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宁姚沉声道:一言为定!
从始至终,仿佛没有陈平安任何事情。
宁姚盯着陈平安,那双眼眸充满了你不要跟我叨叨叨,要不然我真会砍人啊的意味。
陈平安忍住笑意,认真想了想,跟阮秀说道: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我要先帮宁姑娘煎好药,差不多还需要两刻钟,然后我去跟刘羡阳聊聊,最后就是还要阮姑娘帮我跟阮师傅说一声,今天我手头落下的事情,明天肯定补上。
听说没办法立即动身后,陈对有些神情不悦,她看着这个不识好歹的草鞋少年,脸色阴晴不定。
陈平安没有迟疑退缩。
宁姚更是双手环胸,笑意冷漠。
陈对忍着心中不快,默念一句大局为重,对阮秀笑道:秀秀,跟他说,我们在廊桥那边等他,最多等半个时辰,如果到时候见不到人影,让这家伙后果自负。
阮秀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陈对和陈松风联袂离去。
阮秀笑道:我去跟我爹说一声。
陈平安在给宁姚煎完药后,去找刘羡阳。
药味浓重的屋子里,躺在床上的刘羡阳听到脚步声后,转头看来,脸色依旧谈不上红润,只是比起之前的惨白,已经要好上许多。
刘羡阳挤出一个笑脸,沙哑道:叫陈对的女人找过你了?
陈平安点头道:我等下就要带他们进山。
刘羡阳想了想,我会跟她一起离开,去一个据说比咱们东宝瓶洲还要大的地方。
其实之前陈对就找过一次刘羡阳,但是在那之后,刘羡阳兴致并不高,更没有要跟陈平安聊她到底说了什么的意思。
刘羡阳扯了扯嘴角,其实我连东宝瓶洲是个啥也不晓得。
陈平安弯腰帮他理了理被褥,笑道:你以为我知道啊?
刘羡阳翻了个白眼,问道: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
陈平安摇摇头。
刘羡阳转头重新望着屋顶,在这里,好歹你能搀扶我下床,之后咬咬牙自己也能解决,出了小镇后,一路上拉屎撒尿怎么办?难道要我跟他们说,喂,你们谁谁谁,来给我搭把手?
陈平安坐在凳子上,只能挠头。
刘羡阳突然笑了,只是又一想,连死都死过了,还怕这个?
陈平安说道:日子终归是越来越好的,放心吧,姚老头不是说过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说到姚老头,刘羡阳就有些感伤:姚老头这辈子就没说过几句好话,丧气话,晦气话,骂人的话,倒是一箩筐一箩筐的。
宁姚站在门外,她也不说话。
陈平安又一次帮刘羡阳盖好被子,起身道:我去带他们进山了,你好好休息。
刘羡阳点点头,记得小心点。
陈平安轻轻走出屋子,宁姚跟他并肩而行,陈平安好奇问道:你也要上山?
宁姚皱眉道:我信不过那两个姓陈的。
陈平安点头道:也对,小心总归没错。
两人快步行走在溪边,宁姚说道:小镇那边的外人,走得七七八八了。
春雷震动,蛰虫惊而出走。
两拨人在廊桥南端碰头。
除了宁姚和赶来凑热闹的风雷园剑修刘灞桥,其余三人,别洲陈对,本洲龙尾郡陈松风,小镇泥瓶巷陈平安。
第六十五章 珠子
风雷园年轻剑修一看到少年少女,立即神采飞扬,对宁姚所说第一句话就是,小姑娘,你年纪再大一些,肯定不比我家苏仙子差。
这恐怕就是年轻剑修对世间女子的最高评价了。
宁姚当然脸色不太好看,只是不等她说什么,会说小镇方言的刘灞桥就已经转头,对陈平安伸出一根大拇指,这位风雷园的天才剑修,眼神清澈道:只是一副凡人之躯,就敢叫板正阳山护山猿,关键还活下来了,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刘灞桥实在好奇,眼前这个看着细胳膊细腿的草鞋少年,是如何蕴养出如此惊人的爆发力?
