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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就连朱河都一肚子狐疑,此人该不会是家道中落的豪阀子弟吧?比起自家那两位公子,半点不差。

    年轻人没有睁眼,懒洋洋道:店内书籍,一概不还价,回头是买赚了还是买亏了,全凭各位客人的眼力。

    驿丞程昇跟朱河轻声说道:这家铺子在咱们红烛镇小有名气,途经此地的读书人,大多喜欢来这里逛一次,只是这位店主脾气古怪,所售书籍全部远远高于市面价格,而且谁敢开口还价,他就敢当场撵人,性情清高,不谙庶务,曾经有一位微服私访的户部官老爷,就下榻在小人的枕头驿,那位老爷便相中了一本标价三百两银子的什么孤本,不过是还价五十两银子,就给赶出了铺子,半点颜面也不留,气得那位官老爷回到驿站也没消火,差点让县衙封了这间小铺子,估计是觉着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才让这铺子躲过一劫。

    朱河心中了然,多是个不谙世事的腐儒,是自家二公子最喜欢讥讽的那种人,将其称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二公子还笑着说不出两百年,咱们大骊也会如此。

    所以朱河对于外边的读书人,一向观感不佳。

    经过红烛镇的这条驿路,大骊南方边境通往京城的三条主要驿路之一,小富小贵的商贾仕宦,若是北上大骊京城在内的重镇大城,多选此路,因为其余两条驿路虽然更为宽阔,但是几乎每一座沿途驿站都拥挤不堪,没有足够分量的官府勘合兵家火牌,别说下榻,就是大门都别想进去,每年都有很多不谙此道的官员豪绅,因此丢尽脸面。

    进京赶考的南方士子,由于尚未有官身,多喜欢拣选这条驿路,往往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既可相互照应,沿途风景秀美,也能一同探幽访仙。

    而贬谪南方的官员,抑郁不得志,喜欢题诗于驿站旅舍的墙壁,也喜欢走这条南下之路。一来二去,红烛镇的枕头驿墙壁上,写满了文人骚客发牢骚的羁旅诗词。

    李宝瓶仰着脑袋开始找书,这里瞄一眼那里瞥一眼,全看心情,偶尔抽出一本书,随便翻开几页,不感兴趣就放回去,小姑娘最后找到一本山水游记,标价三百文钱,有些心疼,可又实在喜欢,便转头望向小师叔,陈平安笑着点点头。

    林守一的视线在书墙上缓缓掠过,井然有序,从右到左,从上到下,每次抽书翻阅必然是一本已经从扉页开始。少年最后看中一本不署撰人的风水书,标价四百文钱。林守一望向陈平安,后者依然点头。

    李槐到了店铺后,总算没了街上那份喧嚣吵闹,立即恢复顽劣本性,就跟脱缰野马差不多,他年纪最小个子最矮,死活要坐在阿良肩膀上挑书,阿良答应了,但是扬言李槐如果不选中一本,等下出了铺子,就把他一个丢在大街上。结果李槐硬着头皮挑了一本最高处的崭新书籍,标价九两二钱,一看价格,吓得李槐鬼鬼祟祟就要将书籍丢过去,只是手忙脚乱,那本书没被成功塞回书架,反而掉在了地上。

    轻敲折扇的年轻店家睁开眼睛,看着那本摔落地面的书籍,没好气道:买定离手,一本最新版的《断水大崖,九两二钱。

    李槐根本不敢跟陌生人还嘴,只得哭丧着脸,小心翼翼望向陈平安,后者问道:买了会不会看?

    李槐使劲点头。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那就买了。

    阿良问道:陈平安,你自己不买一本?

    正在掏钱的陈平安连忙摇头道:我字还没认全,买书做什么。

    朱河转头问自己女儿,有想要的书吗?

