,便赶紧用脚尖碾了碾,老妇抬头望向满脸无所谓的少年,气不打一处来,只是舍不得打,只好气呼呼道:没心没肺的崽子,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奶奶。你本名叫马玄,只是有爹生没娘养的,不是命苦是什么,奶奶就给你加了个苦字,你要是嫌晦气,以后自己改回来便是,不打紧的,不用在意奶奶的想法。奶奶就是乡野老婆子,是田间的蛤蟆,见识短浅,活该一辈子遭罪吃苦

    老妪开始擦拭眼泪。

    少年马苦玄伸手放在老妇人皮包骨头的干枯手背上。

    老妇人看了眼自己孙子,少年眼神中终于带着点情感,她欣慰笑了,反过来拍了拍马苦玄的手背,奶奶我啊,是没福气的人,你爷爷有良心没本事,靠不住,儿子有本事没良心,还是靠不住,所以就只剩下你这么个念想了。要是你再没有出息,奶奶这辈子吃过的那么多苦,算是白吃了。吃苦不算什么,别像奶奶这样就成,以后一定要出息,有大出息,谁欺负过你,你往死里欺负回来,千万别当好人,坏人呢,偶尔当几次,也没事的,别一门心思吃饱了撑着去害人就行,小心遭报应不是?老天爷喜欢一年到头打盹归打盹,可总还有睁开眼睛的时候不是,万一给抓个正着,哎呦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说法,少年是从小听到大的,估计耳朵起茧子不说,而是都换好几茬的茧子了。只不过少年始终没有缩回手,任由自己奶奶轻轻握着。

    老妇人猛然问道:你喜欢稚圭那个小贱婢干啥?

    少年微笑道:好看呗。

    老妪稍稍加重力道在马苦玄手背一拍,大骂道:没良心的小烂蛆!连奶奶这里也不肯说实话?

    少年嘿嘿一笑,奶奶你放心,是好事情。

    老妪将信将疑,暂且压下这个疑问,换了个话题,知道你爹娘为啥不要你吗?

    少年笑道:那会儿家里穷,养不起我?

    老妪骤然提高嗓门,尖叫道:穷?咱们马家这七八辈人,可真算不得穷人门户,也就是装惯了孙子,到最后连大爷也不知道如何当了,其实老祖宗留下一条祖训,再有钱也不许把宅子安置在福禄街上,桃叶巷也不许。你那对活该遭天打雷劈的爹娘,他们如果穷的话,能每天穿金戴银?顿顿吃香的喝辣的?除了没敢搬去四姓十族扎堆的地儿去摆阔,他们什么享福的好事落下一桩一件啦?

    每次说到儿子儿媳,老妇真是恨得牙痒痒,冷笑道:那些个祖辈规矩,就是埋在土里烂成泥的玩意儿,多少年过去了,如今能值几个钱?孙子,你以后出息了,别太当回事,奶奶活了一大把年纪,见多了有钱人和没钱人,说到底,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去当老实人!

    马苦玄笑容灿烂,不知道是觉得有道理,还是认为滑稽可笑。

    这个少年从小便是这样,什么亏都能吃,什么欺负都能忍,可是有些事情执拗起来,就连他奶奶也劝不动说不听。

    老妪想了想,起身跑出去看院门栓了没,回到屋子重新落座后,压低嗓音,孙子,别看奶奶这么多年装神弄鬼,除了当接生婆,就是给人喝一碗符水,要不就是厚着脸皮跟人收破烂,但是奶奶告诉你,那些收回来的老物件们,可都是顶天的宝贝

    少年重新恢复惫懒的神态,显而易见,对于奶奶的那一大箱子破烂,马苦玄并无兴趣。

    老妇人犹然诉说早年各种更蒙拐骗的伎俩,得意洋洋。

    马苦玄突然问道:奶奶,泥瓶巷陈平安他爹,是不是死在

    老妇人脸色剧变,赶紧伸手捂住自己孙子的嘴巴,厉色道:有些事情,可以做,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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