刘灞桥收起大拇指,不去和走在前边的陈对陈松风并肩而行,反而走在陈平安一侧,扭头笑道:虽说那正阳山就是个小山包,躲着一些个名不副实的缩头乌龟,可那头护山猿凶名赫赫,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名号,尤其是在正阳山的开山老祖死后,在正阳山开出第三峰前的头个两百年里,几乎都是靠着这头老猿护着正阳山,才没被周边势力吞并。当然了,那会儿的正阳山,到底还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小门小户,需要面对的敌人,不算太强,要是那会儿就惹上咱们风雷园,嘿,没悬念,只需要老祖一声令下,赏我一块御剑牌,我就可以一个人跑到正阳山的上空,轻轻丢下咱们那座雷池剑阵,下过这场剑雨之后,正阳山就算玩完了。
刘灞桥做了一个往地上随手丢掷物品的手势。
宁姚毫不留情面地直接拆穿:正阳山没你说的那么不堪,风雷园也没你说的那么强大。
刘灞桥没有任何尴尬神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换话题,对陈平安神秘兮兮道:听说这座廊桥的前身,是一座石拱桥,石拱桥底下挂着一根生锈的老剑条,以防龙走水?一般而言,这种瞧着不起眼的老玩意儿,肯定不是俗物,说不得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灵宝神物,
刘灞桥在木板廊道上使劲跺了跺脚,道:可是我刚才趴在地上,用手敲了半天,也没能发现端倪,难道此物与我无缘?照理来说不可能啊,如我这般不世出的剑道天才,那老剑条若真是神兵利器,不说自己跑到我跟前来认主,好歹应该所有感应共鸣吧?难道老剑条其实不过尔尔,当真只是个岁月久一点的老物件而已?唉,可惜了可惜了。
旁边的陈平安有些呆滞,这家伙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很一本正经,虽然绝对跟有理有据八竿子打不着,可你又不能说他纯粹在胡说八道。
刘灞桥也不管陈平安烦不烦,自顾自说起了小镇那边的趣闻趣事,说那谁谁谁得了一份让人眼的红机缘,竟然把锁龙井的整条铁链子拽出了深井;还有某某逛了几天也没找着机缘,
结果最后在一条破败小巷,就那么随意抬头一看,结果发现大门顶上的墙壁,镶嵌着一把青铜小镜,那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爬梯子上去一看,乖乖,竟是照妖镜里的老祖宗,云雷连弧纹,篆刻有八个小字,‘日月之光,天下大明’,那兄弟高兴得站在梯子上就嚎啕大哭起来;还有海潮铁骑出身的一位千金小姐,因祸得福,认识了观湖书院的崔公子,两人一见如故
过了廊桥之后,陈对陈松风自然而然放慢脚步,让陈平安在前头带路。
一行人沿着那条无名小溪往上游走,陈平安背着一只竹片泛黄的大背篓,陈松风则背着一只色泽依旧碧绿可爱的竹编书箱。刘灞桥很好奇陈平安背篓里到底装了什么,非要一探究竟,就让陈平安放慢脚步,他一边跟着一边在背篓里翻来翻去,发现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少,三盏叠放在一起的斗笠,两把壶,一把水壶,一把装油,大小两把柴刀,两块打火石和一捆火折子,背篓底部,还有一排被对半剖开后合拢的竹筒,约莫有七八截,一只装有鱼钩鱼线的小布袋。
刘灞桥问道:陈平安,那一截截竹筒是做啥的?
陈平安给出答案,竹筒总共有八个,其中六个,每截竹筒里放了四个白米饭团,还有两个,装了一些不容易坏的腌菜。
刘灞桥满脸得意,走路的步伐都有些飘,大声道:腌菜啊,我吃过的!
陈平安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吃过腌菜有这么了不起吗?除非你能不喝水不就饭,一口气吃完一竹筒腌菜,那才了不起。
刘灞桥突然好奇道:这趟进山,咱们撑死了就三顿饭,需要两大竹筒腌菜吗?腌菜这东西,我小小一筷子,就能下半碗饭!
陈平安正想着选择哪条山路最快,随口道:我和宁姑娘吃一个竹筒的腌菜,你和你的两个朋友一起。
刘灞桥愣了愣,低声笑道:别这么见外啊,我跟你们吃一个竹筒。
宁姚斩钉截铁道:不行!你跟你朋友吃去。
刘灞桥愤懑道:凭啥?!
宁姚抬了抬下巴,示意答案在陈平安那边,意思是我都不屑跟你刘灞桥多说话。
刘灞桥转移视线,眼神有些幽怨,幽怨里又透着股期待。
陈平安笑着摇了摇头。
刘灞桥无奈叹息,重色轻友,我能理解。
宁姚讥讽道:这么快就成朋友了,那你的朋友没有几万,也有几千吧?
刘灞桥瞪眼道:怎么可能!
宁姚一挑眉头,替他加了三个字,怎么可能这么少?
刘灞桥啧啧道:宁姑娘你这性子,就不如我家苏仙子了。
宁姚皱眉道:是正阳山的苏稼?
刘灞桥愈发得意,对!苏稼,禾之秀实为稼,那位圣人所谓‘好稼者众矣’的稼!怎么样,我家苏仙子,是不是名字也动人心魄?
宁姚问了一个陈平安绝对听不懂的问题,你如果真的这么喜欢苏稼,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她也喜欢你,怎么办?
刘灞桥顿时吃瘪,嚅嚅喏喏,最后心虚地自言自语:她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陈平安觉得刘灞桥这个人,不坏。
陈对和陈松风跟前面三人拉开十数步距离。
看到刘灞桥跟草鞋少年聊得那么投缘,陈松风有些羡慕,刘灞桥仿佛天生就擅长与人打交道,三教九流百家,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根本就没有他不能聊天的对象。
陈松风小声问道:那妇人听到风声后,就立即拜访衙署,主动提出要归还那具甲胄,作为清风城许氏的赔罪,你为何不收?