    朱鹿始终站在店门口不挪步,斜瞥一眼书墙,摇了摇头。

    准备收钱的年轻店主站起身,一支乌木簪子束发,手持扇骨雪白的折扇,视线掠过了红棉袄小姑娘和冷峻少年,最终望向那个怯生生捧着《断水大崖的孩子,笑意玩味。

    阿良咧嘴一笑。

    离开书铺,走向观水街,朱河心神一动,回头望去,发现那名相貌不俗的年轻人斜靠门柱,正在目送他们离去,看到朱河后,那人还笑着点头致意。

    朱河转过头,皱了皱眉,出了小巷后,快步走到斗笠汉子身边,阿良前辈,那书铺主人是不是有古怪?

    阿良扶了扶斗笠,说了句货真价实的古怪话,相比这个家伙,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不过跟你们没关系。

    ————

    冲澹江水流最为湍急,多暗礁险滩,有奇景蜚声朝野,其中一段河流,大小石柱多突出水面,被誉为雨后春笋,只有一叶扁舟能够穿梭于石林间隙,大船难渡,哪怕是在河畔长大熟悉水性的舟子船夫,也不敢轻易乘舟下水,除非是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花重金雇佣,才会出行。所以又有白纸小舟铁艄公一说,每年都会有船夫和外乡人,丧命于冲澹江这段石林水路。

    只是今夜暮色里的冲澹江,游人不少。

    汹涌江水冲击着一根根出水石柱,有个袒胸露腹的汉子坐在一根石柱顶端,轻轻将一只空荡荡的酒壶丢入江水,身边则还有三只尚未打开的酒壶。

    远处,有一粒红光愈来愈近,原来是有佝偻老人手提一盏大红灯笼,以石柱为涉水之阶,蜻蜓点水,长掠而来。

    骤然之间,一道雄壮身影从天而降,踩在一根石柱顶端,脚下坚石不堪重负,瞬间化作齑粉,他就那样站在江水之中。

    江水之中,有一位中人之姿的妇人逆流而上,闲庭信步,她头顶三尺,悬浮着拳头大小的雪白珠子,大放光明,映照得江底亮如白昼。

    妇人慵懒无聊道:足足走了一百多里水路,半件宝贝也捡不着啊,谁跟我说冲澹江底下有花头来着?

    石柱顶端坐着的喝酒男人看了眼水底,淡然道:大人已经在红烛镇了。

    老人晃着鲜红灯笼,嗓音沙哑笑道:大人竟然亲自出马了?那还需要我们四个做什么?端板凳看戏啊?

    男人喝了口酒,沉声道:希望如此吧。




第一百零七章 渔网
    逛过了观水街,该买的物件都已购置妥当,陈平安准备打道回府,不料阿良提议要乘舟夜游冲澹江,响应者寥寥,只有林守一点头答应。

    陈平安倒是不介意放完东西后,去见识见识那段险滩,但是李宝瓶扯了扯他的袖子,陈平安心领神会,掂量了一些钱袋,零散的铜钱足够买下糖葫芦。

    朱鹿拉着父亲朱河去逛兵器铺子,李槐嚷着肚子饿,阿良就让驿丞带他返回枕头驿吃宵夜。

    一行人就此分道扬镳。

    林守一与斗笠汉子并肩而行,轻声问道:前辈说李槐最有福缘,那本貌似崭新刻就的《断水大崖,是不是最值钱?

    阿良轻轻点头,泄露天机道:只是看着新而已,有些年头了,书上写的东西不值钱,乱七八糟的水法修行,故意用来误人子弟的,但是书籍材质比较珍贵,存放个几百年,都不会有虫蛀。

    阿良摘下小葫芦,灌了口酒,而且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本书里已经生出了几只蠹鱼,当然你们肉眼是见不到的,此物属于世间精魅之一,极其细微,游曳于字里行间,恰似江河活鱼,蠹鱼以书本文字蕴含的精神气作为饵料,长成之后,最大不过发丝粗细,世间蠹鱼种类繁多,那本书里的品种普通,可若是拿出手卖给喜好猎奇的达官显贵,怎么都该有个三千两银子吧,所以是那家书铺最值钱的几本书之一。

    少年乍舌不已。

    连瞧都瞧不见的蠹鱼,转手就能赚到三千两白银,难道小镇以外的世道,钱才是最不值钱的?

    阿良像是看穿少年的想法,笑道:等你以后真正踏足修行,就会明白市井百姓眼中的黄金白银,任你堆积成山,开销起来,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说没就没了。话说回来,既然必须花钱如流水,就说明俗不可耐的黄白之物,反而是顶值钱的。

    林守一点点头。

    阿良笑道:跟陈平安说这些,他就未必懂。

    林守一摇头道:事关钱财,他肯定懂。

    阿良哈哈大笑,带着少年来到红烛镇河畔,人声鼎沸,少年习惯了家乡小镇夜间的冷清,有些不适应,尤其是每次呼吸,仿佛都能嗅到脂粉气,一开始会觉得香气扑鼻,可闻多了,就觉得有些腻人。

    当两人穿过小巷来到河畔,视野豁然开朗,河水两岸全是厚重的青石板路,莺莺燕燕,欢声笑语,许多美艳女子斜倚高楼栏干,露出白藕似的粉嫩胳膊,女子衣裙多大红大绿,高楼悬挂一连串的灯笼,映照得那些女子容光焕发,愈发妖冶动人。

    河中大小不一的画舫沿两岸缓行,垂挂竹帘,多是两位女子分坐于小船首尾,外加一人划船,

    比起高楼女子的姿态恣意,大声招徕生意,那些船家女虽然穿着也是春光乍泄,只是神态之间多了几分娴静,

    年轻一些的妙龄女子,像是邻家的小家碧玉,年纪稍长的妇人,宛如大家闺秀。时不时一些高楼女子,还会讥讽谩骂那些争生意的船家女,丢掷蔬果,后者习以为常,多不计较,除非被当场砸中,否则极少起身与之怒目对骂。

    一旦船家女与青楼女子起了冲突,必然惹来一阵男子齐声的轰然叫好,唯恐天下不乱。

    林守一有些头皮发麻,阿良前辈,我们不是要去冲澹江赏景吗?

    阿良耍无赖道:既然是三江汇流,那么这里当然也算冲澹江。

    林守一无言以对。

    阿良蹲在河边,望着咫尺之外缓缓行驶而过的一艘艘画舫,每次有船家女暗送秋波,或是用软软糯糯的言语打招呼,阿良都会默默喝一口酒,自顾自碎碎念念,林守一蹲下身,竖起耳朵偷听,断断续续听到什么守身如玉正人君子色字头上一把刀等,林守一忍俊不禁,得嘞,敢情阿良前辈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阿良稍稍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艘小画舫,一位姿色平平的妇人坐在船头,大大方方环顾四周,不像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反而像是夜游的豪门贵妇,倒是妇人身后划船的二八少女,容颜娇艳。

    阿良站起身,等到这艘画舫临近,猛然掏出一枚扎眼的金锭,够不够?

    妇人笑意柔和,不点头不摇头,划船的少女,则眼神发直,恨不得替妇人接下这桩买卖。

    妇人眼神绕过斗笠汉子,伸出手指,点了点少年林守一,这位小少爷,你可以独自登船。

    阿良迅速收起金锭,这小子是穷光蛋,没钱!身无分文!

    妇人柔声道:我可以不收他银子。

    少女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满脸涨红的少年郎,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种子,她亦是羞赧一笑。

    可怜有钱也花不出去的斗笠汉子被晾在一边,满脸匪夷所思,心想这婆娘是眼瞎啊,还是胃口刁钻啊,如自己这般英俊潇洒而且当打之年的汉子,竟然看不中,反而相中了瘦竹竿似的林守一?要是按照这个调调,把更瘦的陈平安拎过来,那她还不得倒贴银子?

    阿良喃喃道:伤感情了啊。

    妇人笑望向少年,不知为何,平平姿色的妇人,竟有几分狐媚意味,不上船吗?