陈对比起进入小镇之前的她,明显如今要和气许多,搁在以前陈松风问这种问题,她只当耳旁风,耐着性子解释道:如果清风城早就知道真相,刘姓少年祖上是我颍阴陈氏留在小镇守墓人,那么他们胆敢如此行事,理所当然要付出代价,而且远远不是归还甲胄这么简单了,但是既然他们事先并不知晓内幕,大道机缘本就宝贵珍稀,人人可争,我颍阴陈氏还不至于如此霸道。
陈松风笑道:说不定清风城也有算计正阳山一把的念头,如果不是那老猿冲在前头,被妇人扯来当了回虎皮大旗,估计清风城还真就拿不走宝甲。
陈对恢复本来面貌,冷笑道:蝇营狗苟,只会随波逐流,从来不在乎真正的大势是什么。
陈松风放低声音,看似漫不经心说道:兴许是有心无力吧,与其做些徒劳无功的大事,不如捞些蝇头小利。
陈对转头瞥了眼这位龙尾郡陈氏子弟,对于陈松风的无心之语,陈对不置可否。
马上要进山了,陈平安停下脚步,陈对几乎同时就开口说道:刘灞桥,告诉他,只管带路,越快越好。
因为草鞋少年与搬山猿的小镇屋顶一役,刘灞桥远远观战了大半场,回去之后就跟陈松风大肆宣扬了一番,当时陈对也在场,所以她知道不可以将陈平安视为普通的市井少年。
所以到最后,陈松风沦为拖后腿的那个人。这位豪阀俊彦,虽然也喜欢登高作赋探幽寻奇,但是比起其他四人,实在相形见绌,陈对是武道高手,刘灞桥是天底下所有练气士当中,极为重视淬炼体魄的剑修,那对少年少女,更是能够戏耍一尊肉身强横至极的搬山猿。
山路难行。
尤其是春雨过后,泥泞地滑,加上时不时就需要跨越溪涧石崖,陈松风口干舌燥,汗如雨下。
再往后,哪怕刘灞桥帮陈松风背起书箱,陈松风依然气喘如牛,脸色发白。
陈平安期间问过陈对一次,要不要放慢脚步。陈对的答复是摇头。
在一行人需要在溪涧当中涉水而上的时候,陈松风踩在一块长有青苔的石头上,一个脚步打滑,整个人摔入溪水当中,成了落汤鸡,狼狈至极。
陈对停下脚步转身望去,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她脸色阴沉。
刘灞桥赶忙回身去搀扶陈松风起身。
陈松风歉意道:我没事,不用管我,肯定能跟上。
陈平安干脆摘下背篓,放在石崖凹陷处,说道:休息一刻钟好了。
宁姚当然无所谓,蹲在陈平安附近,百无聊赖的她双手手心,分别抵住刀柄剑柄,轻轻下压,刀鞘剑鞘尾端随之轻轻敲击青色石崖,一声一声,与溪水声唱和一般。
陈对沉声道:继续赶路!
陈平安摇头道:进山不要一口气用掉所有力气,缓一下再继续,等到他逐渐适应后,是可以跟上我们的,他不是体力不济,只是气息乱了。
翻山越岭涉水一事,陈平安确实是行家里的行家。
不曾想陈对根本不听陈平安的解释,直接对陈松风说道:你回小镇便是。
陈松风满脸苦涩,看着不容置疑的年轻女子,他转过头对刘灞桥说道:那接下来就劳烦你背书箱了。
刘灞桥大怒,拿下书箱摔向陈对,老子还不伺候了!
陈对脸色平淡,接过书箱后自己背起来,对陈平安说道:走。
陈平安想了想,从背篓里拿出两截竹筒,轻轻抛给刘灞桥,回去路上饿了,可以填肚子。
陈松风轻声劝说刘灞桥,后者拿着竹筒,冷笑道:才不受这窝囊气,跟你一起打道回府,到了衙署那边,要一桌子好酒好菜,大鱼大肉!不比这舒服?
陈对转身继续前行。
陈平安背起背篓后,有些不放心,看着刘灞桥问道:知道回去的路吗?
刘灞桥笑了笑,记得的。
陈平安点点头,和宁姚一起离去。
前方三人身影渐行渐远,陈松风干脆坐在一屁股石头上,苦笑道:你这是何苦来哉,跟颍阴陈氏结下一些香火情,对你对风雷园,怎么都不是坏事,为何要意气用事?
刘灞桥打开一截竹筒,露出雪白的饭团,兴高采烈道:还是陈平安厚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陈松风知道刘灞桥的脾气,不再劝说什么。
陈松风自嘲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刘灞桥嘀嘀咕咕道:早知道应该让陈平安留下一竹筒腌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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