    林守一摇摇头。

    阿良坐在台阶上,喝了口闷酒,小子,赶紧登船吧,大不了以后就是没得喝葫芦酒而已。天底下有什么酒的滋味,比得过花酒。你可千万别错过啊。

    林守一纹丝不动,不过朝斗笠汉子的背影,少年翻了个白眼。

    画舫只得继续前行,后边的同行已经开始催促。

    妇人犹然转头,对少年回眸一笑。

    少年无动于衷,冷冷与她对视。

    不断有画舫从两人身前游曳而过,环肥燕瘦的船家女,如一幅幅仕女图铺展开来。

    林守一轻声问道:阿良你是专程在等她?

    阿良扶了扶斗笠,摇摇头笑道:一时兴起而已,只是想知道这张渔网,到底有多大。

    少年读书郎坐在他身边,大大方方望着那些脂粉女子。

    河畔沿岸地石板路上,有挽着篮子的稚童跑来跑去,一声声叫卖杏花的清脆嗓音,东边响一下,西边起一声。

    ————

    朱鹿想给自己挑一把傍身的匕首,刀刃锋利的同时,希望外观能够好看一些。不曾想兵器铺子已然关门,少女闷闷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朱河安慰道:明天再来便是。

    少女背靠铺子外边的一根拴马柱,抬头望向夜空。

    朱河轻声问道:有心事?

    朱鹿摇了摇头。

    朱河小心问道:离开棋墩山的最后一段路程,小姐主动要求跟你乘坐同一只山龟,是找你说了什么吗?

    朱鹿嗯了一声,无精打采道:小姐要我对所有人都客气礼貌一些。

    朱河松了口气,笑道:小姐又没有说错,出门在外,是应当和气生财的。

    朱鹿低声道:那个阿良也就算了,毕竟来自风雪庙,虽然一点不像我之前想象中的神仙,但神仙就是神仙,再惹人厌,我也能忍。可那林守一和李槐算什么,不过仗着跟小姐是几年同窗,就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一个贱婢所生的私生子,一个窝囊废的儿子,凭什么跟我们小姐平起平坐?尤其是那个

    见她不愿继续说下去,朱河接过话,陈平安?

    少女抿起嘴唇。

    朱河叹了口气,这里没外人,爹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点不中听

    少女蓦然神采焕发,打断男人的言语,爹,公子在寄给小姐的那封家书里,后边专门给我写了好些篇幅的随笔,公子的行书和楷书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信上跟我说了他亲自随人追杀一伙马贼的跌宕境遇,说认识了一位陈氏柱国的嫡长孙,还说了那太平火的景象,说大骊京城无奇不有,大街上竟然有人骑乘着蛇蟒仙鹤招摇过市,而京城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公子还说大骊京城的皇城北门,左右各有一尊活着的金甲门神,据说是一座道家宗门赠送给大骊的开国之礼,身高有四五丈呢,爹,你说好玩不好玩?

    朱河无奈道:称呼二公子,稳妥一些。少女笑逐颜开,大公子又不在,何况大公子那么憨厚,就算他听到了也不会生气。

    朱河轻喝道:不得无礼!

    朱鹿眉眼低敛,睫毛微动。

    朱鹿小声道:公子,嗯,是二公子曾经对我们这些下人说过,命好的人,躺着也能享福,命不好的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就是遭罪的。李槐命好,林守一命也好,成为了山崖书院的学生,以后多半会扬名立万,退一步说,做个腰缠万贯的富家翁,绰绰有余。

    少女缓缓抬起头,那个陈平安命其实不差的,最少他不用喊别人小姐公子。

    朱河有些不敢正视女儿的视线。

    家生子,之所以是家生子,在于打从娘胎起就是了。

    朱河欲言又止。

    少女眼神坚毅,语气坚定道:爹,没有关系,二公子说了,到了大骊京城,有的是法子脱离贱籍,况且大骊边境军伍愿意招收女子武人,若是军功积攒足够,说不定还能成为诰命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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